[第1章第一卷]
第76节七十六恋人不在家里住。
七十六恋人不在家里住。
吉大娘捡回一捆豆子,我迎上去,帮她从背上卸下来。
吉大娘拉着我往屋里走,叶子跑上前,她问:“奶奶,你为啥哭啊?”
吉大娘用手擦泪,没有回答叶子的问话。
叶子又问:“工作组欺负奶奶了?”
吉大娘告诉叶子:“今年工作组不管捡粮的事,没有人欺负奶奶。”
我把手绢递过去:“大娘,你擦一擦,泪水和脸上的尘土和泥了。”
吉大娘接过干净的手绢,她没用,而是用袖头子擦脸。
我看到,吉大娘的腰总是弯着,问她:“大娘,你的腰啥时受的伤?”
“没伤啊!”吉大娘先是被我问得流泪,然后流着泪苦笑,她说:“农村的老太太就这样,到这把年龄,直腰干活不得劲儿。”
吉大娘的岁数并不大,在城里,生活条件的女人到她的年龄还往年轻打扮呢。不用和别人比,拿窃听器来说,还没断和老情人来往。
我这样比喻,有人会提出问题:“窃听器积极进步,狠抓阶级斗争不放松,儿子专门抓马子破鞋和不正经的女人,她和情人勾搭,这符合常理吗?”
长期的阶级斗争和两条路线斗争,我又走过艰难的生活里程,只把最新指示当做颠扑不破的真理,至于常理是什么,已经在我头脑中模糊了。但我尊重现实,现实中的窃听器并没有丢掉过去的老情人,尽管她儿子知道母亲干着龌龊的事,仍然把这个街道下属的居委会副主任当成政治上的依靠。
见到吉大娘弯着腰对我微笑,我的心在流血,哭着问她:“是叶子把你拖累成这样吧?”
吉大娘打把我拉到炕沿上,她说:“淑花啊,看你说的,外道了。叶子是我孙女,我瞅着她就高兴,不是拖累。”
叶子跟进来,她从水缸舀来水,递给吉大娘。
吉大娘喝下半瓢水,才想起对我说:“啊,对了,淑花坐了半天车,又走了这么长的路,也该渴了。”她把水瓢递过去,对叶子说:“给你姑姑舀半瓢水。”
我拦住叶子,对吉大娘说:“让这么小的孩子到水缸舀水,有危险。”
叶子对我说:“奶奶告诉我,舀水时不要翘脚,也不要把身子探过去。”
叶子去舀水,我看到,吉大娘家里用的是二号缸,比叶子高不了多少,叶子伸出胳膊,能把满水缸的水舀进瓢里。
吉大娘告诉我:“平常,我不会让叶子舀水的,把水缸灌满水,是怕我回来晚让孩子渴着。叶子要强,很懂事,今天给奶奶和姑姑舀水,就算她点儿尽孝心吧!”
让这样小的孩子尽孝心,应该是不可理喻,但我知道吉大娘的为人,她是为孩子的争强好胜找借口。
我问吉大娘:“把这么小的孩子放在家,出了事咋办?”
“不会出事的。”吉大娘说:“山里不同城里,进步的慢,变化也慢。现在狼绝迹了,不会有啥进村祸害孩子。咱村里还保留着过去的朴素民风,都没有啥坏心眼子,哪家孩子哭叫,邻里会过来看一看。咱叶子懂事,从不招猫惹狗,五只鸡和她一起玩儿,还有两只鹅护着呢。”
山里的鹅能看家,见到生人会叫着往外驱赶。我问吉大娘:“我怎么没见到鹅?”
吉大娘看叶子。
叶子往外跑,我和吉大娘跟出来,叶子站到鹅窝旁,我看到鹅窝的小门关上了。
吉大娘问叶子:“怎么这么早就把鹅赶进窝?”
叶子瞅我。
吉大娘指着我告诉叶子:“她是、你的…、不是,她是你姑姑,就是奶奶说的姑姑。”
叶子发愣,我和吉大娘都流泪。
吉大娘对我说:“一定是叶子把陌生人当成了工作组,见你进当院,她把两只鹅赶进窝里。”
这话让我联想起叶子说家里鸡不下蛋的事,问吉大娘:“叶子把两只看家的鹅藏起来,怕工作组来抢吗?”
吉大娘一脸苦笑,她说:“淑花,你想得太严重了,小孩子做的事情,不如大人那么理智。现在的工作组,虽然态度蛮横些,和过去的胡子不一样,也不同于前些年的造反派民兵组织,他们是政府派到村里的革命干部,有纪律,风格高,不拿群众一针一线,更谈不上抢劫了。工作组是执行上级指示,到村里催要鸡蛋。鹅蛋更珍稀,工作组见到不会放过。鹅下蛋,人人都晓得,叶子受大人影响,她多了个心眼儿,把两只鹅藏进窝里,工作组就收不走鹅蛋了。”
我在心里说:“凭叶子的年龄,她还没有这么多心眼儿。”
吉大娘告诉我:“其实啊,这些都是我嘱咐的,叶子懂事,她做事让大人放心。”
我问吉大娘:“叶子说家里的鸡都不下蛋,能糊弄工作组吗?”
吉大娘跪下腿把叶子抱进怀里,抹把眼泪对我说:“这还是个刚刚不吃屎的孩子,为了家里的鸡蛋不被收走,也只能这样做了。”
我对吉大娘说:“上级要鸡蛋,就该鼓励养鸡啊,不该派来工作组强行收鸡蛋。”
吉大娘把叶子放下,觑着眼看对面的大山,说出她心里的疑惑:“也不知咋整的,社员们挨饿,却都喊着吃得饱。上级让我们节省粮食支援亚非拉,还要援助越南干革命。明确指示,养鸡是走资本主义道路,,收鸡蛋还有任务,工作组一点都不留情。还有,大队的人胡吃海喝,把社员从鸡屁眼子抠出来的鸡蛋截留,在食堂里蒸鸡蛋羹吃。”
我问:“大娘,你家能完成鸡蛋任务吗?”
吉大娘对我笑,让人感到苦楚,还能觉察出几分窃喜,她说:“除非榆木脑袋不识数的人,上级说什么他就认准什么。上级下来的鸡蛋任务,没有几家能完成的。我家孩子小,又有媳妇要坐月子,不能太积极,该留个心眼儿。工作组来催,我们全家人都说这几只母鸡太老,已经不下蛋了。”
我觉得吉大娘对付工作组的办法漏洞百出,又不好纠正,便问出很重要的话:“天都黑了,我福祥哥和嫂子怎么还不收工回来呢?”
吉大娘进屋点着灶坑里的火,回过头对我说:“你福祥哥今晚不在家里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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