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金粉世家
民国年间,时局动荡、复辟黑暗,光明进步新旧并存。上海滩十里洋场却一片纸醉金迷。
位于法租界思南路的乔家是个大户人家,乔老爷震声公是上海教育司副司长。他家老大又在上海银行任经理。所以乔家这一次大摆寿宴来的宾客衣香鬓影,教育文化界人士络绎不绝。
这一天晚上,乔家老爷带着三个儿子在别墅门口迎接客人。乔老爷是个颇有威仪的相貌,到了儿子这一辈,就分外的遗传了全部优点。不但个个身高腿长,并且轮廓精致秀美犹如洋画中人。
此时乔家三兄弟西装革履,满面春风的一字排开,陪着父亲同副市长好一通寒暄。
舞会开始之前,宾客们集中在了乔家金碧辉煌的大堂中。正滔滔不绝的赞美着乔家的三少爷乔礼杰。因为乔礼杰已经考上了美国波士顿的麻省理工学院。不日就要前往美国深造了。
眼看乔家如此的兴旺。谁又能不跟上来凑个趣儿呢?
乔家的老三礼杰此时正被一帮夫人围在中心,向他请教如何去美国留学的问题。
其中一位总长夫人俏生生的向乔礼杰抛出媚眼说道:“三少爷,我妹妹莲香今年也要去波士顿深造呢,到时候你可要多照顾照顾她。”
旁边几位夫人打趣儿道。“哎哟,这还没怎么样呢,就已经开始说媒了。你妹妹是去读文学的,人家乔先生是读物理学博士还不一定能见到呢。”
乔礼杰身材瘦削样貌斯文,穿着一身蓝色西装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十分有绅士风度,在一旁微笑静听女人们恭维拌嘴。
正当几个人说得十分热闹的时候。一个人凑了过来。问乔礼杰:“老三,什么事儿这么高兴啊?”
这人正是乔家的二少爷乔智才。
乔二少过来,夫人们更加热闹了。这些女人们似乎都与他相熟。嘻嘻哈哈的说道:“哎哟智才。你看你们家礼杰多好。现在还没有女朋友,要不要我们给他介绍一个?”
乔智才笑眯眯的同太太小姐们打太极,一面放眼去看自己弟弟。虽然乔礼杰风度翩翩,但乔智才看出他已经不耐烦,说不定一颗心早就飞到了大学的实验室里。
乔智才推了乔礼杰一把,“妈在找你呢。”乔礼杰向二哥递出个感激的眼神,向花园走过去。
乔智才也悄无声息的举步跟上,两人在花园抽了一只香烟。舞厅里偶尔传来一丝喧闹,留声机播放着靡靡之音。
乔礼杰向明月吐出烟雾,“爸爸怎么搞这么大的宴会?他不是一直说不喜欢应酬要退下来吗?”
乔智才靠着栏杆,感觉夜色有种平和宁静的美。何况弟弟在身边令他感觉惬意又舒适。“爸那是说说而已。他巴不得文化界人士奉承他呢!家里唯一不喜欢应酬的人就是你了。”
乔礼杰笑了笑,“家里最爱热闹的就是你了。”
乔智才捶了弟弟一下。“你走那么远。妈心疼死了。你看她这几天买了多少东西,恨不能般个百货公司和你一起去美国。”
乔礼杰和二哥单独在一起,立刻活泼了很多。“其实不需要的。只要把你带在身边就什么都有了。”
乔智才狐疑的瞥他一眼。“今天怎么这么会说话?老三,你不是有什么事求我吧!”
乔礼杰哼一声。“难道我就不能说几句讨人喜欢的话么?”
两兄弟正在这里说话,后面树丛里却传来嬉笑声。有人嘀嘀咕咕说话。
乔智才竖起食指嘘了一声。像假山后面挑了挑眉。
乔礼杰不明所以。他两人侧耳倾听,有人说道:“别在这里!让人看见怎么了得。”
又一人说道:“哪里就那么巧有人看见。我想死你了……。话音刚落,草木瑟瑟发响不知压倒了多少秋草凋虫。
原来是一对小情人在假山之后幽会。乔智才捂着嘴,差点笑出来。他用肩膀碰碰乔礼杰。乔礼杰翻个白眼……这约会怎么跑到别人家里来了?
乔智才促狭,向假山后走了几步想要偷瞧是哪一对野鸳鸯。他见草木之后隐隐有人影,向乔礼杰招了招手。
乔礼杰却拉着他叫道:“二哥!”
假山后的人受到惊动,急急忙忙钻出来。
乔智才瞪了弟弟一眼。笑道:“喲!这不是金老四么?金士杰你自己一个人跑这干嘛呢?”
金士杰一张小白脸满是尴尬,强笑道:“酒喝多了。方便一下!”
乔智才同他是牌友,此时就毫不客气的上去揽住了金士杰肩膀。“哦!方便……和谁一起方便啊!哪位太太小姐?让我看看……”
金士杰连忙拦住他,“我的好二少爷!我请你喝酒还不行吗?
“我缺你那一顿酒吗?”乔智才推开他,“我今儿就想会会你那小情人……”
“春香别墅……明晚我请!”金士杰咬牙道:“乔少爷,您可放我一马!”
乔智才拍了拍他肩膀,“上道!金老四,我就喜欢你这点……”
乔智才和金士杰拉拉扯扯回到大厅。乔智才使个眼色,旁边一名佣人慧芬走了过来。乔智才嘱咐道:“你快去花园盯着。谁从假山后面鬼鬼祟祟出来,赶紧告诉我。”
慧芬领命而去,不一会就回来,对乔智才说道:“二少爷!那个年轻人我不认识……不过他在跳舞厅和人说话。我指给你看。”
乔智才随慧芬看去,吃了一惊。“怎么是他?难怪金老四怕人看见……”
乔礼杰在一边见他探头探脑的。问道:“二哥,怎么了?”
乔礼杰啧一声,“你知道金老四相好的是谁么?哎呦!你决计想不到…”
乔礼杰看他一脸八卦不由好笑,“谁啊?”
乔智才偏偏要卖关子,“算了!说出来脏了你的耳朵。大科学家…”
乔礼杰闻言不去理他。果然,乔智才一会就憋不住了。“你怎么也不追着我问?”
乔礼杰毫不关心,“不想知道!”
乔智才一脸痞笑,“哎呀!你问问么?求你了……”
乔礼杰给他一个淡漠的眼神,乔智才把他拉倒一边。“看见没有,就是新上任的段副司长……”
乔礼杰面色古怪,“爸爸的同事?那个段其林?”
乔智才一拍大腿,“可不是么?我就知道金老四那小白脸是个小兔子。”
乔礼杰皱起浓眉,“那你还和他勾勾搭搭!”
“怎么说话呢!老三,是他勾搭我!”乔智才得意洋洋,“你二哥这么一表人才的,我还怕他看上我呢!”
乔礼杰看看样貌威猛的段其林,再看看自家风马蚤的二哥。“放宽心!你也不是他的菜!”
“老三,你这话说的怎么这么不对味啊?什么意思?”乔智才不服的跳脚道。
然而,乔礼杰面目严肃,已经随父亲开始了新一轮的交际。
第二日傍晚乔智才果然接到金老四的电话。约他去春香别墅打牌宵夜。乔智才是最爱玩的一个,在家里闷的坐不住。天还没黑,便迫不及待赶到了这消金窟。
金老四摸着自己油光可鉴的一个小分头,“乔二哥,今晚你怎么玩我都做东!你挑一个吧!”
乔智才穿着一身马蚤包之极的白西装,手插在裤带里。饶有兴味的打量了这一屋子环肥燕瘦,最后挑了一名娇小文静的女孩子。那女孩见他俊秀斯文,和旁的纨绔子弟不同也是很乐意奉承。坐一边同他看牌吃水果。
金老四牌瘾很大,为了支起麻将桌子,又叫了两名牌友。一群人一边哗哗的洗牌一边喷云吐雾抽着香烟。
乔智才笑道:“今天牌房里就好像盘丝洞似的,又是烟雾缭绕又是仙女环绕。金少爷艳福不浅……”
金四少笑嘻嘻抛给他一个眼风,“那你这唐长老入了妖精洞想要全身而退可就难了。”
乔智才已经知道他的嗜好,被他盯得一哆嗦。眨眨桃花眼,笑道:“金老四,哪有我这么疲癞的唐长老。我瞧你不错,你细皮嫩肉的倒像个唐僧……”
这话说的一旁粉头都掩口而笑。
几人打了八圈牌,金老四打的高兴。便满口应承要帮乔智才走通进货渠道。拍着胸脯保证,“金茂百货不就是我家开的?我还能骗你不成?你明天去找经理,一准给你办成……”
乔智才被他哄的眉开眼笑。“那我就先谢谢金少爷了!”
牌局到了深夜,几人困倦疲惫。金士杰要了烟膏烟枪,还要继续消遣。乔智才却坐不住要告辞回家。
金士杰搂着姑娘回房,向乔智才抬抬下巴,“乔二哥,怎么着还回什么。在这歇一宿得了。”
乔智才摆摆手,“那可不行,我家老爷子还不得打断我的腿。
金士杰哼道:“你家老爷子管的也太宽。就是个消遣玩意……再寻常不过了。也就是你这么洁身自好。”
乔智才腹诽,难道都和你爹似的,娶十几房姨太太还天天在外面花天酒地么?他非常西式的一挥手,扭头就走了。
金士杰看着他的背影品味一番,才依依不舍的回了头。见旁边一个姑娘擦的满脸是粉,顿时没了兴致。懒洋洋道:“算了!还没乔家二哥漂亮呢!你出去!”
那姑娘莫名受到这一番嫌弃,又不好同客人争吵,火冒三丈的跑掉了。
乔智才紧赶慢赶回了家,天都要亮了。他悄无声息的溜进楼里,一双皮鞋脱下来光着双脚上了楼梯。动作即轻又慢的打开房间门。他这些动作行云流水,看来是做惯了的。
乔智才在黑漆漆的房间里松了口气,累的筋酥骨软,刚要脱下大衣。却有人叫了一声二哥。
乔智才吓一跳。就见礼杰倚着房门睡眼惺忪问道:“二哥?你怎么才回来?这都几点了?”
乔智才忙道:“祖宗!悄声!别吵醒爸妈…”
他把礼杰拉进房间,问道:“你怎么起来了?我吵醒你了?”
乔礼杰摇摇头,他其实是担心二哥被金老四拐跑。整晚警醒听着门外动静。此时闻着乔智才一身烟酒味,他满心烦躁,后腿一步说道:“二哥,你臭死了!”
乔智才一面低头闻自己,一面哈欠连天撕撕扯扯的脱了大衣打算补觉。
乔礼杰见他上床,也轻缓脚步退了出去。乔智才还没躺稳,就听到礼杰在外面喊了一声爸爸。
乔智才闻言,立刻盖上被子装死。
乔老爷在门口问道:“时间还早?怎么这么早起来了?”
乔礼杰道:“二哥说要和我一早起床锻炼!我正叫他呢。爹也一起来吧。”
乔智才困的睁不开眼,气的简直要吐血。恶狠狠的嘟囔,“这混小子,又整我!”
乔老爷叫道:“智才,难得你肯这么上进。不如就陪爸爸一起去散步吧。”
乔智才欲哭无泪,乖乖爬起来洗了把脸。头晕目眩的答应,“就来。”
乔礼杰站在父亲身后,端正的面孔上忍不住现出一丝微笑。
第一章海上浮生
六月的上海,已经炎热的令人十分烦躁。
乔智才身为乔家二少爷,空担一个纨绔子弟的名声,却没有纨绔子弟的财力。因乔家老太太十分注重三个儿子的品行教育,故此牢牢的把握了财政权。乔智才想要玩点新鲜的,总要挖空了心思的到处筹钱。
金世杰既然答应给他介绍生意,乔智才便立即拜访了金家百货公司的经理。那经理经过金士杰的一番嘱咐,为他介绍了一条不错的发财门路。
乔智才与黑市的商贩们都熟络。走在市场中也十分被人奉承。他看准时机,把手中的百货高价售出。通过这一番倒买倒卖。成倍的增加了自己玩乐的资金。
金士杰挂电话叫他去戏园子看戏,乔智才知道金士杰看上一个小戏子文香,是新近爆红的角儿。看戏是假,勾搭粉头是真。
金士杰呼朋引伴的要去给戏子捧场。而另外一名总务的弟弟桂二爷也在同他相争。
两人互别苗头各不相让,今日你送花篮明天我送戏装。金士杰本来对小戏子不太上心,然而经过这一番争夺,感觉不能落了面子,还非把人弄到手不可了。
乔智才说道:“你是不是闲的!为这么个玩意儿费钞!不值得!”
金士杰顿足道:“我就是闲。你今天不去,就不要再来见我。“
乔智才无奈,只好上了金家那新购置的敞篷汽车。这一车子红男绿女威风八面的来到戏园,恰好乔智才叫来的帮手们也纷纷赶到。一群青春年少的二世祖就在戏院门口嘻嘻哈哈的谈笑起来。
谁知金士杰乐极生悲,被闻讯而来的金家大哥捉个正着。金家老大拎着金士杰一阵痛骂,末了说道:“妈今天闹头疼。你赶紧跟我回家。”
金士杰嘟嘟囔囔的说:“妈头疼应该找大夫,叫我干什么?”
金家老大年富力强,用文明棍把弟弟抽的像个陀螺旋转不休,又拎小鸡似的拎起金士杰塞入汽车。
金士杰有着顽强的心灵,却无强健的体魄。见今天无法逃脱回家的命运,连忙把支票本子塞给乔智才。说道:“你帮我挂红绸打赏文香。千万别输给桂老二。”
乔智才还要推辞,那汽车冒出一股烟尘已经一溜烟转过街角不见了。
这时戏院经理急忙出门来迎接了金四少,岂知金四少业已被他大哥绑走了。只好捏着鼻子接了乔二少,他们一群人乱哄哄上楼。盘踞了戏园子二楼的两间包厢。
乔智才往楼下一看,见那桂二爷也在下面坐着。身边一样带着好多随从朋友,端的是热闹。
一时好戏开锣。这边二楼上也安静下来,都嗑瓜子喝茶看戏。
中场休息之时,戏台中央便打出红绸。上面写着桂二爷赏金一千块。
乔智才见了不甘示弱,立刻让人写纸条送过去。戏台上遥遥挂起红绸,乃是赏金两千块。
桂二爷当着一众朋友也不能示弱,两个败家子你来我往。最后乔智才一咬牙把赏金提到了一万块。桂老二才不跟了。一个相熟的电影导演说,“乔二爷这么大手笔真是罕见!罕见!”
乔智才笑的脸酸,想到一时莽撞替金士杰花了这一万块大洋,简直要肉疼的心头滴血。也不知金士杰会不会秋后算账。
那文香穿着戏装,娇滴滴出来向乔智才敬茶道谢。乔智才放出目光打量了这满身绫罗的小戏子,感觉妆化的太浓眉目拢在一团云雾之中。简而言之完全看不清人样。
乃至乔智才回家之后,乔太太问他名角长什么样。乔智才一脸疑惑的答道:“说不太好!粗看像个面团,细看还往下掉粉。总不如咱们家大嫂好看。”
惹得乔太太和大奶奶一起骂他促狭鬼。
这一天清晨,乔宅一家子吃过早饭。乔老爷和乔家大哥义英都前往衙门办理公务。乔礼杰虽然放假,却不肯浪费时间玩乐。仍旧同学校教授一起研究学问。
只有乔智才即无公务也无课业,无所事事的在房中躺了半日。便出门同一帮子朋友看电影消遣。他那一帮狐朋狗友乔老爷是十分看不上的。一旦见面,必然像公鸡打鸣似的怒骂儿子。而且战斗力颇强,能够滔滔不绝的鸣叫一上午。
乔智才不敢用家中汽车。悄悄的叫了辆黄包车赶去电影院。
离电影开场时间还早。他就在影院旁一家糖果店闲逛。糖果店里摆着好多玻璃罐子。黄铯的姜糖,绿色的梅子糖,红色的草莓糖,水果硬糖一颗颗圆溜溜像宝石似的,在阳光下发出了七彩光芒。
乔智才尝了一颗草莓糖。见这些糖果好看,看得著了迷。正在此时,忽然听到有人叫他名字。
乔智才向旁边看去,原来竟是父亲的那位同僚段其林。段其林也不嫌热,西装革履的打扮着还挎了一位时髦摩登的小姐。
段其林笑盈盈的向乔智才点头问道:“二少爷怎么今日这样有空?是出来看电影么?”
乔智才刚要打招呼,嘴里那颗糖就咕噜噜滚了出去。乔智才一愣,虽然脸皮厚实也难得红了红。
段其林其实在一边已经默默的欣赏乔智才半晌。乔二少今天穿着白色短袖衬衫黑色西裤。一头蓬松的短发并未打生发油,看着清爽又充满了朝气。像个不经世事的青年中学生。因此颇为喜爱。这时见他尴尬,爽朗一笑说道:“老弟还喜欢吃糖呢!“
乔智才没想到他这样活泼。笑着说:“段先生你知道我是家里最闲的人了,不出来消遣还能干嘛?”
段其林三人在电影院门口站了一会儿,便说笑着进入了漆黑的影院。
影院这次放映的是一部新戏,叫做阴谋与谋杀。听起来似乎血腥,但却是一部悲剧化的爱情片子。段其林带来的那位林小姐被剧情感动,哭得好似泪人儿。乔智才一向对女性温和有耐心,在旁边给林小姐递手帕子。
乔智才说道:“像女主角那样敢爱敢恨的女性。实在是令人钦佩。不过到底只是电影虚构。林小姐也不用哭得这么伤心。”
段其林感觉乔智才活泼爽朗,也不像外界说的那样是乔家最不成器的二世祖。便道:“既然二少爷喜欢看电影,下周还有一场片子是美国牛仔的故事。二少爷不如同我们一起来看吧。”
乔智才并不爱同父亲的朋友交际。不过感觉段其林这个人很有意思,便随口答应了。
过了几天,段其林果然乘坐着他那辆雪佛兰汽车。来到乔宅登门拜访。汽车开进乔家大门,段其林也摇下车窗观赏乔家景色。
乔家后花园有一片绿色草坪。那白色洋房便如绿毯上的一颗明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乔智才此时正坐在自家梧桐树下消暑。他新近买了一架白色的秋千,便放在这树下供他消遣玩乐。
乔礼杰坐在他身边,不惧炎热趴在一张桌子上写写画画。
乔治才拿着本新派爱情小说当作扇子,呼呼的给自己扇风。见弟弟热的顺脖子淌汗尚且奋笔疾书。敲了敲桌子说道:“老三你喝点冰镇汽水凉快凉快。”
老三嫌他聒噪,烦躁的说:“哎呀!二哥,你不要老是打断我的思路。”
乔智才光着脚踩在草地上,悠闲的晃着他那个秋千椅。一面用脚去踢弟弟,“你喝一点,又毒不死你。”
乔礼杰不堪其扰。终于拿起冰镇汽水喝了一口。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流进胃里果然带走一点暑气。他接过乔智才递来的湿毛巾擦脸。说道:“二哥,你今天怎么不出门玩儿了?”
乔智才不乐意,“你这说的什么话,好像我就知道玩似的。”
乔礼杰说:“那二哥你还有什么正事可做吗?”
乔智才虽然整日游荡,却不肯听人说他游手好闲。翻了个白眼,正要对弟弟进行一番反驳。却看见段其林走了过来。
段其林人高马大走得飞快。乔家的听差跟在后面,跑得快要飞起来似的。
乔智才想要站起来,那秋千却摇摇晃晃不能如愿。段其林实在走得太快,转眼间就来到了两兄弟面前。
乔智才只好镇定的保持着坐姿说道:“原来是段先生来了。快请坐。”
段其林在阳光下近距离的瞻仰了乔家兄弟样貌。上次天黑人多,没看清楚。这一次终于可以看个过瘾。
只见乔礼杰身穿衬衫,浑身上下收拾的干净利落一丝不苟。乔智才却穿着蓝色丝绸睡衣光脚踩在草地上。他二人均是一般的深眼窝高鼻梁,那眼睛宛如会说话似的,此时一起面对了段其林表达出一点疑惑。
乔智才也感觉自己这副形象也不太适合接待客人。笑着说:“让段先生看笑话了,今天太热,我先去换件衣服。”
段其林对着这两位秀美的青年心情愉悦。面貌自然也十分和颜悦色。笑道:“乔二少这番风姿,倒是十分有魏晋名士的风采。”
乔智才也笑。“我算什么名士。”
他招呼段其林坐下,向听差说道:“快去通报老爷,段先生来了。”
听差在一边说道:“老爷今早去了衙门还没回来呢!”
段其林摆摆手。“二少爷。上周不是说要去看电影吗?我今天是专程来给你送票的。”
乔智才没想到他会当真。接过票看了看。“太好了。这场电影票难买,我正想去呢。”
段其林点头道:“是啊,这有两张票。还能叫朋友一起去。”
乔智才推了推弟弟。“怎么样?礼杰你陪我一起去。”
乔礼杰在客人面前也丝毫不给二哥留情面。说道:“我还忙着呢,你叫别人去吧。”
乔智才瞪了他一眼。“你马上就要走了,还不多陪陪二哥。”
乔礼杰对他一笑。“不陪!”
乔智才水汪汪的目光又转向段其林。他那桃花眼中经常带一点水色,好像随时要哭似的,其实却是因为眼神不大好。
段麒麟见了乔智才那副撒娇模样,感觉他堪称马蚤的毫无心机,心中就是一动。
第二章玩乐
到了相约的那一天,乔礼杰受不了二哥死缠烂打,还是同他一起去了影院。乔智才一路讲解说这部电影是讲西部牛仔的故事精彩绝伦。又拍胸脯打包票,要请礼杰去北京饭店吃西餐。
礼杰对吃西餐倒是没什么意见,不过不喜欢段其林。所以从善如流的追随了二哥。决定一己之力看好他,决不能让二哥这大好青年被段其林勾搭跑。
待到同段其林会合,那段先生却换了一位女伴。乔智才看出他是个金玉其外的花花公子,感叹他果然是同金士杰一路人。
到了电影散场,四人便一起乘坐段家汽车前往繁华热闹的北京饭店。
乔智才一力要求做东,结果还是段其林付账。段其林亲切的说道:“小老弟还同我客气什么?若是让乔老爷知道老弟请客。还不得笑话我段某打秋风么。”
乔智才虽然也极会敷衍交际不知怎么就在段其林面前败下阵来。“段大哥太客气了。倘若父亲知道了,只会说我不会做事呢!”这一顿饭的功夫,段其林就成了他口中大哥。乔智才也从生疏的乔二爷变为老弟。
乔礼杰冷眼旁观受不了他们如此肉麻。不耐烦的在一边吸烟四顾。
恰巧金士杰晚上也去北京饭店消遣,他一眼看到乔礼杰,蹦蹦跳跳上去拍了下人家肩膀。亲热的揽着乔礼杰笑道:“冤家!你也来吃饭跳舞的么?怎么站在这里吹风?”
乔礼杰冷不防遭受了金四少的突然袭击。就厌恶的把金士杰推向一旁。说道:“你认错人了。你的冤家在那呢!”
金士杰喝的微醺,正跃跃欲试的要发酒疯。顺着乔礼杰的目光看到了乔智才与段其林。眯着杏核眼舔了舔鲜红的嘴唇。他又上去扑住了乔智才。
乔智才笑嘻嘻的同他说了半天话,金士杰还要继续跳舞玩乐。乔智才却看弟弟在一边等急了,连忙找借口想要脱身。
那段其林同金士杰好像不认识似的装作毫无关系。乔智才鬼灵精,便也不说破。
乔智才走后,金士杰眼波流转瞪了眼段其林。段其林会意,两人便一前一后进入北京饭店重新寻快活去了。
乔智才酒足饭饱,在昏黄路灯下同弟弟一起徜徉在冷清的的街道上。正是脑子里空荡荡的什么也不想。
乔礼杰却因为刚才二哥和金士杰亲热说笑,心中老大不快。说道:“金老四这个人吃喝嫖赌五毒俱全,你成天和他混什么?”
乔智才莫名其妙,“金老四人挺好啊!你怎么还看不上他了?”
乔礼杰富有智慧,目下无尘,看谁都像大傻逼。尤其是二哥那一帮子纨绔朋友,简直是傻逼中的战斗机。故此不屑回答转身就走。
乔智才一面追赶弟弟一面埋怨道:“不是我说。礼杰,你能看的上谁!就凭你这样挑剔,我看总理公子也未必够格同你做朋友。”
乔礼杰越走越快,乔智才体力无法与弟弟相比,只好气喘的闭住了嘴专心追赶。
乔礼杰忽然停步差点把他二哥绊倒。礼杰扶了一把二哥说:“你跟着我干什么?怎么不去追金士杰。”
他无故发怒,乔智才更摸不着头脑。“这么晚我找他干嘛?”
乔礼杰冷哼一声,拉住了二哥的手快步而行。“你敢找!”
乔智才好笑又好气,以宽大的胸怀容忍了弟弟的狗脾气。因乔智才是一株干旱地区的杂草,不但姥姥不疼舅舅不爱。且时常遭受老父亲暴雨冰雹似的愤怒洗礼。礼杰但凡肯关怀他一点,他已经十分感动了。
悠闲的日子总是短暂的。
转眼乔礼杰就要离家万里前往美国深造。
全家人忙忙碌碌为乔礼杰收拾行李之际,乔智才却不知所踪。
乔礼杰很郁闷,然而他一向板着面孔,身边人习以为常竟然丝毫都没看出来。
直到他临走前一天,乔智才忽然带着满身寒气出现。并且送给他一只派克金笔。
乔礼杰抚摸着光滑冰凉的钢笔。问道:“二哥,这笔很贵!你从哪弄来的?”
“放心!肯定是正当途径。”乔智才眼睛通红,恋恋不舍的抱住了高大的弟弟。“在异乡多跟中国的留学生相处。可不能再像家乡一样,门都不出的做学问。不然有事都没人帮你。”
乔礼杰点了点头,忽然就心情畅快起来,感情充沛的二哥肯定一个人偷偷哭了良久。手握这只珍贵的钢笔。他只恨自己不会表达。让千言万语哽在喉咙,不能发声。
“你去码头,我就不去送你了。反正大家都要去的……”乔智才兀自在他耳边唠唠叨叨。“我还给你买了件外套,英国货。是最流行的款式。大洋行都没有卖的。人家都说这个叫猎装……你穿上试试……”
“别说了…二哥!”乔礼杰背对二哥看着窗外花园,“我不想去美国。”
乔智才笑道:“孩子话!票都买好了。”
的确实孩子话,但却是真话。
乔智才仔细打量了弟弟的神色,“那就不去,找一家本地中学。凭你的学问也完全可以做一名教书匠,朝教学生晚读书,娶位女先生做太太。生两三个孩子。安稳度日,就像阿拉大哥一样。”
乔礼杰给他这番话说的失笑。他的确怕活的平庸直白,一事无成……乔智才简直是他肚里一条虫。不必开口,事事都能了解他的想法。
“好了!听洋行的人说那边也是要过节。年底放假一定要回上海。我等你回来。”乔智才拍拍他肩膀,放下衣服连忙出去。
乔礼杰听到他抽鼻子的声音就知道二哥肯定又要掉眼泪了。
真是不放心!
美国的大学一切都新鲜极了,令人目不暇接。
乔礼杰每每给家里写信总是格式化的……家里人一一问好。把自己吃了什么饭穿了什么衣上了什么课,详细做一番汇报。姆妈抱怨他写家书写的像一篇报告。没有人情味。
具体的说,是没有人味。
没有人知道,他把所有的人味都写给了日记。写对二哥的思念对家乡的思念。写弄堂口卖的生煎油条,写说上海话尤如机枪扫射的太太小姐,写家里的柳树春天发芽的美色。写的最多的,还是二哥。
写二哥卷发留的太长,被父亲拎到街口理发匠那里剃了个光头。气的智才绝食抗议不去上学。
写上海冬日漫长难捱,二哥捡旧货换地瓜,烤地瓜差点失火烧了仓库。
写二哥的一颦一笑,一点一滴。那些旧日光阴,一打开日记就走到了他的眼睛里心里。
那个活蹦乱跳的二哥,一日不肯安生,在他思乡心切的时候。在他忍不住要买张船票回国的时候就想起临行前一番交谈。
“我等你回来。”
乔礼杰默念这句话。就好似给自己打了一济强心针。
二哥在上海等着我呢!
不学有所成,怎么好意思回家见二哥。
期盼是一团火……是一盏灯。
美国的大学生们是青春洋溢热情奔放的,乔礼杰莫名其妙的受到了美国同学的一番热捧。明目张胆追求的女同学、那些言辞火热的求爱信,那些宴会上目光大胆的挑逗。
老唐笑着给他解释。“谁让你的教授这么喜欢你呢!礼杰,罗德曼教授可是申请将你留校。他的实验室永远留有你的位置。况且你又是这么的绅士和英俊。”
乔礼杰没觉得自己英俊。从小到大只有长辈夸他聪明稳重将来必成大器。他从来没将这些马屁放在心上,只是按部就班走向自己感兴趣的物理学。
“可是这些人打扰了我的学习。”乔礼杰擦着眼镜无奈的说道。“我又不是被人参观的猴子!”
如果英俊的后果是被这些野兽般的洋人马蚤扰,乔礼杰认为还是不必英俊的好。
某次同老唐看过橄榄球比赛,老唐拉着他去照了张像。
照片中的乔礼杰穿着西装正襟危坐,头发用生发油梳的一丝不苟。目光稳定的注视着前方。
后来这张照片漂洋过海,挂在了乔太太的房间里。
乔智才吊儿郎当的做出评价。“礼杰怎么也不笑一笑。坐的这么严肃……拍的一点都不好看。”
乔太太正全心全意瞻仰着最出色儿子的天人之资,闻言就很不耐烦的白了他一眼。差点要失了风度对他叉腰大骂。
乔智才见姆妈脸色不对连忙找补:“不过礼杰毕竟和我长的一样。也算是风度翩翩了。”
乔太太暗自叹气,看着乔智才没正形的东摇西晃,深感自己像买钻石顺便送了颗西瓜。说道:“你中学毕业也不好好在洋行找份工作。就知道一天到晚乱晃……你看看你弟弟……学校都给他多少奖学金。人家读书的还有钱赚。你看看你自己……”
乔智才不料看张照片也能惹火烧身。连忙打着哈哈进行了战略撤退,一边笑嘻嘻点头,一边抬脚就跑了。
乔太太骂的口干舌燥,喝了整壶的凉茶。对着楼上一声大喝。“礼杰抱怨说你怎么不给他写信。老二你快点写一封给他寄出去。不要让他忧心家里。”
乔智才在楼上正没心没肺的点货记账并不知道自己在妈心里成了买一送一的赔钱货。他遥遥答应一声也没放在心上转头就忘了。
乔礼杰此时正是早饭时间,他坐在宿舍楼下一间简陋老旧的咖啡厅里翻看自己的研究报告。对面一位黑发的英国同学帮他加了块糖。乔礼杰本来喜欢喝黑咖啡,然而离家经年他似乎也掌握了一点交际技能。不会直通通的去呵斥别人。
忍下不快,他矜贵的略一点头道了谢。并试图引出话题。“杰森,听闻令尊有意投资教授的核物理实验室。”
那名端坐的黑发男孩立即配合的微笑道:“当然,父亲说核物理研究是未来最具有前瞻性和实用性的研究课题。礼杰你选择的研究方向也一定是正确的。”
乔礼杰不以为意,“可是物理研究时间长见效慢……并不符合资本逐利的目的。何况我本人认为,最伟大的物理研究是要为全人类服务的。我并不支持申请专利的行为。”他抬了抬眼镜。“类似居里夫人那样伟大的科学家,把研究成果贡献出来才是对世界最好的馈赠。”
杰森似乎已经习惯了他这一套为人类服务的论调,也习惯了乔礼杰高傲的姿态。并不为此动怒,顺从的点了点头。“不错,家父同一般商人不同。他的确完全是为了物理学的进步而出力。并不为别的。”
乔礼杰因为这番话,分外的露出点笑容。“令尊的情操果然让人钦佩。”
两人说了一阵话,乔礼杰便低头整理自己的研究笔记。杰森也默默读一本
有趣的小说。乔礼杰认为杰森很安静很识趣,勉强算是个合格的朋友。
而英国青年杰森不时的从那本厚书后面放出爱慕又试探的目光。乔礼杰却像个睁眼瞎般完全视而不见,不禁颇为扫兴。
乔礼杰付账之后便同杰森一起步行前往学校。波士顿的冬天比上海要冷的多。乔礼杰裹紧大衣还是觉的四面漏风。杰森穿的比他更单薄,冻的双颊通红。还坚持要走在他前面为他挡风。
乔礼杰扶着帽子想告诉他不必如此。却看到杰森耳后那一点红。他按住了青年的肩膀,仔细去看。果真的,那一颗朱砂痣藏卷曲的黑发中,在谁也看不到的地方。犹如一颗美丽的红宝石。
“什么事?杰森惊讶的停下脚步。
”乔礼杰恍惚间看到乔智才回头问他。
是的!
乔礼杰恍然大悟。
终于想起来为何挑选杰森做朋友。
这消瘦的身材,蜷曲的黑发,细长的脖颈,温暖的目光,太过于熟悉了。
是乔智才。
是他二哥。
思念忽然就不受控制,令他湿润了眼眶。他掩饰的推了下眼镜。“没什么。杰森,我可以拥抱你么?”
英国青年被天上掉下来的好运砸的目瞪口呆。半天才憋出一句。“可…可?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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