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纵有笙歌

送春归、猛风暴雨,一番新绿。

    荣记珠宝行坐落在南市最繁华的一条道上,大道两旁,各式各色的店铺外面,除了一些卖杂货的小摊位,还有一些叫卖吃食的货摊,这里的小吃摊可是京城里面出了名的,不论是地痞混混,还是公子姑娘,来了就少不了要吃一些了,那些碍着身份,不便自己出面的,总会遣自家的小厮去买上一两包,然后再给拿到酒楼客栈里面去。[百度搜小说网看最新章节]总之总之,顾曼笙从前来的时候总是一副人挤人的景象,如今隔了这么久不问世俗之事了,再过来,仿佛依然还是老样子。

    她许久都没有出过门了,这一日又只怕旁人将她认出来,到时候难以收场,所以特意穿了一身极为平常的衣裳,手上身上一个饰品也无,远远看着,倒也瞧不出什么来。然而走了进来,她几乎就要忘记自己在世人眼中已经是一个已死之人的事实了,这里到处都弥漫着浓浓的人间的烟火气息,吆喝叫卖的小贩们,讨价还价金钗布裙的寻常妇人,还有一个连着一个的招牌,她笑了起来,这才是她顾曼笙应当呆着的地方。

    她踏了进去,只想她从前也许并没有来过荣记珠宝,或许来过,可她忘了,总之她对它的样子很不熟悉便是了。刚走进去,就有一个小厮殷勤地迎上来,笑问:“姑娘,您是一个人来的么?您是要看点什么?要耳坠子呢,还是手镯钗子呢?照您长得这样貌若天仙的,当是戴什么样式都是极好看的,敢问您喜欢什么样的呀?”

    他叽里呱啦说了一通,顾曼笙也只对他笑着摇了摇头,道:“我什么也不买,我要见你们掌柜。”

    那小厮一听说她什么都不买,脸色立时就冷下了大半,纳闷问道:“嘿,您说您什么都不买,那您见咱们掌柜的干什么呀?”

    顾曼笙并不答话,只是将手伸出去,放到他眼前摊开来,道:“我再说一遍要见你们掌柜的。”

    那小厮细细一瞧她掌中的东西,脸色立时就便了,走近了些,低声对她道:“方才得罪姑娘了,您请跟我来吧。”

    那样子与先前简直判若两人,顾曼笙听了不禁微微而笑。

    她随着他走进了后院子里去,这才发现原来这珠宝行的后面便是一户不小的人家,直通向这条街后头的市民区的,她在皇宫里头见惯了世面了,虽不觉得这园子有多么大,然而细致精巧却是真的,走过了一座湖上的小桥,又行了不多时,便见那小厮停在了一个院子外面,侧过了身让着她,伸了手臂,向里面一指,“我们掌柜的就在里边儿了,您请。”

    顾曼笙瞧他一眼,便径直走了进去,先在门上敲了三下,听着了里面传出来的一声“进来”,这才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那人正巧往这边走了过来,两人便打了个照面了,那人瞧见她,不由得怔了怔,随即笑道:“真没想到,竟然是一个姑娘。”

    顾曼笙在身后掩上了门,“掌柜的好。”

    “我姓沈,”那人引着她往里面走去,“姑娘请坐。”

    顾曼笙依言坐了,开门见山道:“沈先生,我姓顾,你应当明白我来是所为何事吧?”

    那姓沈的男子亲自从茶壶里面倒了一杯茶递给了她,笑道:“原先老钱吩咐下来的时候就告诉过在下,说是银川令找着了,近几日就会有一个姓顾的来与我打探消息,没想到竟会是一位顾小姐,高大爷可真是……顾小姐请用,可别嫌咱们寒掺。”

    顾曼笙伸手接过,道了一句不敢,又问:“那么敢问先生,可有消息了么?”

    那人也坐了下去,喝了口茶,这才道:“有消息是有消息了,不过那是天高皇帝远,顾小姐即便知道了,那手一时半会儿也是伸不了那么长的。”

    “那倒不妨,还请先生据实以告。”

    “突厥。”

    顾曼笙猛然一惊,差点就打翻了手中的茶盏,“什么?如何会在那里?”

    “这在下就不清楚了,总之送回来的信儿就是在突厥了,咱们不敢妄下论断,姑娘也须仔细斟酌,切莫鲁莽。”

    他这一番话说得极是诚恳,顾曼笙耳边听着,心中也是电光火石地在转着,莫不是被一些别有用心的人给掳了去了,那这么说的话,不一样的是凶多吉少?

    “敢问先生,咱们若是营救的话,胜算会有多少?”

    那人的神色蓦地就严肃了起来,斟酌了半晌,方道:“如今咱们还没有查明白,说营救尚且过早,若是皇上是故意将他安插过去的呢,那也说不准,顾小姐不要太过着急了,六爷吉人天相,从前都没死,这才又怎么会死呢?”

    顾曼笙苦笑,若当真是李默故意派过去的,或许他更加危险也说不定。

    谈了许久,终究还是只能够听从那沈先生的话,回去静候佳音。她手中攥着那枚小小的银匙,不禁想念起高威来了。

    若没有他,此时她这只无头苍蝇,又应当在何处焦头烂额着?

    走到了冯府的后门,便赶紧换上了一副新的表情,尽量不露出令人忧心的神色来,因为前些日子秦蕴芳刚刚被大夫诊了脉,确诊是喜脉,如今冯妇上下都洋溢着一股子欢乐的气氛,让人身处其中的人,也不由得为他们二人高兴。

    她就那么突然地就想起了朝宗,心中猛然涌起了一阵内疚,当初她是万念俱灰了,再没有眷恋了,所以才去求了白靖晖,出此下策,然而日子久了,她将从前的事情一件一件地回想起来,就只觉得揪心与愧疚了。

    穆凤亭临死之前托孤与她,她竟然就那样只顾着自己逃脱囚笼,将朝宗留在那里了!

    她心头一恨,脚下就没有瞧着,顿时就被门槛绊住了,她心中惊觉,却已晚了,半边身子直往前栽去,却没有如意料中的摔一个狼狈不堪,仿佛有一个坚实的怀抱托住了自己,抬起头来的时候,只瞧见一个粗布衣裳的小伙子,正脸色微红地扶着她。

    他瞧自己怀里的顾曼笙正瞪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打量着自己,那脸就更红了几分了,支吾道:“姑……姑娘,你没事吧?”

    顾曼笙微微错愕,忙站直了身子,用手将身上拍了拍,笑道:“我没事,多谢你了。”

    “哦、哦,不用客气。”

    顾曼笙觉得好笑,又问:“你是新来的么?怎么从前我没有见过你?”

    那小伙子拾起了地上的扁担,重新扛到肩上,有些羞赧地说着,“哎,我是新近才到醉仙居的,今日是我第一天来送菜。”

    冯府刚出了一位状元郎,自然正是春风得意之时,秦蕴芳也喜欢吃醉仙居的菜,冯程为讨她欢心,便时常叫人送一些来。

    “哦,那真是辛苦你了。”说着,她点了点,便要往里面走去了。她刚走了两步,那人却又叫住了她,问道:“你、你也是这府里的丫鬟么?你叫什么名字?”

    顾曼笙一闻此言不由得警惕起来了,回头打量着他,脑子里也在思索着,她只求不要给冯程夫妇惹麻烦才好,只笑着回道:“我并不是冯府的丫鬟,倒是我一个妹妹,她是这儿夫人的丫头,我来瞧瞧她。哦……我叫香寒,我这还着急着呢,就先过去了,您请自便吧。”

    说罢,也不等那小伙子回答,便径直走了,一路上脑子转了几转,左思右想,确信最近没有什么暴露行踪的举动之后,这才安心了一些。

    在路上正好碰上侍候自己的丫头小菊,瞧见她连忙道:“哎哟香寒小姐,您可回来了,夫人都念叨好多声了,若是您再不回来,她准要派人出去寻不可!”

    她顺势便问:“公子可是又给夫人点了醉仙居的菜?”

    “咦,小姐您怎的知道?”

    “哦,方才碰见了。”如此一来,她倒也就放下心了。

    还未进正厅,就闻到一股子饭菜的香气,她从来只知醉仙居的酒是极香醇的,倒真有些忘了它的饭菜的味道了,当下见冯程与秦蕴芳笑意盈盈的,也就不与他们客气,三人围着桌子,直吃了一个大快朵颐。

    晚间要休息的时候,这才想起一事来,左找右找,却怎么也找不见了,心中不由得大骇,手心里边儿冷汗都渗出来了,只是又将白日里穿的衣裳里里外外又细细地翻腾了一遍,没有……还是没有!

    她颓然坐倒在床榻上,忽然间又从心底泛出冷意来了,她不相信自己会这样不小心,难道还能够在大道上就随手将它仍了不成?

    那小伙子的脸霎时冲到了眼前,她霍然站了起来,直要咬牙切齿,“是谁?到底是谁?”她心中涌起的寒意一波接着一波,她躲到这里,难道还有人知道不成?当日那么多人都亲眼瞧见了,是李默亲自将她抱进棺材里的,难道还会被看穿不成?

    此事除了青屏浅夏并白靖晖与冯程夫妇,就再也没有知情的人了,她想来想去都不觉得会是他们其中的人出卖了自己,若是要泄露,恐怕早就被旁人知道了,又何必等到今日?更何况,那人显然并不是冲着她的人来的,不过只是想要那个钥匙……

    屋外响起了一阵敲门声,她回了过神,勉强冷静了一些,问道:“谁呀?”

    小菊的声音隔着一个门在外面响起来,“香寒小姐,是我,夫人要我来送些东西给小姐。”

    顾曼笙想着许是什么要紧的东西,便嚷道:“你等着。”

    她马马虎虎地穿戴整齐了些,这才去开门,只见小菊颤颤巍巍地站在门口,一副紧张兮兮的样子,她狐疑地问,“你怎么了……东西呢?”

    话刚问完,小菊就一头栽倒了下去,直往她怀里面扑来,顾曼笙大惊之下唯有扶住她,心头只觉得不妙,再也来不及磨叽,只想着夺门而逃,然而还没等跑出去两三步,就被一个黑衣人影给截住了去路,她见前路不成,只得转头往后面跑去,谁知后面亦有人,这人霍然出现,顾曼笙都没来得及看清楚他是从何处现的身,就被迎面吹来的一阵白色雾气熏得头昏眼花,她昏迷前只隐隐地瞧见了一个黑色的影子,再往后,就人事不知了。

    她是在颠簸之中醒转过来的,一睁眼,瞧见的便是茫茫然的荒凉戈壁,她几疑自己是做梦了,可是她恐怕连梦中都不会遇到这样的情景,用力地闭上了眼睛再睁开,眼前却还是这样一片无边无际的壮阔景象。

    等她终于反应过来自己是被人扛到马背拎着跑的时候,她简直是欲哭无泪了。

    马肚子在脑袋下面一跳一跳的,她努力将头往上面转去,喊道:“这位仁兄,你为什么要抓我啊!你是谁啊——”

    那人揪着缰绳,丝毫也不迟疑,在这只生长着芨芨草的地方奔驰着,听得她的声音,便知道她已经醒了,然而也不过只是爱答不理地瞧了她一眼罢了,连话都懒得说。

    顾曼笙深吸了口气,强忍着腹中欲呕的冲动,使劲地把脖子往上面转去,这才看清了那人,皮肤黝黑,眉骨高高突起,垂在额前的几缕头发还是褐红色的,顾曼笙这才明白,原来绑了她的竟是一个突厥人。

    那人根本不懂汉话,所以也不来理会她,只是奉命押送罢了。一路上除了略微有些粗暴之外,倒也没有什么不恭不敬之处,因着顾曼笙后来实在忍不住,直接就在马上呕吐了起来,他还让马儿跑得慢了些,待得到了驿站之后,便卖了他的那匹马,又新买了一辆马车,他就权当车夫了,这样一来,顾曼笙自然就舒服许多了,可却还是被绑着的,除了吃饭与方便的时候,她就一直保持着一个粽子的状态,有时候连手臂麻了也不知道了。

    她原先还想试探着与他说话,后来就彻底放弃了,因为她认定了,这男人当真是不懂汉话的,即便她说了,那也是对牛弹琴。

    她对于那一日发生的事情反反复复地回想了好几遍,还是想不通这突厥人为何要将她绑了来,原先她对于那种喷迷雾烟的行为是很是不耻的,可是这样连续地被折腾了好几日,连个吐露怨气的人都没有,那几分不忿也就渐渐消散了,余下的,皆是对此后的茫然与无知。

    跑过了茶马古道,终于来到了一处还算有些人烟的地方,被那人揪下来一瞧,这才看清,原是到了玉门关了。

    这玉门关自古便是通往西域各国的门户,关内关外什么样的人都有,正经的商人,亦或散落在西域的各个马帮,各国的使节,几乎都在这里融汇一通了,便是这一带最繁盛富庶的地方了。

    顾曼笙眯着眼睛放眼望去,不由吟道:“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玉门关外,便是茫茫无尽头的大漠荒原了,人入其中,简直如同针入大海,若没有好的向导,一去不回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那突厥汉子听得她无缘无故地说话,便回过头来看她,虽不知她说的到底是什么,可瞧她的神情,却也没有什么害怕畏惧的神色,脸上不由得就多出了几分赞许。

    顾曼笙却见他瞧着自己笑得不怀好意,尴尬地摆了个表情,对他道:“这位大哥,你好歹先将我身上解开吧,这要待会儿进了城,旁人还当您是强盗呢——”

    那男子只听得她叽里咕噜地说了一通,只站在那儿静静地瞧着她,顾曼笙默默地哀叹了一声,他却又将她转了过去,拿出佩刀来竟然开始割她手上的绳子,她一阵大喜,终于觉得自由了一些。

    虽说给她解了绳子,然而那人依然还是寸步不离地拖着她走,玉门关的城墙高得她要仰着脖子往上看,进了城,却依然还是荒凉的,她从来都只在京城过活着,这般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景象却是只在诗文里见过的,当下也不禁多生出了几分好奇心,晃着脑袋左右看着。

    先前她刚才宫里面逃出来的时候,住在冯程的家里,总喜欢在清晨旭日初升的时候站在院子里伸个懒腰,然后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所有的清新的味道都吸进身体里一般,如今这也是一个清晨,然而顾曼笙深吸一口气,却被逼得咳嗽了起来。

    在发现了她一条手臂几乎是废的时候,那男子似乎也就不那样担心她逃跑了,因为这样根本就是跑不快的。他这样一个异族男人,却领着一个汉家女子到处走,难免也要被人多看两眼,在路旁的小客栈里坐定了之后,就有小厮殷勤地端上茶点,问道:“您要吃的什么?”

    这关内其实还是汉人居多的,因而这小二也是一个正经的汉人,顾曼笙瞧那男人沉吟不语,就随口照着旁边桌上客人的几样饭菜点了些,然而又对着那人极为得意地一笑。

    那男人似乎并不在意,嘴角轻轻一勾便算作答谢了,待得热气腾腾的饭菜端上来,顾曼笙这才真正发觉自己已经好些天没有正经吃过饭了,顿时觉得自己的口水都要流下来了,此刻也顾不得什么礼仪相貌,直拿起筷子大口地扒着饭。

    天公总是不作美,她才吃了没几口,就从门口进来了几个彪悍的异族汉子,直冲着他们这桌走过去,过去了只瞧了她一眼,就开始跟那男人交流,末了,一只大手伸过来,揪着她的衣领子就将她从座位上拎了起来,一直拎着出了门,那小二吓得呆在原地也不敢出声,想着她那样子,活像被老鹰提溜着的一只小鸡,连挣扎的心都不必有。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