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莲冬少爷

莲冬少爷第1部分阅读

    《莲冬少爷》作者:唐瑄

    他,姬莲冬,紫微坐命、帝王之格的姬氏皇朝小储君驾临——

    丹麦王子沦为帮他查资料的「同学」;

    沙特阿拉伯王子自动献上宠物以求他的「保护」;

    在英国留学,他这尾强龙硬是压过地头蛇,不费吹灰之力,

    唯独——

    啊啊啊!

    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报恩」方式有多笨拙,为他引来多少无妄之灾?!

    他少爷不想跟她计较,

    才勉为其难让她跟在他身边作牛作马,

    可,说真的,他能安然无恙活到现在,

    全拜他父母亲做人太成功,福荫了他,

    否则,在她源源不绝的「用心」之下,任他紫气再旺也禁不住如此这般折腾!

    孽缘哪!自从幼儿园毕业典礼那天被她「认识」之后,他就再也无宁日了……

    楔子--传奇

    钻石的形成需要至少六千万年;万众瞩目下终于诞生的他,也是。

    今夜,不仅守在产房外的姬家人神经紧绷,台湾命理界更以惊人的热情与使命感,在姬家新生儿肚上的脐带血未干之前,各显神通,神速地论断出小家伙绝对令人眼红的一生——

    「一句话,他天生紫微来照命。」某位神算大师掐指断命,宝相庄严。

    锦上添花不落人后,紫微斗数专家惊闻此语,赶紧跑去坐谈性节目确立权威——

    「姬家的小少爷是紫微坐命,帝王之格。各位请看这里,小少爷命宫裏有君有臣,这是辅弼夹帝格局,是为上品……」挟算命之名行狗腿之实,左一句富贵双全、右一句富甲天下,口若悬河地批命半个小时,结论出来了。

    「小少爷贵气逼人,一生享尽荣华富贵,是名副其实的『贵公子』呀!」

    废话!姬家人不富贵,谁才富贵啊?这是台湾九成以上收视户心中的咒怨。

    「天底下只有大富大贵的人物,没有大富大贵的命格。」听见一堆神棍断完孙子的命格,转而咬定姬家祖坟笼罩着一股帝王之气,从护理人员手中接过孙子时,姬家的大家长姬老太爷说话了。

    「老五,爸爸不喜欢这种节目,把电视关掉吧,省得坏了他老人家含贻弄孙的兴致。」姬家大少飞出一个眼色给踱至窗边研究隔壁「台北一o一」大楼建筑结构的么弟,示意他到阳台打通电话催催什么时候了还在开刀房瞎耗的兄弟。

    为了迎接据说是紫微上身的第三代新成员,一年难得聚首一次,姬家第二代今晚几乎齐聚「姬氏妇幼医院」贵宾室,几乎,只除了大房的独生子。

    「二哥今年四十三岁吧?好歹第一次当上父亲,我瞧他怎么不痛不痒的。」

    「我家老大出生的那个礼拜,我兴奋得几乎天天失眠。哪像二哥,怪得很,什么时候了还帮人开刀。二嫂四十岁了,从事医药研究工作多年,属于高危险群的高龄产妇,二哥不担心自己的老婆吗?」

    搞不懂谁才是孩子的父亲!枯候一下午,五兄弟事业繁忙,不禁心生微词。

    除了正妻之外,姬老太爷也和大多数功成名就的企业家第一代一样,私下纳了一名美丽的妾室。两位夫人共帮丈夫生下了六个儿子。无女承欢膝下,成为姬老太爷纵然富可敌国亦无法求得圆满的唯一缺憾。

    老太爷的正妻因体质之故,只得一子,家中排行老二,其余五个儿子皆为二房所出。活似基因遗传,大房的独生子——姬家二少爷虽被好事者封为嫡系唯一的传人,结婚多年,夫妻俩却苦盼不到一儿半女。后来证实,是男方体质惹的祸。

    二少爷不仅承袭母亲的体质,还将母亲清心寡欲的性情照单全收。

    不同于五个对家族事业满怀抱负理想的异母兄弟,姬家二少天生淡泊名利,他一心只想带着医疗团队全球医透透,只有牺牲奉献的热血情操,并未遗传半点老太爷近乎偏激且强烈的事业心。因此,纵然为人孝顺,二十年来不管父亲如何软硬兼施,对他恩威并下,不愿娇妻受苦的二少爷始终坚决地反对任何人工授孕的提议。

    又由于,姬家六兄弟成家甚早,第三代小萝卜头这几年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二少爷认为自己有子无子,对于子孙满堂的父亲而言,一点都不重要。

    于是乎,二少爷夫妻俩更加地「无欲无求」,颐应天命。当真气煞老父也。

    叱咤全球财经界近一个世纪,胼手奋斗出今日的姬氏皇朝,因而也练就出老太爷一身钢骨性格;他拒绝接受儿子美其名是顺其自然,说穿根本是消极逃避、是鬼话连篇、是推诿之词。老人家按兵不动两年,去年年初,在姬家成功取得伊朗油田开采权的庆功宴上,他忽然语出惊人地下达一道皇令。

    老二孩子降临那天,即是他正式交出经营权之日。

    万一老二就是生不出来,其他人想接班呢?行,等老头子躺进棺材再说。

    姬家江山全靠姬老太爷以血泪青春换来,老人家意欲如何处分资产是他的权利,儿子们不敢有意见,他们只是对惹出一切祸端的老二极有意见。姬家二少爷若是坚持呼应自然,有一搭没一搭继续闲闲地「做人」,他将不只是得罪双亲而已,还将一口气得罪成年之后就等着施展经营长才的兄弟五人,等于五支超级劲旅。

    此事非同小可!

    五兄弟脑筋过人不说,还各自拥有一群由各国精英组成的超级幕僚团,更甭提他们居然有志一同地娶了五个舌灿莲花的老婆。综观局势变化,二少夫妻即便与世无争,在整个家族联手施压下,两人也不得不正视这场他们压根没胜算的战役。

    事实也证明,二少夫妻确实输掉一些「做人」的原则,却赢得一个孩子。

    人生的输与赢很难断定,至少在得知妻子怀孕那一刻,二少爷是欣喜若狂的。

    「爸,二哥来了。」

    玻璃门外,一名气质文雅的中年美男子拿帕拭汗,匆匆推门而入。

    「抱歉,让你们久等了,病人临时出了点状况,我——」温雅致歉的声音,在男子瞧向父亲臂弯中时霍地消失。再开口时,姬家二少满是歉意的笑脸已溢满初为人父的喜悦。「爸,我来抱他吧,你们谈正事要紧。」

    你们?交头接耳声嘎然而止。五兄弟抬起头,目光迟疑地注视走向父亲的老二。

    近距离接触儿子睡得不省人事的俊美小脸蛋,二少爷温和带笑的双眸渐渐失去笑意。众人只见他试弯了几次腰,想要把儿子抱起来,他每次都在双手触及婴儿脸面的最后关头功亏一篑。

    一见老二脸上的喜色被沉思取代,兄弟们立刻同感大事不妙!

    他们家二少爷不是禁不起挫折的人,事实上他是太禁得起挫折的珍稀品种。

    老二天生具有典型的学者性格,喜欢把事情以最精确有条理的方式,仔细推敲出最正确的结果。就算做学问会花去他一条命,老二绝对是搏命相陪,不论何时、不论何地。

    果然,无视于一屋子派头很大、脾气也不小的血亲,都在等他速速享完天伦之乐,以便速速完成姬氏家族将在财经史上留名的世代传承——亦即美国《时代》杂志昨天誉为「本世纪最具影响力的世代交替」。只见姬家二少爷表情戒慎小心,他好奇抚触儿子像皱纹纸的面颊,一边蹙眉回想当年他在英国儿童医院当实习医生的点点滴滴。这需要花上一点时间回想,毕竟那是二十多年前的往事了。

    二少爷蹲在儿子面前,一面赞叹造物主的神奇,一面绞脑忆当年。

    放任老二钻牛尖角下去……他们起码得要耗上三天以上才能走出这里……唉,个性优柔的人果然凡事婆妈,才会这么点针孔大小的事情他也能——

    天杀的!拖泥带水!

    「陈护士、李护士。」三少爷闭眼轻捏眉心。「麻烦你们过去协助我二哥。」

    两名静静在旁边等候的资深护理人员闻言,会意一笑,走上前来。

    在专业人士协助下,姬家二少总算顺利抱起儿子,表情也神圣到近乎吓坏。

    因为一纸不可思议的「诏书」,外界理所当然解读成老人家注重正统血脉的传承,独宠大房的子息。由于姬老太爷并末对外澄清什么,二少爷这房的子孙早在八字都没一撇的时候,已被八卦传媒尊封为小储君、小东宫、小太子等等帝王的同义词,根本不需事后诸葛锦上添花什么「天生紫微来照命」。

    降生在姬家二少爷家中的孩子,本身即是紫微王星。

    仿佛感应到现在抱着他的这个大人特别不牢靠,出生以后始终处于昏睡状态的小帝王忽然困困地张开他的眼睛,一只眼睛全掀、一只半掀,凝视父亲的模样和二少爷「做学问」的表情如出一辙。他活像在评估这个双手很不牢靠的大人是谁?这个人,会不会害他刚出生小命就此休矣呢?

    「爸,他睁开眼睛了!」二少爷俊脸涨红,激动笑着,「淑贤刚醒过来,不如这样,我抱去让她瞧瞧,孩子万一哭起来吵到人就不好了。两位护士小姐,劳驾你们一块过来。」体贴入微地报告完毕,不等父亲批示,二少爷居然朝门口转步走去,关上门时不忘向众人领首致意:「爸,大哥,你们慢慢谈,我们不打扰你们了。」

    我们不打扰你们?

    五兄弟面面相觑,一脸错愕,不敢置信他们真听到这么「见外」的话。

    眼看老二像个路人甲,进来借完洗手间便要走人,老六跳起来!

    「二——」

    「让他去。」向身后的人偏了下脸,示意保镳去会议室请律师团过来。

    「爸,可是——」

    「老六,爸这么说自有他的考量,你只管照办,囉嗦什么。」

    「五哥,可是今天不是要——」

    「坐下。」四位兄长俊脸没抬,异口同声对年方二十七的急惊风么弟轻轻说。

    即便贵为伊朗油田开发公司新上任的年轻总座,在一屋子气势与资历都很惊人的资深总裁环伺下,姬家六少爷只好鼻子摸摸,悻悻然回座。哼,还是二哥有耐性听人把话讲完,整个家族也只有他不会倚老卖老了……

    二哥这人真是奇葩,自个儿对经商没兴趣,不曾为他的下一代着想过吗?

    血缘关系撑不过三代,这道理尤其适用于他们这一种家大业大、子孙众多的豪门望族。二哥是家中唯一没遗传父亲经商天分的孩子,不势利也不市侩:他们只是没料到老二居然把自己彻底剔除于接班的人选中。

    我们不打扰你们?

    我们、你们?六少爷俊唇高扬,愈回味愈觉得这句话泾渭分明,极有意思。

    二哥没有身为姬家子孙的自觉,兄弟们抢破头的家产,他少爷竟弃之如敝屣呢。

    真……可笑。叉起一块饭店大厨送达的酒酿莲花糕,姬家六少爷端起碟子盛装糕点,掀睫轻扫一眼作风强悍不亚于父亲的哥哥们,瞳底飞过一抹嫌恶。有时候,二哥太过潇洒的行为,会让他们这种喜欢被利益薰心的j商,显得市侩而粗鄙,偶尔还会嫉妒得脸都绿了……

    紫微照命?二哥也是紫微照命,命格之尊贵据说也是举世无双,结果呢?

    「二少爷,恭喜您了。」

    「您总算跟上其他几位少爷的脚步,升格当父亲,老陈也恭喜您了,二少爷。」

    律师团在转角处遇见姬家的二公子,大家有默契地后退一步,同时迭声恭喜笑容有些腼腆的二少爷。姬家二少爷不摆少爷派头,个性和善好相处,无形中帮他广结善缘,使他成为家族中最得人望、最有人缘的公子爷。

    「这小子是刚才诞生的紫微星吗?容老陈也凑个热闹,瞧瞧他面相生得如何。」姬家二少爷恭恭敬敬尊称为陈伯的风趣老人,一面打趣,一面搜出他的老花眼镜,凑前端详引爆今晚连串风波的传奇小东宫。「让陈伯抱抱你的小子如何呀?」

    「这是孩子的荣幸。」二少爷微笑以对,连忙将婴儿递给对方。

    见老板抱着话题人物低头逗弄,其他几位律师互觑一眼,也大胆移动双脚。

    啧啧啧啧啧……一堆大饼脸忽然不请自来,霎时塞爆小婴儿原本舒适恰人的视界,古龙水的味道对他脆弱的感官似乎太刺激,影响小帝王的食欲,他原本激动「进食」的声音随着大脸群愈逼愈近而缓和下来。啧啧啧……啧……啧啧……啧……

    律师们无不瞠大眼睛,争相一睹传闻中天生贵命的小皇储。

    每个人都想看看小家伙是什么三头六臂的狠角色;今晚因为他的生辰八字遭人拿去「做公关」,姬家老太爷一怒不可收拾,下令严惩所有失职人员。

    这小子一出生,就害医院连同副院长在内的九名医护人员,同时失业。

    啧啧啧啧啧啧啧啧……

    为了他,姬家二代史无前例地团结一心,这小子等于创下姬家一页传奇史。

    啧啧啧啧,啧啧啧啧啧……

    这小子无疑是老太爷最为看重的金孙,据传他是内定的第三代接班人选。

    啧啧啧啧啧啧啧,啧……

    影响力无远弗届,姬家江山改朝换代,据说取决于这小子的诞生。

    啧啧啧啧啧……初尝人间烟火的啧啧之声绵延千里、一路相随,众人看着明显是饿坏的小家伙,无言以对,终于再也加持不下去。

    「小公子吃自己的嘴巴吃得很起劲,饿了吧?」在婴儿把自己的嘴巴吞掉之前,陈老笑着,把看人神韵颇有乃祖风范的小子还给他父亲。「我们该进去了。二少爷,您请慢走。」没多舌过问二少爷为何在老太爷即将引退的关键时刻在外游荡,陈老整肃衣冠,带领他的人马与二少爷一行人背道而行。

    律师团朝廊底走去,为世人期待已久的世代交替揭开序幕。

    姬家今晚,紫气东来。

    第一章

    妈咪告诉她,晚上看见丁叔叔的时候不要哭、不许问,只要说再见就好。

    「然后我们家就没钱了,我们的房子被银行封掉了……」女童应父亲要求,拿出她「毕生」最大的耐性向死党报告她家家道中落的始末。女童一句话分五次还没讲完,注意力分散的老毛病又犯,她拉着好友无端地咯咯发笑,「霓霓,我爸爸说不是发疯的疯啦!他好好笑哦!」

    噗!两个情逾手足的小女生表情滑稽,咭咭咯咯爆笑起来。

    女孩儿纯净的笑声脆若银钤,宛如酷热沙漠中的一点绿,清新而动人。站在守卫室外面交谈的一男一女被身后的笑声吸引,不约而同地侧转头,朝在幼稚园门口玩捉迷藏的小身影瞧去。

    看见小主人愁颜一扫,脸上总算有点笑意,阿烈心坎那颗与她巨人般勇武外表不搭轧的善感玻璃心一抽!她鼻间泛酸、眼儿红,心痛地明了她年仅七岁的小主人今天将面临一个永生难忘的夜晚,而且保证凄凉难捱。

    难怪今天天黑得特别快,丁先生破产就是人类浩劫即将降临的恶兆啦!

    他明明待人那么好,人很好相处的说……阿烈很节制地吸吸鼻头,不忍心让隔壁的男人瞧见她快崩溃的丑模样,避免近来「历尽沧桑」的他更添惆怅。

    「谢了,阿烈。」

    从身旁感恩来的轻叹犹未飘落,阿烈双眼的泪泉已经快泛滥出眶。

    她家老板真没人性,居然警告小姐不能哭。方法是人想的,没关系,她来哭!

    「你最好不要吧,阿烈。」

    咦!为什么不要?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你家老板什么脾气,你应该比谁都清楚,还给我一脸纳闷啊?」丁毅笑着,伸手轻快地拍一下阿烈扛满忠肝义胆的硬肩,担心她老是冲动行事地冒犯上司,总有一天会倒大楣。「晚上是毕业典礼,这里现在进进出出的都是黑头车,出入的宾客都是有点身分地位的生意人。」

    看阿烈憨直朴实的脸庞堆满问号,听不懂他在婉转提醒她什么。

    丁毅不意外她的不懂迂回,打趣着:「台北社交圈不大,今晚应邀出席的家长大多和你家老板有一面之缘。你在这里拿泪水替我饯行,我不是不感动,可是我担心晚上回去,你会看见池家门口有行李在等你。」

    经他一说,阿烈发现好像事态严重,急忙请教满脸灿笑的男人:「丁先生,你认为我的行李为什么会摆在门口?为什么?」

    「……我想大概是因为你被炒鱿鱼了。」

    阿烈总算听出丁毅阻止她当街失态的用意,肥厚双唇开始震颤起来。

    「丁先生……」你的义行让人不痛哭也难!感动地将鼻水用力吸回鼻腔。

    丁先生待人明明这么好,好好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为何搞成支离破碎呀?她真是不了解女强人怪怪的想法;她家老板是这个样子,没想到丁太太也是。

    三个月前,丁先生的太太因公司资金周转不灵,终日郁郁寡欢,最后居然抑郁而终。阿烈心肠软,不禁又替丁毅心酸不已。钱再赚就有,丁太太的老公和她三个孩子都很可爱的,丁家的孩子都还那么小,老大今年才七岁而已……

    阿烈看着正在做鬼捉她家小姐的外向女童,眼中的湿气愈来愈重。丁太太真是不负责任,把残局丢给丁先生一个人收拾,她不应该!

    让丁太太赔上一条命的公司,是她夫家的。她看报纸才知道丁太太不仅人很美,能力更是优秀,国中时代就在丁先生父亲刻意栽培下到公司打工,学习当老板;大学毕业那年在准公公全力支持下,丁太太顺利接掌公司。丁先生虽然是家中的独生子,却只喜欢研究地质、亲近自然,从来不过问公司的营运情形。

    这也就难怪,丁先生虽然全力以赴,最后还是没能保住他太太的心血结晶。

    丁家的事业在丁太太死后一个月,宣布破产。

    短短三个月,由一个有钱有势的阔少爷变成穷光蛋,从一个拥有模范家庭的幸福老公,变成必须独力扶养三名稚儿的年轻鳏夫,丁先生除了人有些清瘦、眼窝多了两团黑眼圈、气色没有以前红润外,他的笑脸还是灿烂得令人为之鼻酸。

    眼泪都往肚里吞了吧,男人有泪不轻弹嘛……顾不得路人饱受惊吓的目光,阿烈不想再忍,她以吓坏路人的劲道与声量用力擤鼻涕。丁先生都自顾不暇了,却还处处为天下人设想,担心她会被小主人那个冷面罗刹妈开除。

    丁先生,你是大好人,你晓不晓得呀!

    「……我隐隐约约有些感觉。」

    你令人尊敬,丁先生,你是全世界最潇洒英俊的活菩萨!你知道吗?

    表情故作严肃样,「这是不容置疑的。」

    你是全人类的灯塔,是指引我阿烈人生方向的明灯!双手交握,愈握愈紧。

    「……我大致了解你对我的『看法』了。」完全坦白在她激动的表情。

    这一去,丁毅不知自己何时能回归故里,现在不说,往后恐怕没机会了。

    丁毅机会教育着热血澎湃的傻大姐:「小彩虹和我家小公主,她们有我南非的地址,有事情你可以写信来,我会尽量帮你忙。我人不在台湾,不比以前住在优花的对门,小彩虹随传随到,以后我无法在第一时间安抚优花的情绪,你——」

    等等、等一下!让她先搞清楚一件事,「丁先生,请问你说的优花是谁啊?」

    「大概应该是小彩虹的妈妈,你的老板吧。」丁毅捧腹大笑。

    仰头大笑间,丁毅瞄见两个活蹦乱跳的小捣蛋,听见他的笑声,立刻煞住她们飞起来几乎足不点地的双脚。小娃儿有样学样,调皮地模仿他捧腹的模样。

    丁毅瞄瞄时间,笑着加紧脚步把话讲完:「优花刀子嘴豆腐心……」从阿烈突然以一副「你其实是看到鬼吧」的表情震惊瞄他,丁毅不难知道她对顶头上司的评价,绝对低于丁等。丁毅脸上的笑意流露一抹体谅,「每个人都有他的性格缺陷,我是,优花也是。优花的脾气表面上是倔了一点,并不表示她不能讲道理……」

    「可是我火大的时候,完全没办法沟通耶。我试过了,真的!」阿烈赶紧自首,以免丁毅看她高人一等,就误会她的eq也有那么高。「上次老板还命令我去报名『情绪管理课程』我去两个月,还是没用啦!每次火气一来,我还是很捉狂,还是气到口齿不清,气到我爸妈是谁都记不起来。神奇吧?丁先生。」

    可是阿烈不会伤害人,她个性善良,不会允许自己滥伤无辜。

    「优花如果在气头上,你尽量别跟她硬着来,火上加油会造成你们两败俱伤。优花虚长你几岁,老是由你退让,对你说不过去,要是你忍不住又跟她爆发口角,你记得找小彩虹的哥哥帮你忙。别看晴雍只是小学生,他处理事情有自己的一套方式。」如今,他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晴雍身上了。

    小彩虹的舅舅性格阴晴不定,比优花还难缠,晴雍是他唯一想得到的救兵。

    池家的成员很单纯,小彩虹的爸爸入赘池家之后,在小彩虹尚未出生前就跟优花离婚了;同年,热爱滑雪的他死于一场山难。小彩虹一出世就没有父爱,她爷爷奶奶那一代的长辈几乎全殁,池家仅剩下优花、优花唯一的弟弟,还有她的独生子,再来便是可爱的小彩虹。

    池家目前的人口和他家一样,共有四人;只剩……四个人了……

    丁毅暗自叹息一声,对激动的阿烈坦言他的私心:「阿烈,请你务必留在小彩虹和我家小公主身旁,她们两个都需要你;以后也要麻烦你,请你多多带她们两个到郊外走一走、跑一跑。」

    「丁先生,你……」你真是太——令人动容了!

    「……哪里,你客气了。」

    心中的义气被丁毅全数激发,阿烈捶胸立誓:「我阿烈会拿我的性命保护两位小姐,我答应丁先生,这辈子绝不离开两位小姐身旁半步。我阿烈不惜和老板翻脸,也会像丁先生以前一样,常带两位小姐去钓鱼骑马捡贝壳,如果阿烈有违此誓——」

    「不必漫长到一辈子,阿烈,只需要到她们两个成年就好。」虽然不信邪,丁毅还是在阿烈撂下狠话之前,出声阻止她自残。「一辈子不离开半步,不论对谁都是沉重的负担。」万一她们一个嫁日本、一个嫁瑞士,阿烈不就毁了?

    再也受不住丁毅贴心的笑容,阿烈哇地一声捶墙号啕大哭!

    「……」往好处想,至少这回她记得转身再哭,这表示阿烈变机灵了。

    好的开始。

    看见阿烈哭得伤心,霓霓心惊胆跳跑过来,站到丁毅面前,满脸迟疑。

    七岁稚龄,难以真真正正领略离愁之苦,即使「丁叔叔一家人要离开台湾」这件事情曾经很困扰霓霓,但谣言传出以后,她依然天天看见臭气相投的好朋友香香;她最喜欢的丁叔叔还是常常带她去山上挤牛奶骑小马。

    她以为妈咪和舅舅是骗人的……丁叔叔没有破产,没有……

    妈咪很有钱,为什么她不借钱给丁叔叔?霓霓难过地眨巴泪眸。

    她好想问丁叔叔:他们一定要去南非吗?她可不可以跟他们去?可是妈咪早上叫她不要烦丁叔叔的时候,一直在瞪人,表情好凶好凶……

    「丁叔叔……」霓霓无助地伸手拉拉丁毅,另一只手抡成小拳头,揉着她淹大水的凤眸。她谨遵母训,不敢逾矩问出心底的疑惑,嫩生生的童音却绷满了惊惶。「阿烈……她怎么了吗?」

    「我没事!」阿烈连忙回身澄清,「我没事啊,不信小姐你看!」

    丁毅凭着大人的身高优势,替霓霓先看了。

    「阿烈,劳烦你带我家的小女王进去冲洗。」飞快捞起小家伙,朝花圃走去。丁毅将霓霓小小的头颅固定在他的心窝处,让小家伙及时避开一张涕泪交纵的可怖面容。「剩下的二十分钟,小彩虹是我的,我们两个有心事要聊一聊。」

    「她叫池悠霓,不是小彩虹啦!笨爸爸。」

    「是,小女王。」丁毅微笑,感谢阿烈把他意见很多的女儿带开。

    天色暗下,路上的人车多了起来。这意味着:他们离开台湾的时间渐渐逼近了……

    选个没人吵扰的角落坐下,丁毅低首与霓霓惶然不安的小脸无言对望着。

    心中百味杂陈,一时间,他不知该跟她说些什么。

    小家伙毕竟才七岁,说太深她听不懂;说浅了,他担心小家伙的心智发展比他以为的早熟。忽然从她生命中离开,他会不会无意中在她心里留下不可磨灭的伤痕?小孩子对气氛的感受很敏锐,何况小彩虹依赖他甚深。

    优花等于是他的妹妹了,所以他把小彩虹当自己的女儿疼着,给霓霓的爱从没少过自己的孩子。童年是人格养成的关键期,因为不乐见霓霓步上她哥哥晴雍的后尘,童年都在书桌上度过,所以带孩子出门游玩时,他总是不顾优花反对的把小彩虹也带上。

    不是每个人都有英才资质,等着激发;但他偏偏无法反驳坚持遵从池家优良祖训的优花,因为在精英教育下,池家四口人就占了三名资优生。

    可怜的小彩虹,身边的亲人都这么优秀,都是精英……真可怜……

    他本来以为,他可以看着几个丫头长成令毛头小子神魂颠倒的美女;他以为,他可以在小彩虹被可以预期的课业压力追得透不过气时,竭尽叔叔所能,为她争取到一点自由呼吸的空间……因为,除了一双古典迷人的丹凤眼,小家伙身上没有池家人冷静内敛的家族性,没有精准如读书机器般聪明卓越的头脑。

    小彩虹像她的父亲,天生热情而外放。

    跟家人格格不入,你以后该怎么办?小家伙……丁毅拂去霓霓颊上的泪水。

    「叔叔,我有钱……」霓霓怯怯地拿起她的羔羊皮小书包,从中找出一张专为池家千金特别订作的粉红色晶片金融卡。「过年的时候,妈咪跟舅舅给我很多很多压岁钱哦,我都存在我们家银行了哦……」

    丁毅将雪中送炭的小手收握着,眼眶微红,「叔叔对你很抱歉,我很抱歉。」

    霓霓听不懂他为什么要向她道歉,她揉着冒泪的双瞳,伸手把卡片移进丁毅总是暖融融的掌心间,期望这些钱可以帮助他,然后他们全家人就可以不必离开了。

    「里面有三万七千块哦……」

    「叔叔要送你两样礼物。你要答应叔叔,你会好好照顾到叔叔回来为止。」

    听见他还是要离开,霓霓拿手臂挡住她哭得红通通的小脸,对丁毅点点头。

    「第一样礼物是,池悠霓。」丁毅温柔笑道,将竭力压抑哭声的小家伙抱起来,让她疑惑抬起的泪瞳平视着自己。「你的名字是叔叔帮你取的,你要好好照顾叔叔的池悠霓。霓是彩虹的意思,悠是到处乱跑的意思。你告诉叔叔,悠霓是什么意思?」

    霓霓的声音有着不确定:「是……是小彩虹吗?」

    「答对一半。」替她捏掉鼻水。「你是自由自在的小彩虹,你不受拘束。」

    尽管有听没有懂,小家伙还是很捧场的对丁毅点点头。

    六点半的弦乐在他们身后悠扬地响起来,丁毅瞄见霓霓的老师出来逮人了。

    小家伙人生的第一场毕业典礼即将展开,从今以后,他连这么一点平凡小事都无法参与了。清闲优渥的富贵人生已经结束,他竟然毫不眷恋;富贵荣华之于他,或许真如优花所言,仅是人生路途中的一场过眼云烟,转身即可遗忘……

    丁毅环顾此后离他们一家人将很遥远的贵族名校,眼神落回霓霓纯净的面容时,他略显憔悴的嘴角立刻飞扬出一个灿烂的微笑;那是霓霓终生难忘的笑脸,代表温暖温柔与勇气,以及,她心目中父亲的形象。

    丁毅将霓霓抛向云淡风轻的夜空,希望她记住展翅高飞的滋味很美妙。

    他希望小家伙不要忘了,牢笼之外,有一片蔚蓝且开阔的天空,任她徜徉。

    「第二样礼物,叔叔要送给小彩虹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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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顿幼稚园」园方宣称全台湾最具格调的白色大礼堂,今夜座无虚席。

    毕业典礼为了配合家长紧凑的行程表,特意选在周末夜晚举办:礼堂座次因应家长的特殊需求,划分为四区——贵宾区、保母区、安全人员区,以及摄影区。

    舞台上飞出一声啁啾,进餐仪态优雅如参加国宴的家长们,看见布幕升起。

    莎翁名剧「仲夏夜之梦」隆重登场了,由「开顿幼稚园」全体毕业生领衔演出,节目单上特别注明这出戏是今晚的压轴。毕业生的亲属们纷纷收敛心神,搜寻自家子弟兵的身影。首先,一群小精灵穿着可爱的花朵旋转出来,一边甜美吟唱——

    「吵闹的花蛇快走开,有刺的刺蛹不要来……」

    两个长相清秀的小男孩和小女孩下巴微抬,一脸傲慢样,被一群活蹦乱跳的精灵热热闹闹簇拥出来。走在队伍后面的是最缺乏存在感的「活动道具组」,譬如雅典城、譬如夜莺、譬如下弦月。

    「壁虎蚯蚓别捣乱,不要走近我们仙后身边……」

    小仙王与小仙后头上各戴着一顶皇冠,由鲜花编成,突显王者身分的高不可攀。现实生活与皇亲贵族没啥两样,都是金枝玉叶的小男孩和小女孩,一个是家世煊赫的毕业生代表、一个是心高气傲的富商娇娇女,两人骄傲的嘴脸浑然天成得很一致,互辗演技的爆发力居然也凶猛得很一致。

    「我骄傲的仙后,真不巧在月光下遇见你呀!」

    「怎么了,爱嫉妒的仙王,原来是你!」林中散步时不幸巧遇夫君,小仙后甜美的嗓音忿然失声,怒瞪仙王一眼;这活灵活现的一眼登时为小女孩搏得满堂釆。

    「请留步呀,轻躁的仙后。」仙王不甘示弱,望着投射灯悲喊:「难道我不是你夫君?为何你处处与本王作对?仙后啊,你为何把偷来的孩子留在本王身边当随从呢?」对于一个七岁小孩而言,这段台词有着吓人的冗长,而且拗口,小男孩却大气没喘一下,一口气溜完,真情毕露于他忧郁浑成的清秀眉宇间。

    在亲友团热力助威下,小仙王获得的喝采声当场气绿小仙后的脸蛋。

    谁怕谁呀!小家伙互瞪一眼,表演欲疯狂大开。台上雷电闪闪,台下的宾客赏味义式料理之余看得津津有味,不禁为小家伙精湛的演技时而惊叹,时而爆笑。

    月转,莺移。

    「夜莺」栖息在舞台入口把风,明明与她无关,她却一脸作贼心虚样。

    「快点上来,快点快点!」急声催促走路慢吞吞的转学生,远远瞧见素有「幼稚园镇园法宝」之称的陈老师板着脸走过来。夜莺大惊失色,连忙扑动双翅,坚持替擅离职守的「下弦月」掩护。「那是苹果汁吗?」

    斜眼瞄她,低头喝一口果汁,走上舞台的双脚停住,掉头便要往回定。

    「不行啦!」夜莺惊呼着扑出右翼,将没什么紧张感的小人儿硬拖上台,额头上鲜绿色的鸟喙随着她涂着夜莺妆的脸上下摆动,模样煞是逗趣。「陈老师在瞪我们了!不行啦,等一下再去拿啦!」不放人的鸟掌感到一阵冰凉,夜莺低头看着对方塞给她的物品,愣道:「苹果汁你要给我喝吗?」

    「好难喝,我不要喝。」

    「难喝哦?」举高左翅遮住脸,半信半疑采出舌头。「不会啊,你再喝一口。」

    叉起西瓜正要吸汁,闻言,他见鬼般盯着果汁。「里面有你的口水耶!」

    「那有什么关系?」

    不可思议地瞪着似乎觉得他是怪胎的鸟脸。「你舌头伸进去了,很脏耶!」

    「我今天又没有咳嗽,不然你喝杯子这边嘛。」低调跟上不想理她的小人儿,夜莺左顾右盼,贼溜的双眼不意对上一双酷似她却更显斯文柔和的凤眸。

    她吓得蹲下,顺手把东踢一下道具岩石、西踢一下道具树根的人扯下来蹲着。下弦月正要试一试道具青蛙的硬度能否坐人,被身后的人冷不防一扯,差点失足殒落!等到下弦月火大回神,虚惊一场的夜莺也眯清楚凤眼的主人是谁了。

    「他是我哥哥哦!」喜孜孜挽着神色不善的小家伙,鸟嘴啄啄右手边。

    他为什么要知道她哥哥是谁?甩头走人!

    夜莺跳起来跟上,一脸心虚地张望台下,瞄着一名温文俊雅的小男生。

    他哥哥大她四岁,身上还穿着小学制服,自己独坐一桌安静地用餐,一派小大人模样,直到他注意到妹妹的飞行路线有点诡异,也看见她一直在观望自己。同住一个屋檐,常陪着她罚站、挨板子,没人比他更了解妹妹的心思。

    小哥哥对妹妹鼓励地微笑,眨一下他的左眼,示意还要愁眉苦脸一阵子的妹妹,今天她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大人不在家没关系。

    小哥哥体贴?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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