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贴动人的心意,沁入夜莺今晚特别脆弱的心灵,触动她的伤心事。
扁扁嘴,眼中泪意盈盈,边飞边对执意漠视她存在的背影哀啼:「我们家只有我哥哥来哦,我妈咪去机场送丁叔叔他们……我小舅舅今天要考试,他们没有办法来参加我的毕业典礼……我不能去送丁叔叔他们哦……」
他为什么要一直听她说话啊?
「我跟你说哦,丁叔叔因为没有钱,要去南非当矿工……南非好远好远哦。」
丁叔叔是谁?没有钱不会跟陈管家拿,他是笨蛋哦?「你挡到路了,走开。」
「……」
陷入痛失丁叔叔的莫大打击中,夜莺意志消沉,压根忘记他们是在毕业公演的舞台上,她沮丧地尾随下弦月走过戏飙到一半突然没声音的仙王仙后之间。
「老师!你看他们啦!」不像夫君没路用气到不会说话,仙后直接尖叫。
「来唱支安眠曲吧,小夜莺。睡吧,睡吧,快睡吧,我们可爱的仙后。」
仙后的河东狮吼虽然被来得适时的精灵之音覆盖,行经她面前的人依然难逃一劫。夜莺首当其害,她吓得后退两步,表情纳闷地研究着余怒未消的仙后,不明白她为什么要伤害她的耳膜,她今天没有挖蚯蚓送她了,因为……夜莺黯然神伤,因为幼稚园最会捉虫的高手已经不在台湾了,香香坐飞机去南非了。
羡慕地看着丝毫不受影响的下弦月,看他安然走出杀气夹道的人墙,朝角落的一朵道具蘑菇走去、坐下,当着睽睽众目拿出西瓜。夜莺有样学样,状似若无其事,她撇开眼,避开仙后仙王联手诛杀她的目光,低调飞离对她充满敌意的环境。
「小丽好爱生气哦……吓我一跳……」
把甜分被吸干的西瓜放进保鲜盒,望着盒内鲜美多汁的水果举叉不定,听见那个阴魂不散的声音,涂着银色月亮妆的小脸不胜其扰地飘起乌云。
随着一声如释重负的叹息,不必下弦月垂下他骄贵程度不亚于仙王仙后的狭长眼瞳,他便感觉自己的脚边多了一团生物。瞄着挨在他脚边哀声叹气的鸟儿,下弦月忿忿地叉起水蜜桃。
「丁叔叔对我好好哦,妈咪也很疼我哦,可是她要赚钱让我和哥哥读书,没有空带我出去玩,丁叔叔都会带我们出去玩哦!」
「一直丁叔叔……」听了一晚,终于受不了脱口嘀咕。
「对呀对呀!丁叔叔人很好哦,他对我真的很好很好很好哦!」感觉眼泪又要洒出眶,夜莺伤心之余突然向前扑倒。近乎没神经的下弦月对仙后震耳欲聋的吼叫没感觉,却被夜莺夸张的动作吓了一大跳,手上的保鲜盒整个打翻。
幸好,他手上还有拿着一块——
「欸欸,我跟你说哦……」伤心欲绝的鸟儿伸出一翼突然拉着下弦月曳地的戏袍摇两下,请他吸食水果解渴之余务必要听听她七岁的心事。
下弦月探出头,望着地上的水蜜桃若有所思。
没水果了……
眼神移向离水蜜桃不远的保鲜盒,看着胖保母为他精挑细选、还费心离花的水果,在夜莺刚刚拉他蹲下时洒掉一半,现在终于……空空如也。进食的速度一向娇贵无比,满满一盒水果他只吸完一块西瓜、两口水蜜桃,现在渴得要命。
他要叫王保镳来赶她走!
情深意动诉说完对仙王的不谅解,小仙后转身,在台下观众热情的掌声中款款让出聚光灯下的位置。与小仙王错身而过时,她送给他一个得意眼色。
小仙王懒得与女生计较,他半闭双眼,抚着心口朝舞台前端走去——
「啊,我伟大的仙后……」左肩冷不防遭人从身后狠撞一下!
以为又是精灵笨手笨脚,小仙王急中生智,向舞台最前端走去两步。
清清喉咙,小仙王向底下的大人感人肺腑地伸出双臂,准备以他最赚人热泪的悲情腔调,表达他对妻子下药之后的连绵悔恨。「我亲爱的——」
「王保镳……」
「的的——的——」脑中空白,两手僵在从天花板洒落的光束中。
「王保镳……」没什么方向感,今晚人太多,只好从左边找起。「王保镳!」
傻眼看着那个找保镳的可恨身影走入他视线、晃过他面前,连声「借过」都没有。小仙王今晚第二度在他引以为傲的舞台上气得舌头打结,差点中风!
「喂,不可以到这里来啦!」眼尾悬着一颗斗大泪珠,一只鸟儿惊飞过来。
不像下弦月如入无人之境,把舞台当他家客厅来去自如,尚有羞耻心的夜莺遮遮掩掩地飞到台前来,很快就追上走路速度也是惊人骄贵的下弦月,右翅一挥,好心将走避不及的下弦月卷入她的羽翼之下。
转动眼珠子,夜莺好奇问着更想找王保镳将她解决的下弦月:「欸,王保镳是谁?要我帮你找吗?哎呀!不要再过去了,美女老师刚刚好像在这边耶……」
「呵呵呵,你答对了。」一双纤柔魔爪从角落采出来,搭住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的天真小鬼。「你们两个,下来陪美女老师聊聊天好吗?」
两个搞得仲夏夜鸡犬不宁的小淘气,被一个笑眯眯的女老师温柔地请下台。
台下响起轰堂大笑,几个眼尖的家长已认出两个小活宝高贵的身分。
充盈食物香与淡淡花香的白色礼堂里起了一阵小马蚤动。有人低声交头接耳,有人凑首探询,更有人心生好奇,偷偷观察两方家长对于突发状况的反应;两个小天真毕竟都是系出名门,一举一动格外引人瞩目。
屹立百年而不摇,姬家与池家可都是真真正正的红顶商人、贵族世家。
众人以欣羡但不失社交礼仪的目光扫来扫去,来回玩味着鲜少曝光的两家人。
姬家和池家人均被妙巧地安排在座位第一排,隔着坐满「开顿国小」校长、副校长和各处室主任的圆桌对望。座次的安排左右逢源,方便小学部的主管提早熟悉两家人,尽早将「双边关系」打好。光从此类细节推敲,对台湾政商名流界即使缺少基本概念的客人,应该也能以普通常识判断出这两家人份量不轻。
「开顿」系列名校,是贵族名校中的贵族名校。从来只见外人巴结校方,没见校方对谁另眼相待过。撇开学校本身力求世界级师资、世界级设备不谈,就读「开顿」的小王子小公主,日后可赴英国、美国、德、义、瑞士等多国贵族名校就读,只要毕业自「开顿」的学生,皆可凭在校成绩申请直接入学。留学管道奇畅无比,是「开顿」最大的附加价值之一,这是姬家人入主开顿之后,无形带动的「周边效益」。
姬家人握有所有权,倾向不管事,学校交给创办人全权打理。
七年前独排众议,力主收购陷入财务窘境的「开顿幼稚园」,进而发展出今日的系列名校,这是出自华尔街股票分析师与操盘手、今年一致推祟为「豪门新世代,最具未来展望的专业经理人」的姬家六少爷,初试啼声之作。
当年唱衰收购案的人,近日纷纷改口恭维姬家六少爷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姬家六个兄弟中,今天也唯有六少爷赏脸,带着他的老婆和两个儿子出席侄子的毕业典礼。众人注视着一名双手随兴搭在椅背上的美男子,他头微低与妻儿谈笑风生,少年得志的脸上写满意气风发。
从姬家六少爷、他两个小公子,还有趁中场休息时间,带着老婆跑进后台的姬家二少爷,他们深具男性魅力的五官轮廓,眼睛没瞎的人应该一下子就能猜出,今天晚上扮演下弦月的漂亮小男孩,无疑是姬家后代了。
长相出奇俊美,是姬家男性令人过目难忘并且吐血的共通特色。
多金、聪明,兼有一副迷死人的皮相,岂不恨煞人也!偏偏这种得天独厚的世家,不只有姬家一户,池家男丁仪表之出众英挺也不遑多让。这也是商场人士习于将两家人放在一起比较的原因。
在一名身着高中制服的少年,右臂抱着一个大型洋娃娃、右手拎着一只书包踏入礼堂时,为儿子顽劣行径向老师诚恳致歉完,一对气质高雅的中年夫妇满脸歉意,正好也走出后台。
一老一少,沿着礼堂饰满鲜花的左墙和右墙,迎面徐步而行。
少年处于发育阶段,身材修长而秀顽,身上的制服和现场唯一一位穿着制服的小男孩同属黑色系,同样也是由中山装改良成,帅气又挺拔。纯银打造的钮扣闪动着银色光耀,如同少年本身强烈发散的光华,耀眼而夺目。
走近由池家小哥哥独撑大局的圆桌,落坐之前,少年认出走道另一端先行入座的人是姬家二少爷夫妇。他礼貌地颌首致意,目光顺时钟游移,发现今天这种小场面居然惊动姬家六少全家总动员,讶异神色从少年古典端正的面容一闪即逝,连同中间桌小学部的校长、副校长一伙人,逐一致意完毕,少年这才放下书包,举止优雅地躬身滑入座位。
众人眼中的兴趣因少年的出现而益发浓烈,视线固定在第一排。
左边,姬家两位美男子年纪稍长,举手投足展露着家族特产的尊贵气势。
右边,池家两个美少男还在发育阶段,各有一双古典而迷人的翘尾丹凤眼。
被池家少年冷冽的凤眸、邪魅慑人的俊容勾走三魂七魄,一群少奶奶芳心动荡,正自纳闷着少年为何不将怀中的洋娃娃放下来,省得弄酸了他也别具谜样魅力的手臂时,趴在少年肩头的小头颅忽然欠动一下,缓缓地抬起来。
「哎呀,不是洋娃娃!」坐在池家人后面的少妇,惊讶地嚷出声。看见那张比洋娃娃更美丽、比春雪更透明的小脸对着她细声抽泣,少妇心生怜惜。从她瘦小的模样,少妇判断,少年抱在怀中的小女孩约莫五岁大。好可怜,不知哭了多久,眼睛都哭肿了。「妹妹,你怎么了、是不是肚子饿了?」
听见陌生人的关怀,小娃娃左手臂下意识攀紧少年的颈项,瞅着少妇猛掉泪。
少年专注倾听小哥哥吞吞吐吐地向他报告妹妹捅了什么楼子,一面留意怀中小娃儿的动静。久候不到小娃娃回应后方的少妇,少年示意外甥稍等,然后转头,认出妇人是某资讯科技产业龙头老大的儿媳妇。
「抱歉,她今天心情不大好。」少年礼貌解释,声音和他的眼神一样清冷,给少妇一种咫尺天涯的距离感。他那双看得在场所有少奶奶心儿怦怦眺的迷魅凤眸,并未在少妇引以为傲的娇颜多做停留,语毕,少年便将他的视线移至小娃娃脸上。
「长辈关心你,你身为晚辈,不能不回答。」
小娃儿睁大泪瞳,似懂非懂,望着少年对她而言实在太深邃难懂的神情。
「回答后面那位阿姨,你饿了吗?」
「不、不饿。」眼泪依然掉得凶,小娃娃直勾勾地凝望少年,声音娇娇细细,融化所有婆婆妈妈的心,独独打动不了少年难以取悦的心。
「话不是我问你的,你不必回答我。你自己想想看,你应该怎么做。」
看起来还在幼稚园小班阶段——事实上,小班生的导师刚刚在台上调整道具时无意中发觉小女孩居然在观众席,确实吓了一跳!她还没来得及询问小女孩为何还在台湾,少年就以一个摇头谢绝导师的关怀。望着极难取悦的少年,小娃娃边掉泪边想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她抽泣了一会儿,居然跌破众人眼镜,把少年一番对五岁小孩来说意喻太过深远的暗示解码出来了。面向心生内疚的少妇,她细声说着:
「阿姨,我不饿。」不确定自己这次是否做对了,双眸泪汪汪,小娃娃本能地瞧着少年,期望从他美得孤洁的脸庞找着答案。
「舅舅,这条毛巾给小紫擦脸。」
池家小哥哥向老师借来毛巾,听见他家舅舅简单的回应小娃儿一句「你这次做得很好。」之后,便将比羽毛重不了多少的小娃儿举起,放入他俩中间的空位。
池家小哥哥见舅舅问都没问一声,等于不给小娃儿拒绝的权利,开始帮哭泣了一个晚上的小娃娃夹菜。趁他小舅舅起身与路过桌旁的长辈寒暄,池家小哥哥拿起毛巾擦拭小娃娃涕泪纵横的脸蛋,表情温柔。
飞快观察少年一眼,看他正在忙,小娃娃赖入小哥哥怀里撒娇:「哥哥抱……」
那位长辈寒暄完,眼看就要回座,小娃娃却黏着他不放人,池家小哥哥于心不忍。
「好久没抱小紫了,哥哥抱你吃饭好吗?」故意提高音量让回身入座的少年听见。小哥哥把偷偷掉起泪的小娃娃抱来膝上,指着桌上的水晶杯诱哄小娃娃:「这是哥哥的甘蔗汁,这是霓霓的蜂蜜苹果汁。小紫想要喝什么呢?」
「奶奶……」
「好,哥哥请阿烈去超商帮你买鲜|乳|,不要哭了,小紫乖哦。」
「要喝泡的奶奶……」到处找不到家人,小娃娃严重缺乏安全感,转身伏在小哥哥肩上哭泣。
屈膝落座后,池家小舅舅看一眼故意让小娃娃背向他的心虚外甥,当然也瞧见他听见小娃娃异想天开的妙答之后突然呆住的模样;答案显然超乎小男生的想像,因为他们家里最小的成员是霓霓,她三岁就断奶了。
「半途而废,不如一开始就袖手旁观,不要插手。」向服务生点了餐前酒,池家舅舅垂下他妖美的双瞳,挑开餐巾纸准备用餐,随口反问正要寻求协助的外甥,「不是难题,自己解决没问题吧?」
听出舅舅无意帮忙,小哥哥硬着头皮点点头:「没问题。」
「那就依照你的方式,先做了再说。」
「是的,舅舅。」
真可怕!紧邻池家后面那几桌好事的人家,听得寒毛直竖。
池家那小男孩顶多十岁吧?
池家那老成持重的少年舅舅,顶多十七、八岁吧?
池家家规严谨、没得商量,果然名不虚传!虽然池家人的行事作风不是什么新闻了,他们却没想到他们这么小就积极培养孩子独立自主、独当一面的人格……这么严酷的家庭教育观,算不算是揠苗助长呢?
家里净是养出一堆少年老成的小老头儿,孩子不像孩子,不觉冷清吗?
真不知该羡慕人家教得好,还是婉惜池家人不懂得珍惜童言童语的美妙之处。
可是……亲眼目睹人家的小男孩进退有度,大男孩气质卓然出众……众人一阵汗颜,回头无言望着身边的孩子——他们一个个,不是成天吵着买东买西的败家小霸王,就是挟祖父母之名要胁双亲,不给糖吃,就要上达天厅告御状的不孝子。真是不忍卒睹……目光纷纷逃回第一排,藉由「美不胜收」的优质人物洗涤眼睛。
看见池家的小哥哥跟小娃娃沟通失败,抱起她,脚步笨重地走入后台;他途中还以小娃娃怕生为由礼貌婉拒大人们热心的援手,着手进行他少年舅舅指示他的「先做再说」,完全不假他人之手。
不同于负责相夫教子的少奶奶们,感慨层层叠叠,男士们对池家的精英现象倒没什么感触,即使有,也只是羡慕人家的基因怎么优秀成这样。看见池家小哥哥透过老师帮忙,真弄到一瓶热腾腾的牛奶给小娃娃一解思亲之苦,唉……婆婆妈妈心中感慨更深,更想请教池家一件事——他们曾不曾出产过天真一点、活泼一点,成天只会蠢话连篇、给父母亲找麻烦的小鬼呀?
这个基因气死人优秀的门第,曾不曾出过一个真正的孩子呀?
第二章
「欸……欸!」
又欸了……他不想听她一直欸他,不想她用翅膀一直拍他!
「你不可以乱走啦,我们被罚站耶,美女老师说她回来之前,我们都不可以乱动啦,不然她会生气哦。欸,我跟你说哦!」
听见最后一句话,他富贵双全的心直接沉进地狱里。「一直说一直说……」
「呵呵呵,你给我站——住。」美女老师端着糕点走入休息室,顺便伸出魔爪将走过她美腿边的一抹人影揪回来。把糕点搁在桌上,美女老师把乖乖面壁思过的好孩子唤过来,她手劲温柔,帮霓霓卸下她额头上的鸟嘴。
反正前头的公演落幕之前,两个捣蛋鬼不可能出现在舞台上祸害其他人了。
尤其这位……美女老师笑眉笑眼,忽然转身用力撕下小少爷贴在额心的下弦月。
霓霓失去好朋友,还有疼爱她的丁叔叔,心里一定很痛苦,老师们可以体谅她今天行为失常,虽然她那不学无术的损友香香,皮得实在令她们这群歹命的老师经常有集体出家的念头,但……两指夹起卸妆棉,轻柔卸除霓霓腮上红红的夜莺妆。
恶魔香香进来之后,霓霓活泼不少……她以前和她小哥哥、年轻舅舅、所有人池家人都一个模样,尊师重道、待人和气客套。不是说和气有礼不好,只是,太过成熟的性格在一个年仅四岁的小鬼头身上瞧见,就是让人觉得不自在。
同样是异常性格,比较起来,她还比较喜欢任性又娇生惯养的小公子。
不、过、呢!若是娇生惯养到不把老师,而且还是一个美女老师当一回事,他可会遭报应的哟!伸手拍拍坐相娇贵、吃相也娇贵的小少爷,美女老师两颊抽筋,示意卸好妆的霓霓去冲脸,回来之后不妨一边吃点心一边面壁思过。
趁美女老师转身拿化妆棉,霓霓溜到哥儿们身后,拿翅膀戳戳他右肩,「欸,我跟你说哦,美女老师叫我去洗脸,我马上回来陪你罚站,你要等我哦。」
看着地上只沾到一口的草莓慕斯,小少爷又饿又累又渴,终于动气了!
「呵呵呵,你可真忙。这样子走来走去,您不累吗?」把再次「不告而别」的小鬼从门口「请」回来,美女老师皮笑肉不笑,「生意做这么大,需不需要老师为您服务呢?」
小少爷想一想,老师愿意最好,外面人那么多。「我有事找王保镳,你去找他来。」
这小鬼还当真……把她的客气当随便了呢。
「呵呵呵呵……」十坪大的房间顿时阴风阵阵,美女老师呵呵笑着坐下来,呵呵笑着帮小少爷「温柔」卸起妆。「对不起呀,老师没听清楚,你再说一次好吗?」
小少爷天生缺乏危机意识,只觉得脸颊怎么有点痛痛的。「你找王保镳来啦!」
「呵呵呵呵……」不打马虎眼,卸妆步骤仔细又认真,绝不容许一丝化学杂质残留在小少爷俊美骄慢骄贵的脸上。「老师在课堂上教过你们很多次了哟,小朋友有事情要麻烦长辈,比方说,你爸爸、妈妈、爷爷或是——」骤然咬牙切齿,「你家佣人阿姨园丁叔叔,还是我们这群美女老师,你不可以用命令的。请大人帮忙,小朋友要说『请你帮我』、『麻烦你帮我』。人家帮你之后,你要谢谢人家,不然别人会说你没礼貌,会怪老师没教好你。现在,你听懂老师说的话没有?」
只要这样说,他就可以叫老师做事情哦?
骄贵神色不变,小少爷受教改口:「请你帮我,我现在想喝加州蜜李汁,你叫王保镳找胖保母拿来,你要叫王保镳跟胖保母说,蜂蜜我想要加北海道的——」
不让「朽木」有讲完的机会,美女老师笑眯眯地拎起小家伙,朝洗手间漫步去。
双脚离地那一刻,自认为很配合的小少爷,忽然有种受骗上当的感觉。
从洗手间冲出来的小身影在撞上老师之前,及时停步。
抬头看见悬在空中的小家伙时,霓霓掩嘴惊呼:「哇,你脸好红哦!」赶忙凑上前,脸贴脸看着已经没力气找保镳对付她的气闷少爷,霓霓为自己的发现惊异不已,「哇!你的脸比我的鸟妆还红耶!」
美女老师喷笑着,把等人伺候的小少爷拎入洗手间。「是夜莺妆,不是鸟妆。」
「可是夜莺是鸟,为什么夜莺妆不是鸟妆呢?」
到口的纠正及时打住,美女老师想一想,霓霓的质疑并没有错。粗俗不雅的并非文字,而是觉得它不堪入耳的大人哪……
「对不起,请问苹果班的陈老师在这里吗?」
听见门口有人找她,美女老师将小少爷往板凳一放,并且示意在外面探头采脑的霓霓进来指导同学如何洗脸。她则好奇走出去。
「欸,外面的人是你爸爸妈妈哦,他们看见我在偷看的时候,有对我笑哦!」霓霓兴奋得两腮都红了,她回头看见一个小人儿搞不定湿重毛巾,站在板凳上面摇摇晃晃,对方根本没心情听她罗嗦,她赶紧跳上前。「你不会洗脸哦?我五岁就会了哦。」
「臭屁……」
「真的吗?你觉得我臭屁哦?香香更臭屁哦!」眉飞色舞炫耀着,把他手上的毛巾拉一角过来。「等一下你转向那边,我转这边,我说一二三,我们一起拧毛巾。一、二、三!再来一次!一、二、三!好棒哦!没滴水了,我帮你擦脸!」
坐下来歇腿,小少爷还没决定他是不是要接受陌生人的服侍,一条毛巾已经啪地打在他吓一跳、然后无言的小脸上。霓霓表情认真,用力替小少爷东擦西抹,顺便跟他聊聊她今天还没讲完的悲伤心事。她语带忧伤:
「我跟你说哦,丁叔叔笑的时候,跟你爸爸好像好像哦……」
一听又是害他今晚疲惫不堪的丁叔叔,小少爷龙颜垮下,决定他要走了。
「丁叔叔对我真的——」
「很好很好很好!」
「你怎么知道?!」听见他近乎自暴自弃的回应,霓霓更加确定小少爷就是她今生的知己,没错了!将起身欲去的人按回原位,霓霓负责任地擦着小少爷还在滴水的耳朵,脸颊微微晕红。「那、那你知道丁叔叔送我一匹丁叔叔吗?」
正想突破重围离她愈远愈好,小少爷闻言呆住!今晚首度被霓霓口中的丁叔叔引发了好奇心,而非厌恶戚。水珠从他发顶滴滴答答滚落,这是他刚才把头伸到水注下面「洗脸」的杰作,于是小少爷决定,他可以让她再服务一下,顺便问问她:
「丁叔叔干嘛送你丁叔叔?丁叔叔不是叔叔吗?」表情狐疑,他瞄着愈来愈紧张的女生。这学期才从日本转学回台湾,还来不及认识班上的同学,转眼就毕业,好歹听她哭诉了一个晚上,小少爷没好气请教着小脸胀得红通通的陌生女生:「你是谁啊?」
「姬莲冬……」
小少爷愣了一下,愕然看着她气人的脸,「你的名字跟我一样耶!」
「我跟你说哦……」关键时刻终于降临,因为太紧张,完全听不见少爷的叫嚣!
「我不要跟别人用一样的名字!你去改名字!」因为太激动,完全听不进千金既期待又怕被拒绝的解释。
「丁叔叔是黑色的,它很漂亮哦,阿烈说你家也有马场,你帮我好不好……」
「你的名字干嘛要跟我一样?!你真奇怪!」焦躁不安、焦躁不安。
「妈咪不准我们养动物,丁叔叔是丁叔叔送给我的耶,它好可爱好可爱哦!」
「人家叫姬莲冬,你也要叫姬莲冬,你好奇怪耶……」就是无法释怀。
「丁叔叔是昨天早上出生的,它有这么大哦!」左掌比划一下高度。
仲夏夜,是一年当中白昼最长的夏天夜晚,西方人相信当夜必有怪事发生。
这年的仲夏夜晚,她跟他「天南地北」地聊了很久……很久……很久
两人从头到尾,没交集。
fx fx fx fx fx fx fx fx
「哇啊!」
白绸软床上睡相俊美的少年,无预警发出一声惊叫,陡地弹坐起身!
事隔八年,相同的梦境不管梦见几次,他毛骨悚然的感觉都……等等!姬莲冬左手捣着他以任性闻名「伊顿公学」的双唇,望着床单深思,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今晚连赶两份报告,他有点头昏脑钝,一时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话说回来,英国这一所全球皇室子弟挤破头都要进来就读的贵族名校,必须穿愚蠢燕尾服上课的愚蠢传统,可能也是害他脑筋常常无法清醒的肇因之一。
嗥呜嗥呜……温莎今夜宁静无风,万物俱寂,姬莲冬只听见一只叫声奇怪的猫头鹰飞过窗外。他一动不动,捣着嘴坐在床上出神,心中的怪异感始终挥之不去。
嗥呜嗥呜……飞行声音跟叫声一样笨重的猫头鹰,去而复返,在姬莲冬房间外面盘旋,活像在抗议他没爱心,而且太难巴结,上个礼拜居然把它和它的主人扫地出门,自己一个人无耻霸占全校最好偷溜的房间。
一般而言,单人房是给高年级生居住,末满十六岁如姬莲冬之类的低年级生若想独居,目前有两种方法:第一种,获选为伊顿的最高荣誉——「伊顿完美生」。
对于一个就读两年、连续气走五个室友的顽劣学生而言,学校没有提早请监护人领他回家,已属万幸;要一间由英皇亲自创办,并有「绅士摇篮」之称的贵族名校,以这种课业不佳、品性更烂的学生为荣?下辈子吧!
有监于当不成品学兼优的完美生,想拥有特权的统袴子弟又多如过江之鲫,第二种方法于是因应而生——无法拥有特权,便制造它。捐一笔善款给学校扩建校舍或是图书馆。钱既然能使鬼推磨,还有什么东西制造不了?
住在本栋楼的学生,全是特权阶级的既得利益者,百分之六十以上有一个共通的身分——王子。因此,这栋宿舍有个姬莲冬耻于启口的别名——伊顿王子城。
住进这里之前,养在朱门深院不问世事,因此没什么常识,姬家小少爷完全不晓得,王子这种旧时代产物居然存活至今,末随二次世界大战结束而成为历史名词,仅供现代人考古用。最教姬莲冬惊讶的是,王子居然还剩下这么多个!
他根本是被王子团团包围……住他对门的披萨狂是荷兰王子;隔壁镶金戴银的暴发户是汶莱第一王子;上个礼拜被他的保镳丢出去的前室友,他是
「谢谢你帮我开门,阿瓦里德王子……咦!称呼你波特就好吗?」
——是一个把自己完全幻化成哈利·波特的阿拉伯王子。
咚!听见左手边的窗户传来什么东西险险迫降的惊心声响,姬莲冬美丽的睫毛沾着一排露珠,没抬动一下,他懒得浪费生命在不必要的事物上。这种声音听了一个学期,不必看,他也知道铁定又是某只被养得太肥的猫头鹰,降落时技术太差,差点从二楼栽下去的噪音。
这只手脚跟它主人一样笨重的猫头鹰,就是阿拉伯王子走火入魔的证据之一。
门外的交谈声时大时小,飘入姬莲冬耳中,将他混沌的思绪搅成一团水泥块。
「这些虫虫送给嘿美吃……有,它有来,在伊顿桥那边等我。」踏入房间的一只腿突然缩回去,以英语抑声交代走廊上的另一个人:「波特王子,你喂『想念』吃苹果的时候请务必要小心,它最近心情有点忧郁,会乱咬人哦……」
月光从姬莲冬僵挺的背部滑落地板,阴森森的,恰当地反应出他此刻的心情。
维持捣嘴冥想的坐姿不变,耳朵听着门外的一男一女窃窃地交换意见,姬莲冬以骄贵驰名「伊顿王子城」的狭长双瞳抬高,不甚起劲地盯着渐渐推开一条缝的房门,总算明白为何今晚他老是觉得不对劲。那个饱受惊吓的叫声……
「哇啊!」
……不是他的。懒得理会被他吓得花容失色的入侵者,姬莲冬倒头就睡。
「阿烈,我没事啦。」池悠霓拍着心口冲到窗边,急忙叫住听见小主人落难、正要杀入男生宿舍的血性保镳。「你去桥头看着『想念』,小心别让它咬伤阿瓦里德王子。还有哦,这次他改叫波特王子了……」送走受不了幼稚王子而叨念不停的保镳,眼角意外扫见窗台转角直挺挺地站着一只白色的猫头鹰,池悠霓喜出望外,赶忙伸出手,「哇,嘿美,你在这里呀!两个月不见了,你最近好吗?」
她有完没完?!她不睡觉,别人明天还有两份口头报告要应付耶!
「莲冬,我上次带来的饼干,你这里还有没有剩下?」
姬莲冬随便床畔的少女爱怎么拍他脸颊就去拍,以静制动,继续睡觉。
「你别睡啦,那是给嘿美吃的,你不会又自己吃掉了吧?」探头出去向等着吃饼干的猫头鹰告罪:「嘿美,你等我一下,我找找看,莲冬很爱乱吃你的零食。」走到书桌前,打开灯就看见桌上散置着两份报告,池悠霓拿起来看着,边帮他整理。迅速整理好报告,也浏览过一遍,池悠霓忍不住叹气,「莲冬,你把但丁的报告做得好——」顾及少爷的自尊心,「烂」字善良地改口:「敷衍了事哦。」
可惜凭着结识多年的孽缘,姬莲冬仍然轻易听出她原有的话意。「你管我!」
被他不知节制的叫声吓一跳,池悠霓跳上床捣住他忿忿不平的嘴巴。「小声一点啦,万一被舍监听见怎么办?你们王子楼的舍监很严格……咦!你说什么?」
饱含威胁的声音从她掌下透出来:「再说这里是王子楼,我就把你扔下去!」
「你好坏哦。回台湾以后,我要跟莲冬爸爸和莲冬妈妈说。」
「你要不要沿着马路,顺便跟莲冬爷爷告状?谁理你啊,手放开啦!」
「这两份报告一定让你很头痛,对不对?你今天火气好大,起来啦,别睡了。」
一把挥开她纠缠他八年的魔掌,姬莲冬转向墙壁,恶声恶气恫吓着身后的少女:「晚上本来就是让人睡觉用的,你再烦我,我就叫——」
这题她会!池悠霓抢在他之前活泼接口:「叫王保镳把我赶走。嘻!对不对?」
「……」瞪着墙壁,兀自生闷气。
「王保镳早八年前就辞职了,跟你说过好多遍,现在是陈叔叔和李叔叔负责保护你的安全,你都记不住。」
「我干嘛记住?他们姓什么关我什么事!」
「记不住就老实承认,有什么关系?从小到大,没一个保镳你记住过的。」
「谁说的!阿烈呢?」
「她是我的保镳,才不是你的……」嘟囔。
「她的职业是保镳,我没说错吧?」寒下声音,警告当着他面大声叹息的少女适可而止,别逼他少爷太甚了。「你再挑我语病,我就跟你翻脸!」
「哦,你现在的表情,原来不是翻脸哦……」眼看姬家少爷下颚一绷,就要发作,佯装自言自语的池悠霓吐吐舌头,赶紧消毒道:「好嘛,人家好久没看见你,跟你开开玩笑而已,我没有笑你记不住保镳名字的意思嘛。」
那就别说出口啊,她很烦人耶!
「别睡了,起来啦……莲冬,你起来嘛……」池悠霓动手拉人。
冒着被英国警方逮捕、被学校退学的风险,从伦敦的女子学院专程骑马过来,她今天没时间在这里耗太久。池悠霓把姬莲冬拖起来坐着,还对脸色难看到爆的人吐舌头、扮鬼脸,「我刚刚才从你的窗口摔下去,我跟你说哦……」
后面那句话……真的让他很想吐。
池悠霓捏住她年方十五岁的水水双腮,扮了个超级大鬼脸,送给心情向下直直烂的同龄少爷。「从你的房间掉下去,一、点、都、不、痛。因为我学骑马的时候,常常摔下去,所以如果你把我从你房间扔下去,我才不会痛。」
姬莲冬很想让她为这句大话付出代价,痛她一痛!
每当她莫名其妙地挑在莫名其妙的时间,对他提出莫名其妙的要求时,这个念头就会浮现在他的脑海。无奈,负责动粗的保镳早就睡死,他没有劳动双手的习惯,只好暂时把念头搁置。总有一天,他会让池悠霓为自己的言行后侮莫及!
眼看就要碰着枕头,姬莲冬忽然被一只比他更顽固的粉臂拉起来。
「你别睡啦!莲冬,我有重要事情找你商量。」听见窗边的猫头鹰久盼不到零嘴,振翅欲飞,池悠霓连忙向它致歉。一手拖着昏昏欲睡的少爷不让他睡下,一边回书桌找饼干。她忍不住对姬莲冬明显是拼凑出来的可怕报告皱眉。「莲冬,你神学的报告什么时候要交?我舅舅国中是在这里念的,他功课很好,当选过你们的完美生,你记得吧?我之前跟你提过的。上次,我帮你重写的英国文学报告,是我舅舅帮的忙,因为那时候我找不到我哥哥——」
「池悠霓!」姬莲冬张开双眼,眼白布满不知是睡眠不足还是火气太大的血丝。
连名带姓,外加一个大大的惊叹号叫她,莲冬这次是真的生气了。
池悠霓垂头丧气,拉拉姬莲冬气到仿佛会飘动的衣摆,向他示好:「你不要生气嘛,莲冬。我难以启齿嘛,才会一直顾左右而言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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