圾筒里酵。
这样的浩劫自然使郦懿第一个产生的念头是关注女儿的命运而不是工作。在他的记忆里,女儿的形象没有一丝一毫的污迹。然而现在,他毕竟要为女儿的命运担忧。他那没有一点污迹的记忆是否在现实生活中已受到了腐蚀?或许生活的魔爪早已抓进女儿的心脏。每当想到这儿,他就不寒而栗。
妻子沈碧瑞具有人类母性最美好的感情,她一直把自己的灵魂与女儿的灵魂通过祈祷上天来水戚相关。她担心一惯得宠的女儿是否会在他们陷入囹圄后束手无策,面对生活消沉、堕落。当陈副检察长冷峻而又带点神秘的脸一出现在她面前时,她立即因激动和期盼而颤抖起来,声音沙哑地问:“红儿怎么样啦?”
过去的那些绚丽多彩的、其乐融融的幸福生活的幻影又从遥远的过去向她回,清晰得就象出自一面镜子。
陈副检察长那双忽然变得诙谐活泼的眼睛诡秘地看着她,用一种模棱两可的口吻说:“不知道命运会制造出怎样的一个郦红?你们听天由命吧。”他挂上车档,缄默不言。吉普车风驰电掣般地疾驶。沈碧瑞那颗本来就忐忑不安的心就显得更惶恐不安了。
汽车一停在他们熟悉的住宅前,他们立即大吃一惊,这座被他们想象成荒废了或被人霸占的住宅,竟洋溢着一派繁荣景象:高高的围墙爬满碧绿的常青藤,点缀着朵朵紫色的喇叭花。一扇紫青色花纹图案的铁门镶嵌其中,显得古朴又庄重。更令郦懿夫妇惊讶得还是当他们踏进院子时现院内已面貌一新:一条大理石走道直通门廊。走道的中心,搭着一座小巧玲珑的拱形汉白玉石桥,桥下是一个长方形鱼池。走道的左边是一块硕大的草坪,其间镶嵌着一条呈几何图案的卵石小道,依墙是一排整齐的五针松;右边砌有玲珑剔透的假山与花坛,其间点缀着古香古色的石桌、石凳。一阵阵花木飘溢出的清香,沁人心脾,令人心旷神怡。
郦懿、沈碧瑞抑制住内心的激动,推开客厅玻璃门。他们立即愣住了:迎接他们的是一个穿白色西服的绝美女郎。
郦懿、沈碧瑞与女儿的眼睛难以置信地交战了足有一分钟,才颤巍巍地向女儿跨上一步,伸出双臂,出一声激动得哽咽、近乎凄厉的呼喊:“红儿!”
他们的身体已扑向前,然而就在这时,一道强烈的目光阻止了他们的冲动。女儿象塑像似的屹立不动,双眸如两颗玻璃球。这异乎寻常的非凡抑制,使他们呆若木鸡,刚刚如清泉般涌出心底的满腹话儿又凝聚于喉头,楞楞地看着女儿肃穆、庄重、充满英雄气概的面容。
郦红玻璃球似的乌黑的眸子突然转动了一下,随后脸部出现电波似的纹路,双唇凄苦地翕动一下,向父母无声扑去。
父母女三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这无声胜有声的悲欢离合的场面,感动得旁人潸然泪下,悄悄地扭过头。
郦懿拍着女儿的肩膀,奇怪浸沉于悲欢离合之中的女儿为何不曾流下一滴眼泪?他这个意志异常坚强、在最凄惨的场合面前也没有流过一滴泪的人,此时也不禁热泪盈眶。
究竟是什么铸就了女儿如此的巨大抑制力呢?
此时,郦懿完全不知道女儿已知道他们不是她的亲生父母,更不知道在刚才见面的瞬间女儿想到了亲生父亲的死,想到了致使她象梦一般度过的数年犯罪生活。
郦懿从悲喜交集的激动中恢复常态,心里升起为女儿自豪的莫大幸福感。他们虽不知道女儿的一切,但从她的毅力、气质、精神状态中已看出她是一个与众不同的非凡女性。更令他们感到惊讶的是女儿的美貌,他们简直不敢接受上天赐福给他们这么一个绝世大美人。
“神经质!”郦懿嘲笑自己。流水不腐,户枢不蠹,脑子这东西就象机器,越转越灵活,越用越灵活,不转就生锈,不用就迟钝。他关了十多年的牢,脑子就生锈了,把女儿看成了包罗世界一切美德、才智的绝世大美女。
郦红也打量着父母:父亲身材高大魁伟,四肢匀称,体型优美字脸,棱角鲜明,五官端正,透着一种威严、冷峻,但并没有法官的那种冷酷无情和故步自封。他两眼炯炯有神,总用一种粘剂似的眼光捕捉着周围的一切。罪犯最怕的就是这样的一双眼睛。他给人的印象是胸无城府,秉公执法,两袖清风。
母亲则生了巨大的变化,生活的艰辛在她的脸上犁下了纵横交叉的岁月沟痕。昔日的眉清目秀也早已从她的脸上退去,变得深沉,忧郁,并伴有稍许的麻木不仁。谁说时间不是一把利剑,经过它的切割,万事皆为今非昔比,沧海桑田。
陈副检察长见郦懿夫妇与女儿互相凝视打量,内心都有一种难言之隐,便说:
“老郦,大姐,你们不该让沉默来相互了解,而应让干杯来庆祝团聚家入座。”
“好个喧宾夺主!”郦懿爽朗地大笑起来。位,为这大喜的日子干杯!”他端起酒杯,向在座的司法界各位头头扬扬酒杯,然后转向女儿。
郦红嫣然一笑,举起酒杯,向在座的人动作潇洒地一扬,一饮而尽。
郦懿、沈碧瑞为之一喜,女儿终于以一个不可言宣的微笑向他们敞开了情怀。郦懿懂得这笑的含义,转向妻子。妻子回眸丈夫一笑,喝下杯中的酒。
午宴后,郦红陪父母参观了所有的房间。郦懿诧异地现,所有的房间都保持着原有的特色,但比以前布置得更精巧、雅致、整洁、舒服。
“红儿,我真弄不懂,这幢房子在你的手里会变得如此富丽堂皇,具有浓郁的艺术特色。保全它与改变它是一大奇迹。在那人心刁钻、世风险恶的环境里,多少被投进监狱的干部住宅被侵占、捣毁;多少子女受牵连,颠沛流浪,成为堕落的人。”郦懿看完房间,对女儿感慨地说。
“爸爸,你指得是那些倒霉了的干部,不是所有的人。有人靠边了,必有新的人顶替,这叫新陈代谢。我能保全这幢房子,就因为在这世上并不都是坏人,并不都是不合理的做法。现在的揭露文学过分渲染了这一点。”
郦红按捺住对那些爱夸大其事的作家的反感,回味着她所说的“新陈代谢”父母是否听懂?她猜想父母一时是无法弄懂她说这话的含义的。她说的“新陈代谢”指的是以毒攻毒,有人用犯罪的方法赶走郦懿,也想用犯罪的方法霸占这座房子,她也就用犯罪的方法保全这座房子。
女儿那深沉而充满感情的震人心弦的声音——可能曾使无数人倾倒激动不止的奇妙声音,就象从云彩的缝隙里透出的月光一样令人惬意,使郦懿如痴如醉。他觉得女儿的谈吐处处流露着智慧,带着很深的哲理意味,是一位无可置疑的博学多才的女。
郦懿在沙上坐下,又仔细端详一番女儿,仿佛就总端详不够似的。他的眼睛连他自己也觉出了有一种如饥如渴的贪婪。
“红儿,我很想请你谈谈,我们入狱后,你这十多年多多少少有点神秘的生活好吗?”郦懿的双眼明显地流露出他难以置信目前这一事实的疑惑目光。
郦红内心的隐隐忧虑就象树阴中的野兽一样蜷缩在那里,她欢笑过,流泪过,嚎叫过,绝望过,也经历过感情的巨大打击……但她不能这样说,而是说:
“亿万年来,地球循着太阳以不可思义的度在太空中运转,被太阳滋育着的地球人无一不随着她奔向奥秘的世界。说起来我的生活很简单,也很复杂。简单得是我与很多人一样去边疆干革命,然后回城;复杂得是人的思想、性格起了巨大的变化。”
“你说的象萤火虫一样在浩瀚的天空闪烁。你是否想说,人生是一个很大的题目,浩瀚无边,包罗万象;一条生命,对她而言,尤其从永恒的角度看,它只是一个瞬间,稍纵即逝,不值得苦苦回味,是吗?”
郦懿见女儿十分老练精明地浮起挑逗性的神秘神情,便想点她一下,让她直言相告。但女儿并不严肃对待,很明显地流露出不想回忆过去。郦懿只好改提一般性的问题:
“你是什么时候回城的?”
沈碧瑞狐疑地重复一遍问郦红,“回来就参加了工作吗?什么工作?我奇怪,别人为什么不愿告诉我们你的一切情况?”
“这很简单,妈妈,他们是想让你们大吃一惊,获得意想不到的幸福。我回城后并没有工作,直到前年才分配到市公安局。”
噢,原来如此!陈副检察长他们不愿过早告诉他们女儿的情况,目的是想让他们大吃一惊,获得意外的喜悦:女儿不仅长成了一个出类拔萃的人,而且还接了他们的班。
“你在公安局工作?”郦懿确实吃惊地问。
“怎么,你不希望我搞公安工作?怕我也坐牢?说不定我也会象你一样坐牢,但我不怕。”
“这我很高兴。但希望你能成为一名正直的执法官。”郦懿略加思索后,又深有所思地问:“我还想问你,你回城没有工作,靠什么生活?”
“凭着自己的能力,为生活而谋生活。”郦红很自信地溢出得意的微笑,对父亲的惊讶一点也不诧异,好象早已估计着似的。
“这是什么意思?”郦懿看着女儿对生活竟能如此轻淡描写,不禁感到有点意外。
“这就是说,我吃了许多无法言语的苦,经历了许多无法形容的生活,当然也磨练了意志,改变了过去的那种依赖性格。这都得感谢下乡。下乡能培养一个人的独立生活能力,也能把一个人的性格从这一边拉到另一边。”
郦懿与沈碧瑞都惊愕地听着女儿泰然自若的谈吐,她全身闪耀着一团神秘的生活色彩,他们猜不透女儿经历的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是喜剧还是悲剧?是荣誉还是耻辱?但他们不相信是耻辱。任何人都可以从郦红身上看到一圈金光灿烂的纯洁光环。
沈碧瑞拉过女儿这双白玉般的手,爱不释手。她心灵斧凿刀刻般的伤痕填平了。她疼爱地瞧着女儿清朗、坚毅的面容,不再逼根究底询问她的生活经历。女儿说的对,既然生活塑造了她如今的模样,还回忆什么过去呢!
郦懿夫妇同感:女儿一定经历过难以言喻的困苦,但她象雪松一样在风雪交加的严寒中挺熬过来了,并茁壮成长。
郦懿担任检察长后,心里总感到一股无比的自豪感和幸福感,仿佛整个世界在愉快地向他微笑。生活没有对他封闭所有的幸福大门,在地狱遭受那邪恶之火洗身之后,正义又为他豁开了一个崭新的光明世界。人生最大的幸福——政治生命、骨肉情、富裕物质他都享受到了。所有的人都向他投过友好、祝贺、羡慕的目光。
一天,他在象薄纱般罩下的月光新辉下,望着清光弥漫的庭院,听着春的回声大地,突然按捺不住象喷出的喜悦之情,抱住一颗美丽的桦树,围着它清醇的芳香,哑然失笑,直快乐得笑出了眼泪。此时,仲春大自然生灵的和平与快乐,命运赐给他的生命之健,生活之美,把他包裹了,渗透了。
他万万没有想到女儿竟是一个在公安战线上的“反盗窃能手、三八红旗手、优秀久将破格提升为分局副局长。她的丰功伟绩和嘉言懿行足以卸去他对女儿那段不愿讲述的过去的担忧;那段女儿不愿讲述的过去不可能是堕落的生活。消除了这种顾虑,郦懿对女儿就高枕无忧了。
可不久,他在目睹了一系列的社会问题之后,心里又蒙上了一层忧郁的阴影。他的责任心促使他去思考当前的一些犯罪问题。他从调查中现,很多遭受迫害的干部子女都变得面目皆非,消沉者极多;一旦父母平反,他们恢复了地位,又迅堕落。做父母的都原谅了子女的堕落。干部子女犯罪已构成了社会的一大问题,但没有引起社会的重视,其原因就在于执法官没有尽到自己的职责,其实他们也很难冲破那层权力结成的网。
女儿身处逆境为什么没有消沉堕落呢?郦懿很想解开这个谜,让女儿的经验来教育帮助其它干部子女。可他犹豫了一阵后,才回家与女儿讨论这个问题。
“爸爸,人变好变坏与环境是分不开的,也与本人智力、人生观是分不开的。我为什么能成为你引之为荣的女儿,并非说我就是奇人、天才。有的干部子女的堕落,不能归咎于他们的意志、人生观,而在于社会环境。我总觉得我们国家大多干部教育子女的方法是不健康的,要么纵容,要么庇护,要么宠爱,忽视品德的教育,过多地给了他们享受的条件。另一个原因就是干部本身就不是一个好干部,搞特权,受贿,这样自然影响了子女。这些都是复杂的社会问题,叫我怎么回答呢?还有一些人将这人生的苦难推说为老天不公,或者说时运不济。其实这本身就是一种无奈的托词,是不敢正视人生的掩饰。我一向认为:精明强干勇敢者将会在生活里谋得一席之地,畏惧困苦怯懦者终将毫无建树,甚至被社会淘汰。爸爸,我只是个在苦难中学会承受的勇敢者,但并没有大彻大悟。所以,我不可能向你介绍什么‘我为什么没有消沉堕落’的经验。要紧得是应该阻止干部子女的犯罪继续下滑,对那些因受父母牵连的可以教育的干部子女应尽量教育,但对那些因为权力的关系越来越明显而纯属堕落的干部子女应按法办事,严厉打击。”
郦懿逐字逐句琢磨女儿的话:为什么有比例那么高的干部子女犯罪?这恐怕与突性的开放政策有关。人们的思想、情操、修养还没有达到能与开放相平衡的水平,这无疑就事与愿违。西方生活中国人并不能适应,也达不到适应的文化水准。可电影、报刊却捷足先登,出现一些低级廉价的报道镜头,使那些无知的人开始模仿,形成现代年青人有趋向于新的堕落与犯罪率增高的现象。
世界上大概很少象中国这么多的干部子女犯法。三天前,一位受害少女二虎、韩鹏飞、褚轩一案”的审判提出抗议。他们、妇女不下百人,为什么郝二虎只判一年零六个月徒刑?韩鹏飞、褚轩只判六个月徒刑?在这之前,郦懿收到过大量揭材料,但在找到受害人作证时,受害人却心有余悸,缄默不言。检察院经过调查后也知道他们犯了大量的罪行,但因证据不足和受到各方面的阻力,只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藐视法庭的审判。
面对罪犯藐视法律,面对人民捶胸顿足叹息法律的无能,郦懿怒火万丈。法律假如不能惩办罪犯,那还算什么法律?!检察长不能应用法律,起诉罪犯那还算什么检察长?!郦懿想。许多幕受害者哆哆嗦嗦、瞻前顾后、心有余悸却又骨鲠在喉的哭诉,又浮现在他眼前,使他决心重判“郝二虎、韩鹏飞、褚轩妇女案”。
他想请女儿帮忙,女儿的法律知识与对法律的应用、见解有她自己独特的一套,她的一些理论弥补了法律的不足,使他获益甚夥。郦懿自愧他这个检察长不及女儿,于是询问女儿:
“你认为,对那些干部子女犯罪应怎么处理?”
“上审判台,以儆效尤。”郦红不加思索回答道,同时认为:想减少社会犯罪率,必须有严刑峻法和不执不扣的执行者。
“可他们是公安局长、法院院长、褚副书记的儿子。”郦懿拖出坚韧的后盾。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这不过是一种希望与幻想。事实上,王子犯法绝不会与庶民同罪。”
“那还要你这个检察长干什么?一个国家的法律,是它的荣誉,没有完善公正法律的国家,便是没有荣誉的国家。”郦红的两眼闪射出两道尖刀般的光直射父亲。“一些干部的威信为什么这样低,就是因为没有一个好检察长!我希望你,父亲,应该重判他们。只要你有勇气,无论他们怎样抵赖、诡辩,都逃不脱法律的严惩。我有足够的证据,也能叫受害者出庭作证。”郦红义正辞严说。
“我可以相信你说服受害者出庭,可没有确凿的证据重判他们。”
有。”郦红回身从卧室拿出一叠郝二虎、韩鹏飞、褚轩一系列作案的照片。
郦懿一拍桌子,大声叫绝,似乎在眉飞色舞的兴奋中对女儿说:
“你为什么不早拿出证据作证呢?”
郦红伤感地摇摇头说:
“在我次获得他们犯罪证据的时候,就把罪证寄给了公安局。可他们不仅没有受到法办,反而作案得更得心应手了。我只好继续搜集他们的罪证,直藏到今天。”
郦懿与女儿的心靠拢了,他们为维护法律的公正而甘愿承受权力和舆论的压力。他们有一个共同的愿望:呼吁社会拯救一切可以拯救的罪犯,严惩一切死不改悔的罪犯。
郦红在协助父亲查办冤案、惩罚逃避法律审讯的罪犯同时,自己心里的思想斗争也日益加剧。《忏悔自书》完成后,她由于看到社会的“换汤不换药”的停滞状况,决定不自了。另一方面她也看到了s市治安在好转,干部子女犯罪的现象在逐步好转。假如这时她自,那么她父亲就无法再继续工作,那帮被他们得罪了的人也绝不会放过他。她决不会得到宽大处理,相反会成为父亲大公无私的牺牲品。不自的决定就这样在郦红的心里定型了。
第三章新闻记者
郦红中断了回忆
按她目前的状况,她不应该犯罪。可她认为这次犯罪是有情可愿的,良心也会谅解她是在帮助一个不幸人而在犯罪。她就没有想过,她的犯罪动机不在于帮助一个人,而在于过去的犯罪心理又鄙吝复萌。
“我可以向父亲要,他们补了几万块钱。”郦红想。可她却毫不犹豫地否决了这个解决办法。她现在好象需要的不是钱,而是想出一口气,教训一下这些官僚们。
理智正常的人在决定犯罪之前,往往会由于理智起制动器的作用而戛然刹车。这种制动器就是一种鉴别力,它能鉴别某种行为是否违反以社会上普通百姓为基准所订出的法律。当刚要进行违法行为时,理智的自动控制台就立即进行反馈并出修正指令,从而使违法行为朝着正常行为转化。
然而郦红却因有不同寻常的经历与奇妙深邃的思想,还是控制不住扒窃之心。她觉得,扒贪官污吏的钱包来帮助一个濒临困境的人,比法律审判一个官僚要痛快得多。她扒窃不是为了堕落挥霍,而是帮助人。这也是一种行侠仗义的英雄行为。由于这种思想一产生,郦红便毫不犹豫地走进商店,盯住了猎物。
友谊商店的柜台围成几个琳琅满目的商品,吸引着中外游人。几位外侨毫不吝啬地掏出外汇券买下馈赠礼品。
郦红的目光转向一位掏出钱又塞回挑了好几件礼物的青年。他约三十岁,身材颀长,均匀健美,面容平常,穿一身笔挺的烟灰色西服。他的举止好象是专装给年轻漂亮的女售货员看的,或者是装给那些饱览眼福却看见价格目瞪口呆的“时髦姑娘”看的。
郦红对这种故弄玄虚、耍伎俩、用金钱引诱姑娘的男人最气愤不过了。她昨天刚审讯了一个青年利用他舅舅的海外关系,大肆勾引、欺骗姑娘,致使多人、一人自杀身亡的案件。那个青年的外貌与现在的这位青年的外貌十分相似。她决定先报复这个男人。
她向他缓缓移动、接近,装出一副看货的好奇心与他共赏一件商品,并对他令人神魂颠倒地嫣然一笑。青年也还过那种顾客共挑商品的极自然的麻痹一笑。郦红瞧准了这一时机,伸出了手,但却被一双并不怎么有力的手握住了,带着她往外走。售货员诧异地看着这对并不认识的男女怎么在瞬间便手牵着手走出玻璃门呢?她并没有探出其中的奥妙,只理为是一种极为荒唐的肮脏交易。
郦红完全可以在手被他抓住的一刹那,大喊一声,把他当作流氓来诬陷。但她见他没有伸张法律的举动,便转了念头,倒想看看这位青年究竟安得是什么心?是何种人?
于是,她微笑着,象一个真正的恋人与他走进一座公园的僻静处。
这儿是一块绿茵如毯的草坪,铺设在高大的茉莉丛中。青年放开郦红的手,歉意地向她一笑,好象说,请原谅,我把你当作恋人握着手来到公园。
郦红变换出一副凡脱俗的神情,对刚才的那幕不光彩的丑事没有丝毫的介意。她嘴角挂着一道微笑的彩虹,机灵的眼睛信任地瞪着他,善良、朴实、亲热,似乎说,她对任何人素来都这样。
青年反而感到局促不安,但他还是细细打量起眼前的这位绝世美人:她中上个子,身材高挑修长,风姿秀逸,优美的曲线十分迷人,仿佛渗透着一种富有肉感、色泽迷人的起人对她产生一种奇异的、突如其来的、心慌意乱的。
她莹白细嫩的鹅蛋脸,五官特美,且搭配得巧夺天工:一对清澈、深邃的丹凤眼,明眸如晶,宛如倒映在宁静湖水中的一轮皓月;玲珑挺刮的鼻子下,一张色泽红润、棱角分明的嘴巴,性感动人;两腮还有一对只有在表情丰富的谈吐时才时隐时显的令人荡魄的酒靥。
她不仅容貌无与伦比,艳光四射,而且充满智慧的丰富表情变化,构成了她一种诡秘的性格,使人觉得她象遥远天空的一颗晨星——美丽神秘而异常危险。
他无法相信这么一位神情悠然、举止高雅的姑娘是一个扒手。他怀疑自己是否做了一场奇异的梦。这梦的来源不过是日夜思索犯罪问题所造成的精神错乱吧。事前,他春风化雨的心里就酝酿了一个愿望:结识一位犯罪的美貌姑娘。不过,他并不抱着过于奢求的幻想。他并非一定要实现这个可能纯属荒唐的愿望。然而,这个愿望却不期而遇,而且奇遇得是一位才华、美貌大大过他想象的令他肃然起敬的姑娘。
青年叫徐昭,s市报社记者,三个月前从北京调来。他是一个辩才无碍、胸无城府、席不暇暖的新闻记者。他从法国留学回国后,目睹了国内的形势,遽然产生探索社会的浓厚兴趣,他历来有补苴罅漏、补偏救弊的爱好,特别是犯罪问题。他朦胧地现:一些犯罪的渊薮是社会。法官有一颗死脑瓜,对任何有希望拯救的失足青年都遵循金科玉律,以致前途绝望的初犯变成惯犯。
徐昭认识一位很有艺术才华的女青年走上堕落道路。法庭没有根据她的实际情况,也没有现她那颗人性犹存、正在复苏的心,一刀切定了她“流氓罪”。
徐昭获悉她的情况后,以记者的身份向法官提议,通过教育拯救她的灵魂,但遭到法官的拒绝。法官认为拯救任何罪犯,唯一的途径就是判刑。正当徐昭为解救姑娘而努力奔走时,他不巧有事外出,待他回来,绝望的姑娘已自杀。徐昭站在姑娘的遗像前,默默凝视着她的遗像,立下志愿:他要写一部书,来说服法官的僵化头脑;并越来越稀奇古怪地形成一个拯救一位失足姑娘来赎罪的心愿。
他在调往s市的南下火车中,这种愿望尤其强烈。凉风从窗外吹进,不断吹醒他要向司法界唤醒良心的责任感。良心的声音也时常伴随在他耳际:“作为一个新闻记者,应该有这样的责任和义务!”
他在法国留学时期,随国际考察团考察了西殴、美国等一些达的资本主义国家,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拿我们国家的法律与他们相比,似乎缺了点什么。没有律师,没有公开的开庭,绝大多数法官又是那些对法律知识似懂非懂的非专业人员,这样,违反道义的事自然会层出不穷,冤案、错案也会相继而出。
由于这种现象,犯罪的人根本谈不上觉醒与认识自己的罪行,他们反正没有出路,便横下一条与法律相抗争的罪恶道路。
徐昭领悟出社会这一弊病,便决定探讨这个社会亟须引起重视的问题。他想通过著书来唤起各界人士的支持,以便司法界在严惩罪犯的同时,也施行拯救的措施,唤起那些因社会某些不合理的制度而犯罪的人的觉醒。
对社会犯罪问题不仅要治标,而且一定要治本。
他是一个孤儿,无论做何种有冒险性的事都没有后顾之虑,不会有人会为他牵肠挂肚和施加善意的阻力。他奔放无羁的思想,使他敢于在探索社会这条随时会触礁的洪流中奋驰疾进。
命运的安排十分巧,在他刚到s市履行使命时便遇到了郦红。引起他注意郦红的是他以前幻觉中常隐现的但现实生活中却并不存在的人复现在他的眼前。今天,他来商店想买一件礼品,赠送给在北京的女友。但他不知道如何第一次为女友挑选礼品。他挑了好几件又突然变卦,把抽出的钱塞回钱包。他清楚,女友爱他,只稍他有一丝爱的表示,她就会不顾一切地投身到他怀里。而他不想与她成为终身伴侣,尽管他们之间的感情就象空气一样,无时无刻不环绕在身边,并视她为精神盟友,红颜知己,但他认为这种神合只是一种完美境界,可遇不可求。
郦红恰恰次判断失误,以为徐昭故意炫耀富裕引诱姑娘,便把他选作了打击报复的个目标。
从不为美色所迷惑的徐昭,保持着冷静的头脑,对郦红身体蚀魄的接触,克制着享受的冲动。他故作陶醉地窥视着她,结果正象他所意料的那样,郦红把手伸向他的口袋。
命运就这样把两人拉到公园的安静处。徐昭直视着神情既不娇媚也不慌张的姑娘,揉弄着自己的手指,加以掩饰内心的激动与心慌。他原以为难容的羞愧会使姑娘的双颊象被熨斗烙过一样红,然而她却镇定自若。他的眉宇蹙紧了。
在徐昭打量郦红的同时,郦红也现:这位青年冰一样镇静的后面掩藏着大胆的探索。他是个非同凡响的理智青年。他不同于圆滑的色鬼,也不同于道貌岸然的道德家,是一个怀着质朴心灵又有某种愿望与她交谈的人。
“我请你不要奇怪,而且我喜欢直言不讳。我拉你到这儿来,就是想知道,象你这样一位有教养的人,为什么会走上犯罪道路?我仅知道这些就行了。”
徐昭一手攀着树枝,深有所思地说。他说话的口气很镇定,很有魅力,不慌不忙,口齿清楚,没有任何迹象可以表明他有欺骗行为。
“你这样做的意图?”郦红蹙起眉问。“你是记者?你一定也是一个想入非非的想探索社会的人?你想名誉,还是为了升官财?”她丝毫不误地猜测出对方的意图。她从他的言谈、语调,特别是那双充满好奇的捕风捉影的眼光中测出他是记者的料。
郦红那流畅、准确的语言,用的完全是一种轻快得仿佛在随意闲谈的语气,但对徐昭却产生了无异于爆炸了一枚炸弹的效果。他很坦率地回答郦红:
“为了尽一个公民的义务而这样做。我是新闻记者,你是怎么知道的?”
“人的外形虽没有刻下职业的印记,但气质可以显示出人职业的特征。你说对吗?”
“我简直不敢相信是否与一个扒手在谈话。任何外交家也没有你这么婉转而又严厉的辞令。”徐昭说的是实话,他觉得姑娘的睿智如同冰冷的燧石,会顷刻迸出强烈的火花。
“你错了,应该说你是罪犯。”郦红没有愀然色变,仍是声音温柔,态度平和。“假如在你抓住我的当时,我大喝一声,你污辱我,那你就会被当作流氓送上法庭。象我这样的人,谁也不相信我是罪犯,当然别人也不会相信你会耍流氓手段。但看见象我这样可以使人鬼使神差的美人之后,就会认为你也会头脑昏而耍流氓手段。”
徐昭暗吃一惊,他突然现眼前这位姑娘有那种美洲狮的雅致,魅力中潜藏着杀机。从她那樱唇玉齿间吐出的言语,真能令人触之成冰。他强压住要外溢的充斥之词,对她说:
“这么说,是你宽恕了我?我是被你操纵的人?姑娘,我承认,我不是你的对手。但我相信至少你也不是想置我于死地的人。”
他脱口而出的言语,使他马上想到这位姑娘可能就是那种用通俗的话说眼睛后面还有一双眼睛的高深莫测、经天纬地的人,否则她不会外表温雅脱凡言语却危言耸听。
“男人总是喜欢在漂亮女人面前逞能,从不承认自己不及对方。可你说的却是实话,在这一点上我就不该置你于死地。人总有点良心。”
“她谈良心!不出所料。”徐昭惊讶地想。他深信无疑,具有这样谈吐风度的姑娘是应该懂得什么叫良心的,也懂得如何使用“良心”这个词,不亵渎它的神圣。
“谈到良心,那你总可以告诉我犯罪的原因了吧。你叫什么?也许我不该问你的名字,以致你怀疑我心怀叵测。”
徐昭很小心,一直保持着礼貌。对这样的姑娘不能掉以轻心。
“你清楚在这世界上最诚实的话也往往是假话。我可以编造一个假名字告诉你。不过,我不想这样做。当然也不想现在告诉你我的名字。至于我犯罪的原因,要看情况才能告诉你。我很想与你讨论一下社会问题,从制度一直到法律、公民的思想、人性、灵魂等。”
徐昭惊讶地审视着姑娘,对她的谈题感到十分的意外。姑娘有一种恰到好处的折衷主义的思想,有深刻的理解力,能从一个话题跳到另一个话题,适应平衡当时的气氛、谈题;而这一切简直是娴熟的表演。徐昭思考片刻后,怀疑道:
“这个范围很广,几个专家拼在一起可能也回答不了。你能行吗?”
“官僚、专家当然了解不了真正的社会原因。一个普通老百姓在观察了社会之后,却能正确无误地探讨出社会原因。显然,你对这些问题并不在行。”
“是的,并不在行。”徐昭回答说。他的眼睛略微睁大了一些,就象摄象机的镜头试图摄入更多的光线似的,“请你谅解,我回国没有多久。但我有种心愿,要了解探索社会……”他停顿一会,继续说,“如果与你谈,听到了你的观点,我不就是学到了知识吗?你从实践中学,我从你的经验中学,效果都是一样的。关键问题在于我们都是属于什么性质的人?”
“初次见面,我们不会了解。”郦红遽然取消与她谈社会的念头,目光越过徐昭眺望远处葳蕤的树林。一对情侣仰面躺在柔软的草地上憩息,忽然这对情侣好象动物撕咬一样拥抱在一起,从高处滚下低处的凹坑的野草里不见了。
温煦的阳光透过茂密的松柏缝隙,洒落在这二个暂且沉默无言的年轻人身上。一对彩蝶无所顾忌地盘绕着他俩翩翩起舞。微风凉习,送来阵阵柏树的清香。一只不知名的鸟盲然撞进这片寂静的领地,打断了两个年轻人的沉思。
郦红俯身摘下一朵盛开的野花,往鼻尖前闻了闻,问徐昭:
“我想问你,你为什么要找我这样的人?”
“碰巧的。”徐昭说,“当然以前也有过这样的幻想。”他皱起回忆的纹路,“自从一个可以拯救的姑娘我没有尽到拯救的责任之后,我就有了一个心愿——拯救一位堕落姑娘。可能你会讥笑我心怀邪念,为什么单找你这样美丽的姑娘?那我告诉你,我并不贪图美色。凡是我碰见的罪犯能拯救的我都希望去拯救她的灵魂。”
“可有人说,谈拯救,就象每个人都谈论天气,但谁对天气都无能为力。好啦,我从不怀疑坦率的人。这是凭经验。再见!”郦红投给他慰藉的粲然一笑,准备离去。
“这么说,我一无所获。”徐昭有点可惜,但并不灰心绝望。
“不能肯定,得看机遇。”
郦红欲身要走。徐昭拦住了她。
“我希望你这是最后一次犯罪。任何罪犯都会落得法律审判的最后下场。请你想想你的人性、良心,被害者的痛苦、绝望。人给人制造痛苦,这是罪孽!”
他坚韧地说,一副固执倔强的神情,好象他想把他的声音灌输到她的血液里似的。
“谢谢!”郦红道过谢,带着无法使人捉摸的神情消失在林荫道里。
徐昭看着姑娘象一条不上钩的令人恼怒的聪明鱼儿一样溜走,顿感一阵惆怅,一阵留恋之情。他头脑烫,思维紊乱,似乎觉得刚才的一切都在恍惚中度过,好象患了热病。他碰到的是一个无法使他解开谜的神秘姑娘。由于种种神秘的交往更坚定了他调查某些罪犯的决心。可他到哪儿去找她的线索?在这么大的城市,想找一个没有姓名、住宅和工作单位的人犹如大海?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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