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伤之痛

伤之痛第24部分阅读

    噩梦中惊醒。她痛哭,裹着被单痛哭,随后又象夜游神似的爬起,在黑黝黝的夜中,在月光交织的怀抱中,在风雪交织的阴霾中,凝结着鲜血与眼泪,神经质地机械地进行彻夜不眠的训练。

    倒下了,爬起;前面倒下,前面爬起。

    郦红不仅从吴姗姗身上学会了非凡的盗窃本领和非凡的武功,特别是一掌能至人死命的霹雳掌,而且还学到了许多处世哲学。吴姗姗意味深长地对她说:“在这世上,政府也是强盗、凶手,他们用国家机器压迫老百姓,挑起战争,占领别国领土,这与我们去别人家盗窃有什么两样呢?我专门盗窃不义之财,可政府并非如此!孩子,要成为一名行侠大盗,必须具有武士的勇敢,政客的狡猾,学者的智慧,商人的精明,演员的善变。”

    汗水、泪水伴着郦红训练;汗水流了会再度蒸,泪水流多了却再也流不出。郦红哭够了,心死了,她功夫也到家了。

    “是的,眼泪伴随我训练,鲜血洗刷我伤口。”郦红面对着冷酷的世界,自豪地回顾走过的艰辛历程。

    含辛茹苦的吴姗姗在一次不幸的示范中终于病到了。她一病不起,临死前,把郦红叫到身边说:“孩子,你已成为一名出类拔萃的人,会比我强,但不要停步,要踵事增华。霹雳掌的功力要练到炉火纯青,要扬光大。霹雳掌只有一个叫侯烨的人能对付。”她虚弱地说。郦红噙着泪水,握着师父的手。她指指对面的墙壁,“里面有一个—子……”她不出声,用迟滞的眼光无力瞟一眼墙壁。

    郦红领会师父的意思,用一把调色刀撬砖缝,突然刀身插进一块砖缝间,裂开一个砖块大的洞。她伸进手,摸了一会,触到右上角的一个暗纽,一按,右边自动开出一扇小门,露出一只精致的固定保险箱。

    郦红取过听诊器,耐心旋转由四个圆盘组成的四道锁。五分钟后,她打开了保险箱,取出一只镂刻有一对狮子的金匣子,随后把墙壁复原。

    她捧着匣子,走到师父床前。她惊住了,师父已溘然长逝了。“师父!师父!……”她摇晃着师父,呼唤,号啕大哭。

    没有眼泪的抽泣,哭得郦红精疲力尽,她终于在理性中惊醒,最后吻别师父,打开匣子,取出里面的四本书:《盗窃大全》、《作案心理学》、《霹雳掌》、《家史》。

    郦红捧着珍贵的唯一遗传给她的“财产”,向师父深深鞠了三个躬,回到草原。在她祭祀仳离亭时,偶遇也准备出走草原、信马由缰的闵毓、舒雄、詹翔、穆淑静、陶娜、李莎、戚胜龙。他们都是在被迫无法生活的情况下,带着满身的伤痕,藏着草原人对仳离亭的古老传说,来向草原祭祀。以前,被迫害得妻离子散的牧民总是在八月十五给仳离亭祭上羊羔后,走上“强盗”道路。命运竟是这么巧,几百年前的古老传说竟在几百年后的今天,把这群素不相识殊途同归的人结合在一起。唯有闵毓,郦红一眼就认出了,就是帮助过她的那个青年。他们共同许下复仇草原恶狼的诺言后,回到了s市。

    过后,在接下来的一场梦中,她又度过了数个年头。

    太阳西沉了,晚霞的余辉折射到这块地势颇高的草坪,衬映出一个罩着五彩缤纷光环的一动不动的人影……渐渐地,暮色合拢来,吞没了一切。

    第四十七章心的复活

    这又是一个春的早晨

    雾,弥漫天地。

    郦红带着一种五味俱全的沉重心情沿着江边漫步深思。

    时移俗易;粉碎“四人帮”意味着我国进入了一个新的时期。

    回想他们所经历的充满罹难的曲折生活道路,郦红惊异了。她沉思一年多的大脑嗡地一声攫住了:她原以为他们是一个完整的理性的不可摧毁的集团,由于相同命运的不幸所抱定的共同信仰,使他们唇齿相依,犹如一座积木搭成的桥,世上无论什么力量都不能拆毁这座社会特定环境下所建造的桥。然而,这座桥却被一块一块地卸去积木,面临着彻底的倒塌。

    “詹翔、耿毅、舒雄生悲剧难道是天意吗?仅仅是因为嫉妒与灾难?”郦红惘然地停住脚步,抚摸着一棵幼小的白桦树忖。一种命运的力量在抗衡着他们,无法阻挡,无法克服;无论你的理性多强,都逃脱不了命运的必然规律——瓦解、灭亡——这就是必然的历史规律——社会的力量。”

    究竟是什么致使他们彻底瓦解、崩溃的呢?郦红从遥远的记忆追溯到现在,从他们的行为、思想、旨意开始作多种复杂的设想、摸索、研究,然后悟出一个很简单的道理——社会。

    以前,郦红无论如何也不愿把生悲剧与社会联系在一起;而如今相信了她曾多次闪现过的第六感觉——毁灭。那时,她把理性强加在灵感之上,以逃避现实。她认为:生活在这千疮百孔的社会里,就象翱翔在天空的雄鹰一样自由惬意。

    然而,他们认为完美无缺的思想、信仰、旨意、理性与当前社会一对比,却现是荒唐的、畸形的、违反客观规律的。

    郦红集团曾经荒谬地认为:“只有自己认识自己”。看样子是自己也不认识自己。现实社会中并没有出现她想象中的那种生活——丢弃社会,无睬人类,寄托一种信仰——上帝、戒指,自由自在地生活在世间。他们不可能脱离社会单独生活,他们的每一个行动、每一个指导思想都与社会息息相关

    一阵天摇地动的昏眩,把郦红的心搅得象摇曳不定的灯。一种不知名的却强大的气流包围着这颗凄惨、破碎的心,把它抓起又抛下,百般地鞭笞她、撞击她、折磨她,使她失去生活支撑的力量,烦恼地忧心忡忡地度过了这段她再也鼓不起作案风帆的一年多生活。从伙伴生悲剧、杀死亲生父亲以来,她就被一种莫名其妙的灵感所折磨着。

    是命运欺骗了她?或是命运与她戏谑运就是现实。她曾有过作案宗旨、信仰、理想中的人,她把戒指作为它们的代表,可这一切都是那么虚无缥缈!这几年来,她无论作一次什么样的案或是碰到能拔动人生心弦之事,她都把戒指捂在胸口,对它作默默的、令人无法理喻的、她自己也恍惚的祈祷。她觉得她有罪的生命是靠某种纯洁的信仰与寄托拯救的希望才维持着,以致她的灵魂在遭到正义鞭挞的时候,良心会为她度内心世界质的理解。然而,太纯的心灵与过强的理性反而使她犯了不少错误。

    犯罪不是一条永恒的路,必然会被法律判决或葬身于某种灾难。现实应验了,命运摊给她的就是这样的一条颠扑不灭的真谛。

    “李莎是对的,唯有她选择的是一条光明、铺满鲜花的人生之路。象蟑螂一样的生活是可悲的!”

    “人生象万花筒!”郦红真想大喊一声,把眼前的世界捅个大窟窿。命运的玩笑也开的太离奇了,她身陷囹圄的公安局长竟不是她的亲生父亲,而引出一个做特务的父亲来,把她的生活彻底搅乱了,以至她在集团开始崩溃、灭亡的时候,感触万千,唤起一种对社会无论怎么说也无关的忏悔之心。

    她伤感人世间的悲欢离合,又感叹大义灭亲的悲壮。从感情上来说(不谈阶级性),她并非恼恨侯烨,甚至说,有点喜欢这位身手不凡的父亲。郦红苦笑了一下,对茫茫的世间喟然长叹。

    “我们的犯罪不过是因为愤懑社会的某些不好的制度,并没有真正犯罪的本性。”郦红移动一下身体,两眼迸出一种从未有过的光芒。她捕捉到了:原来他们还有人性可言、良心可言!

    郦红抹一把被雾气沾湿的脸孔,她的脸由于长期日夜思索而透出一种独特的气质美——高贵、神圣。

    “我从来就没有清醒过。”郦红的神经嘣地跳了一下,心被那股气流悬空,然后又重重放下,总算平稳了。她感到在人生的殊死搏斗中,急遽变化的社会形势纠正了她犯罪的意志。知青开始回城,老干部不断得到平反,制度在不断改革、完善,拯救罪犯的社会呼声也切实可行。所有的一切都使她震动,也使她沉思,感到抨击社会弊病、复仇官僚,非但没有填平她心灵的伤痕,反而把她的心击得支离破碎。她充当“钦差大人”,把一小撮官僚、败类与整个社会制度混为一谈,这是何等的错误!从官僚手中盗窃不义之财,其实就是扒盗人民的血汗钱,就是犯罪,只不过是一种变相犯罪。所谓的良心自蔚破灭了。

    “我往何处去?”当一丝的忏悔之心在郦红的心头开始啃噬的时候,她不得不回到这个现实的问题中来。她感到她生活的四面都是群山大海和充满危险的泥淖。她把以前的理性彻底嘲弄一番,重新开动理性,想觅到一条能保全他们生存的路。她不愿他们活着人再生悲剧;悲剧,她再也承受不起了!

    继续作案个集团已瘫痪了,她也缺乏良心感,缺乏精神支柱,如果继续过罪犯生活那只能会毁了自己。

    当前,社会正在补偏救弊。有黑暗的年代,就势必有光明的年代;光明的年代是无法容纳他们象蟑螂一样的生活的。

    “致使他们犯罪的原因无非是一小撮滛棍、自私的官僚与知青的缘故。”郦红想。“我没有理由再犯罪!”突然,她神经质地浑身一栗,攫住了:她能走的唯一一条路就是忏悔——把原来的向戒指忏悔改为向社会忏悔。

    的雾,弥漫天地。郦红沿着白桦树丛一条逶迤的小径心情沉重地走着。雾中的鸟儿叽叽喳喳地叫着,好象在互相寻找,婉转的叫声变得凄切。郦红踱出白桦树林,踅回到湖滨公园,凝视着滚着一团烟似的危机四伏的人工湖,昨日聚义厅的情景又历历在目:

    聚义厅不再是昔日的神圣,它一夜间失去了往昔的威风,萧瑟地看着神情木然、思绪惘然的主人。

    伙伴们静静聆听郦红阐述忏悔之心,设想今后的路。凄惨的人生道路与社会隐约出现的希望,使他们对命运听之任之——无论是从此撒手不干做一个好公民还是继续犯罪走上法律的审判台。

    唯独闵毓爆出从未有过的激动,他毫不客气地对说完话的郦红说:“不要被眼前的色彩所迷惑,社会制度不可能从根本上改变,也不要期待社会拯救你。自是非常愚蠢的!贼永远是贼,这条真理颠扑不灭。郦红,丢弃你的想法!我们只能配当罪犯!”

    “闵毓,你不是爱我吗?我们为什么不能结婚?除了我那个已破灭的幻想外,还不是因为我们是罪犯,不能得到法律的承认,不能得到安定生活的保障吗?尽管我以前不承认这一点。如今,社会变了,政策变了,我们有了结婚的条件。闵毓,放弃你那看破红尘的犯罪意志,我们结婚。”

    “但你不要自,我们的犯罪踪迹并没有人知道。侯烨的恫吓是假的,因为你是他的女儿,他不会杀死你,也不会出卖你。这是他的错误。郦红,我们不自同样能够生活的很好。”

    毓,背负着污秽的灵魂的生活我不能承受。我怎能让灵魂还继续流血呢?只有向人民自,涤瑕荡秽,我的灵魂才能复活,才能享受到一个公民的应有权利,应有的幸福!”

    郦红执拗地坚信自己的观点,凝视闵毓的眼睛仍期待着希望。

    “可你想过吗,自的后果都会判刑,判十年或无期徒刑。我们的青春将在分离的监狱中度过,我们能忍受得了吗?”

    闵毓没有回避郦红灼热的眼光,他曾经现过的郦红那种不理性的会葬送生命的观点此时更加明显地固执地流露在她的脸上,他这次没有丝毫的迁就,而是不顾一切地来反对她。他反对自,认为他们唯一能走的路就是继续犯罪。

    “相信人民与法律,自会得到宽大处理,何况我们的犯罪从刑法上看是有罪,但从良心上看是无罪的。我们为国家作过不朽的贡献,定能够将功赎罪。相信法官会判我们无罪或判三年以下徒刑。如果是三年,并不长,我们出来后还年轻,那时候我们是合法的公民,我可以研究《犯罪心理学》,你可以当音乐家,我们就有了一个美满幸福的家庭。”

    郦红埋在心里的爱情终于燃烧起来,她需要爱,需要一个家庭和孩子。她以前拒绝了闵毓的求爱,是因为执着地坚信着一种信仰,幻想着奇迹的出现。而如今,爱情的幻想被现实的社会打破了,在面临毁灭的时候,她不再寄托那个幻想中能够拯救她灵魂的人,把现实的爱献给闵毓。

    “郦红,我感到伤心,你万能的理智到哪里去了?你怎么变得这么幼稚,富有幻想!就算判你三年以下的徒刑,可你出来后,还能享受到公民的权利吗?人们能理解你,能同样对待你吗不可能被社会量才录用。我们只能继续成为待业青年,要么苟且偷生,要么重新成为罪犯。这就是现实社会!”

    “闵毓,我们以前犯罪是因为我们是知青,遭受不幸的迫害。现在,知青已从历史的花名册中削去了。我们没有再怨社会、当罪犯的理由。我们应该反省灵魂,把过去的罪行向人民交代。这样,我们才能心安理得地生活。我相信社会,相信法律会宽大我们的。”

    “我不相信社会。我决不自。如果叫我跟随你自得到爱情或不自失去与你结合的两者中选择,我情愿选择后者。让现实来回答吧。如果你能得到宽大处理,我会回到你的身边;如果你判重刑,在你释放的那一天,我会迎接你;如果你由于某种原因生悲剧,我会陪伴你。再见啦,郦红!”

    “是啊,我干吗在闵毓猝然走出聚义厅的时候,决定封闭聚义厅,认为它是万恶之源,以至我今天不得不全面检点自己呢?”郦红从回忆中醒来,想到聚义厅的封闭,也就意味着他们不再犯罪。

    东方从白茫茫的雾中透出一片红霞。雾渐渐地散了。一轮红日倏地跃出江面,象一只巨大的火球,洒给满天的朝霞,把东半爿天映得通红。

    一切都沐浴在万道金光之中。

    这时,从天的那边飘来一块乌云遮住了太阳,越散越大,把满天的朝霞遮盖。然后,朝霞又顽强地透出云层,重新把天装饰得五彩缤纷,绚丽无比。阳光下沾在树叶草尖上的水珠晶莹闪亮,跃动着生命的活力。

    这是一个灿烂的早晨。

    “红姐,闵毓的信!”从人工湖那边传来斯娃急促的声音。郦红下意识的浑身一栗,接过跑得气喘吁吁的斯娃手中的信,连忙拆开。

    斯娃见郦红的脸上闪过阵阵痛苦的痉挛,便悄然离去。

    郦红:

    这是我第一次给你写信,也可能是最后一次给你写信。那次,我向你求爱,你闭上眼睛让我吻,我由于绝望没有吻。这次,我在纸上已吻过,请原谅!

    如果世界上有这么一种妙法,可以取消已经做过的事情,那也许还值得我们对自己以前的错误去苦苦思索,但事实上这并不可能。

    郦红,我不能接受你的自。我不相信我们这样的罪犯会得到社会的宽大处理。法律从不在乎良心。良心与法律是两码事。你的忏悔难道能得到社会的拯救吗?社会真的相信你的犯罪是有良心可言的吗?会信任你彻底交代了吗?会相信你变好了吗多事实都已揭示了这个道理:法官的儿子是法官,贼的儿子永远是贼。

    你相信社会会变,法律会承认良心,官僚会消失,歪风邪气会消失,社会会出现象人民希望的那样,我认为不会!一种不是极左就是极右的换汤不换药倾向仍糊涂着一些人。有些东西纯属是哄骗人心。难道一切平反都是正确的吗?所有的右派都是无辜的吗?官僚、会消失吗可怕啦!真不知国家今后的命运会出现怎样的趋向?

    郦红,你选择的道路是一种错误。一般罪犯想洗手不干得到社会的拯救与宽大是可能的。可我们不是一般的罪犯,我们是一个犯罪团伙,曾牵涉到了全国,牵涉到了国防,牵涉到了杀人(你父亲)。这样的罪犯,能向公安局和人民剖白得清楚吗?你大义灭亲,不愿背叛祖国,这我赞同。我也不愿在国外当间谍,与祖国为敌而与你结婚过上等的生活。我留恋祖国,热爱祖国,不愿分离祖国的每一寸土地。

    郦红,你的信仰使你失去了应得到的爱情,现在因为社会你又坠入更可怕的泥淖。上帝会再次报应你——你期待社会拯救的愿望会象你那神秘的人不复存在一样破灭。

    生活迫使我走一条浪迹天涯的道路,我也只能走这条路,在祖国的土地上跋涉,直到死为止。指使我做流浪儿的除了为你,还有一个原因就是社会不会变。

    你的命运是凄惨的,正象我所作的《美丽的天使》一样,以悲剧告终。郦红,《美丽的天使》是我一生所作,现献给你。这是我对你的全部感情,全部爱。再见啦!郦红。我是爱你的,热切地爱着你。在这世上唯一能使我爱的就是你。可为了莫名其妙的信仰,我们不能不分离。别了,郦红,我所爱的美神!当我在这世上无声无息死去的时候,如果你还活着,你爱的琴弦一定会弹起。愿你为我撒上一把祖国的土——我不会再犯罪。

    爱你的闵毓

    七x年清明

    “闵毓——!闵毓——!”郦红看完信,捧着《美丽的天使》手稿,一边疯似地冲苍天大喊,一边向空旷的田野奔去……她跌倒了,但仍呼着“闵毓”的名字,声音在辽阔的天空回荡……

    闵毓的出走彻底击毁了郦红。归根结蒂报应是存在的,这是一种替代上帝的正义力量,因为上帝在他们所处的条件下,已经无能为力了。他们所走过的人生之路是一场梦——一场荒唐、畸形的噩梦。

    郦红回顾检点自己的犯罪生活,终于清醒忏悔了。现实便是现实。任何的存有侥幸的幻想、迷信、信仰、上帝,都只能导致命运欺骗她。郦红一直永存着的那个期待着希望、期待着拯救的纯洁灵魂并没有出现。在这大千世界出现奇迹般的邂逅,只能从电影中、小说中去找。郦红虽没有找到那个能拯救她灵魂的“幻印中的人”,但现实的生活使她找到了真正的能代替他的那个人——那就是社会。

    郦红的心复位了

    第一章把握命运

    一九七九年春天

    s市这座现代化都市最繁华的迎宾路,高楼林立,热闹非凡。流水线般的汽车在两旁星罗棋布的广告牌下闪着五颜六色的光,穿过立交桥,流向四面八方。每到夜间,霓虹灯把商店橱窗琳琅满目的商品照得五彩缤纷,令人目不暇接。

    郦红虽置身于生气勃勃的城市中,但行走在喇叭声尖叫、摩肩接踵的人行道中却不免感到燥热、厌烦,甚至浑身的不舒服。她奇怪,她的这种心情不论在那个季节,从她解散集团后就一直盘踞在心灵深处。

    她是在社会的巨变下,在看到希望的曙光时,毅然走上一条忏悔之路,开始写长达三十万字的《忏悔自书》。

    但随着时间的推延,随着《忏悔自书》接近尾声,她原来的忏悔之心却在动摇,就象一座完整的木桥,正被一根根地拆掉柱子。这感觉,与她解散犯罪集团时一模一样。她自的坚固堡垒被冲塌了。

    她为什么改变主意?一个人从犯罪的灵魂恢复到理性的自然而又不自实在是一桩令人匪夷所思的事。郦红感到震惊,自己的心底王国竟与社会有着血肉不可分割的联系。她以前对社会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现在却不能不竖起耳朵,瞪大眼睛,开动脑筋,密切注视社会动态。她的整个心身已与社会脉息相通。

    不自并非说她不想洗刷灵魂的污垢,重温走犯罪道路。社会已切实地帮助解决了就业问题,知青相继回城。命运也存心开玩笑,让她成为一名执法者,并迅成为一名遐迩闻名的“反盗窃能手、三八红旗手、优秀员”。

    她虽然成为盛极一时的显赫人物,不久将破格荣升为分局副局长,可她的烦恼、矛盾也随之日甚一日。她想忏悔自的心,由于受到社会某些现象的影响和她不愿作那种无谓的牺牲,正在悄悄地隐退去。可她不忏悔自又觉得心膨胀成一股巨大的气流,拳打脚踢,翻江倒海,搅得她片刻也不得安宁,痛如刀绞。

    不赎罪心灵无法安定,赎罪又不愿作无谓的牺牲,那只好借拼命工作来敷自己未赎罪的疼痛难熬的伤口;同时,也使她的心里体验到了一种只有在进行创造性的劳动时才能体会到的伟大:工作是医治人间一切疾病和厄运的万应良药。

    她在分局的影响已非同一般,大家认为她才华横溢,前程远大,都喜欢和她谈论国家形势——因为她见多识广,善于观察和思考,并喜欢她的一针见血的判断和罕见的正义感。就连庚局长那双犀利、令罪犯望而生畏的眼睛也露出崇敬、折服的光芒。他诙谐地说:“我说美神,我们分局已成了一家德高望重的私人侦探所。你所破的大案比我们所有人十年加起的还多,而且这些罪犯不知为什么都鬼使神差了,经你一开导,不久便脱胎换骨,灵魂洗得一干二净。我说郦红,也许你是个穿灰衣的天使,一个没拿魔杖的天仙,你一来,凶猛的野兽驯服了,妖魔改恶从善了!”

    她相信每一个人的灵魂深处都有一盏永不熄灭的良知的灯,只要你真心真意地锲而不舍地去挖掘这盏良知的灯,那么没有一个人能坏到不可救药的地步。

    可她自己为什么又要解除自之心呢?

    郦红穿行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思绪万千……她就为了这个问题而苦苦思索。她模糊地感到社会的变化,根本问题都是“换汤不换药”。

    她曾遇见一个罪犯,遵循公安部“自可以宽大”的呼吁自了。但不久,他心灰意懒了,法官不相信他;即使宽恕了他,社会还是歧视他,结果又是鄙吝复萌。

    郦红仔细琢磨司法界究竟有没有把良心与职业道德提到现实工作中来。她觉得人还是人,并非革面洗心,法官并非需要良心与职业道德,他们象一架机器遵循金科玉律,丝毫没有拯救的义务。法官从不忏悔自己,认为这是法律赋予他们的一大特权。

    “反刍现象。”在她观察到社会仍存在着流弊时想。

    人们常常为了一个错误,不惜犯更多的错误去掩盖它。

    她决定不自。

    春天温煦的阳光,在人隙间穿来穿去,象一个信使,传播着友好。

    在这天空之中有光华,大气之中有柔情的春回大地的时刻,郦红的心情却不好,她的心里正翻滚着万顷波涛。今天她是带着一种特殊的由多种感情掺和在一起的心情出来的。她除了履行职守外,还有一件烦恼的事要办,不过现在她还没有心思去想它。

    回想二年前解散集团的那个日子,郦红又想到了曾形影不离、生死与共的伙伴。他们的命运都生了巨大的变化。她感到内疚,她强夺了伙伴们的主观愿望,引他们走上忏悔道路。她就是他们心目中的主宰一切的上帝,为了上帝,他们都愿象耶稣一样钉死在十字架上。郦红当时是想挽救伙伴,她意识到在巨变的历史条件下,他们的路就象伸向深渊的滑板,越往下滑越快,如不及时抛下绳索,他们就会摔得粉身碎骨。伙伴们从不思虑前程,也不关注社会脉息,只顾朝自己即定的生活目标披荆斩棘,奋勇前进。他们对郦红忍痛解散集团只理为因集团出现裂痕、出现悲剧、出现杀死亲生父亲,她受不了才走忏悔道路,从没想到过是社会因素致使她的心复位了。

    待他们逐渐理解了郦红解散集团的原因后,刚想忏悔自的心又动摇了,他们现社会这个大摇篮剧烈地摇荡起来,原来的希望,原来的认识荡得悄然无存。他们觉得坐在这个摇篮上自,不但不会得到拯救,反而会象荡秋千一样摔下摇篮,把他们摔成肉酱。

    郦红目睹过一幕令她震惊的人生凄苦画面:法庭上,法官宣判那个悔过自新、有一个双目失眠的母亲需要他照顾的青年罪犯一年徒刑。他判得并不重,但当他在服刑期立功提前释放回来后,却遭到了左邻右舍的白眼,冷嘲热讽,说他是一个白衬衣染上污点的人,永远无法洗掉。他又犯罪了,法官毫不顾及他的前后因果关系,以惯犯判了他无期徒刑。

    是啊,一个罪犯,当他出狱后,他的政治生命也随之完蛋了。一个人失去了他在社会的公民平等、自由权,那活在世上还不如一条虫让人来怜悯。

    当伙伴们看到了这一切对他们忏悔无益的现象时,开始违抗郦红的自旨意。郦红没有劝阻,她自己也痛心地看到了这种现象。惟有穆淑静在失去詹翔之后,认为自己罪孽深重,无颜面世,向公安局自了。

    穆淑静的自,令郦红大吃一惊,公安局根本就不相信她是单独犯罪,结果,法庭判了她十五年徒刑。

    穆淑静的不幸遭遇给郦红以沉重的打击,她冲着苍天号啕大喊:“我真笨!笨得比世界上所有的傻瓜都笨!连笨蛋也能看清楚的问题我却看不清!自不仅会害了自己,而且会害了伙伴!”她蒙住眼睛,终于认识到闵毓的主张是对的——他们不自,但从今后不再犯罪,挥各自所长,为国效力。可事到如今,她不可能再回到过去,把决定改一改。世界上还没有明把过去的事改过来的法宝。

    郦红在自前的观察日子里,现伙伴不想自的情绪日增月益,最后陶娜终于憋不住了,跟她姑父去了美国。

    陶娜的出走,彻底击垮了郦红走自道路的防线,决定遵循闵毓的生活宗旨去生活。这样,她既能成为有益于人民的执法官,又能挽救伙伴无谓的牺牲。

    为此,她经常检点自己,认为任何一个探究实质的法官都会宽恕她。她还让上帝来为她开庭审判,结果是:上帝判她无罪释放。这不过是她的精神安慰,但确实她过去犯罪的人死了,现在新的精神的人复活了。

    她思念在各行各业工作的伙伴,劝导他们应有现实的生活和信仰:现实的生活是当一个守职公民;信仰是相信社会。

    郦红伫立在s市监狱门前,望着它失神。监狱长正巧出来望见郦红站着出神,便连忙迎上来,请她进去。

    监狱长十分敬佩郦红,郦红有一个感化人的灵魂,无论多怙恶不悛的罪犯,只要经她一点化,便会从罪恶的深渊解脱出来,成为守法公民。监狱长知道郦红此来,又要找她认为可以拯救的罪犯。他为公安战线有郦红这么一个拯救人类堕落灵魂的公安战士感到莫大的自豪。

    郦红谢绝了。她那双美丽的大眼睛在水晶晶的光亮中,燃烧着异乎寻常的光芒,向铁门瞥一眼,转身走了。

    郦红奇怪她怎么会机械地来到监狱门前?来到监狱又没有勇气迈进去呢?她在一阵稍许的昏眩过后,明白了:她不愿见穆淑静。在穆淑静拘留期间,她几次见过穆淑静,那时两人都强压住内心的感情狂飙,没有冲上去拥抱,痛哭倾诉,而是在心的呼喊中后退转身,默默离去。

    郦红深感自己是罪魁祸,在狱警簇拥她经过走廊时,面对着双双犯人瞪大的眼睛,她真想大喊:“我就是头!就是穆淑静的头!她没有罪!我是罪人!我是一个披着彩色外衣的罪犯!”

    可她没有呼喊,竭力抑制住自己,一方面除了保护伙伴,另一方面她自己也说不清。穆淑静判刑后,郦红曾几次想为她提供生活方便,可她公安战士的职守不容许她这样做。在这种矛盾下,她感到再没有脸见她。穆淑静也一样,为不引起郦红内疚的赎罪而自,拒绝与她再见面。

    今天,她来到监狱门前凝神思索,就是在赎罪的复杂心情下来的。距今已四个月没有见到穆淑静了。一想到监狱的情景,郦红似乎看到穆淑静穿着牢衣的各种情形,不免感到痛不欲生。

    郦红心情烦躁地踅回中山公园。这里与繁华的迎宾路截然不同,到处是生机盎然的春的景象。

    郦红在一颗巨大的杉树下的椅子上坐下,望着莲花池边迎风飘展的柳枝出神地想着。她马上就要想到那件可怕的事了。但此时她的注意力又被一对对从她身边走过的情侣吸引住了。她已年近三十,还是独身一人。本来她并不想爱情,但今天在大自然春的面前却触景生情,想起她的孤单,她的感情。她难道真的是一块感情禁锢的chu女地吗?她也向往爱情的快乐,向往异性的亲吻、拥抱……交融的幸福是世上别的任何种幸福都无法代替的。可惜,她至今还没有接受过异性的亲吻与拥抱。她一直把“幻印中的人”期待为最理想的爱人,以致失去了闵毓的爱。她多么希望此时他坐在她身边,拥抱着她,热烈地吻着她,抚摸着她……

    “我别傻了,聪明一点!闵毓在哪里?”郦红痛苦地低下头,她分明觉得:在她的心灵深处有一种遗珠失璧的落寞感怀。但她知道洞见症结的闵毓绝不失言许下的诺言。

    郦红神情黯然地站起,离开中山公园,回到繁华的迎宾路商店遛达。她在百货商店看见一位商业局副局长掏出大把的钞票毫不吝啬地买回大量高档商品。郦红的脑子嗡地响了一下,那件烦恼的事终于蹦了出来。

    事情来得太突然了,昨天斯娃跑来找她,告诉她,她在街头遇到了流浪乞讨的父亲。她父亲在新疆老家集资开了一家矿厂,不料开工的第一天就生了爆炸,造成二亡七伤,他自己也被炸断了一条腿,欠下一大笔钱。集资者与受伤村民见状,便逼着他还债、付医疗费,可他身无分文,就变卖了他的房产,将他妻儿扣为人质,限他三年内还清债务,否则将他妻儿杀死。他父亲无奈,只得流浪到通过乞讨来还债。可眼见离还债期限还有一星期,他还只还了一大半,绝望之下,想撞车自杀,恰好被斯娃遇见救下。斯娃听了父亲的不幸遭遇后,决定明天就跟日夜思念家乡、妻儿的父亲回新疆赚钱赎罪还债。可她没有资本,她至今还是一个“流浪儿”,住在徐岚处,无奈之下,只好来找郦红帮助。郦红决定帮助斯娃,可她也没有钱。钱在他们解散集团时,不记名捐赠给了几家幼儿园和唐山灾区。她从伙伴中凑集了一笔钱,但离帮助斯娃还债与经商还远远不够,而且在短时期内又无法弄到这笔钱。她本可向父亲借,但她不愿麻烦父亲,以防万一出现什么问题。懊恼中她去商店散心,以便捕获几个扒手。

    在这当儿,郦红又现市里的许多实权人物挥霍无度地购买商品,她禁不住暗问:“他们微薄的工资与他们奢侈豪华的生活相称吗?”更可怕的是她现:开后门风、受贿风不但没有煞住,相反急剧上升泛滥,不义之财在那些权力者手里越积越多。

    “我何不惩罚他们一下?”过去的那个她又回到行动中来。她在情急之中突然产生从权力者手中扒出一笔不义之财来解救斯娃的愿望。当她即将付之行动时,她不断祈求上帝:“宽怒我,上帝,这是最后一次扒窃。以后,我誓:以法治贪官,决不再犯罪。”

    但在她祈祷的同时,她也惶恐不安地忖:她如何能知法犯法呢?如何能让自己的良心再次受到诅咒呢不想。可她又如何能解救斯娃呢?她在这世界上生活着,这并不是她的过错。她既然生活着,便需要钱。在那偏僻、落后、陈规陋习泛滥的边疆,能解救斯娃的唯一办法就是让她有独立生活的资本。

    金钱,这是唯一有力的东西,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替代它。它既然能够改变一个社会的价值观,那也就能改变一个人的命运。

    郦红并不会明白她此行的结果将引出她人生的悲剧。

    “罪犯!扒手!罪犯!”一个声音从高空俯冲而下。郦红大吃一惊,感到两耳轰响,心象被谁突然剜了一刀。她领悟了,这声音是她灵魂中的父亲出的。她如何能再给父母沾上污点呢!

    记忆的浪涛凶猛地冲击着她的心灵,浪峰中闪出她与父母初次见面时的情景……

    第二章喜从天降

    郦懿的全部感情聚为一个万分渴望的焦点,就是见到阔别十年之久的女儿不知这朵在美好的温室里培育出来的艳花在沧海横流的时代变成什么样了?他不关注环境幽雅、陈设精美的住宅命运,也不思索等待他的种种可能的幸运。这些都比不了他骨肉情的无可比拟的精神财富。他在监狱里耳闻了不少骇人听闻的传说,住宅被瓜分,或被捣毁;那些遭了殃的受牵连的子女,或变得消沉、绝望、堕落,或象垃圾一样被倒在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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