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素伤身,世人皆知,我自然也知,但我依旧没能想到——这毒,竟厉害到如此地步!
卫尘嚣自苏醒那刻,脸色便白得似雪,我那时天真,以为是因为虚弱的缘故,便没多想,可不久之后,便眼睁睁瞧着他满头泼墨般的乌发一点一点变白,渐渐竟至与脸色同色……
我呆,但那时仍是抱着一丝的侥幸的,因为我曾见过他这般架势——在傅国时,他中了毒,也曾乌发尽白,双眸血赤……我以为不过是花阁的老伎俩罢了丫。
可当夜他并未动情,甚至连身子都仍是冰凉冰凉的,我一面忧心,一面又狐疑,生怕久拖下去又会出什么不妥,本想着迅速找卫尘风来商议,可他在城楼,在对阵花阁,卫尘嚣不许我惊扰他。
犹记那时,卫尘嚣明明甫醒,力气不够,却紧紧地攥着我的手,不许我走,他扯着我的手虚弱地说,“我这副样子……哪能让五弟看到?”明明在笑,脸孔却没有一丝的血色。
我不忍,要哭,却又生怕他担心,便直了眼,盯着他的眸子喃喃地说,“不忍他看,我就能看,你倒是偏心。”
“唔。”他登时笑了,黑曜石般宁谧的眼眸回视着我,反问,“偏心你,还是他?”
我毫不犹豫,“他!”
这不是明知故问么!你这么难受,谁看着会不难过?凭什么这么难过的事情不许小五知道,却要让我……让我心如刀割…媲…
我心里不平,但更多的是酸涩,卫尘嚣想来是明白我的,因为他握紧了我的手,轻轻一笑,“哦?那是我错?我只是想让你陪着我。”
“轰——”
话音落,脸爆红,起了火。
我的身子木了一下,脑袋也木了一下,一瞬之间脊背挺直,木棍似的,羞得像只番茄,话也不会说了,只会傻愣愣地瞧着他,这,这算情话么?
我这些年听到的情话实在有限,也难免会呆了,我呆得太过实在,明显,就见,卫尘嚣苍白到近乎透明的脸上,笑了。
……
那一夜,我们相拥而眠,他的怀抱很冷,浑身都冷,我缩在里面,被冻得发抖,却依旧没有想要离开。
黑暗中,听到他虚弱而轻声地问,“爷的这副样子,丑么?”
“不丑。”我立刻摇头,脑袋拨浪鼓似的摇着,发自肺腑地说,“全天下你最好看了。”
不是恭维,这是实话。
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我的话勾得卫尘嚣笑,笑得胸腔跟着都震了震,他搂紧我,冰冷的下颌缓慢而又温柔地轻蹭着我的发顶,动作很轻,声线亲昵,却隐隐含着一丝不确定的忧虑,“那么……合欢可会终有一日看厌了我?”
这话问得突兀,我从未想过,便禁不住愣了一下。就听那搂着我的男人凉凉一笑,毫无预兆地说,“你哥哥他,跑了。”
我僵,僵了一瞬便又听他说,“若有一日他来找你,你可会再离开这儿?”
他说“这儿”,是指他的怀里?还是卫国?
我想,想了一瞬,回答,“不会的。”
他静,静等我的解释。
又或者,是保证。
我毫不犹豫地保证说,“他毕竟是我哥哥,但也只是我的哥哥罢了,他若有难,我或许还会帮他,但他已不再是我的天了。”
“哦?”卫尘嚣立刻便低了头看我,黑暗中,他的眸瞳皎若星火,“你的天是什么?”
我抿紧唇,不说话。
他摸我脸,温柔地摸,“说。”
我不说,脸颊却渐渐发热,越发红了。
“不说?”他照着我的耳孔开始吹气,一面毫无底线地撩拨,一面暧昧挑/逗地说,“合欢,你家三爷虽然虚弱,但有些事,还是可以勉力一做……”
“……”我虽然衰,但并不傻,他话音刚落,我浑身上下顿时如同被点燃了,“噌”的一下便蹿起了一团火,燥热燥热,“我——”
“你怎么?”
我咬着牙,“是我……”
“嗯?”卫尘嚣怔了一瞬,眸中绽过一线困惑,似乎有些不明白我在说些什么。
我勉力将身子的燥热压下,回眸凝视着他,一字一顿,“我说,我的天,是我。”
卫尘嚣窒,眸色一动,隐隐有一抹诧异、一抹失落划过。
我望着他,静静地望着他,声音很轻,语气却笃定地说,“我十四了,余生不长,我想要为自己而活。”
卫尘嚣从怔忡中回过了神,失落敛去,眸中却渐渐泛起一丝好笑,与浓郁至极的怜惜。他摸摸我的脸颊,莞尔,“比如说?”
比如说,陪着你。
比如说,努力学会相信“爱”这种东西。
比如说,好好照顾自己,为你生下肚子里的孩子……
我要尝试这十四年来所有没来得及做或不敢做的事,我要以自己为天,为自己而活。
——人在世上,似乎,也许,真的要学会先爱自己。我也是近日来才逐渐明白这个道理,只有我爱自己,才能学会爱你……
但这种话,我不会说。
黑暗中,脸渐红,我抬起手,搂住他瘦弱而又微凉的腰肢,轻轻一笑,笃定地说,“我不会离开这儿。”
这儿,也许是卫国,也许是他的身边……
我没有说。
他却笑了,反手搂住我的身子,舌尖吻过我的耳廓,低笑如酒,他喃喃地问,“说话算数?”
“嗯。”
“一辈子都算?”
“……嗯。”
“好。”他顿时笑,搂紧我,像是高兴得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似的,一字一顿地说,“你若食言,爷,爷——”
爷了半天,竟没下文,说到这里连他自己都笑了,“你若食言,我又能将你怎么样呢?”
似无奈,似叹息,他几乎是喃喃自语地说。
我愣了一下。
这个人竟忘了?他以前曾说过的——
“你杀了我。”我截断他,脸颊偎在他的胸口,一字一句地提醒他,“我若食言,你杀了我。”
我说得坚决,他的身子,却是禁不住凛了一下。
我等,他却陷入良久的沉默。
黑暗无言,我累,渐渐的困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的眼睛睁不开了,意识也混沌了,似梦似醒之间,头顶有笑,却是苦笑,声音轻得像幻梦似的。
“……我怕我舍不得。”
我不会食言的。
你头发变白,我不会离开;
你身子虚弱,我不会离开;
你看不见了……
只是看不见罢了!我自然也不会离开的。
看了一眼他依旧漂亮却空洞无神的双眸,我俯低身,搂住他,微微一笑,“彻底看不到了?”
“嗯。”
我叹,“枉费我今日特意穿了件新衣,真是不巧。”
卫尘嚣在我怀里低低地笑,“新衣是什么颜色?”
“白色。”
他皱起眉,修长手指摸索我的衣襟,动作温柔,嘴里却说,“白色不好。”
“怎么不好?”我低头直直看着他雪白雪白的长发,唇角不由得微微勾起,由衷地说,“我倒觉得蛮漂亮的。”
他笑,笑完将脸枕进了我的肩窝,难得的有些不甚确定地说,“你……不嫌我眼瞎了么?”
“不嫌。”我答得流利,由着他偎在我的怀里,一只手抚了抚他消瘦的背,笃定地说,“只是眼睛瞎了而已,我家三爷威武,许多事还是可以做的。”
我这话其实是在照搬他昨夜调戏我时的句式,他听懂了,所以便愣了愣,愣完忽地失笑,颊边浮现一团粉红,语气有些瞋骂地道,“色女!”
我笑着将这称呼笑纳,垂眼却看到他漾起一团粉色因而诱/惑迷离的颈子,不由得咽了口唾沫,说了实话,“谁让你秀色可餐来着……”
卫尘嚣笑,笑完便二话不说翻身将我压在身下,他的眼睛看不到,却准确无误地寻觅到我的唇,先是一吻,再是一咬,“想勾/引我?”
我想笑,忙忍住,故作慌张地道,“小的不敢!”
他哼,“你这随州来的灾民,被爷救了,仗着自己脑袋不太好使便登堂入室了么?”
“……”我嘴角一抽,你才脑袋不好使!你五弟脑袋更不好使!
我这两天都在纠结卫尘风在众人面前给我安排的痴儿设定,本就郁闷,如今听到卫尘嚣故意拿这个打趣我,不由得抬手照着他的腰侧扭了一把,恼羞成怒地道,“登堂入室又算什么,小的,小的乡野痴儿,少见多怪,对救命恩人一见钟情,发誓终有一日要将皇子殿下拖进床帐!”
我这话其实是在赌气,在胡说,卫尘嚣气我,我也想要气他,却不料这厮听完我说这些,竟动作迅速地立马躺平,双臂双腿统统展开,一副“快来蹂躏我吧”的姿态。
快来蹂躏我吧蹂躏我吧蹂躏我吧……
他没说话,可动作却将自己心中所想表达得淋漓尽致了,我看着他,红衣男子面容如画,双眸炯炯,紧“看”着我,他将修长四肢摊平躺着,优雅的身躯如同一只懒洋洋的狐似的,一副任君采撷的架势,我不由得又好气又好笑,“你,你快起来!”
他不起来,不仅不起还故作力竭,躺在织云缎袖的地毯上面,他的眼皮软趴趴地耷着,气喘吁吁地道,“小痴儿威猛,爷,爷受不住,歇,歇上一歇……”
心存调笑之意,他故意将语调弄得又软又媚,那副架势,竟当真像是经历情/事后的虚弱无力似的……看他面色如花,好似动情,我腾地一下便涨红了一整张脸,抬手在他手臂上摔了一下,“你,你再胡说!”
他甚听话,一听我让他说便继续一本正经地胡说,“爷自小到大,睡过的女人不多,男人可就更加的少了,你这痴儿……”说到这里,回味似的咂了下嘴,他眉花眼笑地赞道,“不错!”
不错你妹啊不错!我涨红着脸,咬紧了唇,动作凌厉却控制着力度翻身反压住他,手掌抵住他的手掌,膝盖顶住他的膝盖,我低下头,在他颊边怒不可遏地吼,“是老子睡了你好吗!”
“咳咳……”卫尘嚣被我压得直咳,咳了一声就笑,他的肩膀颤了一颤,故作胆怯地说,“你想要睡爷?”
“不错!”我哼,哼完觉得尤不够霸气,便土霸王似的叉了叉腰,淫笑着道,“忘恩负义恩将仇报农夫与蛇以及东郭先生和狼这类话本你没看过?哼,老子是痴儿不错,但老子是个有志向、有追求、有理想的痴儿!谁让你当初救了老子?谁让你救的?你既然救了老子,就活该被老子压!”
一句句“老子”说得我心中畅快极了,卫尘嚣忍俊不禁,憋笑憋得十分之辛苦,他躺在我的身子底下,仍很入戏,楚楚可怜地骂,“你,你这淫/魔!”
我哈哈大笑,低头正准备照着他笑弧漂亮的唇畔吻上一口,忽听门外传来“噗通”一声,卫尘嚣登时就敛住了笑,警惕,“怎么?”
我不动声色按住腰间一直随身带的匕首,将卫尘嚣又往自己的怀里搂了一搂,这才扬声唤,“卫雨?”
身为紫卫,卫雨时刻都会守在房子的附近,不会离我们太远。
——卫雨是卫尘风的人,奉卫尘风之命守护我与卫尘嚣,并且听从我的调遣,此刻听到我的询问,卫雨从树上跃下,隔着厚重帘子朝我躬了躬身,恭敬地道。
“是卫阳卫主大人刚刚来过,他走到门口,也不知听到了什么,身子一晃便摔倒了。”
我嘴角一抽,脸颊发热,卫阳他……他听到了?!
正惊疑崩溃,就听卫尘嚣问,“人呢?”
卫雨顿了顿,才道,“卫主他满脸通红,捂着鼻子,走了。”
……口胡!这厮不仅听到了,还他妈的听得流鼻血了!
我先是大羞,再是大窘,然后大怒,低下头照着卫尘嚣的腰侧便又是一扭,“都怪你!”
卫尘嚣哈哈大笑,笑完才想起挥手,“卫雨辛苦,你下去吧。”
卫雨应了一声,语气也有些羞羞怯怯的,退下去了。
卫雨也听到了?!
我“嗷呜”一声一头拱在卫尘嚣的胸口,脸颊红得几乎要滴血,一面胡乱地拱着,一面愤怒而又羞恼地控诉他说,“都是你都是你都是你!卫阳原本对我就有意见,你,你……我恨死你了!”
“咦?”卫尘嚣搂住我的腰,不让我乱拱,得了便宜还卖乖地笑着说,“你这么说便不对了,冲破道德藩篱同你断袖,清誉受损的明明是本宫,你这痴儿还计较什么?”
“你还说!!”
我涨红了脸,忍无可忍地再次扑向了他。
和卫尘嚣笑闹了一阵,他累了,我也累了,眯眼瞧了瞧帘子外面的太阳,快正午了。
该煎药了。
我哄着疲惫的卫尘嚣入了睡,又吩咐大树上的卫雨仔细守着,低着头脚步匆匆地往厨房走。
——给卫尘嚣煎药,需要我的血。
也许是我多想,那日他能苏醒,我总觉得与自己的血有关,反正目前暂时查不出他中的究竟是什么毒,死马当活马医,我认为喂自己的血没错。
穿过回廊,走进厨房,我正站在婢女的旁边坐等划破手臂献血,眼角瞥到卫阳一身紫衣恰好路过,我瞧见他便眼皮一跳要往下蹲,耳畔传来一声冷笑,瑟瑟抬头,这家伙竟然已经杀到我跟前儿了。
“呵呵呵呵……”我笑得像是一朵开皱了的花,笑容尴尬而又窘迫,“你好,真,真巧啊。”
我的笑容十分辛苦,绝对是生拉硬扯出来的,按道理来说这种时候任谁看到这种苦心孤诣挤出来的笑容不都应该相逢一笑泯恩仇吗?可是卫阳就不,所以说卫阳不是个正常的主儿。
“不巧。”他看我一眼,硬邦邦地说,“我找你好久了。”
我一听这话那还了得?想到那日冲回别院时他那副恨不得杀了我的架势,我一哆嗦,禁不住往煎药婢女背后躲了一躲,颤声,“你找我干嘛?”
卫阳吩咐婢女,“你先出去。”
“是。”卫阳乃是紫卫的头领,他的话下人统统得听,婢女领命要走,被我一把扯住了胳膊,“别!”
婢女转头看我,先是一怔,许是看到我的一张脸皱得好似苦瓜,她突然便有些想笑,又有些为难,我正好奇她为啥要笑,就见卫阳瞥了我一眼,故意提醒我说,“一个大老爷们儿躲在一个姑娘身后,卫九,你的胆子喂狗吃了?”
喵了个咪老子也是个姑娘好吗!我内心暴躁,险些冲口而出,再一看卫阳目光严肃,看样子像是真的有话要对我说,我抿了抿唇,硬生生将抗议的话给咽下,松开了婢女的手臂,“好,好吧……”
婢女朝卫阳福了一福,又看了看我,抿着嘴儿笑了笑,走了。
婢女的脚步渐远,卫阳反手便将房门锁了,他回头目光炯炯地紧盯着我,“你准备装到什么时候?”
装?我一愣,下意识地抬头看他,“装什么?”
卫阳不再说话,目光却朝我身上的男装打量了下。
我恍然大悟,指指自己,“这个?”
见他点头,我叹了口气,无奈地说,“不然我扮成啥?傅国二公主刚被喀嚓,你觉得我现在就扛着本尊的脸在这里晃悠合适吗?”
卫阳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你为什么不能扮成女人?”
“诶?”我一愣,愣完眉头就拧起来了,“是你家三爷让我扮成男人的啊。”
卫阳皱眉,“那是以前。”
我不明白,于是就皱眉看着卫阳,“你到底想说什么?”
“三爷看不到了。”
“我知道。”这件事还是卫尘嚣亲口告诉卫阳的,所以他也知道。但我还是不明白卫阳那神奇的脑袋里面到底在想什么,所以我有些着急,“你有话直说。”
卫阳开始直说了,“三爷身为皇子,注定要出席许多正式的场合,他如今眼睛不便,又不能让别人看出,所以需要一个人协助他。”
这话我懂,但下文不懂,于是我静等他继续说。
卫阳继续说,“三爷起先让你扮男装,自然是为了掩饰你的身份,但同时,他也是怕你被别的男人看上了。”
这话说得露骨,我禁不住脸一红,“但是?”
卫阳用“孺子可教”的眼神看了我一眼,皱起眉,连贯地说,“但是,那是在他不需要一个人同进同出同食同宿的前提之下。”
我瞪大眼,隐约有些懂了,“你是怕他传出断袖的恶名?”
卫阳点头,他的眼神转黯,声音压低,“三爷有雄心大志,断袖之名……对他自然是极不好的。”
我恍然大悟,难怪你听到我压他就摔倒了……
我汗,也觉得自己今日闺房玩笑开得过分了,便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大大方方地道,“我明白了。为了他我做什么都成,你说吧,要我扮成啥?”
卫阳看了我一眼,又看了我一眼,然后抿了抿唇,略微犹豫,惹得我禁不住狐疑起来了,“卫阳?”
他又看我一眼,这才慢吞吞地说,“是这样的,谢家小姐心仪三爷多年,与三爷关系不错,默契不亚于你,她……她来服侍三爷如何?”
我懵住了。
哦哦,不是要我改装,是要改掉我这个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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