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条鱼而已,大和尚那么小气。玉郎上神给了我好多好多鱼呢……”
“我这就叫师父领你回去,免得你越发不知好歹。”若荪话刚出口,那于归又化作一缕烟雾,嗖地缩回了玉床上的龟壳里。
若荪径自过去将龟壳拾起来,一边敲一边说:“我现在就去找师父,把你交给他。”说着,便要离去。玉郎突然窜了过来,挡在若荪面前,指着她喝道:“你老实与我说,玉衡对你做了什么?”
若荪茫然摇头。
玉郎问:“你为何要与他拜堂?”
若荪答:“那是天孙的遗愿,我想日行一善。”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玉郎吹了吹胡子,“还好你们没来得及拜堂,只穿了喜服不作数的。不过谣言已经盛传了,你要想法子辟谣。”
“清者自清,传多远也没有关系。”若荪朝玉郎挥挥手,踏着云飞出了青宫。
玉郎哀怨地叹道:“这孩子性子淡泊,一点不像我,真真被罗净教坏了。”
「池子过两天要回老家订婚去,最近也忙得没空写文哦,更新都老忘,不好意思啦」
第七章沧海遗珠-5-
夏初的昆仑青翠葱郁,流水迢迢,时不时传来鱼儿戏水的潺潺声。
若荪回来的时候,觅风正在树上养伤,看上去精神好了许多。罗净不知去了哪里,只有恬墨一人在院里纺织,他织的霓裳初具形状,华美的颜色如霓虹那般绚丽多姿。难怪要叫做霓裳。
若荪将于归顺手扔进了疏圃池,昆仑是她的地界,也不怕于归再乱跑。
见恬墨对自己熟视无睹十分反常,若荪便坐到他身边,小声说:“馍馍,师父都下来了,今晚我们吃斋。”
恬墨“嗯”了一声,没多说话。
若荪越发觉得他反常,探着头看他,说:“馍馍,我把于归也带下来了。”
恬墨仍旧轻描淡写“嗯”了一声。
若荪倒是不自在了,绕着他不停地走来走去。
“若荪,你别晃了,我头晕。”恬墨终于开口了,脸色微微不悦。
“哦。”若荪乖乖地停了下来,“那……我去做饭了。”
“都这么晚了。”恬墨这时才注意到天色,伸了个懒腰,又恢复了平日里的和颜悦色,“再织一夜这霓裳就织好了。你一定会喜欢的。”
若荪伸手摸了摸铺展在机杼上的裙摆,料子很轻柔,仿佛一触即破。这馍馍认真起来心无旁骛,手也真是巧,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恬墨站起来舒展舒展筋骨,“罗净大师呢?”
“不知在何处打坐,我去做些斋菜,他吃便吃,不吃也罢。”若荪虽然口里说着要去做饭,却一直在机杼旁流连,手指尖刚离了霓裳,手掌又覆下去。恬墨见她如此,甚是欢喜,出其不意在她脸颊啄了一下。
若荪缓缓回眸看他。
那深潭似的眸子里是嫌弃?是疑虑?恬墨看不明白,只是得意极了,险些就手舞足蹈起来。
突然之间,一声尖锐的呼喝败了恬墨所有的兴致,“好啊你们!你们竟然背着我在此幽会!”
他们转身一看,梵心正踏着一片五彩祥云,叉着腰盛气凌人。
恬墨微怔,又笑问:“梵心?你何时来的?”
“就在你亲她的时候!”梵心气得双目通红,几乎快哭了,从云端跳下来便直冲向若荪,“墨墨要娶我的!你给我滚开!”
恬墨用力拉开梵心,声色俱厉,“你在说什么胡话?我何时要娶你了?”
梵心委屈地瘪着嘴,强忍着不在若荪面前示弱,尖叫道:“墨墨,你被她迷晕了么?从前,你待我那样好,什么事都依着我、比我母后还疼我,为何现在却刻意疏远我?”
若荪见这场面有些复杂,便悄悄往后退,想置身之外,不过被恬墨一把拽了回来。若荪极少见他这样的神情,有些许的阴戾,她缄默了,静观其变。
恬墨略微低了头,说:“梵心,我待你如妹妹,所以宠着你、由着你,可是你也长大了,怎么不懂得分轻重?”
梵心浑身发抖,连连摇头,哭喊道:“什么妹妹?你明明是喜欢我的!”
“我喜欢你,就像喜欢妹妹一样。”
“我不信你,墨墨,你一定被她灌了汤!”梵心情绪失控,张牙舞爪朝若荪扑过去,“什么都是你!怎么什么都是你的?你有神兽、神灯,还得了我母后的宝贝,这会又来抢我的墨墨!我要父王下令逐你出天界,叫你永远呆在昆仑!”
恬墨语气一沉,喝道:“如果她被逐出天界,我也不会在天界呆下去!”
“你……”梵心望着他,突然哑口无言,眼前的他太陌生,陌生到完全变了一个人。她有些怯意,声音渐渐低柔了,“天孙仙逝的时候,我正同母后一起闭关,不然,应是我陪着你、陪你度过这段日子,怎会让她钻了空子?”
“即便是你陪着我,也改变不了什么。”恬墨越发握紧了若荪的手。
梵心失神地望着他,一点点往后飘去,末了淡淡瞟若荪一眼,语气轻切狠:“你且等着罢。”
待梵心随着五彩云消失在碧蓝的晴空中,一直不吱声的若荪终于不用憋了,垂头叹气,“馍馍,你又叫我得罪她了。”
“怕她什么?”恬墨又笑了,一副恣意轻佻之态揽住若荪的肩,“等时机到了我便娶你,也不稀罕那天界,就住在昆仑,如何?”
恬墨本是一脸希冀地等待她的回应,岂料若荪并不将他的话放在心上,拂了拂衣袖说:“我去做饭了。”
恬墨的手伸在半空僵化了,这不解风情的女门神,叫人头疼……
罗净不知从何处回来,默默替觅风换了药,打算就着树干打坐,却眼尖发现了疏圃池里玩得不亦乐乎的小龟。他二话不说飞了过去,速度极快,掠过水面的时候将小龟也捉了上来,落定在疏圃池的岸边。
于归本来伸着脑袋,四只脚在拼命划水,突然之间凌空了,再一看那红红的袈裟,吓得缩了进去。罗净拿她没法子,无奈交与若荪,自己回天上去了。
若荪睨着方桌上的龟壳,突然很想用法术砸了它,叫她永远也回不去了,也省得让师父忧心难过。
于归估摸着罗净已经走了,便从龟壳里跑了出来,乐颠颠围着若荪又跳又笑,“我好喜欢这个地方,师姐,以后我们就在这住着可好?”
若荪耐着性子告诉她:“丧期一过,我们就回去。”
于归嘟着嘴想了会,问:“咦?师姐,你怎么不和玉衡星君好了?”
“谁和他好了?”恬墨恰巧从屋外回来,手中捧着那件织好的霓裳,映得他面色红润,“小丫头,不懂不能胡说。”
于归被那件霓裳吸引了目光,张大了嘴“哇”了一声,全然忘记了方才的疑惑。
恬墨捧着霓裳抛出去,霓裳展开如飞凤一般,落在若荪身上。刹那间,五颜六色的光芒闪烁,带着一阵淅淅沙沙的声音。光亮散去,若荪已然换上了新装,螺髻上绕了一圈珍珠,垂着披纱。裙裾美妙艳丽,如一片变化万千的彩霞。
“好美哦,我也想要……”于归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桃红小衫,嫉妒得眼红。
恬墨笑得合不拢嘴,捏着若荪的下巴啧啧道:“再上点胭脂,六界之中,谁比你美?当真是女大十八变。”
若荪眼神飘忽,喃喃道:“梵心又该多恨我几分了。”
觅风的伤好了许多,化出人形歇在床上,这会也伸长了脖子看若荪。那样的霓裳、那样的发式,微妙的熟悉感令他突然有力气支起身子,唤道:“若荪,你来。”
若荪便推开恬墨,径自朝他去了,“能起来了么?看来师父的药十分管用。”
恬墨也颠颠地跟去,得意洋洋笑着,“觅风,你瞧若荪这样美不美?”
觅风毫不迟疑点头,嘴角微微扯了一下,“美。”
“哇……”恬墨惊奇得大叫,“你笑了嗳!你都笑了,那若荪也赶紧笑一个。”
觅风目不转睛看着若荪,渐渐又躺下了,却一直抓住她的手不放开。
若荪道:“你歇息罢,我就在这里,哪儿也不去。”
见他二人都视自己如透明,恬墨十分缺乏存在感,于是冲蹲在旁边的于归干笑:“你说,不会笑的美人还算美人么?”
于归毅然摇头,“不算!”然后笑逐颜开,“我这样的才算。”
恬墨耷拉了眼皮,从她身边默默擦过。
第七章沧海遗珠-6-
一日期满,恬墨回天界接任天孙之职。
众神来纤云宫道贺,避免触碰他的伤心处,甚至不敢流露对素鸾的悼念和追忆,孰料恬墨已在昆仑与若荪过了一年,早已恢复平静,主动提及素鸾时满面笑容。
“生老病死,除了佛祖以外谁也无法避免。这一次的福报享完了,入了轮回,若是行善积德,日后或许还能在天界相见。况且,有我们众弟子为她祈福,相信她在别处也会过得很好。待哪一日我的福报享尽了,随她而去,你们也勿要惦记我。”
若荪也在席间,听他这样一番话,不禁暗暗将他鄙视了。回想天孙刚刚去了的时候,他哪里有半点神气儿,整日颓废沮丧得不像样,全靠她陪他捱过。但是在旁人眼里,不过一日工夫他便释然了,修为颇高。
敬完酒,席上越发热闹了。方才若荪入席时惊艳全场,这会子老老少少的神仙都围了过来,有的兴叹天界辈有美人出,前有沉锦、后有若荪;有的惋惜没早看出来是棵好苗子被人占了先。倒是领仙玉郎得意的很,这徒儿收得极妙,令他赚足了面子。
因前日与玉衡拜堂的传闻常有人问及,若荪未曾反驳过,趁如今人多,她便想澄清,不料开口时恰好瞥见玉衡星君正望着自己,脸上仍旧挂着那淡泊轻浅的笑意。突然就叫她定住了神,其实,嫁给他也并非不可。
郦稻举杯呷着酒,惬意不已,叹道:“谁说我们门神样貌怪异的,瞧瞧若荪,真乃第一女门神,非同凡响呵!”
浮光颓然摇头:“嗳,只可惜,远嫁了……”说着,还瞥了两眼远处的玉衡。
恬墨从高座上飘了下来,旋了个弯,绕到若荪身后,冲面前的众神挤眉弄眼,“还未嫁,这事情可说不准。”
“未嫁?”郦稻顿时酒意全无。
浮光也打起了精神,“不是拜堂了么?”
恬墨抚着若荪的香肩,笑道:“穿了我织的霓裳,还能嫁给旁人么?”
众神倒吸了一口气,聚成一股“咝”声,然后齐唰唰地回头看玉衡。
玉衡微微垂眸,管他们如何瞧他,他只管自个儿饮酒,抬手举杯,藏在那衣袂当中的玉骨冰肌若隐若现,当真是遗世独立之姿。
若荪打破僵局,说:“你们休听他胡诌,我与玉衡星君会遵从天孙大人的遗愿,择日成亲,定不能做言而无信之人。”
众神的目光又齐唰唰扫向了恬墨。
他或许想不到若荪会为了玉衡来驳自己的面子,顿时愣住了。况且这还是他的接任庆典,几乎天界的所有神仙都到场,任她多么不解风情,即便看在相识多年的份上,他在她心里竟不如玉衡?恬墨妒火中烧,却要佯装大度,嘻嘻笑道:“我们争来夺去也是徒劳,此事还需月下老人作主,不如都去闹一闹他老人家,问个究竟?”
大家又都把目光转向了醉醺醺的月下老人,醉成这样才好套话。为了真相,众神前仆后继、轮番上阵,务必在他醒酒之前将他攻陷。
此时,若荪与玉衡悄然退场,远离了纤云宫。
恬墨隔着殿内的重重身影望着他们离去,也仅能这样望着。
因方才喝下的酒太香醇,玉衡贪杯了,这会有些醉意,脚下不稳,踏在绵软的云朵里摇摇晃晃。若荪自他身后扶住了他,“星君要去何处?”
玉衡抚额,苦笑答:“还能去何处,自然是我那冷清的莲华宫。”
若荪见他微微蹙着眉,想必是酒力发作了,于是搀着他往西边飞去,一面道:“我送星君回去罢。”
“劳烦了。”玉衡微微颔首,任由她带着自己飞,他只替她指路。
莲华宫在一片云海的尽头,仿佛这就是天际,再往远处看有几颗星子,是璇玑、摇光他们几个的府邸。若荪扶着玉衡在莲华宫外落定,道:“星君若是累了,今晚我来值夜。”
“那倒不必,我喝杯莲子羹,醒酒便好了。”玉衡拉起若荪的手,唇边晕开一抹微醺的笑意,“相识许久,竟是第一次请你过来,今儿定要好好招待了。”
若荪不好推辞,只是随着他一道进去了。穿过白石拱门,偌大的莲花池映入眼帘,几乎占据了整个庭院。月下光影黯淡,只见点点的莲叶漂浮在水面上,静得仿佛那缀了满池的不是莲叶,而是玉雕的饰物一般。
周遭太静了,若荪驮着玉衡的胳膊,他喘气的声音清晰可闻,还能瞧见呼出来的酒气一缕一缕飘拂在她眼前,好生奇怪。他们沿着池边的石子路往里走,若荪顺口问:“这莲花何时开?”
玉衡收住了步子,垂眸望着一池莲叶,喃喃道:“不会开。”
“为何?”
玉衡静默不语,忽然就跌坐了下去,若荪一个不仔细没扶住,见他出神地望着水面发愣,便也挨着他坐下。两个人依偎在一处,一个仰头看天上的月亮,一个垂头看水里的月亮,就这样坐着倒也惬意。玉衡渐渐抬起头,侧目望着若荪:“你当真愿意随我么?”
“嗯?”若荪回神,琢磨了会,才知道他在问什么,一本正经答道,“既是天孙的遗愿,我们应当遵从。”
玉衡似笑非笑摇了摇头。
若荪不知其意,只问:“星君,你可醒酒了?”
“不如一直醉着,有你相伴。”玉衡说罢,拈指划了个圈,身边多出了一张矮矮的案几,一壶酒,两只樽。
若荪问:“不是要喝莲子羹么?怎么又喝起酒来了?”
玉衡笑而不答,替若荪斟了酒,将玉樽递与她,“凡间有诗云: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今日你在众神面前帮我说话,哄得我欢喜了,便再陪我饮几杯酒,如此也算圆满。”
若荪鲜少有饮酒的机会,闻着那清逸的酒香心旷神怡,便浅浅地舔了一下。那酒不知为何冰寒无比,抛在了脑后,一心琢磨这天河水是如何引过来的。此处距天河甚远,也不见什么明渠暗道,想必造这莲华宫的人法术极高。
玉衡仰头饮尽了樽中的酒,道:“这是我师父造的宫殿。”
“那你师父呢?”
“他在凡间游化说法,造福众生。”
“哦。”若荪轻轻应了声,歪着头打量玉衡。他字字之间暗藏着落寞,好似压抑了许久的情绪渐渐浮上脸庞。她能看出来,他很不高兴。
玉衡一手支着头,倚在案几上,轻声念叨:“若荪,我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无父无母。就是凭空冒了出来,像一团雾气四处漂泊。”
“后来呢?”
“后来遇上了师父,他点化我,令我修出了形体。我方觉得自己是真真切切存在的。”
若荪点点头,道:“这不是很好么?我也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遇上了师父才有了安身之所。”
玉衡反问:“你不是昆仑的香草么?”
“是啊,我也无父无母。”若荪用自己的方法安慰玉衡,这样同病相怜,似乎比他一个人难受好一些,至少有个伴。她用玉樽敲敲案几,然后举杯,“不是说人生得意须尽欢么?来,休要惦记父母那个虚物,我们喝酒罢。”
玉衡执了她的手细细摩挲,暗暗在她掌心置了一点金砂。那金亮的光晃了一下,若荪忙翻手查看,这金砂与他眉间的相差无几。
“这是什么?”若荪问。
玉衡将她的手握住,嫣然一笑,“这金砂不知是谁留在我身上的印记,如今我也给你,任你走到天涯海角,凭着它我都可以找到你。”
竟有这样的好东西,若是能学来,以后找人便容易了。若荪出神地看着他,想来玉衡星君还有不少宝贝,日后要多来莲华宫走动走动。
「喂同学,jq是一回事,qj是另一回事好不好,这么cj的池子怎么会写qj捏」
第七章沧海遗珠-7-
纤云宫换了新主人,焕然一新。织女们大多与恬墨相熟,也不避讳什么,进进出出、玩玩闹闹丝毫不拘谨。梵心看在眼里很是生气,一路趾高气昂,逢人便喝“退下”,独留了她自己对着恬墨。
恬墨悠哉游哉地躺在藤蔓所织的吊床上吃葡萄,也不吐皮,一口一个狼吞虎咽。大老远听见动静,就晓得是谁来了,他也不看一眼,笑着说:“何人来访,也不通报一声?”
梵心昂着头,冷笑两声:“刚当上天孙,架子就大了。”
“原来是殿下,有失远迎。可是给我送什么贺礼来了?”
“呸!这会子想着我给你送好东西?”梵心忽然将一只包袱抛出来,砸在恬墨身上,砸得吊床摇摇晃晃。恬墨摸了摸包袱,里头都是他从前送她的各种小玩意,他舔了舔唇,暂且将葡萄放下,笑眯眯望着梵心,“好妹妹这是怎么了?”
“谁是你好妹妹?你究竟几个好妹妹?”梵心真是动了气,咬牙切齿道,“你既送了我云裳,又送了她霓裳,想必这云裳你也后悔送了罢。那便还给你,我才不稀罕!”梵心扭头就跑,跑了几步又回头狠狠瞪他一眼,“我定不会让她好过!”
几个织女见梵心走了才敢进来,合力捧着一匹长长的绢布呈给恬墨看。
这是一幅瑶池全景图,宽一丈,长约十丈,以精妙的针法所绣,惟妙惟肖。将画卷环绕一圈,便是身临其境了。恬墨弹了弹手指,那画上的景物动了起来,水波粼粼、树枝摇曳、花瓣纷扬,竟似真的一样。
见恬墨笑意融融,几个织女叽叽喳喳说开了。
“这贺礼天后娘娘一定喜欢。”
“那是自然,这可是几代天孙的心血。”
“沉锦天孙当初织这瑶池全景图是给天后娘娘道喜用的,可惜只织了个开头。素鸾天孙手脚慢,织了一小半,近年来都不织作了。这样算起来,有一半是我们小师弟织的。”那织女说着,还瞅着恬墨笑,她们都胡闹惯了,也不在乎他是天孙还是谁,总归是她们的师弟。
恬墨得意洋洋在画卷面前踱步,“几位师姐可是帮了我不少忙,若天后娘娘有赏,必定少不得你们的份。”
织女们纷纷黏上恬墨,要与他一同将画卷送去青宫。传闻中,天后清丽脱俗,自有一股浑然天成的灵气,六界之中无人能出其右。但是天后深居简出,有幸能见她一面的神仙寥寥无几。因此,在青宫跟随天后的仙女们都好似比旁人高了一截,惹来不少嫉妒。
恬墨摇头浅笑道:“你们不够淡定,如何能去见天后,只怕冒犯了她。”
“天孙,方才有位仙姑来通报!”一名小织女急急忙忙闯了进来,一面大叫,“天后在蟠桃园设下寿宴,宴请诸神。”
“寿宴?”恬墨吃了一惊,织女们也面面相觑。天后一心向佛,从来不办寿宴,依照旧例,大家也只是将贺礼送至青宫,至于天后喜不喜欢、如何处置,那就不得而知了。恬墨觉得事有蹊跷,问:“什么时候?”
“今日午时。”
恬墨略有不安,叫她们先准备着,自己出了纤云宫去找梵心。她才走了没多久,想必没走远。恬墨算了算,在天河附近的一片石林里找到了她。
梵心听见背后的风声,侧目一看,见是恬墨来了,没好气道:“还来找我做什么?”
“你母后的寿宴就要开了,你却在这生闷气?”恬墨挂上昔日里玩世不恭的笑脸,手里拈着龙须草摇来晃去,“你准备了什么贺礼?”
“要你管?”梵心这些天憋了一肚子气,见恬墨又腆着脸来套近乎,性子更加烈,扬手便打他。恬墨左右闪躲,嘻嘻笑着,一面问:“你可知天后娘娘为何要大摆寿宴?”
“谁知道呢,母后从不与我多说一句话。”梵心狐疑地打量恬墨,他对她这般忽冷忽热,令人琢磨不透。
恬墨衔着草,嘀咕道:“或许是有大事发生,我们带上贺礼早早过去吧?”
梵心蹙紧了眉头,撇撇嘴,“我可不想在蟠桃园多呆一刻。”她一入园子便会想起那蜜蜂,接着浑身不自在。
“你去打探打探西王母会不会来赴宴,若是来,我们不如先去迎她。”
梵心眼珠子一转,她与天后生疏,最惧这样的场合。但有疼爱她的西王母在,就可以免除些尴尬。梵心偷偷笑了,又马上收住,冷眼瞪着恬墨,“我去迎,你便算了,回去准备赴宴罢。”
既然西王母都请来了,一定有事要发生。恬墨目送梵心离开,心事重重在石林里彷徨。眼前一暗,光亮忽然被什么巨物挡住了,抬头见觅风在天上盘旋着,脊背上一片彩云般的霓裳飘飘扬扬。若荪探出半个身子望他,大声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恬墨踩了朵云飘上去,冲若荪傻傻笑了笑:“等你呢。”
“等我?为何?”
“这次天后娘娘在蟠桃园设寿宴,想必你们还不知道。”
“这么突然……”若荪歪着头想了会,伸手拉恬墨上来,叫觅风驮着他一道回去。他的大氅黑得发亮,绲了金边,一缕缕金线走出的如意云纹遍布胸襟衣袂。若荪垂头看得仔细,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再比一比自己的霓裳,竟觉得他的好些。
恬墨见她看得发痴,笑问:“怎么?喜欢我的衣裳?”
若荪点点头,据实道:“很气派,适合门神穿。”然后挥了挥自己的衣袖,“这个飘逸,适合天孙穿,不如我们换一换?”
恬墨被噎得无语,竟然叫他穿女人裳?
若荪却讲得头头是道:“你既是天孙,织女三星的主人,当显示出天孙的才华和气魄。你织的霓裳自然是六界之中无人可比,为何要穿在我身上?不如穿在自己身上合适。像素鸾天孙穿的那件五彩云裳,羡煞旁人,给她赚足了面子。”
恬墨怅然,“你不过是想要我身上的大氅,送你一件便是,何必叫我穿女人裳。”
若荪满足地点点头,“嗯,那也好。”
恬墨笑了笑,又正色问:“你们送什么贺礼去?”
若荪答:“经书,每年都一样的。”
恬墨耸耸肩,“真真无趣。”
若荪淡淡瞟了他一眼,“你不懂的。”
恬墨挠腮,装出一副无辜又同病相怜的模样:“我不懂,你也不懂,我们却是一样的,果然是天生一对。”
“贫嘴。”若荪说完,伸手推他一把。这时恰好到了纤云宫上方,恬墨跌了下去,在空中挥着两臂大笑,“二位门神大人,蟠桃园见!”一众织女纷纷从各个方向窜了上来,争先恐后去接她们的天孙。恬墨却招了片云来,旋即落稳了脚跟。织女们又悻悻地散了。
若荪居高临下看见这一场面,不免又纳闷了,恬墨究竟好在何处,惹来如此多的桃花?
第七章沧海遗珠-8-
天后如此广邀众神齐聚蟠桃园,实属难得一见的盛宴。虽有些仓促,但神仙办起事儿来自然是神速的。午时不到,宴席都准备齐全了,仙姑们纷纷聚在桃园拱门处迎接宾客。
桃花还未谢,已新长了些嫩叶,一齐在徐风中颤动。若荪隔着花叶张望着,也不知师父和于归何时才来。她与觅风拣了个幽静处坐着,时不时有花瓣落下来。
空中缓缓飘来一片五彩云霞,桃园上空风云变幻,一时缤纷满目。
恬墨领着织女们从云端款款走下来,一径入了席,引来无数目光。织女们捧着的画卷十分引人注目,传言中织了几千年的瑶池全景图会是如何精妙的绝世之作,将在今日有了定论。
恬墨与几位老神仙打了招呼便四处寻若荪的身影,不料却望见她在一棵桃树下,与玉衡执手相看。他心急火燎赶了过去,却要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口吻道:“二位好兴致。”
若荪将手抽回来,举着给恬墨看,“你瞧,这金砂妙不妙?就凭这个,玉衡星君瞬间就可以找到我。”
恬墨皱着眉头托了若荪的手过来看,在她掌心的一条纹路上,赫然多了一点金砂,怎么刮都刮不掉,像是长进了皮肉里。恬墨看也不看旁边的玉衡,酸溜溜道:“凭你手上的龙骨镯,我也可以上穷碧落下黄泉地找到你。”
若荪举起另一只手,认真打量那镯子,“是么?你当真在镯子上下了咒。既然你有这能耐,早该在沉锦身上也下个咒,觅风就不会找得那样辛苦了。”
觅风原本一直静默在旁,突然开口问:“什么龙骨镯?”
若荪便将手递到他面前去,“就是这个,馍馍给我下了咒,摘不下来了呢。”
觅风还未看仔细,恬墨又将若荪的手拽了回去,捧在自己心窝里神秘兮兮道:“此乃我们的定情信物,怎么可以四处炫耀?”
这时,蟠桃园内礼乐奏鸣,西王母乘着四轮辇车而来,前有两只青鸟拉车,后有一只凤凰尾随,尽展尊贵。天帝与天后也一同入园。此等景观据说五千年才可观赏一次,上一次是他们成亲的时候。
因西王母是天后的义母,便坐于主位,天帝天后分别坐于她左右两侧。
既已开了席,恬墨索性挨着若荪坐下,将觅风挤走。觅风只是若有所思望了他几眼,便去与玉衡同桌。
那天帝讲了很长一段话,总结起来无非是叫人举杯为天后祝寿,每个神仙唠唠叨叨念一串祝词,若荪方觉得神仙真的都老了,爱唠叨。而她一直惦记罗净和于归,后来远远见着他们坐在角落里,也放心了,自顾自饮酒吃果子。
献礼的时候,各家拿出珍宝轮番呈上。天帝和颜悦色,西王母也赞赏有加,唯独天后始终神色淡漠,慢慢掐着手里的一串念珠。
到恬墨献礼,席间鸦雀无声。几名织女托着画卷腾飞在半空。慢慢拉开,环绕,将偌大的画布展现在众神面前。瑶池全景一览无遗。
恬墨弹指施法,画上的景物便动了起来。花鸟鱼虫、风云变幻、水波荡漾,令人疑心这不是画,而是幻象。只是,谁又有这样强的法力,令所有人都陷入幻象之中。
恬墨道:“此乃先后三代天孙历时多年的心血结晶,最后在我手里完成了。虽然迟了几千年,但终究是送到了天后娘娘手中,也算替沉锦天孙尽了心意。”
天后手里一顿,举眸望了眼画卷,问:“这是沉锦的心意?”
恬墨答:“是她当年要献给天后娘娘的新婚贺礼。只可惜,还未织完就仙逝了,留下这件绝世佳作。”
天帝唇边的笑容渐渐凝了起来,慢慢环顾这幅画,最终对上了天后的视线。她的眼眸清漾得毫无杂质,一如那瑶池里的水。只见她微启唇瓣,声音低低柔柔传至耳畔,“被你辜负,却拿得出这样的心意来待我。可惜,红颜薄命。”
西王母闻言,缓缓侧头看向天后,虽然未开口询问,但目光狐疑。
天后又道:“可怜见的,今后好好待她。”
天帝略略不安,想以笑语搪塞过去,不料这时天后从座上起身,朝西王母一拜,接着转向宴席。众神见她似乎有事要宣布,都搁下了酒杯,屏息凝神正襟而坐。
那瑶池全景依然栩栩如生,天后眺望了一周,缓缓道:“今日,本座借寿宴之际召集众神,以天后之名,替陛下收回一颗遗珠。”
天帝面容一僵,不知如何面对齐唰唰投过来的各种目光。
第七章沧海遗珠-9-
西王母正了正身子,侧目睨着天帝,也并未说什么。
天后朝远处某个方向伸去手,纤指微曲,唤:“若荪,你过来。”
各种目光从天帝身上滴溜溜转到了角落里的若荪身上。她此时正拈着一朵花数着花瓣来决定吃莲子羹还是吃凌波掌。那凌波掌就是鹅掌,美味极了,只是吃起来极为不雅。那莲子羹也是美味的,可最近在莲华宫吃多了,有些腻。若荪犹疑不决时,玉衡悄悄拽了她的袖子一下,她懵然抬头,不知其所以然。
玉衡侧头,低声道:“天后命你过去。”
若荪伸长脖子,见天后正朝自己这边伸着手,再左右望一圈,满园子的神仙都在看着她。若荪便慢吞吞起身,踩了片薄云朝天后飘去。那一袭霓裳翩然垂落,髻上的点翠随光线变幻着颜色。只是那张面庞太过冷漠,叫人生畏。
若荪到天后面前,迟疑了一下,将自己的手交给她。
天后髻上别着一朵巴掌大的睡莲,散发出暗暗幽香。她朝若荪笑一笑,“我说过我们有缘,上次只是将我的佛珠赠与你,如今,该还你一个身份了。”
西王母按捺不住了,沉声问:“天后,这是做什么?”
天后含笑不答,牵着若荪的手,以法力凝出一股空灵声音,宣布道:“若荪乃陛下遗珠,如今本座要为她正名份。若荪长梵心一岁,为天帝长女,理应封为大殿下,梵心乃次女,今后便封作二殿下。”
席间鸦雀无声,但闻徐风习习。
一只琉璃杯跌碎在地,打破了沉寂。梵心面色惨白,陡然间站了起来,嘶声喝道:“母后,她是哪里来的野种?怎么配与我平起平坐!”
“放肆。”天后侧目望向她,“你身份尊贵,却总说出此等有失风格的话语,回去以后再抄一遍严华经。”
梵心也不顾这是宴席,几步冲过去扑倒在西王母脚边撒起娇来,“外祖母、外祖母为梵心作主!”
西王母歪着头看天帝,见他面有难色、似乎进退维谷。她只笑了笑,将梵心扶起来,“我的公主殿下,有什么委屈回去再说,今日是你母后的寿辰。”
梵心却不依,越发闹得凶狠,冲天帝撒泼,“父王!她是你的女儿么?你说呀!她是从哪儿冒出来?”
天后拈指一挥,衣袂扬起,封了梵心的七窍,叫她哭喊不得,然后命身边的仙姑暂且带梵心回去。
西王母迟疑了一刻,还是任由梵心被带走了。
席间众神都面面相觑,不敢置喙。
天后正了正神色,道:“此事已成定局,若荪如今身为大殿下,身份特殊。本座要为若荪招亲,与天帝一同为她选出合适的夫婿,将来继承帝位,统领天界。”
这一下就炸开了锅,原本佯装淡定的神仙们都按捺不住了。这若荪的美貌自然不用说,性子也是出了名的宽厚,本就是玉郎上神和罗净大师的弟子,如今又贵为天帝长女,这便叫作前途无量。听天后这意思,若荪与玉衡的婚约并不作数,因此,适婚年龄的大神大仙们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西王母这时也蹙了眉,压低了嗓音问:“若荪的生母是谁?”
天后摊开掌心,一道光抛出去,抛向了那瑶池全景图,只见画上显出一名仙子的婀娜身影。她云髻高耸,拖着极艳丽的裙裾回首一望,那位艳绝六界的天孙想叫人不认得都难。
“是她。”西王母轻念了一声,而后扭头盯着天帝,笑了笑,“今日是莲七的寿辰,我不愿扫她的兴,此事,回头再算。”
天帝拱手答谢,面上却见忐忑之色。
而在万众瞩目下的若荪仍旧一头雾水,直到天后拉着她坐下,她方回过神来,左顾右盼了会,喃喃问:“我是谁?”
天后和蔼道:“你是大殿下。”
若荪继续迷茫,“那画上的人是谁呢?”
“是你母亲。”天后淡淡笑了,“待宴席散了之后,我带你去见她。”
“沉锦?”若荪狐疑反问,“她是我母亲?”
“是,这一点你可以问问觅风,他是再清楚不过的。”
若荪应声抬头朝那树下望去,见觅风面色忧虑,确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想来,他瞒自己这么多年也十分辛苦。
天后向佛多年,自是很喜欢若荪这样的性子,不由开口赞道:“你年岁不大,可以做到处变不惊,遇事不乱,不骄不躁,不卑不亢,只怕你的境界在我之上。”
若荪分明察觉出了心底的暗涌,却仍然可以不动声色,如实解释道:“若荪哪里可以与天后相比,只是生来便缺了七情六欲,自然没有什么事可以扰我。”
天后有些诧异,若有所思拨着手里的念珠。
第七章沧海遗珠-10-
瑶池全景图上的倩影缓缓消失,恬墨出神地望着,他长久以来对于沉锦的印象就与那画中的一样,幽怨、凄楚。只是,为何能看见若荪的影子?若荪何曾有过那样的神情?他眼花了,用力揉几下,确信那是沉锦,不是若荪。
恬墨独自回到座位,旁边的觅风和玉衡也都默默不语,与热闹的宴席比起来,他们三人未免太冷清了些。各怀心事捱到散席,那玉郎寻来了,拉拽着恬墨神秘兮兮问:“你可舍得放弃天孙之位?”
“上神何意?”
玉郎紧张得很,生怕肥水流了外人田,一个劲劝道:“你看看,荪儿现在可是众仙家都心驰神往的对象,再不抓紧,可就真的后悔莫及。天孙不能婚配,索性你不要当天孙了,向若荪证明你的心意,待你们成婚之后,你可是储君。”玉郎笑得合不拢嘴,好似这事已成定局似的。恬墨闻言,半开玩笑道:“储君果然比天孙更妙。”
玉郎一瞪眼,侧目道:“并不是叫你争储君之位。”
恬墨搭上玉郎的肩,大笑:“我知道了,回头就辞了这官,一心一意对若荪,上神可满意了?”
玉郎捋着须,满足地眯起眼,“我尽力帮你,结果怎样,就看你的造化。”
一阵香风掀起,桃园里落英缤纷。天后携了若荪驾云远去,身后跟着一众散花天女。天帝请西王母上了车,二人也不知要往何处去。
而渐渐散去的神仙们开始津津乐道多年前天帝与沉锦的私密情事,如何相识、如何私定终生、如何又分开了,都是臆测,倒也编出了一段离奇又耐人寻味的故事。
天后领着若荪去了那株古老的银杏树上。
沉锦倚在窗边看书,飞花阵阵飘过,她便惊了神,慌忙退至内屋,不知所措望着一径飞入屋中的仙女。她还记得天后的样子,那种淡泊的神情在她脑子里挥之不去。
“你还好吧?”天后走近她问。
沉锦唯唯诺诺应了,接着望见天后身边的若荪,觉得面善,仔细一想,竟是在凡间遇见过的。
若荪歪着头看她,脸色波澜不惊,“你在这里,觅风找了你许久。”
“风大哥?”沉锦想起那名要为她赎身的男子,心渐渐地安定了不少,从容答道,“我被天帝从凡间带上来,便一直住在这里。”
“你可以不必住在这里了。”天后淡然一笑,转向若荪说,“今后,你们一起搬去青宫住下,就住西殿罢。”
若荪谢过天后,却不知以后要怎么样面对沉锦。母亲呵,在她孤绝了几千年之后突然冒了出来,太陌生了。
沉锦不知其意,反问:“为何要搬走?”
天后道:“你已经忘了前世,她叫若荪,是你的女儿。”
沉锦仿佛受了巨大的惊吓,脸色惨白。她的年纪也不过十七八,凭空冒出来一个与自己相当的女儿,任谁也是无法接受的罢。
若荪轻声道:“前世已经湮灭,我是沉锦的女儿,但现在的沉锦只不过是个凡人,所以,她也不算是我的母亲。”说着,她迟疑走过去拉沉锦的手,“不过,也难得今世还有缘,我们便依天后娘娘的意思住在一起,还有觅风。”
若荪表面上不动声色,心底却着实有些快慰,将沉锦带回去能一解觅风的心事,觅风高兴了,她也一身轻松。
天后欣慰笑道:“若荪,本座就帮你到这里了。你们去罢。”
仙姑们婷婷袅袅往两旁让出一条道,异口同声道:“殿下,请。”
若荪张了张手臂,牵起沉锦,衣袂如幻彩的流云,冉冉而飘。沉锦身着紫缎深衣,长发如泉如瀑,二人在散花天女的引领下,缓缓朝青宫去了。
第八章-1-
自若荪迁居之后,于归频频往青宫跑。她与罗净不合,连声师父都不肯叫,倒是与领仙玉郎相处融洽,不是去北殿讨东西吃就是来西殿闹腾。再者,若荪现在贵为殿下,于归更黏得紧了,一口一个师姐叫着,只想沾点好处。若荪觉得罗净也是作茧自缚,何苦收了这么个小妖作徒弟,恐怕叫她修一万年都成不了仙。
日头大了,花窗外头一片亮堂。沉锦毕竟是凡人,在天界时有不适,睡得也多些。偶尔晃过一个影子,将光亮挡了挡,一会又移开了。沉锦迷迷糊糊之中觉得刺眼,用团扇遮脸,嘤咛了一声。
于归猫着腰从一片竹子后面钻出来,偷偷溜到窗边,她见觅风在窗前踟蹰了一早上,准备吓唬吓唬他,不料刚伸出爪子就被觅风反手拧住了,想叫唤,嘴又被捂紧了。于归动弹不得,只得可怜巴巴望着他。
觅风拎着她到了隔壁的院子才松了手,毫不客气道:“趁师父去做早课了你又溜出来,快回去。”
于归小声嘟喃:“是师姐允了今天要带我去喝莲子羹的。”
“什么莲子羹?”恬墨从天而降,横眉竖目。
于归瞪大了一双桃花眼,羡慕不已,“哇,我也想这么飞来飞去。”
觅风道:“那就跟随师父好好修行。”
恬墨揪住于归的手臂,牙关咬得铁紧,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她又要带你去莲华宫喝莲子羹?”
于归咽了咽口水,猛点头。不想恬墨的一张俊脸眼看着黑了下来,于归眯一眯眼,忖度了会,天真地笑了起来,“不如天孙也随我们一道去!”
恬墨斜眼打量她,这小妖怪很会看人脸色,比若荪懂事多了。“我已经辞了天孙之职,今后别再叫我天孙。”
“嘿嘿,走吧!”于归巴不得快点离开觅风的视线,于是拉着恬墨一阵风似的逃走了。
觅风微微叹了气,转身间,瞅见沉锦站在门边往外探头看。竟不知她何时起来的。
“风大哥,方才是谁在这里?”
“是于归。”
“哦。”沉锦莞尔一笑,摇着扇子道,“不知不觉睡到中午了,我赶着去赴约呢。若荪找我的话,麻烦风大哥告诉她一声。”
觅风闷闷应了,不用问,自然知道她要去赴谁的约。他想阻止,却拿不出任何借口。
若荪是应邀前来,勉强答应带上了于归,不料于归又拉上了恬墨。若荪独自飞在前边,恬墨拉扯着于归在后边追,几人别别扭扭到莲华宫一看,池边的青玉案上可只有两副碗筷。玉衡星君负手在案边伫立,见如此阵仗,沉吟道:“贵客登门,有失远迎。”
恬墨握拳,额上青筋暴起,然后深深吸气、呼气……如此反复,然后挤出一脸笑容对玉衡说:“真是叨扰了。”
“各位真是赏脸,请坐。”玉衡抚掌施法,案上多了两副碗筷。
若荪已是常客,自顾自在玉衡身旁坐下,恬墨见机在她对面坐着。于归见场面有点僵,知趣地缩在角上吃东西。
喝着莲子羹,品了几道精致的凉菜,就着莲池的美景,恬墨亦觉得此处十分惬意,远胜那纤云宫。只是这莲池里满是莲叶,一朵花也没见。恬墨便好奇问:“这时候不正是莲花的花期么?”
玉衡替若荪斟了茶,答:“我这的莲花没有花期。”
“呀?那岂不可惜?”恬墨见机替若荪夹了菜,抑扬顿挫道,“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说完,还抛出一个妩媚的眼神去。
若荪道:“若是一直无花,我不会折枝。”
恬墨随口接道:“若是有许多花,只怕你不知要折那一朵。”
玉衡有心无心插了一句话,问:“上午飘了些雨丝,怎么也不见彩虹出来。天孙可是偷懒了?”
此话正中恬墨下怀,他尽量不显出得意之色,落寞而疲惫地淡淡一笑:“我已经辞去了天孙一职。”
若荪抬头瞪着他,“馍馍,真的么?”
第八章-2-
“我还诳你不成?”恬墨举杯呷了口酒,闭目轻叹,“有舍才有得,为了你,天孙算什么呢?”
于归不失时机地插上一句:“原来神仙也有这么多纠结呀……”
若荪怔住了,久久不发一言。
恬墨更加胸有成竹,斜斜瞥着玉衡,那眼底的笑意似乎胜利在望一般。
若荪搁下酒杯,仰天呼了口气,语重心长道:“馍馍,你辜负了素鸾天孙的期望。”
恬墨摇头,情深意切望着她,“我知道什么对我最重要,因此毫不犹豫。”
“那……”若荪伸手去拍拍他的肩膀,诚恳道,“谢谢你,馍馍。”
恬墨捋捋鬓发,欣然道:“你我之间不必客气。”
若荪举眸望着天上的祥云,缓缓道:“我一直想循着我母亲的足迹走下去,如今天孙之位空悬,我这去回天后娘娘,要了那位子来。”
恬墨如遭雷击,支着身子的一只手松了力,险些跌入池中。他坐直了身子盯着若荪,眼角一抽,拍案而起,“什么!你要当天孙?”
若荪面如常色,点头道:“原本是你的位子,我不方便讨来,如今你不要了,那我正巧捡着。我先去了,你们慢饮。”说罢,若荪利落地站了起来,掸一掸身上的落花,旋即飞上了云端。
恬墨愣了片刻,失声大叫:“怎么、怎么会这样?!”
玉衡倒是微微笑了,颇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意味。恬墨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拉起于归,“快走,追你师姐去!”
于归舍不得丢下莲子羹,小心捧着碗生怕洒了,迷茫问:“追师姐做什么?”
“若是她当了天孙,我把你扔回东海去!”
于归委屈至极,瘪着嘴道:“与我何干?”
恬墨恶狠狠瞪她一眼,再回头瞥了瞥玉衡唇边那抹笑意,着实窝火啊!他顾不得许多,拽着于归驾云飞去追若荪。哪知道若荪竟召来了觅风,那大鹏驮着若荪一振翅,“呼啦啦”瞬间消失在云海中,徒留了几根羽毛轻旋缓转,悠悠落在他脚边。
恬墨哭丧着脸蹲了下去,抱头哀叹:“完了。”
于归也跟着蹲下去,继续喝着莲子羹,也难为她端着这碗飞了这么远竟然没洒出去一点。
恬墨怨恨地睨着她,“除了吃,你能不能干些别的?”
于归回道:“你想叫我干事,先要给我鱼吃。”
恬墨咬咬牙,“好,从今以后,你寸步不离跟着你师姐,如果玉衡来找她要及时告诉我。”
于归一口应下,乐颠颠地掰着指头数,“有了你、星君和老神仙,我以后就不愁吃了”
恬墨斜眼,拎起她继续前行。如今事态超出了他的预期发展,得想想法子才行。
第八章-3-
庵堂外的一枝竹子竟开了花,远远只见一点点嫩黄缀在翠绿中,弥足珍贵。若荪驻足望了许久,忽而听见天后的声音从窗内飘出,她说:“竹子开花是衰亡的象征,并非喜事。”
若荪收回视线,转身进了堂里。
天后端坐在一方玉簟上,手边是小巧精致的鼎炉,在焚着竹叶。她掐了掐念珠,莞尔道:“我知道你为何而来,不过历代天孙都是衣钵相传的,你从未入门,如何能担起天孙的职责?”
若荪跪坐在天后面前,道:“若给我些时日,我必定会勤学苦练,以我母亲所传的灵力,织作对我来说绝非难事。”
“你为何想当天孙?”
“我想继承母亲,她是一位出色的天孙,我断不能让她失望。”
“可是这些年,你师从驱魔神僧,学的也都是降妖除魔的法术。难道要背弃师门?”
若荪凝思片刻,答:“我自会向师父谢罪。”
天后阖眼,念了会经,说:“那么,我便派人教授你织作之法。天孙之位暂时空悬,要从纺云阁中挑一位最优秀的织女出来候选,待你学有所成,与候选的织女来一场比试,看谁更胜任这一职。”
“多谢天后娘娘。”若荪朝她拜了拜,举眸见她一动不动、神态安详,乍看一眼竟有几分观音大士的影子。
若荪静悄悄退出去,又不自禁多看了几眼那开花的竹子,生长一辈子只能开出这样几朵淡淡的花来,但是到底开过花呢。不似她。
自从天后寿宴那日梵心被关了禁闭,若荪再没见过她,虽几次绕到了东殿外,但也没进去。总觉得自己有些亏欠她,可倒底亏欠了什么又说不上来。她并不想夺走梵心的任何东西,如今便是一心一意学织作,只想当上天孙之后,与青宫里的人再无任何瓜葛。
天有些热,若荪在窗边给自己的真身浇水,见不远处的于归,唤她道:“于归,你怎么又在这,归心阁才是你住的地方。”
于归像做了亏心事一样紧张兮兮道:“我来给沉锦姐姐送饭的。”
若荪探头望了望于归手里的托盘,“她吃得可好?”
“很好啊!”于归干笑了两声,然后朝旁边的拱门逃似的跑出去。
拱门之外是曲折的廊道和小桥,水流迂回,于归过了桥之后东张西望,见恬墨蹲在兰花丛里冲她招手,她忙过去,说:“刚才碰见师姐了。”
“她说什么了?”
于归摇头,“倒是没什么。不过,沉锦姐姐把饭菜都吃完了,也没什么特别之处。”
“不会吧,又失败了。”恬墨忧愁极了,眉头蹙成了一个‘川’字,“太上老君的仙丹越炼越不行,也难怪天帝都时常抱怨他。”
“现在可怎么办?”于归若有所思眨眨眼,“神仙的前世记忆是被封印的,等再度回到天孙便可以解除。但她身上没有封印……或许是因为喝了孟婆汤,那要她想起来,是不是也可以找孟婆呢?”
恬墨也不确定,只好说:“再去找太上老君要几颗仙丹,若实在不行,我就去一趟冥界找孟婆问问。”
于归附和着点头,两个人便蹲在那兰花丛里商计一阵。大概太过专注,竟不觉身后来了人。
若荪听得一字不落,待他们二人商计完了站起来,若荪才开口问:“你们想干什么?”
第八章-4-
恬墨吓得弹了一下,于归险些缩回了壳里。定了定神,恬墨神气地问:“为何偷听我们说话?”
若荪歪着头道:“我何曾偷听了?便一直光明正大站在这里。”
恬墨语塞,眼珠子转了几圈,忽然沉沉叹口气,作焦虑状,“还不是为了你。”
“为我作甚么?”
“我要想法子解除你身上的封印,让你像我们一样拥有七情六欲。”
“那与沉锦有何关系?”
“解铃还须系铃人,是她封印了你,若她能想起封印之法,便能解开了。”
若荪算是稍微明白了些,到底是他的苦心,便好言道:“我也就这么过了几千年,再这样继续过下去也没什么。封印什么的,都无所谓。”
于归看准了恬墨的眼色,赶紧抢话:“师姐,其实馍馍上仙爱慕你!”
恬墨羞羞地垂下头。
若荪淡然道:“你别听他胡说,他爱慕的仙子遍布天界。”
“是真的,他想唤醒你的七情六欲,让你知道什么是爱情。”于归说完,自己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但是强忍住,继续说,“这些天他不眠不休守着太上老君的炼丹炉,不就是为了师姐么?”
恬墨扯扯于归的袖子,幽幽道:“别说了,她自是不信的。”
于归抖了几下,清了清嗓子继续说,“为了师姐,他都宁愿放弃天孙之位。”
“为我?”若荪垂眸想了会,冷冷说,“我当了天孙之后,不能婚嫁。你娶梵心仍然可以当上储君。”这句话,想是憋了许久,一说出口,她竟觉一身轻松,几乎要飘起来。
恬墨怔住了,侧头冲于归使了个眼色,于归知趣地跑开不打扰他们。恬墨走近了她,像往常那样嬉皮笑脸唤:“若荪……”
不料若荪扭头避开他,语气生硬,“你不必诡辩,当真以为我是痴子么?你对梵心的殷勤就算我看不出来,天界这么多神仙都看在眼里。先前,你自然是想要娶她的,为何突然之间疏远了她,亲近了我?在寿宴上,天后娘娘宣布我的身世,席间讶色无数,唯独你和觅风心事重重,说明你们心中有数。觅风断然不屑与你同流,只怕你是从他那套出来的话。”
任恬墨如何巧舌如簧,这会竟噎住了。
“你亲近我,讨好我,送这送那,无非是因为我的身世。你总归不是真心想当天孙的,不如让给我,你就回到梵心身边去当你的储君罢。不必哄着于归在我面前耍这么多花样。”若荪何曾一口气说过这么多话,也不知是怎么的竟气喘急促,她也不多看恬墨一眼,挥袖飞走了。
那一袭艳丽的霓裳,在空中与云雾一道缱绻,透着那么一股决绝。
恬墨的脸色渐渐凝住,脚下似生了根一般动弹不得。
过了会,于归从拱门外探出脑袋来,小声问:“我刚才看见师姐走了,好似去了玉衡星君那里,你怎么不追上去?”恬墨回头冲她笑笑,“我还有要事去办。”于归又问:“去冥界么?”
恬墨点点头,笑容渐淡,“我不在的时候,你继续把丹药下在沉锦的饭菜里。”
“那……别忘了给我带几条鱼回来。”于归捂着嘴笑了会,一个转身,却撞进神出鬼没的罗净怀里。于归大叫一声,吓得花容失色,只在原地团团转。因为她出门的时候忘了带龟壳,这会子想躲也无处躲了。
罗净凤目狭长,死死盯住她,“这是若荪的住处,你赖在这里做什么?昨日教你习的法术都会了么?”
于归无计可施,索性不转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嚷道:“那么难,你只教了一遍,就算我是神仙也学不会!”
“要勤学苦练。”罗净二话不说,将于归拎起来,朝恬墨颔首道,“告辞。”
恬墨又冲于归挤了挤眼,叫她别忘了给沉锦送饭,尔后笑道:“大师慢走。”
第八章-5-
莲华宫空无一人,若荪在莲池边坐了会,等不到玉衡来,想着他或许是去了凡间,便下凡去找。
秋意萧索,那杏林里的屋子还在,只是有些破败。玉衡扛着锄头在小径上走着,隔壁的一位白须老人冲他笑,指了指在院外等候的若荪,口齿不清道:“你有客人。”
玉衡含笑谢过他,“是我表妹。”
老人叹道:“竟长得跟神仙一样。”
进了屋,玉衡照样给她沏上了茶。若荪在小茶几边坐着,捏着那旧茶杯玩了会,问:“这里换了人家么?”
玉衡答:“没换,那老人便是你曾经见过的小顽童,年逾百岁。”
“已经过了这么多年。”若荪微声叹道。
玉衡侧头打量她,赏心悦目,唇角一勾,“你下凡也不换身装束,只怕吓着凡人。”
若荪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霓裳,“会吓着人么?我又不像鬼。”
“呵呵,神仙也会吓着人的。”外面起风了,玉衡合上门窗,屋内顿时暗了。若荪拿出神荼灯,不施太多灵力,只叫它微微亮着。若荪出神地望着那光,纯净到了极致,仿佛能涤荡心神。忽听得玉衡问:“你决意要当天孙么?那这灯可是要归还了。”
若荪答:“师父说,我一日还是门神,一日便要带着这灯守护神魔井。”
“天界第一尊女门神,这名头倒是很威武,可你非要当那天孙。”
“当天孙不好么?”
玉衡意味深长地笑了一笑,“你自是不懂,有多少人会为你黯然神伤。”
“我是不懂,但懂了也未必好。”若荪嘀咕道,“馍馍此时在想各种方法帮沉锦恢复前世的记忆来解除我的封印,他却不正大光明的,非要偷偷摸摸。可见,这不是什么好事。”
玉衡眸子一亮,“他有何法子?”
“我也不知,听说还要去冥界找孟婆。”
玉衡突然站了起来,“我也去。”
“为何?”若荪瞪大了眼睛,难不成玉衡星君也有此等坏心?她忙道,“我不想要七情六欲,那是烦恼和业障的根源。馍馍原是想害我的,星君也想害我?”
玉衡苦笑着摇摇头,托起若荪的手,“看你手心的金砂,那代表什么,你不懂?”
若荪垂眸,她不是不懂,是懂了也无谓。这些烦恼,何必去招惹呢?不如做一世天孙,孤清冷寂倒也罢了。
玉衡以手掌覆上她的掌心,道:“既在这世上走了一遭,便应尝尽百味,免得临了的时候后悔自己错过了太多。”
通往冥界的黄泉路上,鲜红欲滴的彼岸花一片接一片,随着地势此起彼伏。那颜色太过炫丽,将若荪的霓裳都比了下去,反倒是玉衡一身的银白煞是惹眼。
渐渐接近了忘川河,那腥黄的河水散发出的味道氤氲在周遭,而忽如其来闯入的一抹芳香将所有鬼怪都引了过去。若荪和玉衡见四处淡黄的烟雾浮浮沉沉似是有不妥,一个迟疑,便被包围了。
玉衡将若荪护在身后,低声道:“我们大意了。”
其中一只恶鬼伸着一尺长的红舌,笑道:“这仙子看起来真美味……”
周围的鬼纷纷道:“好香、好香……好多年没闻见这样的香味。”
“吃了长道行啊,哈哈哈……”那只长舌恶鬼像是领头的,步步朝若荪近。
若荪握紧了神荼灯,此灯一出,它们便要神形俱灭。她本不想在冥界惹事,但玉衡乃一星君,不懂舞刀弄枪,唯有靠她这尊门神了。若荪咬咬牙,决定出手,忽闻一阵嘻嘻哈哈的笑声从高处掠过。仰头一望,却是一个黑影,衣料锃亮,其上绣金线纹饰一闪一闪。她认得,那是恬墨的大氅,即便不认得衣服,也认得那笑声。
恬墨也不下来,高高站在一块嶙峋的大石上,一面笑一面喊:“各位,给在下一分薄面。这两位都是我的朋友,要过桥去。”
恶鬼们面面相觑,嘀嘀咕咕了一阵,竟然都悻悻地散去了。
若荪与玉衡相看一眼,慢慢朝前走。奈何桥在薄雾中若隐若现,恬墨一个飞身就跃至他们面前,笑眯眯对若荪说:“我正与孟婆聊着,闻见你的香气便知道是你来了。”
见他若无其事的样子,若荪反而有些歉意,或许上午那一番话说得有些重了。她以为恬墨会记恨她,岂料他却先来了冥界。
玉衡问:“可打听出了什么?”这似乎是他第一次主动与恬墨交谈,恬墨撇撇嘴说:“我何必告诉你。”玉衡道:“既然都是帮若荪,我们齐心协力不是更好?”恬墨觉着也有理,耸耸肩说:“孟婆汤是用忘川水和彼岸花煮出来的,能替人消除记忆,却没有解药。”
“没有解药?那……”玉衡顿了顿,转头看若荪。她正倚着栏杆俯首去看那腥黄的河水,似是局外人一般逍遥自在,却叫他们两个惦记得牵肠挂肚。
“我原本也没抱希望,只是来探一探。”恬墨说着,去扯了扯若荪的衣袖,“你在瞧什么?想尝尝这忘川水么?”
若荪摆摆手,“又腥又黄,一定不好喝。”
恬墨谑笑道:“那你去瞧瞧孟婆汤,红红的,可像血。”
若荪一时无聊,便随他前去瞧了。
孟婆满脸褶皱,纵横交错,连眼眉都分不清了。她的眼神却是极好的,一眼瞧见若荪,咧嘴笑了,露出一口残缺的牙,“你又来了,还是来问我老太婆要一碗汤么?”
若荪茫然,指了指自己,“我吗?”
孟婆一面往灶里添柴火,一面叹道:“可不就是你,轮回之前非要了碗汤去。神仙自有神仙的轮回道,何苦来的?”
若荪愈发听不明白,转头看着恬墨。恬墨想了会,上前问:“您说的可是四千年前的那位天孙?”
孟婆用蒲扇指指若荪,“不是她?”
恬墨道:“不是,她是那位天孙的女儿。”
孟婆歪着头盯了若荪一会,干笑道:“将来若是想忘,便来找我。”
恬墨飞快将若荪拉在自己身边,笑道:“那可不行,她心心念念都是我,哪儿能忘呢?”
若荪淡淡瞄了他一眼,回身指着一块巨石问:“那是什么?”
孟婆答:“三生石,去摸一下,可以看到自己的前世今生。”
若荪便朝那走去,这石头好似一面屏风,因被许多人触摸过,早已没了棱角,处处圆滑,光可鉴人。她试探着伸手去摸,指尖好似被什么刺了一下,霎那间,三生石上显出一副画面。
大风凛冽中,沉锦病容满面,捧着一具小小的尸首站在昆仑之巅,她做了法,尸首便化作一株弱不禁风的小草,长在了疏圃池边。她的神情那般决绝,只在施封印之术时落了一滴眼泪,落在草叶上。
若荪凝视着那滴泪,心中沉闷,仿佛要掀起巨浪却又被遏止住。她不自禁退了两步,被身后的恬墨扶住。
恬墨见她眼神异常,赶忙问:“你看见了什么?”
若荪垂着眸子,只喃喃说:“究竟受到了怎样的伤害,要封了我的七情六欲。”
“你看见你母亲了?”恬墨揽住她的肩,轻松笑道,“别去想那些往事,总之,我会尽一切办法帮你解除封印。”又安慰了一番,若荪才抬起头来说:“我们走罢。”
二人正欲离去,却见玉衡痴痴地站在三生石面前一动不动。
若荪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玉衡如梦初醒,猛地转头盯着她。
若荪问:“你看见什么了?”
玉衡惊魂未定,矢口道:“没有什么。”
恬墨狐疑地睨着他,道:“那我们便回去吧。”
三人行,默默不语,回到天界后玉衡和若荪各奔东西,剩了恬墨一人百无聊赖。他不知要去哪儿,自从辞了官,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了,每日腆着脸上别人家去蹭吃蹭喝,好不落魄。这东边的仙家都吃了个遍,他叹叹气,往西边去。
第八章-6-
天后一心向佛,不理俗事。唯一管了若荪这件事,一时间众说纷纭,沉锦前世与天帝的纠葛渐渐被传开了,那些段子朦朦胧胧的,耐人寻味。沉锦的存在如今也是天界公开的秘密,令天帝的威严打了些折扣,却又为他增了几笔风流。
沉锦在天界不自在,虽然那些闲言碎语无伤大雅,但她到底是个凡人,经不起大风大浪,即便出门都走静僻的路子,躲躲藏藏。夜里陪着若荪一块绣花织布,她也会怨上一句:“大殿下又怎样,总归是私生的。我也是破坏他人姻缘的狐狸精,只是天后宽容罢了。”
若荪迟疑了好几回,总是不敢说,他们的前世,或许并不似她从天帝那里所听闻的那般悱恻缠绵。一想起三生石上的孤影,若荪便如鲠在喉。
觅风闲时也陪着沉锦,只是话不多,驮着她上天下地去游览,驰骋万里。这一日到了昆仑,觅风领她去看疏圃池,缓缓道:“所幸有这金水,不然,若荪早已灰飞烟灭。”
“这里是若荪生长的地方么?”沉锦环视一周,极喜欢这里的景色,咯咯笑起来,“她还说昆仑太冷清,如此人间仙境,冷清又何妨。”
觅风扶着她在池边的玉阶坐下,“当时,她就摔在这里,血肉模糊。你用尽毕生灵力护住了她的元神,然后将其元神附在一株仙草内,加以封印。”
沉锦听得有些害怕,小声问:“她是如何摔下来的?”
觅风想了许久,平静地看着她,说:“是天帝,我知道你不信,但就是他害了你们母女。”
“他……”沉锦担忧地瞥了眼觅风,垂下头,“他告诉过我,是因为帝位之争,我被牵连了。”
觅风沉声道:“如何牵连也不必杀死自己的亲生骨肉。而你为了救若荪,灵力衰竭而死,你香消玉殒那一夜,他却在洞房花烛。”
沉锦诧异,反问:“你在胡说什么?”
“与你说这些,只是想要你离开他,你可以回到人间去过平凡的日子,为何还要受他的摆布?”
沉锦见觅风言之凿凿,迟疑了,喏喏问:“如何是他杀死亲生骨肉?我不是难产而亡么?”
“他亲手将你腹中未足八月的胎儿催生下来抛下凡间,然后不管不顾去结他的秦晋之好。为了那虚位,他如此心狠手辣,哪里是牵连?他……”
“觅风!”若荪的一声呼喝从云层中冲出来,打断了觅风的话语。紧接着一阵落叶飞花,若荪翩然而至,将觅风一把拽起来,以警示的眼神盯着他,“休要胡说。”
沉锦慢慢站起来,茫然看着他们两个,“究竟谁说的话才可信?”
若荪道:“先随我回去罢,天帝找你。”说罢,牵起沉锦的手便腾云远去。
觅风立在池边,拳攥紧,又松开。他真的想不出办法能让她接受真相而不会伤心难过。将沉锦送回去,若荪又下来找觅风,见他依旧站在那里面无表情。
若荪在他脚边坐下,手里拔了几根恬墨种的龙须草玩,一面念叨:“你怎么如此糊涂?既然想她好,何必叫她知道那些往事?”觅风微微诧异,问:“难道你都知道了?”若荪默默不语。觅风说:“既然知道,那便不能眼看着她又陷进去。”
若荪摇摇头,“有些真相会让人难过,还不如谎言。你愿意看她再一次绝望么?”
“那是自欺欺人!”觅风似是动了气,双眉紧蹙,“我不信天帝有真心,他一直在欺骗她。”
若荪仰头,伸手去拉他的手,轻声劝道:“觅风,如果天帝能欺骗她一世,那也算是她的幸福了,是不是?”
觅风一动不动,痴痴望着那疏圃池里的水。
若荪偎在他脚边,喃喃道:“觅风,一世有多长?如果这一世都了无生趣,那不是太漫长了?就像我一样。由她去罢,爱恨都是自己选的,若你阻了她,她反而还怨你。我懂你怎么想的,只是,不要为难了她。”
觅风微微叹了气,伸手抚着若荪的后脑。
昆仑的风还是一样的味道,他们也还是相依为命。
第八章-7-
几株桃花枝叶繁茂,被月光映在窗纱上,黑影斑驳。
沉锦伏在案边,面前的饭菜丝毫未动,早已凉透了。
于归沮丧地蹲在她前面央求:“好姐姐,你多少要尝一口,这顿饭可是贵死了。”
沉锦郁郁寡欢,睁眼望了望她,“你吃罢。”又合上眼眸。
“哎唷,你不吃,我可就要吃光了……”于归小声嘟喃着,“美味的饭菜,倒掉就可惜了。”
沉锦有气无力道:“你吃便是,别管我。”
于归见状,想着她是哪里不大舒服,于是自己抓起碗筷开吃了,反正她这几日没少蹭沉锦的饭吃。等她抹干净嘴,看沉锦还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摸摸她的头,问:“我去叫人来瞧瞧你吧?看你这样子好像生病了,明天喝点清粥好了,就喝……鱼片粥。”
“鱼片粥是清粥么?”恬墨的声音飘了进来,阴阳怪气的。
于归噌地站了起来,慌张问:“你何时来的?”
恬墨眼角抽了几下,直瞪着她,“回头再与你算账!”把于归轰了出去,恬墨才和颜悦色,回身对沉锦说:“若荪担心你,却叫我来看看。”
沉锦支起身子,疲惫道:“她怎么不亲自来?我有话要问她。”
“可是今日在昆仑听来的那些?”
沉锦疑惑地望着恬墨,“你们竟然都知道?”
“我可什么都不知道!”恬墨肆无忌惮笑起来,随意在旁边的摇椅坐下,一边摇一边说,“觅风苦恋你多年,他与你说了什么我不知,若荪却让我转告你,别听信任何谣言,只需相信自己的内心。”
沉锦愈发愁苦,掩面道:“倘若,我连自己的心都无法确定呢?这样的日子,当真很辛苦,比在凡间要辛苦百倍。”
恬墨停下了摇椅,歪头看着她,沉思了半晌,眉尾一挑,说:“你一定很想知道前世究竟发生了什么,不如,我来助你。”
沉锦愣愣反问:“你为何要帮我?”
“因为你这狠心的娘亲封印了若荪的七情六欲,若你能忆起前世,不仅解了你自己的惑,还能帮她解除封印,两全其美。”
沉锦咬紧了下唇,重重点头。
于归趴在门边竖着耳朵偷听,突然被拎了起来,大惊失措,扭头一看,见恬墨那双笑眯眯的眼睛。她支支吾吾问:“你、你什么时候出来的?我好热好热、在这乘凉呢!”
恬墨冷哼了一声,“给沉锦的饭菜都下了太上老君的金丹,你倒好,全往自己嘴里送。”
于归皱眉嘀咕:“反正那金丹吃了也没坏处……”
“是没坏处,只怕沉锦恢复不了前世的记忆,倒是你先恢复了!”恬墨无奈摇摇头,拉着于归出了青宫,交待她一番,将她送回归心阁。于归瘪着嘴,可怜巴巴央他:“神仙哥哥,我不想回去,你收留我一天罢。”
“我收留你,谁收留我呢?”恬墨耷拉着眼皮,作出一副更加可怜的样子,“自从辞了天孙的官儿,我四处流浪,落魄至极。为了那女门神,我可不容易。”
于归拍拍他,表示同病相怜,然后蔫蔫地回到归心阁。
罗净高坐在屋顶,眼睛只睁开一道缝。只那一道缝的眼光,于归便觉得自己被抹了脖颈,呼吸艰难。罗净飞跃而下,袈裟扇出一股风,刮得两旁树枝一阵摇晃。
月色朦胧,他面庞的轮廓却异常清晰,于归看着他,不觉出了神。
罗净道:“一整日都没抄完那一句经文,明日再不准出去玩耍。”见于归没反应,罗净又问:“看见你大师兄了没有?他也整日无踪影。”
于归仍然傻兮兮地望着他。
“咳……你在看什么?”
“你啊!”于归脱口而出。
“……”罗净垂眸转身,“早些休息。”
于归呆在原地傻笑,自言自语:“大和尚长得也蛮好看的嘛……”
莲华宫内,水波漾漾,圆月倒映在水面上,碎成一缕一缕的倩影。
玉衡半个身子浸在水中,身上只有一件薄如蝉翼的银纱衣。那银纱被浸透了,熨帖着肌肤。他倚着堤岸喝酒,身边几个酒坛欲沉欲浮。这是他一个人的宫殿,一个人自生自灭。也不知还要过多少年方捱过这一世。
天明时分,若荪悄无声息进来了,玉衡原是极警觉的,这回竟大意了。待若荪到了跟前,他才猛地睁开眼。
若荪一手支着下巴打量他,“星君莫非在这池中睡了一整夜?这可是天河水,不冷么?”
玉衡头脑昏昏沉沉,看着若荪的脸模模糊糊,疑心自己眼花。动了动胳膊,浑身不畅快,头一回宿醉,不想如此难受。
“起来罢。”若荪便伸手去捞他,触到他的身体,那么凉,如玉一般。
玉衡甩甩头,艰难站起来,身上的水滴滴嗒嗒落回池里去,待他上了岸,浑身毫无水迹,轻透的衣衫松松垮垮披在身上。看一眼天色,尚早,他揉了揉太阳穴,对若荪歉意一笑,“不知你何时来的,失礼了。”
若荪道:“我刚交了班,想来邀你去我那坐一坐。我在青宫住了一段时日了,你还未曾探访过我,可是有什么顾忌?”
玉衡领着她往殿里走,一面说:“倒不是,我想你近日一定很忙,织作学得怎样?”
若荪斟酌了会,答:“还好。就是……那云丝太缥缈,一触即破,我又惯使蛮力,因此,有些费时。”
“是了,你习的都是降妖除魔之法。”玉衡望着她笑了笑,又请她在临窗的榻上坐一会,自己去捡莲心烧茶喝。若荪左顾右盼,忽然见玉衡项上挂着一串佛珠,他从前可没有这个玩意儿。仔细一瞧,佛珠是普通的檀香木,光溜圆滑,像是有些年岁了。
待他端了碗莲子羹送来,若荪问:“你这佛珠是哪儿得来的?”
玉衡脸色微变,浅粉的唇启开又合上,反复几次,才说:“是我师父的。”
“哦?他回来了么?”
“没有,我昨夜下凡去找了他。”
“你有许多年未见他了吧?也应该去见见。”若荪自以为是地说着,“你师父将你一人丢在这里,不如带着你一道去游化说法,既可助你修行,亦可与你做个伴。”
玉衡笑了笑,并未接话。
若荪又问:“他送的这串佛珠有何来历?”
“我也不知。”玉衡低头看一看,竟才想起来昨夜将外裳脱去了,只剩这一层半透明的纱衣。再看若荪目不转睛盯着自己胸前的佛珠,他不觉红了脸,一直红到脖子根。
若荪并未察觉,反而伸手去触碰,只听得“叮呤”一声,她手腕上的紫晶佛珠竟然与玉衡的佛珠紧紧相吸在一起。
玉衡一惊,捉住若荪的手问:“这是……”
“这是天后娘娘送我的。”若荪飞快答道,然而心里在犯嘀咕,担心玉衡瞧出什么端倪。她自然是知道他们一家子的关系,按辈分,她还应该叫玉衡一声堂哥。不过鉴于玉郎上神的叮嘱,她明白这事非同小可,玉衡最好是什么也不知道。
不过玉衡的表现也出乎若荪的意料,她原以为他会追问,不想他却自顾自去穿了件衣裳出来,若无其事地邀她去看日出。
第八章-8-
这厢,沉锦被各种各样的丹药和药水喂饱了,直打嗝。恬墨执着地继续探索帮她恢复前世记忆的方法。
太上老君说,孟婆汤是无药可解的,谁叫她轮回的时候非要去喝一碗孟婆汤呢?神仙有神仙的轮回道,转世之后,前世的记忆被封印了,只要再度成仙回到天界,记忆自然都可以回来。可是,她偏偏喝了孟婆汤。
是有多恨,才要忘得干干净净?
恬墨快愁疯了,这时于归又咋咋呼呼冲了进来大喊:“他们在看日出!”他直想掀桌,咬牙切齿道,“看日出、看日出……这人都快要去当尼姑了,他倒是一点都不心!”
于归忙纠正道:“不是尼姑,是天孙!”
“那不是一样么?总归不能嫁人!”
沉锦一面打嗝一面说:“其实……若荪、她喜欢……一个人……”
恬墨一脸希冀地看着沉锦,“喜欢谁?”
沉锦灌了两口水,仍然在打嗝,“喜欢、一个人。”
恬墨急得跳脚,拍着桌子大吼:“那个人是谁?!”
沉锦被吓得止住了嗝,小声说:“我是说她喜欢一个人独处,并不想嫁人。”
恬墨扶墙而出,愈发忧郁了。
这一阵为了学织作,若荪日夜忙碌,心中也只想着那天孙。一沾枕头便睡得死,竟不觉被人偷走了,这一偷竟十万八千里,下了凡。待她睁眼,已身在昆仑。而她身上盖着那黑亮的大氅,是恬墨的。
见恬墨那张玩世不恭的脸,若荪忽然很想去捏他,看他的脸皮究竟有多厚。若荪一骨碌爬起来,将大氅扔还给他,问:“你这是作甚么?”
恬墨笑嘻嘻答:“瞧你最近太累了,不如在这里休息几日,也不耽误天上的事。”说着,便去搂她,“想我们在这里过的那一年,多舒坦。”
若荪挣开他,往旁边挪了挪,“你是舒坦,装瞎叫我伺候你。”
“那也是想多与你呆几天。”
“呆几天?”
“多呆一天是一天,你这般不解风情,我也吃力极了。”
“那便不要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了。”若荪站起来,大概是睡觉睡得不老实,头纱松落了,恰好落在恬墨头上,将他脸面遮了个严实。恬墨担心她飞走了,顾不得什么扑过去就抱住她的腿,大嚷:“别走、别走,我还没说完!”
若荪淡淡瞥他一眼,“谁要走了。”
恬墨赶紧扯掉纱巾,仍然抱住她的腿,楚楚可怜央道:“好若荪,你还不知道我的心意么?当什么劳什子的天孙,我们就住在昆仑当逍遥散仙多好。”
若荪不忍心下脚踢开他,就只好站在那里,说:“你说的话我是如何都不信了,恐怕也只有梵心才信你。”
“如何不信?上回你的那番话不无道理,可都是你的臆测,你怎知我心中是怎样想的?”恬墨就差哭出来了,他越是不镇定,越反衬出若荪那居高临下的姿态。若荪长了底气,直言不讳:“还能怎样想?你不过是想爬得高一些。如今你放心去攀梵心那高枝儿,我是不会与她争什么大殿下的。”
恬墨停止了闹腾,皱着眉深思,反问:“你是在吃醋么?”
若荪终于抬脚把他踢开了,慢吞吞说:“我腿麻了。”
可怜恬墨被踢进了疏圃池,哭丧着脸趴在池边,“我要拿你怎么办才好……”
若荪一步步走近他,用那双深潭似的眸子上下打量他,再不像平日那样里云淡风轻。
恬墨亦察觉出异常,也收敛了玩闹的心,小声问:“你……怎么了?”
若荪渐渐蹲下来,跪坐在池边,正对着他说:“馍馍,你若真对我有心,便要坦诚相待。”
恬墨狐疑地睨着她,当真琢磨不透她在想什么,只问:“你想要我怎样坦诚?”
“你真的那么想要储君之位么?我们相识已久,我了解你是怎样的为人,若真是眷恋权位,你何必几次三番央求我留在昆仑?”若荪见他的神情渐渐凝住了,心中更多了一分笃定,“你想想好,再与我说。”
若荪转身回了那座小屋,许久没来,屋里蒙了尘。她望着桌上的茶壶发了会愣,想起去拔几根龙须草煮茶喝。这时节的龙须草开了花,因生在疏圃池边,长势比纤云宫那些还要好些。细小的花朵如穗子一般缀在草尖上,密密匝匝。
连龙须草都开花了。她转头去看她的若荪草,千年来都是一如既往的安静。
恬墨无声无息来到她身后,将方才松落的那一匹披纱仔细地别在她发髻上。一面抚着她的肩,一面低声说:“我才瞧不上那帝位,可是我必须从天帝手里拿回一样东西。我没法接近他,只能利用与他最亲近的人。你信我,此事一成,我带你走。你若不信我……我就是绑也要将你绑走!”
他最后那句话的语气狠绝而任性,若荪始终没有回头,她信他的,他都能将她从天上偷下来,自然也有本事将她绑走。天帝是她的父亲,所以不论他欠恬墨什么,她也有份还债吧。
第八章-9-
梵心在青宫之外的拱桥上徜徉,两侧是碧树琼花,白玉雕栏。她独自欣赏美景,却忍不住笑意,俊俏的眉眼间神色飞扬。一名小仙姑跑过来说:“殿下,请来了、请来了!”
“哦?”梵心挑一挑眉,扬头眺望腾云而来的恬墨,冲小仙姑挥挥手,“好了,你先退下。”
小仙姑大概是赶路赶累了,微微喘着气,巴掌大的小脸上毫不掩饰写着“八卦”两个字,巴巴地望着梵心问:“殿下不请他进去喝杯茶么?”若是去送送茶水,或许还能听见他们谈什么。
“不了,又不是外人。”梵心咯咯笑起来,催小仙姑快些走。
小仙姑越发怀疑地瞅着她,悻悻走开了,又在不远处游荡着,期待时不时有风刮过来,好让她捕捉到只言片语。
恬墨行色匆匆,还未站稳脚就问:“殿下请我来商议何事?”
梵心撅起唇,神气十足地睨着他,“你可要听好了,大喜事。”
恬墨干笑几声,满不在乎道:“快说罢。”
梵心一字一句道:“父王已经准了我们的婚事,一会就昭告天下,三日后举行婚礼。”说罢,眼角眉梢流露出罕见的温柔之色,“墨墨,我们要结为夫妻了。”
恬墨顿时阴了脸,沉声反问:“你怎能自作主张?”
“你我情投意合,这是整个天界都知道的。从很早的时候,我就相信你必定会成为我的夫婿!”梵心嗓音尖利,语气中有一种稳胜算的笃定。
恬墨想不到,梵心已经不是那个只会任性撒娇的小丫头了。事态如此,超出他的预期,一时间竟不知怎么办才好,只能不露声色。
见恬墨默不作声,梵心问:“怎么?胆小鬼,你不敢娶我么?”
恬墨忽然轻快地笑起来,好似这事可大可小并不用放在心上,“有何不敢?只怕你将来后悔。”
梵心忍住怒气,嘲讽道:“即便后悔,那也是我的事,与你何干?瞻前顾后、优柔寡断的男人,我怎么就喜欢你了?”
恬墨跟她耍起无赖来,笑道:“你喜欢我就喜欢罢,何必来给我添麻烦?不过有美人主动投怀送抱,我哪里会拒之千里?我当然愿意娶你,愿意当这个储君,至于以后你过得如意与否,我可管不着了。”
“恬墨!”梵心怒叱一声,再也按捺不住刚烈的性子,指着他鼻子大吼,“如果我过得不如意,你和那个面瘫也休想如意!大殿下又怎样,不过是个野种,幸好她有自知之明,不敢与我争。我们大婚那日,也请她来看热闹,瞧瞧她究竟会不会哭!”
恬墨见她动了气,更要作出毫不在意的样子,笑笑说:“那我先走了,三日后再见。”
不多时,恬墨被婚的消息传遍了天界。只怪梵心怒火太旺,一时音调高了些,那些关键词乘着风儿飘啊飘啊,飘进了那个八卦的小仙姑耳里,然后像蒲公英的种子一样四处飞。
这三角恋的段子曾经为大家津津乐道,如今若荪正了身份,便成了两姊妹豪夺巧取的好戏。众仙家将信将疑,既然恬墨甘愿将天孙之位让给若荪,一定是做好打算要娶梵心了,何来婚之说?但是梵心吃醋也吃过头了,像恬墨这样风流倜傥的神仙,就算没有若荪也会有别的仙子贴上来,倒不如若荪这般宽厚随和。
众说纷纭时,天帝果然下了喜帖,三日后,梵心和恬墨的喜宴在瑶池举行。
若荪拿到喜帖的时候,恬墨恰巧赶到。她原本在织云霞,沉锦在一旁念喜帖,机杼忽然就倒了,织了一上午的云丝全散了。她刚伸手接过,恬墨就从门外冲了进来,一把夺走喜帖,撕了个粉碎。
沉锦见状悄悄出了房,她近日也愁绪满怀,处处避开天帝,出来就怕撞见他,不知要去哪里,索性去找于归玩。
清雅的殿内,云丝飘渺,渐渐逸散了。若荪呆呆望着机杼,道:“又白费了。”
恬墨径自过去将她拽了起来,急切道:“若荪,你且听我说。”
若荪垂眸道:“不必多说,我既信了你,也不会多问一句。”
“你信我?”恬墨怔了怔,她说她信他,只一个字,他竟欣喜若狂,“为何?”
“没有缘由,仅是赌一把而已。”若荪缓缓抬眸,看着他的眼睛。一如初见时那般灿若星辰,他一定背负了许多以至于要冒极大的风险接近天帝,却难得有这样清澈的眼神。她没有什么赌注,自然也不会输掉什么。
“赌?”恬墨攥紧了她的手,“不需要赌,等我三日。”
若荪不多言,只点头“嗯”了声。
恬墨见她如此波澜不惊反而不淡定了,反问:“你就没有觉得不舒服么?”
若荪一本正经说:“我没有生病啊。”
恬墨强调:“我要娶梵心。”
“我知道啊。”
“那你没有难过么?”
“没有……吧?”
“有还是没有?”
“……”若荪被问烦了,不搭理他,自顾自去捣鼓机杼,继续织她的云霞。
恬墨叉着腰,跺着脚,又不知要怎么说她,只好悻悻而去。
第八章缘迷缘惑-1
天帝广发喜帖,于是这桩婚事闹得沸沸扬扬,天地皆知。梵心还不甚满意,至少她面子上不能输给若荪,于是叫恬墨织出一匹云锦,将喜事织在云锦上告知天下。恬墨应得爽快,手脚也利索,不出一日工夫便挂上了天边。
梵心喜滋滋地看着那如幻如梦的红霞,渐渐朝恬墨怀里倚去。她忍不住笑意,照着云霞上的字轻轻念道:“两日后,乃恬墨与梵心殿下的大喜之日,天帝设宴,广邀众位仙友同聚瑶池,齐享盛宴。”越看越欢喜,心里跟浸了蜜似的。梵心稍稍抱紧了恬墨的胳膊,难得这般温柔地说着:“我想要一道虹,从这里架到瑶池去,我便从这道虹踩过去,你在虹的那头迎我,这样可好?”
恬墨出神地想着事,随口应了声,马上又反问:“你说什么?”
梵心重复一遍,之后去揪他的耳朵,“这回听清楚了?”
恬墨低头想了会,笑道:“好,还要多织几匹彩霞,到时候挂满整个天空,让所有人都瞠目结舌。”
梵心惊喜地转头看着他,不出一日,他便接受了事实,竟比她预想的要顺利多了。看来他与若荪不过是逢场作戏,待她才是真心。她一直都想得没错。梵心舒了口气,头歪歪地枕在他肩上,鼻音浓浓地说:“墨墨,我就知道你是喜欢我的。”
恬墨仰头看着天上的浮云,渐渐眯了眼。
“哇,好漂亮!”于归咋咋呼呼地在青宫北殿的屋顶上跳来跳去,那红霞的光芒映得她神色飞扬。沉锦与若荪在屋檐边并排坐着,两人都静默不语。于归兴奋地拽了拽若荪的头纱,问:“师姐,你何时才能织出这么漂亮的云彩?”
若荪懒懒抬眸,瞥了瞥那红霞上的字,觉得甚是扎眼,一点也不漂亮。
于归又扭头对沉锦说:“你快点恢复前世的记忆呀,就可以织云了。听说你是历代最出色的天孙,哇,那你织出来的一定比这个还好看!”
沉锦脸色霎时变得苍白,小声抱怨道:“恬墨弄来那些奇奇怪怪的药很可怕的。”
“嗳,他都是为了帮你们两个。”
“是么?”若荪忽然开口了,神情冷漠,“他为何要帮我们两个?”
这个问题难倒了于归,她冥思苦想,套用一句恬墨教她的话,“他爱慕你啊!”
若荪缓缓起身,那霞光将一切都映成了喜庆的红,连她身上的霓裳都黯然失色。“于归,快些回去,免得师父又四处找你。”说罢,她乘风而去,衣袂乱飞,头纱抽在颈上,微微发疼。可是要往哪里去?一片茫然,她摊开掌心望了眼那点金砂,便寻玉衡去了。
恰逢人间的中秋之夜,万家灯火,一派繁荣兴旺。
赏月的赏月、猜谜的猜谜、喝酒的喝酒。于云稀月朗的夜空中,忽而飘下来一抹妖娆的影子,那裙裾极长,在夜风中飘飘扬扬。赏月的人正张口咬着月饼,忘了合嘴;喝酒的人疑心自己醉了,使劲揉眼;猜谜的人纷纷仰头张望。
直到那影子落了下来,完全没了踪迹,有人如梦初醒,大叫:“嫦娥!是嫦娥!”
“嫦娥下凡啦!”一句话从街头喊到街尾,人们高兴得手舞足蹈。
若荪默默地站在一条巷子里,看人们的反应真觉得不可思议,难道他们不知道嫦娥出门一定会带着玉兔么?或许不知道罢。若荪往巷子深处走去,在一座破庙外找到了玉衡。
庙里的火光很微弱,破烂的窗户合不上,一点点风窜进去,那火眼看就要灭了,却又腾地亮起来。若荪想,那里面一定有谁在。
玉衡一直望着庙里,神情有些痴,缓了神才转过头问若荪:“你怎么来了?”
若荪道:“想跟你讨酒喝,你却下了凡。”
玉衡若有所思看着她,末了一笑,“也好,中秋团圆夜,我们便去畅饮一番。”
“去哪里呢?”
“杏林。”话音一落,玉衡便携了她的手一道腾云飞起。一男一女的身影挂上了夜空,底下又有人惊叫:“看,不是嫦娥,是牛郎织女!”
隔壁的屋子换了人住,那个叫小唐的孩子已经老死了。
若荪听了之后,越发胸闷。做神仙不如做人,一辈子多快啊。
临栏摆上案几、蒲团,挂上几盏流萤灯,听着风吹树叶的声音无比清晰。对比方才市集的热闹,若荪竟觉得有些凄凉。这团圆之夜,凡人都有的,神仙却没有。若天界也有团圆夜,她要与谁去团圆呢?
玉衡将从市集买来的月饼摆上,再从屋后挖出两坛陈年老酒,笑着说:“幸好没叫人给我偷了去。”
“若叫人吃了倒好,那人得你的福成仙了,你也算行善积德。”若荪说着,见玉衡开了酒坛子便要往碗里倒,忙止了他,道,“统共就两坛,你一坛我一坛,不必倒进碗里,洒了可惜。”
玉衡失笑,问:“莫非你想喝光了我的酒?”
若荪回道:“莫非你小瞧了我的酒量?”
“好,可是你自己要的,日后别说我欺你。”玉衡把酒坛递与她,将发带拂至肩上,撩了下袍子稳稳坐下去。
若荪就着坛口灌了一通酒便明目张胆地打量玉衡,见他拿坛子喝酒的姿态都那般优雅,不禁暗暗对比起了恬墨……不过,又想起他做什么?若荪晃了晃脑袋,问:“方才那庙里是什么人?”
玉衡抿唇咽下了一口烈酒,道:“是我师父。”
若荪举着酒坛的手顿住了,瞪大眼睛说:“嗳?你应该早些告诉我,好让我见一见他。”
玉衡似笑非笑摇摇头,“见他做什么?”
若荪被辛辣的酒冲昏了头,赶紧揉着太阳穴,道:“我还未曾见过金身罗汉长什么样。”玉衡见状,略略弹了一指,暗自将她坛里的酒渡了一大半到自己酒坛中,一面说:“虽是金身,但在凡间不过是普通僧人模样。”若荪又问:“那你为何站在外面不进去?”玉衡无奈一笑,说:“进去了又能说什么。”
“你既来找他,定是有话要说,却又瞻前顾后的。”若荪语气中带着几分鄙视,却不料把自己也鄙视了。她一手支着脑袋,歪歪倚在栏杆边上,冷不丁说了句:“我与你是一样的,明明话都到了嘴边,又生生咽下去,还要作出云淡风轻的样子。”
玉衡闻言,料想她是有些醉了,打趣道:“所以才要借酒消愁么?自己没酒,就来打劫我的。”
若荪半眯着眼瞅着玉衡,“瞧你上回醉在莲池里多潇洒,我也想来尝一尝醉酒的味道。一杯一杯的不容易醉,须要一坛一坛的才行。”
玉衡顺势贴近了她的脸,浅浅笑了,“你喝完手里这坛,我再带你上莲华宫去喝。”
“好!”若荪豪放地举起酒坛一饮而尽,才发觉一坛酒很少。她竖起耳朵使劲摇了摇,没声响,酒坛已经空了。“怎么就喝完了……”若荪嘀咕着,一边瞟向玉衡,目光狐疑。
玉衡抿唇而笑,只管喝自己的。
若荪睨着他,忽然就扑了过去抢酒坛子,瞧见里面还有一大半,大声叱问:“可真是你动了手脚,岂有如此待客之道?”说着抢着,就把玉衡撂倒了,自己捧着酒坛呼哧呼哧喝了起来。
玉衡爬起来半支着身子,摇头笑道:“平日里没瞧出来,竟是个酒鬼。”
差不多喝空了,若荪将酒坛一甩,倒头躺下。她不愿言语了,懒懒地赖在地上看月亮,隔着栏杆看那月亮不是圆的,好似被压扁了一般,好生奇怪。她便一直这样看着。
玉衡俯首去瞧,见她两颊绯红,眸光闪闪,似睡非睡、似醒非醒。玉衡鬼使神差贴了上去,吻着她的眉。若荪阖眼,闻见一阵淡淡的莲香。
“若荪……”玉衡喃喃唤了声,用力抱住她,用了多大的力,他都不觉,只觉这天地除了她,再无一物。
“若荪!来啊、快来!”有个声音一直在唤她,仿佛一根无形的线将她牵引到某处去了。那声音好熟悉,只是回音太多太杂,扰得她一时分辨不清。
“若荪,我在这里。”声音近了些,更加清晰。
是恬墨?若荪半醉半醒,勉强睁开眼,那张脸还是这样玩世不恭。周围的云雾太浓,看不清景物,她亦不知身在何处,只问:“你做什么?”
恬墨怒视她,咬牙切齿道:“你且说你和玉衡在做什么?”
若荪茫然环顾一周,没瞧见玉衡,问:“这是哪里?”
“哼,梦里!”恬墨张牙舞爪地扑了上去,不知从哪儿弄来一根草绳将她的手捆了起来,一面邪恶地笑着,“我说过,绑也要把你绑走,这辈子你休想跟别的男人在一起!”
若荪也不挣扎,打着酒嗝说:“馍馍,你勿要再来招惹我。无论你要做什么,去做便是,娶梵心也罢,拿回属于你的东西也罢,我都不管。”
恬墨气得直掐她的脖子,但又舍不得下力气,只是唬她的,“你说你信我!你却是怎么信我的?”
若荪慢吞吞道:“我信你……有本事绑我走。”
恬墨就差吐血了,气不打一处来,照着若荪的脖子用力啃了一口,不解气,又朝着锁骨啃了一口,还不解气,便直接啃了她的嘴唇。啃着啃着,他觉出玄妙来了,舌尖慢慢侵入那檀口,尽情汲取她的芳香。
若荪原本晕晕沉沉,这会子突然清醒了,初遇时恬墨就想吃了她,但碍于罗净他一直没敢下手,竟然要在这时候将她吃干抹净?大意了、大意了。若荪奋力挣扎,无奈双手被捆得牢牢的,也不知那是什么了不起的草绳,凭她女门神的神力竟然挣脱不得。
恬墨尝到了甜头,心旷神怡起来,轻轻抚着她的脸颊,笑得愈发邪恶,“不如……先吃了你,免得后患无穷。”
若荪一蹬腿,心想:完了,他果然要吃了她。不过转念一想,这不过是在梦里,吃了也是白吃。若荪便顺口溜了两个字出去:“白吃。”
恬墨浑身一僵,渐渐抬头死盯着她。竟然,骂他是白痴?
……
……
恬墨疯了一般扒开若荪的衣裳,他怎么也要让她知道自己不是白痴!
若荪气定神闲地躺在那,就让他吃吧吃吧,等一觉醒来也就不记得这茬了。
可是他的肌肤贴上来了,好烫。
他的手指不老实地在她身上游来游去、好痒。
他的舌尖在她胸前打转,好麻。
若荪深吸口气,瞪大眼睛说:“你给我个痛快罢。”虽然是做梦,但也不要太纠结才好。让他一口吃掉,梦也就醒了。
不料,恬墨狡诈地笑起来,贴着她耳边低语道:“急什么?我都不急,慢慢来才好。”
若荪觉得耳朵连着面庞一并烫了起来,接着浑身瘫软,几乎使不出一点力气。懵懵睁着眼,依稀瞧见了浓雾中的树影婆娑,还有粼粼金水中的圆月。这是昆仑呵,梦中的昆仑。
“若荪……”恬墨唤她,眼里水汪汪的,带着一抹娇羞。
“嗯?”若荪回眸看着他,雾气缭绕,看不真切。然后目光沿着他的脸一直往下看,从胸膛看到小腹,她发现一件怪异的东西。那……是什么法器?她正迷惑着,腿被抬了起来,眼看着那法器刺入了自己的身体。
若荪痛得惊叫一声,险些弹了起来,却被恬墨按住了。
“呃……”恬墨蹙着眉吟了一声,身子覆了下去,半搭在腰部的衣裳随着身子起起伏伏。
若荪咬紧了唇,身下的麻痛一阵接一阵,她真是想不到他竟如此恶毒,不给她个痛快,却要这样折磨她。那法器越渐凶猛,若荪受不住了,央道:“馍馍,快点、快点……”快点吃掉她,然后噩梦就结束了。
这半截子话语令恬墨涨红了脸,便埋首在她颈窝处害羞起来。
害羞归害羞,他却不曾偷懒,与她纠缠了一番又一番,叫她知道些厉害。
雾仍然很浓,月光艰难地透进来,偷窥一般地照着他们二人。若荪渐渐体会到些隐秘的乐趣,也不嫌这梦太长了,只是对那法器膜拜起来。事后,恬墨抱她到池中去清洗,她便趁机摸了摸,问:“这法器叫做什么名字?”
恬墨脚底一滑,咕咚摔了下去,不一会又爬起来,满头的水直往下淌,阴着脸说:“这不是什么法器……”
“那是什么?”
“是……”恬墨左思右想,支支吾吾也说不出个名儿来。若荪瞅着他,“是什么呀?”
恬墨郁闷至极,耷拉着眼皮说:“就算是法器吧……不过是长我身上的。”
若荪似懂非懂盯着他使劲看,一面嘀咕:“如果把它剁了还能长出来么?”
恬墨涨红了脸,大嚷:“喂,你怎么一点都不害臊啊!”
若荪会意,一本正经道:“看来是不能再长出来的,倘若当年我剁的不是你的尾巴,是这法器便好了,如今你便不能这样欺负我。”
恬墨沉入了水底,再也不想听她说话。
若荪在水里泡了会,忽而觉得月亮被什么遮住了,四下里顿时漆黑一片。“馍馍,你在哪儿?”
“等我三日。”恬墨的声音从高空传来,飘渺空灵。
第八章缘迷缘惑-2
“等我三日,若荪,等我……”半睡半醒之间,这个声音一直在耳边回荡,若荪努力睁开眼,被云层后迸出的万丈金光刺了一下,又赶紧闭上了。她转了身,用衣袖挡住脸,这才慢慢睁开眼,适应这清晨的阳光。可定睛一看,愣住了,她正窝在玉衡怀里,身下是一张矮榻,铺着白玉簟。丝丝的冰凉透过衣裳传到肌肤上,令她清醒了不少。若荪支起身子,回头看了玉衡一会,他正睡得熟,唇边挂着笑,窗外的晨曦铺在他脸上,并着那点金砂都在发光。
望着四周碧莹莹的墙,若荪怎么也想不起来,他们原在那杏林里,何时回了莲华宫的?而且,她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若荪支起身子,想下榻去,不料裙摆被玉衡压住了,她使劲抽了两下,终于把玉衡弄醒了。
若荪一脸无辜地瞪着他,问:“我们如何会在这里?”
“你嚷着要酒喝,我便带你上来了。”玉衡一面抚着额一面起身,略带歉意笑着,“竟被你灌醉了,也不知怎么在这睡着的。”
若荪反问:“我们只是喝醉了么?”
玉衡犹豫了会,点点头。
若荪舒了口气,拢着衣裳往外走,走到屋檐下,忽而被眼前的美景惊呆了。
一向安安静静的莲池,此刻开满了莲花,洁白的花瓣重重叠叠,错落有致,金黄的花蕊点缀其中。在碧叶的衬托下,最普通不过的白色竟然惊艳如此。若荪呆了许久,回头唤道:“星君,你来看,莲花开了。”
玉衡快步走出来,惊诧之后便是狂喜,像个孩子一般冲过去跪在莲池边,俯首去嗅那白莲花的香气。
若荪从未见过他如此忘形,连发带衣袂浸入了水中都浑然不觉。
玉衡欢喜了一阵子,回头冲若荪笑着,然后折了朵巴掌大的白莲,招手唤:“若荪,你过来。”
若荪走过去,在他身边慢慢蹲下。玉衡将那朵花别在她发髻上,又替她理了理披纱,赞道:“如此圣洁的花朵,与你最相配。”
若荪往池中照了照,那白莲就斜斜别在螺髻的顶端,下边衬着一圈珍珠,连着头纱。一身绚丽的霓裳,倒因为白莲而素雅了起来。若荪看着水里的影子,发觉玉衡正痴痴地看着自己,她便收回视线,侧头去问玉衡:“这花好容易才开一会,你摘了做什么?”
玉衡回了神,微微垂眸答:“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你总爱念这些酸溜溜的东西。”若荪嘴里这样说,心里却是极欣赏他的,至少恬墨就不会念这些。想到恬墨,又是一怔,那梦里的声音仿佛跟了出来,不停在她耳边呢喃着,“若荪,等我……”
伴着这声音,梦境就像一缕缕云丝慢慢飘回来,渐渐凝在一起,在她记忆中凝出一朵绮丽的云。这稀奇古怪的梦也不知有什么预示,若荪想问问玉衡身上是否也有那样的法器,但又不知怎么开不了口,索性憋着,待将来有机会问一问恬墨,看那梦里的法器是真是假。
天界大喜,众神驾临瑶池。玉树、璇树、碧树、瑶树纷纷开了花,案上席间的佳肴仙果琳琅满目。
西王母懒懒地倚在宝座上,一面微笑一面对身边的上元夫人耳语着。
天后与天帝并列其下,二人正襟危坐,接受众神道贺。
日渐西斜,华灯初上。
天空忽然漫上了云彩,一片又一片,鲜艳欲滴的颜色渐渐布满了整个天空。
一道长长的虹从天界驾到了瑶池,五彩缤纷。
刹那,这天地都变了样子,仿佛置身梦境一般。席间一片惊叹声,这般壮丽的景象,甚至连诸位上神都未曾见过。神仙们交头接耳,纷纷称赞。唯有领仙玉郎一人闷闷不乐,他方才与月老打了一架,额头肿了一块。月老明明应承了给恬墨和若荪牵好红线,如今眼睁睁看着恬墨取梵心,叫他好生郁闷。
月老儿也委屈得慌,非说是牵好了红线的,但又无法解释眼前的场面。此时嘴角青了一块,还要强撑着主持大礼。
夜幕下,若荪乘着大鹏在天河边盘旋。他们本要值夜的,但是罗净叫他们去参加喜宴热闹一下,自己代他们值夜。
望着西天那般热闹非凡的景象,若荪并不想去。长长的彩虹从天河上架过去,直通瑶池。过会,恬墨会与梵心一同乘着朱雀拉的辇车从彩虹上飞过,然后喜结连理。一想起那画面,若荪心里好像长了根刺出来,拔不掉也按不回去。这白天黑夜,她耳边就一直环绕着恬墨在梦里与她说的那句“等我三日”。
明日就是第三日,她会等来什么呢?
若荪拍拍觅风的翅膀,说:“我不想去了,觅风,我们下去罢。”
觅风便直直俯冲下去,恰好落在了纤云宫的顶上。尽管天黑下去了,瑶池那边仍然绚丽辉煌,燃不尽的火,数不尽的霞。若荪怔怔望了许久,扭开了头,瞥见纤云宫旁一直矗立在黑暗中的望夫台。那么高的台子,不知能望到何处去。
若荪踩了朵云朝那边飘去,衣袂裙裾在大风中扬起,在暗夜中若一片彩云翩然而上,到了望夫台的顶端。
空荡的台子,只有一个女人,一架机杼。她是被囚禁了许多年的上神,没人知道她叫什么名字。那机杼也不利索了,吱吱嘎嘎地响着。她知道有人来了,便停下手里的活,转过头来粲然一笑:“很久没人来看我了。”
若荪慢慢走近她,好奇问:“上神每日都在这里织云么?”
“是啊,用天河的水汽织成云,织女们再用云纺成云丝,天孙再用云丝织成各种彩霞和霓虹。”
“要织多久?”
“直到……我等的那个人来了为止。”
若荪看着她织了会云,又侧头眺望天河对面那清冷的牛郎星,问:“上神,你等的那个人,他爱你吗?”
机杼声音蓦然停了,那上神不再织下去,举眸望着若荪:“你们问了我同样的一句话。”
“谁?”
“你母亲。当年天帝大婚时,你母亲来了这里,问了我同一个问题。”
若荪渐渐偏过头,望着瑶池那边的五彩光芒,眸色愈发沉了。“那你是如何回答她的?”
“我说,天界大喜,你怎么不去赴宴?”
“她怎么说?”
“她说无人在意她,去不去也无妨。”
“然后呢?”
“然后,在意她的人便来了。”
她话音一落,若荪便瞧见了玉衡的银白身影自黑暗中靠近。机杼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若荪回头谢过她,飞下台子朝玉衡迎去。
天河边寒气人,若荪引着玉衡往石林里走,找了处避风的地方说话。
“你怎么不在瑶池?”
“我瞧你未赴喜宴,便来看看。”玉衡微微笑着去托起若荪的手,摊开她的掌心轻轻揉了揉,“这是连接心脉的地方,你不舒服,便按一按这金砂。”
若荪矢口道:“我没有不舒服。”
玉衡道:“你看,金砂的颜色黯淡了,便是你心中有郁结。”
若荪摇摇头,不信他,“我本无七情六欲,何来郁结?”
玉衡深吸口气,仰面望着那道黑夜里的虹,“我宁愿相信你的谎话。”
车轮辘辘轧过彩虹,伴着梵心银铃般的笑声从他们头顶掠过。若荪一直没抬头看,只问:“瑶池热闹么?”
玉衡目送他们远去了,才说:“嗯,西王母心情大好,许多年没这么热闹过。”回首见若荪默默地在石头上用力刻着字,字迹缭乱看不清楚,他便拉住她的手,问,“你今日怎么不值夜?”
若荪木然答:“师父想叫我们去热闹一下,代我们值夜了。”
“若荪。”玉衡轻叹,“我要怎样对你才能让你高兴一些。”
“我不会高兴,也不会难过,抱歉让星君费心了。”若荪抽开手,转身朝石林深处漫无目的走着。玉衡追上,也只是静静跟随。
越往前越走,地上的阴影越多。今夜大大小小的神仙都齐聚瑶池,天庭空荡荡的,连一块石头的影子都显得异常冷清。他们二人在石林里穿梭,渐渐走到了蟠桃园的地界,离神魔井不远了。
若荪觉得方才对玉衡有些无礼,低头想着怎么开口打破沉默,突然之间,一股极强的风扑面而来,刮得裙袂乱飞,一时间呼吸困难,睁不开眼。玉衡拉住若荪躲在一块巨石后,这才缓了下来。
若荪抬头望着满天黑压压的影子,“这是……”
玉衡蹙紧了眉,见这些黑压压的东西朝瑶池的方向呼啸而去,心头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是魔军!”若荪幡然觉醒,大叫,“神魔井出事了!”她拉上玉衡极快地冲上云霄,见觅风已经在前头顶风直往前冲,她便拉着玉衡伏在觅风背脊上,大叫,“快点觅风!师父顶不住这么多妖魔!”
觅风驮着他们二人到神魔井,并未化成人形,只静静落在一株大树上。
神魔井的出口碎裂了,罗净躺在井旁,火红的袈裟被鲜血浸透,颈项不复光滑,一条条、一缕缕的疤痕翻出血肉和筋骨。若荪双膝一软跪了下去,双手不停地在他身上拍打,“师父、师父,你怎么了?”
罗净唇色灰白,无任何反应。
若荪傻傻望着他的脸,忆起过往的那些年,口中漫起一股咸腥的味道。她咬破了自己的下唇,却觉不出疼痛。是她害了师父,本应是她守着神魔井,原本也应是她去死。
“若荪,天庭已经被魔军占领了,快去瑶池看看罢。”觅风提醒道。他声如洪钟,令若荪如梦初醒。她猝然站了起来,道:“星君,拜托你在这看着我师父。”
玉衡郑重点头,若荪跨上觅风的脊背往瑶池飞速赶去。
方才还绚丽多彩的天边,如今黑黝黝看不见半点光亮。若荪眼前始终是罗净密布伤痕的脸,挥之不去,她握住神荼灯的手不止地颤抖。最惨也不过是一死,但她怕的不是死,而是,某种真相。
红彤彤的喜车才从这道彩虹滑过,梵心那刺耳的笑声甚至还在她耳边,为何转瞬间,一切都变了样。
彩虹的尽头,是瑶池的入口。黑压压的魔军包围了整个瑶池,鲜艳的云霞都幻作了紫黑的烟雾,笼罩着瑶池仙境。
大鹏横冲直入,轻易突破了包围。瑶池上空顿时疾风大作,刮得周围的玉树琼花和席间的金银器物哐啷作响。若荪一跃而下,提着神荼灯落定在瑶池中央的凌云钟乳顶端。
瑶池以下,便是昆仑。是他想要和她一起生活的地方。
可如今,他穿着大红衣裳站在宝座一旁,笑意阑珊。他的新娘满面泪痕,颤颤巍巍窝在西王母身边。而天帝天后都神色平常,临危不乱。
恬墨睨着高高立在凌云钟乳上的若荪,平静道:“你何必来看这热闹。”
“那你又想瞒骗我到何时?”
“我只来拿一件东西。”
“是么?”若荪目不转睛盯着他,“你究竟是谁?”
恬墨身边一名魔军副将手执大斧,喝道:“这是我们魔界尊者,天魔。”
西王母忽而嗤笑一声,反问:“神魔两界素不往来,你们这般大动干戈所为何事?”
“来取回一件东西,我们魔界的至尊宝物,伏神珠。”说着,恬墨朝旁边伸手,掐住天帝的脖颈,“顺便,再占几分地盘去。”
西王母道:“什么伏神珠,闻所未闻。”
“王母娘娘自然是不知道,不过天帝陛下应该很清楚才是。”
西王母淡淡瞥向天帝,“原是你招惹来的。”
天帝面色微变,却仍然沉着应对,道:“既是来要东西,那何必如此大费周章,还动用十万魔军。你们应该安分些,神魔之间早已分了地界,互不相扰。况且,你虽有十万魔军,我也有十万天兵。”
恬墨笑道:“伏神珠就在你体内,你认为我会放过你么?这时,你的天兵都睡得酣畅,哪里有心来救驾。”
“没有天兵,还有我。”若荪说着,从高处飞下来,手心一动,神荼灯猝然亮起,没有任何过渡,亮得如三伏天的日头一样毒辣,刺痛了众多魔军的眼。
恬墨挥起大氅挡住神光,大喝:“你为何就不肯信我?”
若荪越发下了狠劲,举着神荼灯步步近恬墨,眼里竟腾起一股肃杀之气,“我胡乱信你,才害了师父。你要拿回你的伏神珠,那也要还我师父命来。”
恬墨一惊,侧头狠狠瞪了副将一眼。他再挡不住这灼热的光,朱红大氅一挥,咆哮之声贯穿天地,竟从喜服中幻化出一条紫黑的龙,霎时间吞风吐雾、兴风作浪。黑龙掀起的飓风将一切都席卷了,若荪跌倒在地,神荼灯滚出好远去。
觅风及时扶住了若荪,定定望着空中那张牙舞爪的龙,念道:“竟然是他。”
若荪怔了怔,问:“怎么,你竟认识他?”
“就是当年与我在东海搏斗的小黑龙,险些将我置于死地。”觅风抡起流星大锤便朝那条黑龙砸去,流星锤轰然炸出一股金光,似火一般在黑龙身上着了起来。紧接着,觅风变回真身,展翅翱翔,又俯冲下来,撞上那黑龙的腰,与它一齐落入了瑶池中,溅起十丈高的水花。
见形势一乱,天帝见机从身后抽出轩辕剑,横向砍倒了身边的两名魔军将领。众神也纷纷起来反抗,聚成一个圈,渐渐护在了天帝周围。魔军集合成五纵五横,气势汹汹压了上去。一阵恶斗便开始了。
本来在主婚的月老儿完全傻了眼,直到被领仙玉郎拉进了桌子底下,他才回过神来,开始欷歔:“这么好的孩子,竟然是魔。也难怪牵不上红线,魔的姻缘我能管得着么?”
玉郎却显得有些兴奋,嘀咕着:“我就知道这孩子不一般……可是,难为若荪了。”
若荪趁乱捡起神荼灯赶去帮觅风,岂料那瑶池里的水竟然平静至极,只有风吹起的微波。他们明明掉进去了,为何却没有动静?若荪正想到水里去瞧,一个浪却掀了起来,如暴雨倾盆而下,将她浇了个透。水珠纷乱中,只瞧见那黑龙呼啸而出,两爪拎着大鹏,一个甩尾便将大鹏撂了出去。
“觅风!”若荪尖声呼唤,拼尽全力却赶不及去接住它,眼睁睁瞧着它落入云海中,跌下九天。“觅风……”她喃喃唤着,浑身僵住了不得动弹。觅风,如父如兄,算是她唯一的亲人罢。如今,她连相依为命的觅风也失去了。
神仙们个个法力无边,但整个瑶池都被魔军封了结界,谁也逃不出去,只能奋力抵抗。要如何才能抵挡十万魔军?圈子渐渐小了,天帝的轩辕剑是上古神器,威力无穷,但魔的力量何其可怕,杀不死,歼不灭,只见一拨一拨地涌上来,前仆后继。
黑龙咆哮一声,从空中俯冲下来,丝毫不惧轩辕剑的威力,像是抱着必死的决心一般凶猛无敌。天帝举起轩辕剑的一刹那,忽然慌乱无措地往后退了几步。黑龙就势用利爪将他狠狠踩住,接着幻回人形,一手举着绿莹莹的匕首抵在天帝咽喉处。
西王母轻叹:“糟糕,中了摄心术。”梵心捂住了眼睛,嘤嘤哭了起来。而天后闭目不语,始终拨着手里的念珠。
“你以为体内有伏神珠就不怕我么?”恬墨俯身看着天帝,哼哧哼哧地笑起来,极其嘲讽,“这世上还没有谁能抵挡天魔的摄心术。”笑罢,恬墨抬头望着西王母,气定神闲道:“听着,我要伏神珠和他的命,还有昆仑。”
西王母笑了笑,“昆仑乃第一重天,如何能归到魔界去?”
“我不管,我要昆仑!”恬墨眸中紫气腾升,面相愈发阴戾凶狠。
西王母不解,问:“你要昆仑做什么?”
“那里是我的……”恬墨大声咆哮,一句话未完,忽然止了,他察觉到身后凭空凝起了一股极强的灵力,未来得及转身,只听闻群魔尖叫,接着,心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
他迟缓地回过头,看见若荪忽隐忽现的脸。她用移形换影之法瞒天过海,来到了他的身后。她手里的神荼灯光芒万丈,得所有魔军躲避退散,那尖长的灯芯刺入了他的后背,像一根雪亮的针,将他的胸膛穿透了。
若荪满面水珠,头纱湿漉漉地贴在脸颊一侧,她两手握住灯柄,又往下插了几分,语气冰冷,“那里是你的么?”
恬墨不敢置信,眸中的紫气霎那间散去了,徒留了盈盈的光,“若荪……”
“昆仑是我的,是觅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