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离已经三天没合眼了。收到不归的飞鸽传书,他便日夜兼程的赶了过来。
原本以为她喜欢栀子花,定是去了南方,他到处寻她,踏遍了每一条哪怕再狭仄的街道,甚至想到她有一半泱国的血脉,也许是去了泱国,于是他又把泱国翻了个底朝天,她却仿佛人间蒸发。这些年,他为她吃了很多苦。有时候也消极的想是不是一辈子都无法再找回他们,却又坚定的告诉自己,哪怕十年、二十年,哪怕他已经白发苍苍,他也不会放手。
他是真的爱上她了。
“该死的常相思,你让本王好找!”他向来喜怒不形于色,一贯以冷淡示人,此刻却流露出少见的中,刻意的与他保持着距离,却又忍不住递给他水囊。
陆离却猛的伸手捉住她的手腕,将她不容分说的拉进自己的怀抱里。
他身上的气味没有改变,还是那股龙涎香淡淡的沉着气息,混合着苍柏的清冽。她的心不禁跳快了一拍,下意识的想要挣脱他的怀抱,他却抱的更紧了。
“别动。”他的头埋在她的脖颈间,语气泛着淡淡的心酸:“不要再躲我了好吗?”
轻轻的一句话,仿若是点了她的泪穴,不可自抑的泪水涟涟,怎么都止不住,她有些恨自己,原本已经麻木的心又开始疼痛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他心急的想要拭去她腮边的泪水,却被她一把抓住,她无声的哭着对着他的手腕狠狠的咬了下去。
手腕传来一阵钝痛,他却没有躲开,任由她咬着。心疼的看着她,身体的这点伤痛与这三年来对她的思念相比,何足挂齿呢?
他素来冷淡的神情,此刻却透着淡淡的欢喜,只要能让她原谅他,他怎么都愿意啊。
她终于回过神来,才发觉口中的淡淡咸腥,急忙松开口,只见他鲜血淋漓的手腕上留下了清晰的两排齿印。明明就是恨他,明明就是要忘记他,为什么此刻看见他的伤,却会忍不住心疼?她又流下了眼泪。
终于明白他是她一生中的劫,她注定为他所困。无论逃了千里万里,心却始终停留在原地。
陆离顾不得自己流血的伤口,俯上身去温柔的亲吻着她的泪水。他一生克制,鲜少流露柔情,总是习惯将真实的感情藏于心底。而现在,他黑色的眸子闪耀着痛苦与深情,他不想再在她面前伪装了,他要给她自己的心。
“你知道吗?在你离开的这三年里,我没有一刻不想你。即使入了眠,也依旧可以听见你的声音,闻到你的香气。在你不在的日子里,我仿若是个没有心的人,无论走到哪里,都怅然若失,相思,我是真的爱上你了。”
他的语气淡淡的,泛着苦涩。
“这么些年,我一直在找你,只要路过种着栀子花的庭院,我就以为住着的人是你。一次次的狂喜,又一次次的失望,每一次都是万箭穿心。你可知道要赶来天水需要多久的日程吗?我着急的发狂,总觉得多耽搁一秒,就会又与你失之交臂。我感觉不到饿,也感觉不到累,甚至辨不出是天亮还是天黑。因为我没有办法再次失去你。”他忍不住轻抚她的发丝,“直到现在,我还不知道这是真还是梦,如若只是个梦,我宁愿沉醉其中,不复醒。”
他深情的眼睛宛如施展了妖术,她原本已经颓败、已经干涸的心,又再次跳动了起来。他身上的气味、他的体温,是那么的熟悉,她好想去靠近,好想去依赖,可是她又有些害怕。多少次,在她放心的把自己交给他之后,他却冷眼看着她破碎。别忘了,你曾经因为爱他爱到肝胆俱裂。她对自己说。
“娘亲……为什么我没有爹爹呢……唔……”麟儿发出梦中的呓语,他的小眉头微微的皱着,像是受了什么委屈。白天的时候,他从来不敢问娘为什么他是没有爹爹的孩子。
陆离的心被巨大的震惊和痛击中,他疾步绕开篝火,走至麟儿的身边,小心翼翼的蹲下身去为他盖好薄毯,仔细的端看他。那么一个小小的人儿,已经长这么大了?
他还在王府的时候,还不会说话,只会睡觉、喝奶和哭笑。他还来不及抱抱他,亲口教他喊一声爹爹,他就已经长这么大了?他看着麟儿,眼神柔软,心里却是自责的苦水。他欠他们太多了。
“跟我回去吧。让我照顾你们。”他看着她,语气有一丝渴求。
相思避开他的眼睛,蹲下身去将麟儿从他面前抱起,紧紧的护在怀里,她有些封藏起来,把心变得很硬,在遇到你的时候,我已经冷漠了太久、躲藏了多久,已经忘记了面具之后自己本来的模样。多少次,在你温柔的看着我的时候、在你说爱我的时候,我都想给你回应,想不顾一切的遂着自己的心意去放任的爱你,可是我却没有。原谅我,一直胆怯,害怕自己已经失去了爱一个人的能力。”
她背对着他,微微发抖。
“其实我不是不相信你,而是不相信我自己。在我发现已经不知不觉爱上你的时候,其实我很害怕。我害怕你的真情,可是却又渴望。那些冷漠和不在意都是假的,我反复在质疑你是否真的爱我,其实是在质疑自己能否爱你。不断的推开你,不断的确认,直至失去你,我才追悔莫及。相思啊相思,你不仅带走了我的孩子,还带走了我的心,让我在没有你的日子里变成了一个残缺的人。”从什么时候开始呢,在面对她的时候,他不再自称“本王”,而是“我”。在他的潜意识里、在他自己都没发现的内心真相中,她已经远比权力和地位更重要了。不然他怎么会为了寻她,连唾手可得的王位都不要了?
她听见自己的心发出微微的松动的声音,情根深种,又在悄悄的破土萌芽,只怕他再多说一句,她就又要沉沦,落入情的苦海之中。从小到大,她也一直渴望去爱和被爱,她千方百计才克制住自己盛大而无畏的感情,他却又来惹她。
钻心的痛楚和丝丝入扣的柔情纠缠不清,她想自己已经结痂的心脏一定又裂开了,汩汩的涌着鲜血,可是她还是怕啊,她是真的怕啊,一次深爱,就是一次生死:“麟儿已经熟睡了,王爷几日劳顿也早些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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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牵着麟儿在前面走。
陆离牵着马儿跟在她们后头。
即使走到天涯海角,他也再不放手。
麟儿时不时回头偷看他,这个男人身躯凛凛,宛如天神般威严,他却一点都不怕他,反而想与他亲近。
“娘亲……”麟儿抬起稚气的小脸看着相思,眼神清澈带着希冀,“他是麟儿的爹爹吗?”
“是。”
“不是。”
陆离与她不约而同破口而出,却给了不同的答案,麟儿看看相思,又回头看看陆离,一张小脸更加茫然。
相思回头瞪了陆离一眼,带着意气的说:“你是娘亲一个人生的孩子。有一天啊,娘亲见屋外下雨,便走出去伸手去接雨滴,谁知一个小雨点儿落在娘亲的手中,便化成了你。”
可恶的常相思!居然编造这样荒谬的故事来蒙骗本王的儿子!
麟儿却低下头去暗自思忖了一番,忽然开心的转过身去,看着陆离鬼机灵的叫:“爹爹!”他的眼睛亮晶晶的,模样甚是俊俏可爱。
这一声叫唤,让陆离整颗心都融化了。恨不得即刻冲上去前,把他们母子紧紧拥抱在胸前。
相思却一下子脸红的嗔怪道:“不许乱叫。”
“哦。”麟儿听话却又失落的垂下头去,却又总忍不住回头偷看陆离。这种亲近感,也许是血缘中与生俱来的牵引。
“爹爹可以教麟儿骑马吗?”按捺良久,小麟儿还是克制不住对父爱的渴望以及对那个男人的好感。
“当然可以。”
“不可以。”相思急忙低下头去看着他说:“小孩子骑马很危险的。”
咦,娘亲居然没有阻止我叫爹爹?麟儿鬼机灵的一笑。他就是喜欢那个男人嘛,他就是想要他做自己的爹爹。娘亲明明也喜欢他,为什么不肯承认呢?唉,大人的世界好奇怪。
“娘亲,我想要水囊。”相思解下水囊递给他,谁知这个小鬼拿着水囊便掉头跑至陆离的身边,扬起手递给他:“爹爹喝水。”
气结。没心肝的男人,没心肝的小鬼。
她无奈的转过身看着他们。“麟儿先喝。”陆离拔开瓶塞,蹲在麟儿的面前,小心翼翼的喂他喝水,他的眼神流露出父爱,让倾世的容颜更添动人的神色,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这样的他竟让她的心又快跳了半拍。麟儿抱着他的手小口小口的喝着水,他的眼睛闪耀着明亮的光芒,紧紧的看着陆离,他看着他笑,笑容是那么纯真。
麟儿喜欢他。麟儿的身上终究流着他的血啊。
落日的余晖从天际倾洒,依着他们的轮廓镀上了一层金光。陆离拥着麟儿,抬起头来看她,他的眼神透着邀请。
而她到底要不要到他的身边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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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杨芳草长亭路。年少抛人容易去。楼头残梦五更钟,花底离情三月雨。
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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