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仙侠五花剑

仙侠五花剑第5部分阅读

    霞,拘获讯供候详。”一面密遣心腹家丁,亲至临安,捏造消息,使他传到秦太师的耳中。“太师向知应龙为人,贪花好色,一闻此言,必定认以为真。那时抱怨应龙不该身为统兵大员,私入娼寮,被人杀害。倘使讯出实情,申详到京,反于声名有碍,定要私下嘱托,千万把此事隐起。不是将飞霞瘦死狱中,以灭其口,或惜他交通叛寇的罪名,问个死罪。既可出了往日之气,又可使太师来仰求于我,将来反有个升调可图,岂非一举两得。”这是他欺瞒着东省离临安甚远,应龙平时行止不端,营中又无亲丁活口可证,满营的大小将务更料定他们无人亲临安向太师前诉说之故,所以定下这一条移花接木、公报私仇之计,要难为这烈性裙钗。可怜薛飞霞那里得知,就是众差役也不明就理。既然奉了本官的签票,自然如飞的向彩霞坊拿人。

    正是:计就月中擒玉兔,谋成日里捉金鸟。

    不知薛飞霞被拿到县,甄知县如何审问,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二回 酷吏逼供词飞霞下狱 雏环诉屈冤素云探监

    话说城武县众差捕在本官堂上领了朱签,立刻限拿彩霞坊妓女薛飞霞当堂听审。不敢耽误,一同来到院中,先寻龟鸨问话,王老妈见来了一伙公差,心上跳个不住,忙问:“众班头来此何事?”各差捕说明原委,又把朱签与他看过。王老妈急得半晌说不出话来,忙遣龟佣,寻个专管衙门中间事的人,先给了些银两与众差役代茶,嘱他们略坐一坐,自己三脚两步来到飞霞房中,把上项事细述一遍。又说:“这多是你自己肇下的祸。如今事发,快些定个主意方好。”飞霞听毕,只吓得手足乱战,硬着胆儿答道:“这一件事,明明是那赃官平空的无事生非,教儿有怎主意。但他朱签上面井未标明为了何案,只写‘立提彩霞坊妓女薛飞霞一口当堂听审’,儿想钢刀虽快,不斩无罪之人,且俟随着公差上堂,看事如何,再行定夺,不知母亲意下如何?”王老妈道:“莫怪为娘的埋怨着你,前番终是你的不是,不该得罪本县太爷。如今事已如此,你也悔之已晚。但是到了堂上,不论老爷问你怎么言语,你须不可再使性子去触犯他。可知为娘的五十多岁人了,只靠着你几个姊妹们度活。倘有风吹草动,竟将妓院发封,各妓入官,那时却教我怎样过日?”飞霞含泪答道:“母亲不必吩咐,孩儿此去,且看赃官如何问话,自有道理,决不累及旁人。”王老妈尚要瞩咐他几句话时,怎禁得众差捕连连催促,无可奈何,服伺飞霞卸去满头珠翠,换了一套半旧衣裙,移步出房。可怜他小足伶汀,彩霞坊到城武县衙门,虽不甚远,也有三里之遥,如何行走得动。多亏王老妈念他为妓三年,赚钱不少,花了十两银子与众差役,替他雇了一乘小轿,搀扶着上了轿儿。轿夫抬上肩头,差役等紧随在后,如飞而去。王老妈心上下安,暗差一个心腹龟奴:“随到衙前,打听举动,速来回报。”按下慢表。

    单说飞霞出得院门,一路之上哄动旁人,就有无数看热闹的跟着差捕拥至县堂。虽有值堂差役,皮鞭竹片乱打乱揪,无奈众人因审问的是一个出色名妓,多要前来看他一看。甄知县是坐在堂上守提的,本未退堂。差捕上前禀明:“薛妓已经拿到。”缴了朱签。甄卫吩咐:“带上堂来。”飞霞跪倒在地,低低的叫了一声:“青天老爷。”甄卫命他抬起头来,仔细一看,果然不错,遂把惊堂一拍,大声喝道:“我把你这滛妓,平日倚门卖俏,引诱良民,已属罪不容诛。胆敢勾通匪棍,与雷家堡雷一鸣往来,谋刺卧虎营秦大人,快些从实招来,免受刑法。若有半句浮言,可知道王法利害!”飞霞听毕,宛如兜头灌了一勺冷水般,暗想:“此贼虽欲公报私仇,如何小题大做,竟把这谋刺秦统制的后来诘问,教人如何担承得起。况雷一鸣久闻是个正人君子,足迹从未到过青楼,岂可含血喷人,自红其口。须要拿定主意,不可被他威逼承招。一则累了姓雷的清名,二则自己亦万无生理。”遂把心胆一提,放出平时那种守贞不字的性格来,高啭莺声,从容答道:“大老爷,此话从何而起。小女子虽是为娼,与雷一鸣并不相识,谋刺秦大人的这一节事,小女子更是不知。须求宪天超豁,不可捕风捉影,连累无辜。”甄知县闻言大怒,连喝:“好一个利嘴滛娼,竟敢推得干干净净。本县此案访闻确切,却也知道你不用刑法岂肯招认。”吩咐左右:“快快动刑!”众差役答应一声,如狼似虎的把飞霞拖翻在地,袒开衣服,露出粉嫩娇躯,鞭了二百背脊。只打得皮开肉绽,死去后来。甄卫传命:“住手。”又问:“可有供招。”飞霞此刻哭得已如泪人一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甄卫见他不言不语,命取拶指过来。众差役把他十只春笋做的纤指,紧紧拶起。可怜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怎禁得这般非刑拷逼。一霎时,竟晕了过去。堂下那些看审的人,没一个不交头接耳,多说:“知县狠心。雷家堡上的雷一鸣是个正人,平素不贪女色,卧虎营的巨案岂于薛飞霞之事。如今这样用刑,只怕本官必与此妓有仇,或者曾受何人嘱托所致。”暗暗的共抱不平。

    内中有个二十上下年纪、头戴武生巾、身穿天蓝缎箭竿、足登粉底皂靴、面如冠玉、目似曙星的人,更看得双眉倒竖,怒气填胸。又有一个身材矮小之人,目不转睛的青春飞霞,又伶又怒,象是恨不得把他拉了出去的光景。甄卫眼见众人行径,深恐再审下去或有不便,立刻吩咐松刑,用凉水将飞霞喷醒。又恐他拶得昏了,不要把当日自己冶游的事供将出来,大为不便。因高声喝道:“薛飞霞,你今日受刑,心下终须明白。可知道本县为民父母,岂肯冤累好人。你在彩霞坊为娼,本县未曾到任之时,早闻得你是个滛泼妇女,专一交通匪类,所以先曾私访一次。如今果然犯出案来,劝你早早供招与雷一鸣如何往来、如何设谋、如何通凤、如何刺死秦大人,作速讲来,免再吃苦。”飞霞听他提起前情,又气又恼,要想拼着性命与他抢白一场,指出公报私仇的原委,也与大众听听。怎奈受刑过重,力竭声嘶,况且说了之时,势必指作诬供。又用非刑冤逼,白白的再受痛苦,不如耐着性气,与他一个抵死不供,看他如何定断,难道今日竟杖毙堂下不成。因此只管哭泣,绝不作声。甄卫又把惊堂一拍,催逼承招。飞霞只是不言。甄卫当下无可奈何,因说:“照你这般刁赖,本当再用大刑。但看你一个荏弱女子,今日如何再受得起。且将你囚禁女监,明日再审,看你还敢不言。”遂命传女禁卒到来,立将飞霞带去收监,小心看管,一面吩咐退堂。

    其时,天已晚了。甄卫即在灯下写了一封往临安去的书信,说:“奏应龙之死,因屡剿雷一鸣有仇,此次在彩霞坊妓女薛飞霞家,飞霞本与一鸣往来,走漏消息,致被一鸣纠众追杀。门生初十得信,众营兵以事起仓卒,不及救护。临行并被冲至营中,烧去营房十余间,刻下飞霞现在监禁狱中,一俟录出口供,申详候办。至于雷一鸣等,遗有亲供一纸,现在啸聚截云山,声势浩大。县中兵力单薄,势难往剿。须候张元帅分兵到时,方可一鼓成擒。惟此案是否如此办理之处,除详禀各大宪外,尚希恩师便中赐谕。”云云。写毕封好。又把寄秦应龙的原书取来,放在一处,等候明日交与差官。又恐差官查知此事始末,回临安时或致漏泄,另外送了他一千两银子的程仪,嘱他回见秦丞相时,丞相如何问起这事,照着书中的言语答他,更差了一个能言舌辩的亲兵,送他上京,散布讹言,传入相府,里应外台,要使秦桧深信不疑。一言表过,我且不提。

    目今再说飞霞下狱。甄卫退堂之后,那些看审的人也多一哄而散。王老妈差去的心腹龟奴,急忙奔回院中,将上项事细述一遍。只吓得王老妈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暗想:“飞霞平日虽有几个有势力的狎客,深是疼惜着他。但是这案闹得大了,那一个肯替他背地伸冤。要想自己上堂辩白几句,只怕也无济于事。而且这院子还难保不一纸官符,顿时封锁。”左恩右想,计策毫无。后来想到有个姨妹,名汪素芬,先时曾在李师师妓院之中,今岁才回。师师因与上皇恩好。京中那些没脸耻心的文武官员,很有仗他数言提拔升官的人,所以已结他的甚多,打听上皇不在院中,多向师师面前献媚。那些人,素芬也有一大半曾见过的,必得与他想个法儿,即使救不得飞霞,须要保全着自己的衣食才是。遂连夜差人请他到来,与他商议。果然,素芬与曹州府知府王太爷当时在京中引见的时候相交过的。这城武县正是曹州府的属下,遂备了一份厚礼,改了京中妇女的装束,托称亲戚,悄悄入衙,说了个情。只苦的飞霞不能出罪,惟有暗嘱甄卫,把此事索性归在飞霞一人身上,妓院免予发封。王老妈始略放心,然已花去金银不少。

    光阴似箭,一连十有余天。甄卫又把飞霞狠心拷打了三堂,可怜打得寸骨寸伤,好个烈性女子,依旧咬定牙关,不供一字。这个消息传入截云山中,雷一鸣闻知大怒,就要亲自下山,被黄衫客阻住道:“且慢。此地离城甚远,传来之言虽是不可不信,却也不可深信。薛飞霞既然是个妓女,却与知县何仇,把他弄到这般地步,内中必有隐情。须把此情探访明确,方可设法救他。”一鸣道:“弟子与薛飞霞虽未通过往来,闻他乃苏州人氏,因葬母卖身,流落平康之内,却是一个孝女,为人庄重,绝不象个粉头样儿。而且身出儒家,书画琴棋,般般多会,又是一个极风雅的女子。”白素云闻言道:“如此说来,这飞霞虽在娼门,却也是个好女儿了,如今受此大冤。小妹不才,今夜情愿先往他的院中探个下落,不知赃官究因何事陷害于他。”黄衫客道:“白小姐所见不差。”红线也点头称是。一鸣遂暂止了下山的念头。

    到了晚上,素云果然辞别过师长等一千人,飞步离山。他先时随着父母,曾经在彩霞坊左近住过的,认得路径,施展着飞行的绝技,不多一会,便已到了,惟不晓得那一家是个妓院。要想动问旁人,一来夜分已深,行人稀少,二来自己是个女子,不便开口问着这个所在,心下好不踌躇。也是事有凑巧,恰好经过一家门首,有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状似丫环模样,提着一盏灯,呀的一声开出门来,送两个男子出去,随手把灯交付,关门进内。素云闪过一旁,让这两个男子走得远了,暗忖:“此间或者就是妓院,也未可知。否则,半夜三更那有男人出去。好在这小孩子是个女儿,何不竟去敲门一问,便知分晓。”想罢,把手轻轻在门环上叩了两下,听得里面的女孩子啯咚啯咚的抱怨道:“这时候已是三更多天了,难道明天没有日子,又有怎么人来叫门?”素云听了,暗自好笑,待他开门出来,低低的开口答道:“有劳小妹子贵步,借问这里可是薛飞霞姊妹家么?”那女孩把素云瞅了一眼,道:“问他则甚。我家薛姑娘已于半个月前被县中老爷拿去监禁着了。你是何人,来此何故?”素云听毕,心头暗喜,随口说道:“我是他心上人差来探问的。因路途不熟,所以夜静更深,方才访得到此。小妹子可知薛姑娘这场官事从何而起,几时可能出监?”那女孩道:“他心上人是谁,怎么不晓得。这官事说是雷家堡上而起,实是冤屈得很呢。”素云道:“受屈是晓得的,却不知为了何故,竟致屈到如此地步?”那女孩将嘴一呶道:“这事我不知道,也不敢说,须问我家老娘娘去。你可里面去坐。”素云听他欲言不言,深知内中必有隐情,再问也无益了。因说:“既然如此,今天夜已深了,恐你家老娘娘已睡,不必惊动。有话且待明日再说未迟,我要去了。小妹子,你关上了门,请进去罢。”那女孩把素云仔细一看,道:“说了半天的话,到底你是薛姑娘的那一个心上人差来的,如何不差男子?恐怕老娘娘要问我,也有一个回话。”素云被他把话问住,只得借着自己的姓含糊答道:“他心上人姓白。”说毕,扭转娇躯,将步一紧,如飞而去。一霎时,踪迹杳然,倒把那女孩子吓了一跳,急忙关上了门,回至内室,诉与王老妈知道。因飞霞并无姓白的客人,心下好生惊诧,幸亏不曾说些怎么,谅也无甚紧要。想了一番,也就罢了。

    那白素云听了这小环之言,已知飞霞负屈情真,但与甄知县有甚深仇,依然不晓着来。若非亲问飞霞,必定难知底细。趁此深夜无人,何不竟往城武县监中探他一回,岂非甚妙。主意一决,扭转香躯,竟奔县衙。因恐路上或有巡更守夜的人,瞧见不当稳便,将身一跃,跳上民房,曲折兜抄,竟从人家屋上行去。那消半个时辰,已经到了县衙,进了头门,绕过大堂,低头一望,虽然有几个民壮与那支更值夜的一班役卒往来巡哨,却不十分严密。即放大着胆,连窜带跳,已过花厅,来到男监门首。不知那女监却在何处,心下好生疑惑。正是:放开驾雾乘云技,来探含冤负屈人。

    毕竟不知白素云是晚能寻到女监与飞霞会面否,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三回 文云龙仗义挥金 薛飞霞守身如玉

    话说白素云因要探访薛飞霞被屈根由,黑夜从彩霞坊来到城武县内衙,已至监房门首,只见监中那些披枷戴锁睡卧着的多是男人,并无女子,不知女监究在何处,心中颇甚踌躇。

    忽然左眼梢边,霍的有一道光影,自东而西,分明是个人,只是未曾看清,不免有些疑惑。因急飞上屋脊,往前仔细一瞧,果然不错,暗想:“监狱重地,那得夜半有人,看来必有蹊跷,何不悄悄跟他过去,看他一个着实下落,顺便探访女监,有何不可。”遂把云鞋一紧,飞追过来,高着这人只有十步之遥,皆因脚步过轻,那人竟一些儿没有知道。约行了七八间的屋面,忽见这人立住了脚,扭转头来,四下瞧看。素云忙将身体一伏,隐在滴水檐前,幸喜未曾看见。少顷,微闻屋瓦响动。素云探头张望,见他在那里翻开屋面,象是要下去的样儿。又想:“且莫惊他,索性看他如何。”后见这人揭开了几张瓦片,并不下屋,却不知塞了一件怎么东西下去,且低低的向下面说道:“薛飞霞,你且醒醒,俺夜游神在此,有话问你。”素云始知也是找飞霞来的:“原来女监却在这里。但不知此人是谁,如何又自称起夜游神来。虽然曾听师长说过,世间有种行侠仗义的人,本领未精,恐怕旁人看破,往往假称夜游神,掩人耳目,不值识者一笑,然却从未见过。今且听他说些怎么。”因轻轻的走上数步,侧耳静听。初时闻得监中哭泣之声,似乎说“事到如今,只好听凭尊神所为,似奴薄命之人,本来生不如死”的话。继听这人又开口道:“吾神念你受冤,故奉上帝之命,给你简帖一纸,现在床头,快快取去看来,便知分晓。我神去也。”说毕,仍将瓦片盖好,回转身躯如飞便走。

    素云甚为诧异,急忙让过一旁,等他去得远了,始轻轻的跳下屋来,先把这女监房细细一看。原来只有五间低屋,不比男监宽大,屋外四周多是高墙,墙上除了仅容一人进出的监门一扇之外,每一间屋只有一扇七八寸高,四五寸宽的纸窗藉透风亮,其余别无门户,正如黑暗地狱一般。素云轻启朱唇,把舌尖将每间屋的纸窗舐破了些。幸喜残月未坠,透进一线亮光,看每屋中隐隐监禁着两、三个女犯不等,却有一大半人并无枷锁。独薛飞霞是一人一房,手上边套上铐儿,小足上锁着巨链,睡在一张不到二尺阔的囚床上面,床边有两个四五十岁的官媒,支着两张板铺看守,睡得多如死人一般。飞霞虽是蓬头垢面,狼狈不堪,然那一种秀色可餐之容,宛如泣雨梨花,令人见了之时,十分疼惜。看他泪汪汪,床边摸出一张纸儿,在那里呜呜哭泣,想是苦无灯火,不能瞧看之故。素云张了一回,暗想:“我若进去,惊动了看守之人,大是不便,何不将计就计,竟把那张纸儿诱将出来看个明白,然后再盘飞霞的底细未迟。”遂在窗外轻轻的咳嗽一声,试试里边有无声响,又起纤纤玉指,向窗上弹动道:“薛飞霞,你休得悲伤,方才给你的简帖,你在黑暗之中如何瞧看得出。所以我神未去,可将此帖从窗隙中递出,待我神念与你听,好去回复玉旨。”飞霞里面闻言,又惊又喜,战兢兢的答道:“神圣大恩,难女何由得报。但愿有日见天,定当建造庙宇,装塑金身。”说毕,将这纸儿果然折得小小的,从窗缝中递将出来。素云听言,暗自好笑,随手将那简帖接住,在月光下细细一看,顺口念道。

    飞霞芳卿荃鉴:日前甄知县拘卿到堂,擅用非刑拷打,逼勒供招,其时,仆随众人在堂观审。窃谓似此惨毒,必有隐情,令人发指者,事无实据。地在公堂,是以未便适次。日来细加侦访,已知祸因。去岁甄卫来到任时,微服冶游,欲卿强荐枕席,卿拂其意,矢志守贞,并以大义相责而起。虽卿母不敢举以告人,而人口难瞒,知者甚众。仆闻实,深钦佩,以卿贞静之操,遭此屈陷,倘不为卿申雪,则复盆之下,何日见天。仆虽与卿无半面缘,惟素以义侠自任,何忍袖手。为此先行函告:除不日当施譬甄卫,务直卿冤外,另附银帖十纸,每纸纹银十两,各给看守、女役婪索之需。现粘床首壁间,壁不甚高,幸卿自取,以免授受之嫌。在监诸事珍重,静以待时,勿因含冤致损芳体。至嘱。一腔热血人吴门文简素云念毕,暗暗忖道:“原来方才这人姓文,难得是个侠客,可惜不知他叫怎名字。”但喜飞霞负屈之事,如今多已明白,不必再在此间兜搭,遂把原信依旧折小,仍从窗隙递入,并又随口说道:“薛小姐,你听清楚了没有?如今真要去也。”里边飞霞听罢,含泪答道:“原来是恩公到此,假托游神,恕难女镣铐加身,不能叩谢。但不知恩公何名,尚求指示,日后倘得出监,也好图报。”素云心上一呆,暗想回他一个怎么名儿,只得勉强言道:“俺因怜你受冤,故欲施救于你,岂是望报之人,何须留怎名儿,俺今去也。”说罢,两足一腾,飞上屋檐,如风而去。其时,远远屋上似见伏着一个人影,料是姓文的尚未出监,不欲去惊觉于他。因此头也不回,一口气往外飞奔。直至出了城门,方才跳下地来取道回山。

    其时天已微明,见了红线众人,将上项事细述一遍。黄衫客深赞姓文的作事为人,雷一鸣因飞霞的受屈已明,要求师尊等设法相救。红线道:“飞霞现在监中,这是王法所在。若欲劫牢反狱,岂是我辈所为。况那姓文的书中,既有‘不日施警甄卫替他申冤’的话,这是必定要那甄卫自己回心解冤释放之意,措置最是得宜。我想立刻下山到县中去,察探素云出监以后,姓文的动静如何,顺便访他一个下落,不致埋没人才,或者竟与姓文的共定主意,相救飞霞,不知黄道长以为如何?”黄衫客深服其言,雷一鸣不敢再说。当下红线装束定妥。飞步下山,按下慢表。

    再说那城武县中这个装神捣鬼姓文的人。此人单名一个化字,别号云龙,乃江南苏州府吴县人氏。不但相貌超群,才华出众,而且为人仗义疏财,性情豪爽。虽然曾入黉门,却无半点酸腐之气,又好结交豪侠,视友如命,自幼习得一身武艺,却不肯轻易出手,知道他的甚少。家中父母早亡,因喜外处游学,在家日少,出外日多,所以年交二十,尚未娶妻。他有一个表兄,现任北直隶大名府之职,甚是意气相投。八月间,因往探亲,恰好虬髯公也在大名,与他相遇,一见如故,相聚了一个多月。虬髯公意欲收他为徒,云龙忽要回家。虬髯公想起聂隐娘现在江南地面,故与他一同南下。谁知行至山东地界,隐娘因遍历苏、松。常、镇各府,绝无一个可以传道之人,异常焦闷,默念红线、黄衫,同在山左,不知曾否觅得传人,恨无消息,故此离却江南,亦来东省物色人才,并访二仙侠下落,恰好在城武县与虬髯、云龙相遇。隐娘深羡虬髯有幸已得云龙,虬髯也觉欣喜非凡。要在东省探访红线、黄衫,想俟彼此见面,然后再收云龙为徒,先使他们见见人品,因此在高城三里多路的栖霞山莲花寺中暂住。

    那甄卫第一堂刑讯薛飞霞的这天,文云龙也在观审,即上回书中那个头戴武生巾,面有怒色之人。后来将情告知虬髯,意欲设法救他。虬髯公正要试试他的行事若何,所以十分怂恿。云龙遂在外间探明了他的缘由,与县衙中的房屋门径,干这一夜装神进署,不图暗被素云窥见。及至出去的时候,素云看他是往外的,谁知他却并未出衙,行到大堂之后,兜转身躯,竟奔上房来寻甄卫,要想点化于他。到得房中,声息全无,知道众人多已睡熟。他就故意使个投石问路之法,揭了四、五张瓦,往地下索啷一摔。不多时,听得房中有人叫唤,乃是甄卫,因听庭心声响,叫使女们掌灯出外观看。云龙站在屋檐上头,让他们开门出来,依旧自称游神,高声喝道:“尔等不必惊慌,我夜游神在此。因尔本官冤陷好人,现有简帖一方,快快取去,送本官观看。”说毕,半空中飘飘荡荡飞下一张纸来,吓得众使女一个个倒退数步,不敢拾取,多没命的跑回房中,争先诉说。甄卫听了,好不诧异,连说:“那有此事。”急忙披衣下床、命几个胆大些的丫环,掌着灯火引导,步出房来。果见地上有张帖儿,吩咐拾起,张灯细看。只见上面写着二十八个大字,道:

    求欢受辱忆当年,公报私仇太可怜;莫道女贞易摧折,须知头上有青天。

    末后又有十六个小字,道:

    暗室亏心,神目如电;过而不改,请试我剑。

    甄卫看罢,因简中道着他的隐事,吓得冷汗直淋,不发一言,袖了这纸,回身便走。丫环等不知何故,也一拥的跟进房来。忽听得房门口一声响亮,飞下一把雪亮的剑儿,不偏不倚,从甄卫的纱帽上削过,把纱帽削落于地,合房的人大惊失色。甄卫也大吃一惊,秃着头儿,战兢兢的喊道:“这。。这。。这。。这。。还了得!那。。那里。。里有怎。。怎么夜夜游神,明。。明是截。。截云山的匪党,快唤皂。。皂快拿人!”道言未了,又听得屋檐上有人高声说话,道:“甄县令,你莫错了念头,当我是截云山来的。你为朝廷命官,应与民间判断冤枉,如何反敢冤累好人。秦应龙作孽无穷,故被截云山剑侠所杀,与薛飞霞妓女何干?明明是你公报私仇,要把飞霞置之死地。却不道明有王法,幽有鬼神,如今及早回头,好好把飞霞释放,改过自新,才是民之父母。如再执迷不悟,任性妄为,可知道下民易虐,上天难欺。那时只怕悔之晚矣!你须小心在意,我神回复上帝消差去也。”这几句话,说得房中人疑假疑真,谁敢作响。

    那甄卫明知此是侠客,决非游神,又气又吓,又恼又急,却也奈何他不得,眼睁睁的望着屋檐,呆了良久。直至声息全无,估量着那人已去,方才发作出来。立唤亲随家丁入内,传值夜的更班夫役,每人先责一百大板,治他个失察之罪。又传通班马快,把房门口遗下的剑与他们看过,再放库中,只说:“方才有人到此行刺,定是截云山的匪党。幸亏觉察,未曾被害,今已逃去。临行时候坠下此剑,务须赶速查拿,不可怠慢,违干血比。”至于那张简帖与那些所说的话,因与自己有关,故此一概不提,并暗嘱丫环等不许泄漏。一面深恐飞霞有失,立刻更了衣帽,传谕管监、家丁及马快等,掌着火把灯球,同至监房查看。又恐去得人多,惊动这人先是走了,所以约束众人慢行。自己带着家丁,移步先到监房观看。只见监门已开,两个看守的官媒早已不知去向。右首那张板铺之上坐着一个男子,面貌不甚清楚。手中拿着一柄三尺长的快刀,涎着脸儿在那里与飞霞讲话。飞霞却口口声声的道:“文恩公,休得如此,难女自悲命薄,误堕烟花,皆因不肯失身于人,以致遭此惨屈。既蒙恩公怜悯,赐银寄信,替奴申冤,天大之恩,有日出头,终须图报。但是欲行非礼,难女愿死刀头。如惜方才所赐银两,尚在壁间,未曾移动,不妨仍请取去。”甄卫听得清楚,不由不又惊又怒。惊的是此人虽在,只怕他本领高强,众马快拿他不得;怒的是此人如此无礼,飞霞却满口恩公,倒不象去年自己在彩霞坊的样儿,抢白得人置身无地。遂把两手往后一招,高喊:“众马快过来,与我拿人。”顷刻间,后边跟着的那些人一拥进来,把这小小的监房从庭心起挤得水泄不通。监房中那个男子慌了手脚,举起刀来向着甄卫虚砍一刀,扭转身躯,背着飞霞往外便走。

    正是:乍惊宝剑当头落,又讶钢刀劈面来。

    要知此人是否即文云龙,如何把薛飞霞劫去,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四回 燕子飞慕色劫狱 聂隐娘救女上山

    话说甄卫因受了飞剑之惊,深恐薛飞霞监中有失,亲自领着马快人等到监察看,果见监门大开,看守、官媒不知去向。板铺上坐着一个男子,手执钢刀,飞霞在那里恩公长、恩公短的央恳,象是图欢不允样儿。心中大怒,忙喊手下拿人。众马快应声进内,那拿刀的人举刀向甄卫虚砍一下,转身把飞霞背在背上,往外便奔。甄卫大吃一惊,倒退数步。那人乘势抢出监门,将身一跃,飞上屋檐。众马快欲拦不及,见已出了劫狱重案,谁敢怠慢。有几个略会上高的人,纷纷上屋狂追。无奈这人脚步灵便,快如飞鸟一般,怎想赶得上他。

    闹了片时,已去得毫无影响。众马快只得下屋请罪。甄卫吩咐:“暂缓议处,赶速飞赴四门报信,天明之后不可开城。”一面另添差捕,按户搜查。因听得薛飞霞口口声声呼他做“文恩公”,又在飞霞床上搜出书函,壁间搜出银帖,故此咬定劫狱之人一定姓文。凡遇文姓,无论何等佯人,无不加意盘诘,直闹到日高三丈,城中各处多已查遍,并无下落,始勉强把城门开放,已搅得满城中鸡犬不宁。

    甄卫见拿不到劫狱重犯,少不得把马快重重的责比,又把女监中一切女犯查了一查,并无缺少。问问他们可知薛飞霞监房中几时有人进来,多说:“因已熟睡,不闻声响。”而且尚有几个年老些的模模糊糊,好象未曾睡醒一般,吩咐依旧分号收禁,命把失去的两个官媒寻来问供。回说,“初时未闻声响,四更以后小妇人曾与飞霞说话。忽有一股香气透入脑髓,渐渐神志昏迷,不知如何有人进监,如何把小妇人们移往监外,实是该死。”甄卫那里相信,各人打了几百竹梢,先治他个疏忽之罪。一面申详上司,自请议处,自不必说。

    再讲那背着飞霞越狱的人。甄卫认做就是姓文,谁知却是另有一人。此人姓燕,名唤干飞,临安人氏。生得五短身材,一双鼠目。本来是个有名的飞贼,性喜女色,每逢愉盗,定要采花,却练得一身高去高来的绝技,不但是越屋逾垣如履平地,就是高山峻岭,他也能飞赴得来。且行走时脚步斜冲,好似穿林燕子一般。因此江湖上人把那干飞的名字替他改做子飞,又因小名唤做乙儿.故多称他燕子飞,燕乙儿,他也乐受美名,甚是得意。新近来到山东,偷了几家豪富。那一日,闻得城武县审怎么彩霞坊的名妓,他想:“名妓必然貌美。”动了色心,所以也到县中看审。第十二回书上曾表过的,有个身材瘦小之人,目不转睛的看着飞霞,象是恨不得拉了他出去,只是公堂之上,不敢胡行。后来晓得飞霞收禁女监,屡次要想进监图欢,争奈不知监中路径,未敢造次。费了多少心思,好容易打探明白。这一夜大胆入监,不料正是素云在下面诱薛飞霞给书读看之时,他因不便下手,闪在一旁躲着。后来素云出监,明明望见伏着一人,只因心疑便是那姓文的尚未出去,所以并不做声。燕子飞却认作没有瞧出破绽,好不欢喜。等素云去得远了,他就悄悄飞下屋来。其时两个管监的官媒,恰又被飞霞呜呜哭醒。大家因多埋怨他道:“老娘们伏伺了你这几日,银子黑的白的没有一些见过面儿。若论你是乐户人家出身,自然接客惯的,衙门里师爷、二爷看上你的却也不少。我们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好歹也替挣几两银子用用,却又拿出闺阁千金的架子,不肯略略苟且些儿。如今却一发的更不好了,夜静更深,又不是你自己家中,这么样的神喤鬼叫,扰得人不得安眠,真正令人讨气得很。若再如此,莫怪老娘们对你不起,要替你上挺棍了,看你还敢啼哭。”咭咯唠叨,说个不住。燕子飞在屋上听了多时,深怕耽搁得工夫大了,天色一明,不当稳便,心上甚是着急,因向身旁取出一个火药包儿并一枝追魂香来。此香乃用麝香、龙涎香、闹杨花三种药品合成,点着时,一经闻嗅,凭你英雄好汉,只须顷刻间神智昏迷。就是道行浅些的地仙,也禁受不起。他既把香取出,先取一块龙胆石的解药含在口中,然后在屋角边轻轻把火药包一抖,散出些火星,将香点上,拿至窗外。霎时间,一缕清烟氤氤氲氲从素云先时舐破的窗隙之中直钻入去。两个官媒闻着,喊得一声:“怎么好香!”顿时肢体酥麻,晕倒于地。飞霞也哭声顿止,两眼一闭,斜卧床中。不多时,连那左右监房中许多女犯也多昏迷不醒。燕子飞始把香头扑灭,揣在怀中,口中吐出解药,又向百宝囊中取出一把雷公凿来,把监门上的门闩轻轻凿去,挨身进门。先将两个官媒一手一个,如抓着两只小鸡一般,拖至监外向庭心一撩,回身复又进去,取火药包并一个小小纸煤,引了个火,找着一只瓦油盏儿,看一看尚有半盏残油,取来点上,持至囚床,把飞霞细细一照。见他朦胧双眼,泪痕未干,虽是穿着一套赭衣,却越显得肤如凝脂,异常娇艳。那双三寸不到的小脚之上,锁着一条胡桃大的铁链,比了弓鞋又粗,令人见了大是可怜。看罢一番,因又取出雷公凿来,替他先把铁链凿断,并把手上的手铐也凿去了。飞霞此时尚未醒转。子飞见床边适有一把半破瓦壶,壶中剩有许多冷茶,心下大喜,提将起来向飞霞灌了几口,又自己含了一口,向飞霞脸上一喷。原来,这追魂香惟有冷水冷茶两种可以立时清醒。飞霞果然打了两个喷嚏,悠悠的醒了回来。瞥见灯光之下有人在旁,只道是方才那个姓文之人,慌忙口呼恩公,便要下床施礼。燕子飞因进监在云龙之后,这段隐情未曾明白,心下好不诧异,姑且含糊答应着。他妄想桃僵李代,或者容易求欢,所以乘机答称:“不必如此。”一手把飞霞按住,一手便想伸去勾搭。谁知飞霞天生烈性,看见此人这般轻薄,心中甚是不快。惟念济银寄简一片热肠,而且将来尚望在他身上搭救出监,故此不忍面斥,哀哀的只用好言婉恳。

    不妨正在为难,恰好甄卫带领马快查监当场窥见,大喝:“拿人!”燕子飞吃了一惊,存了一个一不做二不休之想,拔刀在手,虚向甄卫砍去,扭转身儿,背着飞霞拼着性命上屋奔逃。飞霞这时惊得目瞪口呆,连喊叫也是不敢,只得任他所为。子飞放出平生本领,众马快焉想追赶得上。不多时,早已出了县衙,转弯抹角来到城关。他本来是随处为家并无住宿地方的人,轻轻一跃,跳上城墙,又从城上跳至平地,声息全无,守城兵弃如何觉察。无如出城之后,虽然脚踏实地,却渐渐的天色明了,暗想:“苦无栖身之所,倘然路上有人看见,盘问情由,却把何话回答。”因在离城五里之遥,寻了一个露筋祠的古庙。这庙四无居邻,乃是人迹罕到之处,虽然却有两进五开间的房屋,也无庙祝看守,多已坍毁不堪。正殿上面塑着露筋娘娘神像,金装零落,法相不全。两旁塑的四名使女,更不必说。中间摆着一张供台,一副铁蜡桥,一只破瓦香炉,积着许多灰尘。梁柱上?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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