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仙侠五花剑

仙侠五花剑第11部分阅读

    。空空儿在庙中走了一遍,双眉一皱,对虬髯公与黄衫客道:“那个孽障已经走了,这便如何是好?”虬髯公道:“怎见得他今已走?我们必须再往各处寻寻。”空空儿道:“虬道兄你不信么,但看从这里至庙门外,一路之上多有这孽障行路的步迹,不是他走了不成?”虬髯闻言,留心向地上一看,斜月微茫中果见庙内尘埃寸积,埃中一步步多有履痕,始觉恍然大悟,暗想:“空空儿究是惯家,瞧得出来踪去迹。”把头微微几点,说:“既然这厮已去,我们在此何益,还须往那处去寻。”黄衫客沉吟道:“他在此间最妙,既又逃往他方,一时再到那里去找,还是回到花家,且待明日再作区处,不知空空道兄意下如何?”空空儿道:“二位且慢,待俺再往庙外寻来。”说罢,大踏步又走出庙门,四下一望,只见烟荒草蔓、鸦鹊无声。细看一路草痕,虽有些践倒的地方,却兽蹄人迹,月光下辨不出来。看了一回,无可奈何,回身与虬髯、黄衫说知:“料想今夜无从寻觅,只好且待来朝分头先把他下落探明,待到晚上行事。”虬髯、黄衫也无别法,只得无精打采的取道而回,同到花家暂歇。

    空空儿见过隐娘、红线,各道些别后事情,又说了好些抱歉的话。隐娘、红线令飞霞、素云拜见过空空师伯。空空儿见各仙侠多已收得门徒,独有自己误授匪人,又是懊悔,又是艳羡。黄衫客看过珊珊的伤势,见他已经平复,放下了心。

    残宵易过,到了明日。珊珊已能起床,参见过空空儿.细细动问燕子飞的行踪,并问他:“这一把剑究竟藏在怎么地方,人人寻他不到?”空空儿看珊珊虽是女流,却生得英气勃勃,暗想:“古人说的‘天地灵秀之气,不钟男子’,这话真是有些意思。”看了一番,回答他道:“若问这孽障的去处,据黄衫道兄说起,看见他往西南而遁。若问他的仙剑藏在何处,说也奇怪,乃在卧榻底下小小一个地岤之中,所以众人搜不到他,然岤中却并无别物,俺曾问他何以藏放得这般缜密,他说:‘因放在室中,夜间有霞光万道照人眼目之故。’”珊珊道:“不信此剑竟有这般的利害,怪不得倚仗着他妄作妄为。如今,他既往西南而逃,西南通临安大道,难保不窜往临安而去,这便怎样?”空空儿道:“小姐放心,俺今日即须出外打听。只要晓得了他的下落,包管先将此剑收回,然后拿住这厮,送官正法。否则,俺有何面目见人?”黄衫客闻言,有意激怒他,道:“空空道兄,话虽如此,但恐要拿到他时,就是道兄自己出手也甚费力。须知道逄蒙学射于羿,既然尽羿之道,防的是逢蒙,遂不把羿放在心上,那时如之奈何?”空空儿不悦,道:“黄道兄,你言重了。俺虽不才,也是一个已成正果的剑侠。燕子飞到得那里,难道俺收得他为徒,反拿不得他不成?”虬髯公索性也激动他,道:“若论道兄的剑术,自然胜于令高足数倍。但你这一口紫电剑,却防还胜不得令高足的青芙蓉。倘然交起手来,终是留心一二的好。”空空儿愈加不平,道:“青芙蓉果然是口好剑,俺的紫电谁见得就输与他手?本当与众道兄一同前往拿这孽障回来。虬道兄与黄道兄既是这样说,俺今日且独自一人前去,难道竟是不得成功。”口说着话,怒冲冲的向腰下掣出紫电剑来,临风一晃,喊声:“俺就此去去再来。”驾着剑光,劈空而去。隐娘、红线欲待挽他,已是不及,抱怨二仙,说话激烈。黄衫客微笑道:“二位道姑与空空道兄在仙山上聚首的日子不多,谅还不晓他的性气。要使此人做事,真是请将不如激将。若不引他火起,怎肯出力拿人。何况他们已做师生多时,怎能下得绝手,所以贫道与虬道兄不约而同,多要用话激他,看来此去必然有些下落。我们且待他回来再处。”虬髯公也是这么的说,红线、隐娘方知二仙语出有心,并非因他误授歹人,伤了自己的和气。我且按下慢提。

    再说空空儿驾起剑光,负气出了花家,一路只往西南而行。约有百里之遥,拣个山坡落下,向人问一问是怎么地方,却是临安钱塘县的属地,叫做回燕坡。这坡三面是山,一面是钱塘江水,中间一条大路。路旁住着无数人家,多是靠山建屋而居,也甚热闹。空空儿想:“不知燕子飞可在这里,如何这山坡的名字巧巧有个燕字,我且留心访他一访。”从未初起访寻了半日有余,杳无下落。看看天色已晚,心上边纳闷不过。走到一家酒楼上来,心想喝一碗酒,顺便问问酒保。

    甫进店堂,即有一个四五岁的小孩大呼爹妈:“方才有个矮子吃酒不曾给钱,如今又有一个矮子来叫酒了。”空空儿听了这一句话,心上大疑。因是一个小孩,不去理他。走上楼梯,拣副座儿坐下。酒保端上酒肴,空空儿取了一壶的酒,几碟瓜果,余的一概不用,吩咐拿去。一头用酒,一头问酒保道:“方才你家有个小孩,说怎么‘矮子吃酒不给酒钱’,那矮子是个怎么样人,穿何衣服?”酒保道:“客官用酒,小孩的话休要睬他”这是今天早上的事,小孩子不知人事,见客官生的身材也甚矮小,他说出这句话来,休要生气。”空空儿笑道:“天下身材矮小的人甚多,生怎么气?只因俺正要访个矮子的下落,所以问你,休得会错了意见。”酒保道:“客官当真要问这个人么?这个人是我们临安人氏,二十来岁年纪,穿的是一身元色衣裳。今天大早晨进来吃了二斤的酒,一大碗面,摸一摸腰无半文,硬要写帐。小的因不认得他,问他名字,他说出燕子飞三字,拔步就跑。

    小的们是生长在临安的人,燕子飞的面貌虽然不认得,他这声名是没一个不晓得的,乃是个飞檐走壁、杀人如草的剧贼。因此不敢与他计较,由他去了。客官问的矮子,谅来断不是他。”空空儿假意答道:“俺问的果然不是这人。但那燕子飞既然如此横行,难道本境的地方官不去拿他?”酒保道:“莫说本境太爷,就是客省的官长,凡是他闹过案的,那一处不要捉他。去年不知在外省犯了怎么重案,他在家中躲了好几个月,没有出头。如今却更了不得了,闻得又在山阴县境屡次杀人劫物。山阴县方太爷是个最严明、最干练的好官,他案下有许多的著名马快,却也奈何这燕子飞不得。刻下又被他逃了回来,看来又是地方上百姓的晦气。”空空儿道:“据你说来,这燕子飞是十恶不赦的了。十恶不赦的人,除了自己的家里,那一处可以安身?譬如今天早上在此饮酒,晚上却住在那里,不怕有人暗算?”酒保道:“本来他这里有一个好友,名乌天霸,不时住在他家。两个人合伙做事,现今却久不见了。这种人胆大包身,谅来住的不是客店,定是庵观寺院。客官问他做甚!”空空儿把头一点,道声:“领教。”其时,酒也完了,算给酒资,别过酒保,下楼自去,心想:“此贼必定未曾远走。”暗暗的又往各处寻访了一回,怎奈又访他不出。少顷,已是定更时候,遂借了一所客店歇下,且待明日再处。

    到了明日,再往各处去寻,足足又是一天。这回燕坡的大街小巷几乎一齐走遍,却仍踪迹毫无,不过听得人说:“南边街上有家富户王姓,昨夜被贼用闷香闷住,合家上下偷去许多金银,并杀死一个十七岁的女儿,已经报官请验。”空空儿明知必是此贼所为,又气又恼,是晚也不觅店歇宿。守至二鼓以后,驾起剑光,团团的只在坡前坡后往来。巡察到得三更已过,见正北上有一道青光,如飞的往东南而去。空空儿看得亲切,正是子飞,急把紫电剑一催,紧紧赶来。将近赶到,这青光忽往下一落已不见了。空空儿收住了剑,在下一瞧,乃是一所茅庵。只有三间草屋,很不像个样儿,暗想:“若然下去,向他说明要把仙剑收回,防他不允,动起手来,这种浅逼的地方岂是用武所在。何况他有仙剑护身,若便胜不得他,岂不是一场笑话?不如待他睡熟以后,应了虬髯公的戏言,先把仙剑神不知鬼不觉盗到手中,那时再行设法拿他未迟。”主意已定,遂在屋上轻轻一伏,看着下边正中的那一间屋内。初时现出一线灯光,耳听得有收藏银锭的声响,料定今夜不知又在何处偷盗。少顷,灯光熄灭,声息全无。“空空儿又侯了好一刻儿,方在屋面上揭起两张瓦片丢下地去,试一试曾否已经睡熟,果然不见响动。他就放出平生本领,往着地下一跳。这身体真比落叶还轻,本来他的手段,黄衫客等众仙之中算他最是灵便,并且还有一样比众不同的绝技,炼就一双夜眼,能于暗处见物不爽分毫。这夜虽然月明如昼,屋里头究竟不甚透亮。空空儿下得地时,睁开神眼仔细一看,见屋后有扇小门,料是出入之所,推一推闩得很紧。幸而门缝极宽,他便轻起剑尖向着缝中一拨,这闩竟被拨开,挨身而进。却就在佛座背后座上供的是一尊送子观音,两旁立着善财龙女,中间一张供台。子飞就睡在供台之上,鼾声大作。供台四边的地下,摆着香炉,烛台,乃是子飞睡在台上移下来的,其余并无别物,不知宝剑藏于何处,想起他悦来店中所说,此剑夜吐光芒,恐防耀人眼目的话,疑他掘地埋在屋中。那地上的泥土却又并无松动之处,教人却从何处寻觅。

    正在无可下手,忽燕子飞在供台上睡梦之中一个翻身。空空儿觉有一股冷气直逼过来,打了一个寒噤,暗暗喊声诧异:“今夜虽是天气甚寒,但室中并无风至,如何冷得人毛骨怖然?”定一定神向台上一瞧,原来那柄青芙蓉剑,燕子飞用衣衫裹着,压在背脊下边。只因身躯翻动,露了些些剑尖出来,顿觉寒气逼人。空空儿看罢大喜,只恨压得甚是着力,如何盗得到手?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将自己的紫电剑插在腰间,起左手持下几根短发,向燕子飞耳边拂动。子飞朦胧之中,觉耳旁有怎东西作怪,一惊而醒,一骨碌跳将起来。空空儿只待他身体一松,右手即把芙蓉剑一抽,连着裹剑的衣衫,一齐取在手中,也不答话,左手急拔紫电剑,觑定燕子飞面门就是一剑。子飞一则黑暗之中,二则倦眼模糊,三则万不料是师尊到此,竟把仙剑盗去,大吃一惊。急忙把头一偏,将剑避过,喝声:“是怎么人,敢来盗俺燕子飞的宝剑?难道是不怕死么!”随手在黑暗中摸着地下的一只生铁香炉,举起掷来。空空儿把身体一侧躲过,只气得三尸神暴跳,大骂:“我把你这孽障,好好传你剑术,谁教你为非作歹,今日恶贯已盈,岂容你再在人前造孽。”说毕,又是一剑砍来,子飞听是空空儿的声音,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硬着头皮想要强辩数句,无奈剑已砍到,只得不发一言,拍的一跳,跳出庭心,飞身上屋,始喊:“恩师饶命,弟子有话奉禀。”空空儿见子飞上屋,也把剑光一晃,赶上屋来,大喝:“你平日干得好事,还有何说?”兜头又是一剑。此刻在屋面之上,月光皎洁,子飞看得甚是分明,并不避让,反伸手向着空空迎去。此名白手接刃,惟有惯家方敢冒险,也有竟被接得去的。幸得空空儿手敏心灵,见子飞赤手来迎,喊声:“好个大胆的孽障,你敢在师长面前卖弄元虚。”顿时把剑一收,子飞接了个空,身体往前一磕,几乎跌下屋去。明知方难对敌,尽着平生的功力,看准对面一个山峰拼命一跳,跳上山头,七高八低的没命乱跑。空空儿喝声:“往那里走?”如飞的仗剑追来。究竟剑遁比步行神速,看看赶上,子飞慌了手脚,恰恰见山脚下有几丛荆棘,一丛丛高与人齐,顿时情急智生,闭着双眼,伸起两手,蒙住头面向山坡下一骨碌滚去,滚入荆棘丛中暂躲。空空儿也眼见他往山下滚的,剑光一逼,赶下山来。只因山坡下的荆棘遍地皆是,却从何处去找。若说滚下的地方,必定有些披动的形迹,却因子飞轻身之法已到十二分的火候,故此竟无半点破绽。搜了一回,也不知斩断了多少荆棘,到底没有搜得出来。空空儿连呼奇怪,搜够多时,暗想:“今晚人虽没有拿到,剑是收回的了。若与众仙侠见面,也可交代得过。燕子飞纵然造恶,我与他师生一场,何苦定要伤他性命。不如回去与众仙侠说知,再待他们去设法拿人,免得我究觉有些不忍。”想罢一番,慢腾腾的竟自移步去了。

    子飞伏在荆棘丛中.良久不听得坡内有人,探头一望,见空空已去得甚远,心下大喜,本来但想逃命,如今得了性命,又想起那柄芙蓉剑来:“必须设法取回,日后方有防身之器。否则到处要拿我的人甚多,倘遇能人如何抵敌。”踌躇了好一回儿,爬起身来抢行几步,暗暗跟着空空走去,乘机想再用计取回。好在空空此时也是步行,子飞尽赶得上。不过并不露面,赶到天色大明,已出了钱塘县界,深恨无从下手,又赶了一日工夫,方才到得花家。子飞站在别家口,直看他推门入内,认明路径,始慢慢的走了开去。到得晚上,千思万想:“要取此剑,除非依旧用个盗字,其余别无良法。”因此放大着胆,守到人静以后,折回原路。走至花家而来,施展工夫,轻轻的往屋上一跳,真果是声息全无。

    正要动手揭取瓦片投探消息,不得防月光之下飕的一声,飞过一把雪亮的刀来。子飞喊声:“啊呀!”低头避过,咯啷一声,落在屋上,接连着又是一把直飞过来,子飞说声:“不好!”觑定刀背,一脚踢开。谁知第三把刀又至。

    正是:赤手方嗟无寸铁,当头忽讶有飞刃。

    不知这第三把刀子飞如何避法?且能盗回宝剑与否?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七回 弄巧反拙故剑飞还 削铁成泥宝刀失色

    话说燕子飞被空空儿盗去仙剑,心中不舍,想要设法盗回。因此暗中跟着他回到山阴,来至花珊珊家,认明路径,于晚上行事。正想揭开屋瓦探个消息,口含龙胆石解药,先烧追魂香,把众人迷住,然后下去。不料,扑的一声,飞过一把刀来,幸亏避过。第二把飞刀又到,急忙用脚踢开,接连第三把刀已至。原来燕子飞在回燕坡跟随空空儿来的时候,空空儿已在半路瞧破。一因路上人多,不便拿他。二则动了师生之谊,不忍下手。因此由他随着同来,到得花家。

    空空儿见过众人,将收回仙剑的话告诉一番,并说:“此人现在亦到山阴地面,只怕今晚必来盗剑,众位正好设法擒他。”黄衫客因把众仙侠分作八路,在花家前后左右的屋上八面埋伏。虬髯公是东面,聂隐娘是西面,红线是南面,自己是北面,雷一鸣是东南,文云龙是西南,白素云是东北,薛飞霞是西北,空空儿与花珊珊在中路接应。其余武刚等众捕役俱在屋下,准备绳索铁链拿人。

    到得二更已过,子飞从西北而入。西北方是飞霞伏着,料定不是他的对手,见他来了,闪过一旁,让他走去,飞风的报与黄衫客及聂隐娘得知。黄衫,隐娘关会东南各方围将拢来,等到燕子飞动手揭瓦的时候,屋面上已远远的团团围住,端整动手。子飞只因顾着自己的脚下,没有在四下留心,口中含着龙胆石,伸手揭了几片的瓦,尚未拿起。那中路乃是空空儿与花珊珊守着。珊珊本有五口飞刀,百发百中,几次捉拿子飞,不是黑夜便是人多,恐防误伤旁人,一直没有用过。今夜月明如昼,众仙侠又多远远伏着,尚未近身,正好用他一用,故此在刀袋中取将出来。第一刀,向着子飞劈面飞去,第二刀,是斜刺里飞过去的。第三刀乃是脑后,子飞避过两刀,这第三刀听得脑后呼的一响,晓得是从后面来的,欲避不及,急心把身躯一扭,将口中的龙胆石吐出,张口向着刀上衔去,巧巧咬个正着。珊珊在月光下看见大惊,要飞第四刀时,不妨已被子飞瞧见,竟把口中的刀握在手内,向珊珊颈下飞来,珊珊喊声:“不好!”慌把身子一蹲。这刀从头顶上直扑过去,只吓得面如土色,大喊:“众位仙长、道姑快快拿人!”道言未了,恼了空空儿,手中拿着青芙蓉剑,大喝:“孽障休得无礼,俺正在这里!”从屋脊背后直跳上来。子飞见剑在空空手中,晓得今晚万难成功,也不答话,拔步向西南而逃。忽有一个女子挡住去路,穿一身缟素衣裳,却是道家装束,手中擎着宝剑,喝声:“往那里走,俺白素云在此!”拦腰一剑砍来。子飞见此处有人,自己手无兵刃,不敢抵敌,改道往正西而行。不多几步,也是一个女子挡路,浑身红色衣掌,正是红线在此,一剑向子飞顶上砍来。子飞瞥见,倒退数步,暗想:“西南一路,既有准备,不能脱身,且向东南走去,看是如何。”两足一斜,飞身往正东而去。正东乃是隐娘,也持宝剑砍来。子飞见又不是路,改往正南逃去。黄衫客等候已久,喝声:“燕子飞,你今夜休想逃命,吃俺一剑。”子飞见四面皆有埋伏,只急得三魂出窍,七魄离躯。没奈何站定身子,想拼着性命与黄衫客抵死一斗,夺路而逃。但听得耳后飕的一声,只道又有飞刀过来,扭回头仔细一看,但见一道青光从半空中飞也似的落将过来。明明是空空儿祭青芙蓉剑要想伤他,子飞此时又惊又喜。惊的是此剑锋利,一出匣性命可危。喜的是当初幸曾考究过吐纳之法,不妨等剑光飞到之时,竟用纳剑法纳他,或者竟能物归原主,也未可知。主意已定,故此假作不知,只向黄衫客摆开手式,一拳向肋下打来。

    说时迟,那时快。燕子飞这拳头尚未伸出,黄衫客的飞龙剑尚未收回,那青芙蓉已经飞到面前。子飞急将左手捏紧剑诀,右手向仙剑一招,喝声:“来罢!”说也奇怪,这剑飞到手边,顿时止住。子飞喜出望外,即起五个指头,向剑柄上一撮,居然取在手中,说一声:“谢恩师赐还仙剑!”左手的剑诀一撒,右手即持剑向黄衫客还砍。黄衫客只气得目瞪口呆。空空儿更暴跳如雷,懊悔不迭,双足在屋上乱蹬,大喊:“好个孽障,俺不拿你誓不回山。”说毕,急向腰间掣出自己的紫电剑来,直取子飞。子飞此时有了仙剑,如虎添翼,不似方才躲躲藏藏不敢与人交手,喊声:“恩师既然要祭飞剑伤害弟子,须恕弟子无礼。”举剑竟望空空儿便砍。黄衫客见了大怒,手中的飞龙剑一紧,助着空空儿双斗子飞。子飞竟然毫无惧怯,左冲右突,勇不可当。

    虬髯公等众仙侠,见空空儿、黄衫客不能取胜,无一不怒从心起。虬髯公因空空儿适才祭剑,乃是他用言激动,说空空儿袒护子飞,不肯下手,乃是此举。如今这剑竟被收去,心上更是懊恼,把手中的屠龙剑一摆,与众仙侠一齐围杀拢来。子飞抖擞精神,力敌五仙、五侠、毫不惧怯。地下武刚等众捕役见他们在屋上动手,大家多在屋下边呐喊助威,只吓得街坊上左右邻居,一个个多从梦中惊醒,听的是捉拿剧贼燕子飞,胆小的不敢出来。那些胆大之人,也有披着衣服到天井中昂头张看的,也有扒到屋上远远窥探的。但见月光之下有无数的五彩霞光,青一条、黄一条、赤一条、黑一条、白一条,倏东倏西,比着秋间八月十五前后的月华更是好看。只怕的是光芒闪烁,连眼睛多睁不开来。内中还有五道光华:一道是深黄铯,一道是淡红色,一道是紫色,一道是深绿色,一道是浅碧色。这五道光围着正中间的一道青光,忽起忽落,忽高忽低,搅做一处,最是利害。其余尚是半灭半明,较为散漫。十道宝光之外,另有一道寒光,似青非青,似白非白,也在那里盘旋飞舞,乃是花珊珊所用的倭刀,却与青黄等各光差的远了,足足看有一刻多时。忽见深黄铯的那一道光向上一起,分作两道,向青光中直冒过去,正是黄衫客的飞龙双剑。又见那紫色的光也顿是冒了起来,接连着见淡红色的、浅碧色的、深绿色的,也都腾空而起。那紫的是空空儿的紫电剑,淡红的是红线的飞虹剑,浅碧的是聂隐娘的碧云剑,深绿的是虬髯公的屠龙剑。因见子飞甚是了得,各自祭起仙剑,杀他一个措手不及。不料子飞眼明手快,也把手中的芙蓉剑向空飞去,左手捏住剑诀,右手起三个指头,往上一指,口内喝一声:“捷!”这一柄剑好如一条戏海苍龙,起在空中舞个不止,竟把五柄仙剑敌住,休想飞得下来。看的人多看出了神,暗喝:“果然好剑。”空空儿见燕子飞把芙蓉剑飞起,他想依旧收他回来,满心欢喜,左手捏诀,右手向上,连招几招,喝一声:“止!”料着这剑必然不动,落将下来。谁知止也止他不得,莫说收他回去,皆因燕子飞早经防及,所以剑虽飞起,剑诀没有撤去,那剑仍如拿在子飞手中。空空儿吃这一气,只气得眼中人出暴跳难禁,反手向紫电剑连指数指,剑光一逼,锐不可当,想把芙蓉剑逼将下去。黄衫客等也多将剑连连催动,疾似流星,直逼过来。此刻五柄仙剑并作一堆,结成一片,五色彩云占了上风,青芙蓉在下面渐渐有些抵敌不来。燕子飞虽然一样也会催剑之法,若使众仙祭的是桃花、葵花、榴花、藓花等各剑,自然是芙蓉剑最为锋利。无奈飞龙、紫电等剑,多是黄衫、空空儿众等仙侠平日炼成,不知曾费多少功夫,比了青芙蓉剑,岂必输他。故此敌够多时,再难支持得去。燕子飞见势头不好,着急万分。旁边张望的人与屋下那些捕役,真是见所未见,看得呆了。云龙、一鸣、飞霞、素云看看自己手中,纵然也有仙剑,只苦未学祭剑法儿,谁敢冒昧。倘把仙剑失去,如何是好?因此也多看着不动。

    独有花珊珊见燕子飞昂起了头,与众仙斗剑甚酣,防的是上三路,心想:“那下三路决不防备。”摸一摸身边的五口飞刀,先时飞过三口,尚有二口未用,何不乘此机会,且再飞他一刀,打他下屋。睹得亲切,一伸手飕的又是一刀,向燕子飞腿上飞来。果然子飞没有防着,直至已到腿旁,始经觉察,喊声:“啊呀!”急忙起了飞燕归巢之势,两腿往斜刺里一跃,这刀落了个空,一直向前飞去,反几乎伤了素云。幸亏素云躲避得快。从一足边削过,坠于瓦楞之内。珊珊想:“这五口飞刀,平时自信发无不中,今夜已经飞去四口,多被这厮避过,索性把余下的一口一齐飞掉。倘仍不能得中,拼这性命不要,乘他这芙蓉剑将要斗败、心慌意乱,不能脱身之时,赶过去把他一刀刺死,岂不太妙。”想罢,又将第五把刀拿在手中,照定子飞后心“飕”的飞将过来。子飞眼虽望着仙剑,耳朵却是留神,听得背后有声,晓得又有暗器,慌把身子一伏,这刀竟从头上飞过。削去一顶元色札中,割断了三、五绺的头发,吓得魂不附体,大骂:“贱人,何得屡用暗器伤人,有日被俺拿住,休得饶恕。请你试试俺仙剑的滋味,方出心头之恨。”口说着话,心神一散,手中的剑决一松,那芙蓉剑竟往下一沉,直落下来。飞龙、紫电等五柄仙剑,好比风卷残云,向燕子飞面前飞奔而至。子飞急得面如土色,慌把芙蓉剑收入手中,当风乱晃,急驾剑遁飞逃。恰好珊珊己赶近身旁,提起倭刀向子飞拦腰砍去。子飞不及招架,忙把一足一登,踏空而起,始将芙蓉剑向刀上一砸。但听得克察一声、把那极锋利的一柄倭刀,从头上起削去半截。真是毫不费力。珊珊只觉得自己的刀与子飞的剑略略一碰,尚不在意,忽然这刀轻了好些,好不诧异,仔细一看,已只剩得刀背的半边在手,刀口一齐削没,顿时大惊失色。众仙侠瞥见之下,因花珊珊的那柄倭刀本来也是一口宝刀,曾经问过珊珊,乃花信捉拿海盗时所得,重约十四五斤左右,长约二尺,阔约二寸,刀口极薄,可以把张素纸放在刀口之上,运一口气,将纸吹动,这纸便碎而为两,锋利可知。如今竟被芙蓉剑剁落,真不愧削铁如泥四子,没一个不暗暗赞叹。

    内中雷一鸣正随着众仙侠共斗子飞,忽见他摇动剑光,两足一起,要驾剑遁而逃,急举手中的藓花剑,乘他尚未离地之时,剁他双足。不防削下的那半片倭刀恰恰落在一鸣肩上,一鸣见雪亮的一件东西飞将过来,百忙中想不到是珊珊手中的刀,被芙蓉削下一片,只认是燕子飞放怎暗器伤他,急忙一个箭步避让开去。子飞就乘这个机会,剑光一逼,向着一鸣让开的地方直冲出去,夺路而逃。一鸣顿足不迭,空空、虬髯、黄衫、红线、隐娘五位剑仙那里肯放他过去,各把仙剑催动,纷纷在后赶来。一鸣等因不会剑遁,明知赶也无益,且在屋上等候。珊珊把断刀弃去,叹一口气,也呆呆的站在屋檐,无可如何。我且慢提。

    再说子飞逃出重围,回头一望,见后边剑光纷起,一道道如闪电一般,相离只有四五丈远近,将次赶上,心下很是着慌。只把芙蓉剑乱摇乱晃,左手的剑诀捏得十二分紧,痴想遁得快了,他们追赶不来。谁知后而众仙也多使起催剑法儿,比着子飞更快。不多时,只差得二三丈路了。子飞急得无法可施,看看前边又是一条大河阻路。这河足有二三十丈开阔,深不见底,正是三岔道南面的那一道河,前日毒打珊珊也在此地。波声滂湃,水势奔腾,夜静更阑,并无船只。子飞看在眼里,急在心头:“若说要走别路,又是间不容发的时候,怎敢冒险。若欲骂着剑光而过,只因河面大了,御空而行,不但无此胆量,且又恐足力不济。莫要到得半河,坠将下去,那里万无生理。”正在左思右想,虽然想起了幼年时节曾经习过泅水之术,能伏水底一二个时辰人近来久未试过,今夜焉敢冒昧。况且想到乌天霸化尸一事,这个蜷须老者能在水面行走,这本领真是非同小可,愈觉心胆多碎,急切拿不定怎么主意,两足却已奔到河边,看白茫茫万顷波光,寒滚滚千重浪影,又正是晓风乍起,残月将沉的时候,那春寒甚是凛冽,冻得人手足多麻。

    子飞实是出于无奈,到得河沿,耐着寒冷,硬着头皮,把剑光一纵,腾起空中,痴想渡河过去,打了个挺而走险的念头。不妨只走得二三丈河面,偷眼往下一望,看见脚下边急浪滔天,这身体飘在水面之上,好象立刻要跌将下去的光景,心头一软,手中的剑诀略松,滴溜溜连人带剑竟从半空里跌入河中,喊声:“我命休矣!”急把双目一闭,双膝一磕,双手一沉,又紧紧的把牙关一咬,任着他向水底沉去。一霎时,淹入水中,毫无踪影。及至空空儿等赶到,但见水面上有溜圆的几道水花在那里盘旋不已,其余一无所见。空空儿等个个惊诧不已。

    正是:飞空已得仙家秘,涉险几追屈子踪。

    不知燕子飞跌人水中,空空儿与虬髯公等众仙须下水擒拿与否?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八回 缚情丝空使美人计 触剑锋几寒侠士心

    话说燕子飞被空空儿等五位剑仙追至河边,万不得已,驾起剑光想要渡过河去。才到二三丈河面,偷眼向下边瞧看,见波涛汹涌,一片汪洋,心上一慌,连人带剑跌下河去。及至众剑仙追到之时,但见水面上有水花旋转,燕子飞纵踪杳无。空空儿等甚为诧异。聂隐娘道:“我亲眼见他渡河去的,怎的一时就会不见。难道他深知水性,匿入河中不成?”虬髯公点头道:“只怕有些意思。”空空儿道:“这孽障从来并没听见他习过水性,恐是失足堕下去的。如此大河,万无生理,也是他恶贯满盈之报。”黄衫客道:“空空道兄所见甚是。但可惜那柄青芙蓉剑失落水中,日后如何回复公孙大娘?况且这厮本领非凡,难保不淹在水中,竟能耐得一日半日,并没有死,我们去了他又出来肇事。贫道想,各位道兄、道姑还须亲自下去,搜拿一回的好。若然真个死了,也好把尸身拿上岸来,待武刚们报官领赏。若使不然,何妨就在水底擒他。”道言未了,四位剑仙个个称善,各自运动仙剑,分东南西北四面下水找寻。

    黄衫客在中央往来搜索,足有一个时辰,这条大河几乎把那河底的水翻了转来,却绝不见子飞下落。众剑仙寻了一回,踏波登岸,聚在一处,多说:“真是异事。”其时,已是日上三竿。黄衫客因再寻也是无益,与众剑仙商量,暂且回去。惟子飞必然未死,再当访明踪迹,设法拿他。按下慢提。再说子飞自坠入河中之后,自料性命难保,手中握着仙剑,两目紧闭,沉下水去,约有七八丈深。大凡失足坠河的人,若是通潮的河港,这人未曾绝死,在波浪中必定逆流,直至已死以后,方才顺流而下。子飞跌入河中的时候,正值潮来,此河之水发源钱塘江中,何等急骤,益且风浪又大,禁不得涛头几卷,竟把于飞卷出三岔道的大河,曲曲折折向外流去,故此空空儿等居然找不到他。约有两三个时辰,左右潮也平了,风也小了,浪也息了。子飞也只剩得一丝气息,再不想得活的了。巧巧流至一个沙滩左边,竟把身体搁住。此滩水势最缓,在山阴县最西界内,名滟滪滩,离三岔河已在十里之外,乃是渔户聚集之处。子飞流到此间,有个渔人张网捕鱼,忽见沙滩边有霞光万道,只向水面直冲,不知是怎么东西,告知众渔船,渔户多来看视。内中有几个好事的人,自仗着识得三分水性,情愿下水打捞,看是何物,纷纷跳入水去,仔细搜摸,并无别物,只有一个死身,各人心下大惊。按一按身体尚软,知他还没有气绝。因想:“俗话说得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故此七手八脚的把他拽上岸来。见是一个二十岁的人,手中拿着一柄宝剑,紧紧的拔也拔不出来,甚是奇怪。急忙觅得一只笆斗,将那人搀抉,肚腹伏在斗上,一人起右脚,轻轻在背上踏动。少顷,吐出许多水来,始把笆斗拿去,灌了好些姜汤,使他眠在地上。不多时,竟回过气来,渐渐苏醒,见是众渔户搭救,真似做了两世的人,勉强挣起身来道谢。众渔户见人已活了,多来动问姓名及因何坠水的原由。子飞不敢说出真情,答称:“姓于,名飞,贩卖绸缎为生。咋夜在三岔河遇盗,所有货物尽遭抢去,人被推落水中,飘流到此。今蒙施救,真是重生父母一般,日后终当图报。”众渔户道:“原来是个被盗客商,可怜,可怜。但那三岔河向来并无歹人,新近来了燕子飞,扰得地方上下不得安宁,谅来必是此人,又在那里违条犯法,此贼不知何日能除,想想真为可恨。”子飞见众渔户当面骂他,无可奈何,只得也顺着他们略骂几句。后来有个年老渔翁,问:“于客人腹内可饥,小老几船上有现成酒饭,可要用些?”子飞说声:“惭愧,小可昨夜至今,粒米不曾下咽,老丈如此救人救彻,却教我如何得报?”渔翁道:“些些一饭,说怎报答。”当下领着子飞到船用饭,众渔户纷纷散那老渔翁姓陈,名实,本地人氏,世业捕鱼,生长烟波,年已六十六岁,须眉如雪,儿熄已亡,船中有个孙女,名唤雪贞,年方十八,却生得翩若惊鸿。虽然渔家打扮,脂粉不施,别有一种妩媚之态。子飞到得船中,陈实令孙女儿到后舱端饭,又端了一碟子煎鱼,一碟子炒虾,一大碗的高粱酒儿令子飞吃。子飞灾心乍退,色心又起,目不转睛的看着雪贞。酒饭已毕,托称精神疲倦,向陈实暂借舟中歇息片时。陈实并不疑心,一口允许,并说:“今日天气寒冷,本不打鱼,尽可在舟稍歇。”子飞大喜,竟然倒头睡去。一觉醒来,已是黄昏将近,假意连称“打扰”,起身欲行。陈实一片好心,说:“此时天色已晚,客人上岸又无银钱,又无行李,却向何处投宿,不如竟在小舟暂住一宵,明日再作区处。”子飞巴不得有此一句,又假意说了好多的感激话儿,是晚睡在舟中。

    只有雪贞,自从子飞上船,看他举止轻浮,言语之间又多半吞半吐。若说果然是个遇难被救的人,不应这个样儿,手中又拿着一把雪亮的剑,片刻不离,深防他不是好人,暗想:“祖父年高,自己是个青年女子,船中又无别人,不应招留这不尴不尬的年轻男子。倘然闹出事来,怎的是好?”只为船中地窄,陈实的双耳又有些儿重听,不便向他阻止,惟有暗地留神。到得二更已过,陈实已入睡乡?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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