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得起来?吃得舒坦是人生一大享受,别浪费这一桌美昧。」从没吃得这麽过瘾的凤栖岚重着螃蟹啃得正欢,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
「还吃得下吧。」墨尽日语带嘲讽,看她一口接一口,吃得不亦乐乎,心里就怀着一股发不出的闷气。
那是他的身体当然可以欢快的大吃大喝,可反观这女子娇躯,上第五道菜时就腻味,第六道、第七道勉强尝两口,再来就只能用看的,忍受吃不了的痛苦。
他敢说是乔小子刻意做的安排,越到後面出的菜香气越浓,以快炒和炯烧者居多,这类菜色香昧最浓,令人一闻其昧便垂涎三尺,吃得再饱也被勾出馋虫。
「应该……」她不经意地摸摸肚子,浑然忘却摸的是令她不自在的男子刚硬躯体。「还可以。」
「那就多吃点,机会不多,待会你还要上药,替那具脏了多日的身子梳洗。」他嘴边挂了一抹冷笑,邪恶又可恨。
闻言,她脸色微僵,胃口大失,「我还能再忍耐几天,不算太脏,洗洗手脚就罢了。」
虽然有点臭味,但她还能忍。
从变成男人那一刻起,凤栖岚就避免碰触这具男躯,净颜、洗足、拭手尚可,若要袒胸露背,她怎麽也做不下去,总有跨不过去的坎。
所以她至今尚未替墨尽日的身子擦过澡、沐浴过,如厕都是闭着眼,忍着羞涩完成。
打她出生到现在一直是皇家的娇儿,哪怕带兵也从未吃过这麽多苦,一路被追杀到坠崖,露宿荒野无被可盖,渴饮山泉饥食兽肉,在山里徘徊数日才走入帝都,还得忍受换了身体的不便。
这些苦她不是吃不得,为了凤瑶国的百姓,再大的磨难她也会一一承受下来,这是她身为公主的责任,为万千子民谋求不受战火肆虐的未来,她甘愿受日晒雨淋的苦难。
只是……唉,到底什麽时候才能换回自己的身体?
由於墨尽日朕色深默,因此不细看,看不出暗红微浮,一想到坠落时的四唇相贴,凤栖岚的耳根发烫,心口鼓噪,有些又羞又恼。
墨尽日自然是没注意到,只是见不得人好的刻意提醒一句。
[但我不能忍,不净身易生蝨子。」被虫蚤、蝨子叮咬可不好受,比起密林里的蚂炸、水蛙毫不逊色。
「什麽,有虫子?」经他一提,她身上忽然有痒的感觉。
「我可以替你洗。」他突然一笑,很可恶的那一种。
「我不……」她话到嘴边一滞,吃到腹中的美味菜馆似乎发艘了,有点酸味,而她肚子在翻揽。
「你不什麽?」他勾起唇,斜睨一脸尴尬的她。
经过几日的适应,他稍稍能接受与自己的脸面对面,就当作是照镜,「他」亦是他,除了表情异常丰富及偶尔的小女人动作外,大致来说他还能容忍。
凤栖岚瞪了他一眼,小有不快。「我说小凤,吃不下就别吃了,别用筷子戮食物,糟踢大师傅精心料理的美食。」
她捉起一只鸡腿大口一咬,举止豪迈、不拘小节,让墨尽日看了想气又气不起来,阴沉着脸擦擦满手的油腻。
「不许叫我小凤。」
坚毅下巴一抬,她轻哼一声,「小凤儿,要好好跟着帮主我,总有你美美的小日子过。」左一个不许,右一个不许,毛病甚多,谁理他呀!「小墨子、小凤儿,你爱挑哪个就挑哪个。」
他气闷着,美玉一般的水眸瞪她。
两人一来一往的对谈像小俩口在斗嘴,乔灏看得是津津有味又欣慰。他家销不出去的小墨子师兄终於也开了一朵情花,万幸万幸呀!
不必再众里寻他千百度了。
「咳!打断一下两位的打情骂俏,你们是不是忘了一件顶重要的事?」时势所趋,并非他不识趣。
「谁在打情骂俏?」似是恼羞成怒的女声。
「什麽重要的事?」小有困惑的粗嗓。
乔灏看了看气得脸红脖子粗的「小凤」,再瞧一瞧微露娇憨之色的「小墨子师兄」,他一口笑意便得难受,咳了好几声才把话说出口,「交代来龙去脉。」
髻如为何遇袭,有几人存活,谁是最有可能的幕後主使者,又是如何逃过对方的追杀等等。
「哼!还不是你家乔小三惹来的麻烦」看到凤栖岚眼中一闷而过的黯然,墨尽日口气微软地不提及那段被设计的插曲,直接进入重点。
「你是凤瑶国公主?」乔灏看向「墨尽日」难得吃惊。坏了,京畿内竟无得到消息,是谁胆子这麽大压下了使臣遭人伏击一事?他眉心一拧。
「虽然是一身黑衣打扮,可是由他们的体型及使用的刀法,看得出是来自北蛮的精兵。」训练有素,进退有序,不是乌合之众。他这些年走南闯北见识增加不少。
乔灏一听,眉间皱成川字。「北蛮?」
「你要我打探北方蛮子的动静,经此一事,他们的野心是无须怀疑了,北蛮探子的确潜入京城,而且有朝中大臣护航,那人品秩恐怕不低。」唯有高官才能加以掩护,使其不知不觉地潜伏,未引起太多人的注目。
「我会去查一查。」小皇帝太松散了,该去帮他拉拉筋、提提神,把走失的心神拉回来。
「顺便找一下阿龙,事发後他也下落不明。」一回京,他就找了乞丐们问过,得知阿龙已多日未出现城中。
「阿龙也出事了?」那得加派人手,城里城外大肆搜查一番,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还有云排和烟霞,请务必要找到。」生要见人,死要见屍,怎麽也要一起回去。」凤栖岚坚定的说。
「她们是……」
「情同姊妹的侍女。」墨尽日代答。这些日子以来,他听她提了不少在凤瑶国的事,没有她们两人的相伴相知,公主不会有一日舒心。
「我明日了,公主所托定当全力以赴。」而今不只要揪出内j,还得尽快查出北蛮人藏身之所,以防夜长梦多,再生风雨。
凤栖岚摇头,「谨慎为上,别喊我公主,还是……喊我这身子的身分吧」她苦笑。
乔灏了然地一点头。「小墨子师兄。」
本拿墨尽日冷冷一哼,「乔八儿,你这摄政王做得不称职,天子脚下竟有蛮子逞凶,腾龙国岌岌可危。」
「摄政王?」凤栖岚惊呼。
「小墨子师兄教训得是,本王立刻调动千名禁卫军去围剿,绝不让狂徒再次为虐。」笑颜一冷,眸中造出厉光,笑面虎乔灏认真了。
无视腾龙王朝之威,大肆屠戮,血洒王朝土地,离间两国情谊,他定不轻饶。
第七章
「什麽?!凤瑶国使臣在我朝境内遇袭一事被摄政玉知晓了,他正派重兵搜捕行凶者?」中年道长大惊失色,焦躁地来回踱步。
虽然人烟罕至,但死了百人的飞鹅山仍非万物不入的绝境,总有砍柴的樵木、上山采药的游医,以及过往的商旅经过,便将所见到的骇人景象呈报州官。
可案子到了某个官员手中就被压下来,当是寻常杀人案处理,并未通知官兵出动,仅派出几名衙役过过场,以盗匪劫财、杀人灭口为由结案。
虽然朝廷方面发现凤瑶国使臣一行人尚未抵达,距离约定的日期又已过了好几日,但是想想对方乃是女王之下的尊贵公主,加上女子出访难免有所不便,延迟几天也是常理之内,故而众人并未与之联想,只当车队走得慢,仍准备好欢迎的仪式等待邀凤公主。
直到听见摄政玉带来的消息才让局面大为改变,亲兵被杀,公主失踪这等大事怎麽也压不下来,朝廷震惊,小皇帝惊得差点跌下龙椅,在摄政玉的施压……呢,请命下派出大统领柳云风领兵千名,全城进行盘查和设立关卡,严格控管东西南北四门进出的可疑人士,一一盘问其身家和所做买卖,不错放一人。
一时间,全城警戒,路上行人变少了,商家的生意也清淡了,隐身暗处的北蛮探子不易融入人群探知消息,只能躲在道观里暂避锋头。
「你在慌什麽,不就是士兵在街上闲吴,我们不出现,他们还能查到你这里不成。」真是头小芋羔,虎啸才现就万分惶恐。
「将军当然能说得云淡风轻,京里的事儿一完,你就能拍拍屁股走人,留下的烂摊子由我一人承担,这等好买卖谁不乐得喜政改。」他可就亏大了,说不定他的老窝会被人掀了。
中年道长一脸不以为然,手中拂尘愤愤横扫了下。压下此事的官儿不是别人,正是他亲外甥,若是一路一路往上查,难免查到他身上。
以他现今如日中天的地位,三品以下官员可不敢有丝毫冒犯,顶多询问一下,他派名弟子随口应答便可打发了,不用担心事迹败露。
可如今是摄政玉的亲信柳云风在查。那家伙是只认王爷不认官,他可不管对方的品秩有多高,对朝廷贡献有几分,即使小皇帝信任有加也照搜不误,一句「皇命难为」就打得他头也抬不起来。
「你搬金藏银的时候可不嫌这些俗物麻烦,怎麽才出了点小事就急得跳脚,是不是要王爷多送你几箱金元宝才能封住你的口?」哈鲁心中冷嘲。不就是要钱嘛,说得冠星堂皇。
一听到又有黄金,中年道长当下呵呵笑。「王爷要我办的事我已经办妥了,那後谢……呵呵……老夫贪财了,千万别忘了。」
哈鲁轻蔑地哼道:「你这会该担忧的是,是谁把邀凤公主遇刺的事告知了摄政玉,那群亲兵我是派人检视过,应是杀得一个也不剩,可难保有漏网之鱼,拖着重伤身体上京……」
那绝对不是小事一件,对北蛮大军的影响可小可大。
「或许不是兵卒,而是公主坠崖未死?」中年道长的眼皮一跳,有不太好的预感。当时他该派弟子亲下崖底查看,以防万一。
「人摔下万丈高崖哪有生还的可能性,早就粉身碎骨了,不过小心为上,你最好派几个人去查探查探,也许她真命大捡回一命,正打算面见你们的小皇帝。」要是两国真签署条约,对北蛮南攻之行大为不利。
中年道长忧心地一皱眉。「若真如此该怎麽办?」
哈鲁摸抚大光头一圈,狠厉大笑道:「那就捉了她当人质,好来威胁凤瑶国擒凤女王,让她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
他们北蛮人向来兵不厌诈,使个不入流的阴招又算得了什麽,只要能攻得敌人溃不成军、毫无招架之力便可以,重要的是最後的胜利属於谁。
为了并吞两国他们准备了十年,康明帝在世时便已开始储粮,驯养马匹和铸造兵器,他们缺的不是战力,而是富饶的土地及取之不竭的矿产,他们草原上的子民要以武力取得天下。
为此,绝对不能轻易让凤瑶国和腾龙国联合!
这些时日以来,墨尽日与凤栖岚两人虽然渐渐习惯互换的日子,但还是想尽早换回来,只是想尽了一切办法仍然没用,又担心对方会出什麽差错,只好吃睡在一起,走到哪里也是两个人同行,根本无法甩下另一方。
不过,乔灏的安排就是明显的别有用意了。
莲香楼後院有间特意隔开的小楼,楼的四周以砖墙围住,形成独立的院落,院中植满四季花卉,楼中却只有一个房间,楼下是花厅和小厨房,而楼上是卧房,一张大床躺上三、四个大人不成问题,翻来滚去也不见得能碰着人,但是……
「我能不能不要洗?」凤栖岚困窘的瞪着房中大得出奇的浴捅。她是很想沐浴没错,但她现在用的是男人躯体,拒绝那麽多日,今日还是避不过吗?
浴桶好端端地搁在正中央,男人女人的衣服摆在浴桶旁的小几,另一个镶珠珊瑚雕花小几上摆了一壶酒,三碟糕点围着酒壶摆放。
稍有脑子的人都看得出乔灏用心良苦,为了他家小墨子师兄的终身着想,他可是用了不少伎俩。
墨尽日一扬眉,「非常时期行非常事,难道你想蓬首垢面会见我朝帝君。」他是乞丐头子,习惯了多日不漱洗的臭昧,但她习惯得了吗?皇室娇儿怕是容不得一身脏污。
「我……」以前一日三沐是常有的事,现在也差不多忍到极限她低下头,眼中的挣紮可见一斑。「你找块布把眼睛蒙起来,不该看的不许看。」
「何必这麽麻烦,我有更好的方式。」他忽地心生捉弄人的心思,嘴角扬起坏笑,却装得若无其事地走近。
「什麽方式……啊!你干麽推我……」她尖叫一声往後跌落,溅起水花无数。
收回推人的手,墨尽日除鞋褪袜,将|乳|白衣衫脱得只剩下一件单衣,随即提起玉足跨入浴桶。「这不是简单多了,省得你在一旁扭扭捏捏」
「你想淹死我……」水性不佳的凤栖岚连喝了好几口水,她惊魂未定,头冒出水面喘气。
「不到腰身的高度掩不死你。」倒是他这具身躯稍嫌矮了一些,真要蹲坐就要灭顶了。
「你……」凤栖岚白了脸,气急败坏地想起身大骂,却发现……「你对我做了什麽,为何我不能动了?」
「点岤。」若想让两人都能好好地洗一次澡,不让她动才是解决之道。
「点岤?」她又急又气,大骂他无耻。
一股笑意涌上喉间,墨尽日难得好心情的解着眼前男人的衣物。「原以为你这身体不中用,没想到我日日练习本门的内功心法,居然还练出颇为象样的内息。」
到底谁无耻了,他真想问一句,明明解衣宽带的是「女人」,与他有何干系。
「我自幼习武强身,宫中强身健体的灵丹也服了不少,虽然功夫没你好,可带兵打仗还派得上用场。」作战靠战术,她游刃有余。
「你带兵打仗?」他深感怀疑。
「少瞧不起女人,凤瑶国都能由女王继位了,有个女将军也不算什麽,强敌犯境,女子也能保家卫国,那是我的国家、我的子民,我誓死也要保护他们。」无国哪有家,无民不成国,她唯一能做的是让凤瑶国不亡,永保安康。
听着她慷慨陈词,帮自己原来身躯洗澡的墨尽日不禁沉默。她的护国之心让他想起了当年的灭门之祸。
曾经墨家人也有满腔热血,誓为国家战死沙场,但……君臣之义敌不过皇家亲情,墨家满门成了代罪羔芋。
他的思绪脱离了现实,一下子忘记身在何处,直到觉得水凉了,才回过神来,看着凤栖岚也一脸恍惚,才叫了她一声。
「公主,你还在发什麽呆,水快凉了,还不起身穿衣。」吓傻了不成?
起身穿衣……一股呼息从背後吹到耳边,凤栖岚原本在思忖:在这种情况下如何取得腾龙国皇帝信任?颤了一下回过神,她下意识转头想叫身後的墨尽日别再闹她了,她不是全无脸气的软柿子,惹恼了她也会怒火狂喷。
蓦地,她错愕了,僵硬的身子居然能动了。
「你解了我的岤?」
「洗完了不解岤,还留你喝一杯吗?或者你也想帮『自己』梳洗一番。」他扬看唇,自带调侃。
「我帮你洗头,其他你看着办。」她已顾不得羞耻了,如今这情况由不得她做主。
不是他洗就是她洗,她别无选择,但他自己洗,至少碰触软馥身子的是洁哲柔黄,她会暂时忘记里面装的是男子魂体。
他挑起眉。「这麽好商量?」
凤栖岚幽幽地吐了一口气,苦笑,「再怎麽说,我现在用的是男人的身体,我可不想让自己太难受。」
在莲香楼虽然安全,可这种身子互换的情形一直没改变,加上凤栖岚有要事在身,也不免心焦。但墨尽日也没好过到哪去,因为凤栖岚的身子来了月信,让他更加体会到身为女子的不便。
他躺在铺着缎面浅绣青竹锦被的大床上,忍受着身体的不适,而听着凤栖岚叙说初期时的疼痛、母亲的心疼,让墨尽日想起幼时的自己,他亲眼目睹墨家满门被斩首示众,身为墨家唯一存活的子孙却不能出面收屍、持香祭拜,连墨家人的身分也不得泄露,只能跟看乞丐师父东奔西跑,过着有家归不得的颠沛生活。
不能报仇是最大的痛苦,只要他是腾龙玉朝子民,他便无法亲手刺杀坐在龙椅上的九五至尊,因为那就落实了墨家人谋逆造反的叛国罪名。
「……凤瑶皇后很疼你。」她的确是受到万千宠爱的小公主,没人敢轻侮。
「嗯,我母后很美、很温柔,是个十分善良的女人,她笑起来像温润的月光,可是……她的善良害死了她。」凤栖岚眼神黯然。
「口夷?她死了?」他记得凤瑶国有个文兰太后,至今仍在宫中养老。
「我父皇有个妃子,是周贵妃,她相信周贵妃不会害她,亲自端了养胎的汤药到夏吟宫,也就是周贵妃的寝宫,但那一夜周贵妃滑胎了,是个已成形的男胎,父皇震怒之余听信周贵妃的馋言,认定母后在汤药里动手脚,命母后脱去凤袍,在众目睽睽下,趴在皇后寝宫外长凳上,掀裙重打其腰腹一百杖,母后没撑过去,七十六杖时断气。」可人死了还是打足一百杖,斑斑血迹红了她和皇姊的眼。
那时她与皇姊下重誓,定要坐上凤瑶国最高位,替合冤而死的母后讨回公道,让周氏一族为母后陪葬。
所以皇姊一登上王位,做的第一件是不顾重臣的阻止,下令车裂周贵妃,并将九族全数诛灭,送到乱葬岗。且以後来照顾她们至亲的文兰妃,奉为太后。
「凤栖岚,我开始同情你了。」
「同情我的遭遇?」望着华丽床帷垂挂的流苏,她眸中了无温暖地泛起一抹微折椅。
「同情你身在福中不知福,有娇贵的公主身分并不是只有好处,人都要保护自己,你不能妄想拥有所有美好的事物,有所得必有所失,你太贪心了。」她的可怜处在於太多怨恨。
「墨尽日,我真恨你。」点出她不敢面对的事实,母后的死她也有责任,她们傻在太天真,以为没人敢加害一个皇后。
「彼此彼此,我也不见得多喜欢你。」要不是她,他怎会落得这种地步。
并肩躺在床上的凤栖岚和墨尽日互瞪一眼,沉默不语,却在同一刻轻笑出声,烛火摇曳的黑夜里,两人的心似乎贴近了些,也同时打开了心门,让对方的身影溜进心间。
红烛滴泪,蜡炬渐短,轻揉腹部为其减轻不适的大掌力道渐渐变轻了,越来越慢了,微弱的断声渐起,飘出松木香气的黑发与柔亮青丝交缠。
睁着眼的墨尽日轻骂了一声笨公主,柔自小手悄然地覆上大手,轻握。
黑暗中,他唇角扬起无奈和心疼的浅浅弧度,笑得无声。
第八章
「……请给我川蔺三钱,白芍四钱,当归四钱,熟地五钱,拘祀三钱……啊!黄蕾、党参和伏等、肉桂也给我一些,再包半斤红枣,一点甘拿……」记得大厨说要这些,还有缺什麽吗?
「这位爷儿,是给夫人补身的吧!我们店里还有老山参,炖鸡熬汤最适合。」笑容满面的掌柜极力推荐上等补品,就怕客人不识货。
「什麽爷儿,我是女……喔!我尚未成亲,哪来的夫人,是买给我家妹子进补的。」凤栖岚一时忘了她现在是男儿身,差点脱口说自己是女人。
「哎呀,爷儿的妹子好福气,你闻闻这味儿,全是刚进的新货,我们店里是童叟无欺,绝不多赚你一文钱。」
她稍微考虑了一下,没多犹豫地付钱。「分起三份包起来,老山参我也要了,别贪我银子,算便宜点。」她身上银子可不多。
虽然乔灏以摄政玉身分塞给她几张银票,但她觉得无功不受禄,受之有愧,因此悉数退回,只接受莲香楼的款待和这一处栖身之所。
而她的银子来源是她本身腕上配戴的红玉手镯,以及价值连城的红宝石额饰,她请莲香楼掌柜代为典当,换取银两。
银子除了拿来买一些养颤美容的东西,她还想买点药材为墨尽日补补身子,所以她在未告知的情况下偷偷跑出莲香楼,她想以她目前的样子,那群黑衣人应该不会注意她才是,毕竟他们要找的人是邀凤公主,而非一个大男人。
离开药浦她去了趟市集,在外头转了半天才回莲香楼。
而一直待在房内的墨尽日看她持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进房,便觉得奇怪,见她拿了个火炉、瓷瓮一副要煮食的架式,更觉摸不着头脑,看了好半晌,他终於忍不住问了——
「我能问一声你在干什麽吗?」懒懒的嗓音轻扬,带着一丝特别的娇柔和轻软的腔调。
美人卧榻,赏心悦目,但是里头装的是男人魂魄。
「我咳、咳、你别管,一边待着。」可恶,都是烟,这火为什麽这麽难升呐,火石一打就该烧旺了,她却怎麽也点不着,还好几次笨拙地敲到手。
墨尽日百般无聊地托看腮,懒洋洋地横了一眼,「可是这烟憧得我难受,你确定你没有烧房子的打算。」
「谁烧……咳咳……咳!你没看见我在升火吗?」她就不信升不起来,多试几次总会成功。
「恕我眼拙,我只看到乌烟弥慢,火在哪里?」难道他要成仙了,在烟雾中缓缓往上飘?
凤栖岚咳了好几声,捂着嘴巴闷声道:「我正在升。
「你知道很快就天黑了。」他瞟了眼窗外。等她把火点看了,太阳也西落了,星星一闪一闪地照看她的拙样。
「……你可以少说点风凉话吗?为子孙积点德。」他那张嘴能不能别那麽刻薄啊,说出来的话真会气死人。
他冷嗤,「这辈子还没过完,顾不到後代子孙。」
升不起火又有个人在旁边冷语嘲弄,加上这具身体易怒,凤栖岚难免有些不痛快。「你行你来升呀!我点高香让你早登琼瑶殿。与瑶池仙子同享仙乐。」
「求人的语气是咒人死吗?」他摇着头,对她不示弱的态度感到不以为然。有求於人就要低声下气,而非趾高气扬。
下了榻,他信步走来,衣袍翩然,长发只插了一支白玉钗,足下是翠竹成林的软缎雪靴,倒真有几分仙子的风姿。
她噘着嘴,模样有令人惊惊的娇媚,「本来就很难嘛!你看我手都打肿了,这火还是不合作,只冒烟不起火。」
看到被她养得白哲不少却微肿的大手,他为之失笑,「没见过比你更拙更笨的升火丫头。」
「喂!你干麽骂人,我笨手笨脚还不是为了你」她堂堂一个公主,几时做过这种粗活。
「为了我?」他怔悼。
「没有、没有!你听错了,我只是一时好奇的想学做一些菜,偷师莲香楼的大厨。」怕被他无情的舌剑嘲笑,她不敢承认千般辛苦只为他。
凤栖岚一边被浓烟呛到猛咳,一边又被烟雾烧得眼泪直流,她用升火的手抹去眼角的泪溃。
「公主殿下,你一定要把我的脸搞成小花脸吗?难道我和你仇深似海?」墨尽日语气颇为无奈,连他自己也没发觉他脸上在笑,却带着一丝无可奈何的不舍。
「什麽意思?」她的……他的脸怎麽了?一早出门前,她还在铜镜前照了好一会儿,确定没丝毫不妥。
他走到一旁,拿起方巾浸湿挣干,在「墨尽日」的面皮上一抹,巾面上立即出现乌痕。「别做你不擅长的事。」
「啊!我的脸……怎麽会脏了?我明明洗得很干净的,还抹上凝珠香膏……呱。。。…你干麽瞪我,我说错了什麽?」要吃人似的眼神,让人心口微惊。
「你在我脸上涂抹女人的香粉脂膏?」难怪他觉得他身体的皮肤越来越光滑,不若以往粗糙深黝。
他原本以为是少外出、少受些日晒,没被风刮,自然不再那般粗糙,没想到是她背看他动手脚!
凤栖岚心虚不己地垂眸,眸光闪烁不定,「不是胭脂水粉,是让朕质较柔润的水膏,没什麽香昧,我……我也是为了你好,这样看起来不是俊多了?
「那我真要感谢你了。」他咬牙切齿,粗鲁地将方巾往脸皮上用力揉抹,手察去一层厚厚的烟垢。
「噢!轻点、轻点会痛……」她和他结了什麽仇,居然报复性地蹂嘀她。
墨尽日皮笑肉不笑的讥讽,「以前这张脸厚如牛皮,使再大的劲也不会感到一丝疼痛。」
他言下之意是在怪她让它「养尊处优」了,将一张男人面皮变得像娘儿们的,抹香擦膏弄得不伦不类。
「我保证下不为例,你可以轻点吧门是他的脸没错,可疼的人是她,他还真下得了重手。
看见脸洁净了,还因他的手劲磨红了,墨尽日不由得暗笑在心,但见她用自己的脸做出委屈兮兮的模样,让他忍不住皱起眉,「滚开,我来弄。」
一个男人露出现惹人怜惜的神情,怎麽看都十分怪异,让他心里有丝柔软又想撕了她。
「小心点,别把我的指甲弄断了,我昨儿个傍晚修得整整齐齐……」墨尽日根本是个粗人,丝毫不顾及她的细皮嫩肉。
即使不是她在使用,终究是她的身体,凤栖岚仍爱惜得很,不时地以温水搓洗十指,梳理乌黑青丝,还偷抹些油膏在手上,为发丝增点光泽,他再不愿也要他泡滴入玫瑰精的热水半时辰,使肌肤维持柔嫩白宫,不生黔沉老皮。
以女子而言,二十三岁的她不算年轻了,凤瑶国的姑娘大多十六岁成亲,二十岁已是好几个娃儿的娘,她这年纪算是大龄了,若是一般人家已是乏人问津,不会纳为新妇,除非是填房或继室。
对於婚姻大事,她一度有过憧憬,盼举案齐眉、夫唱妇随,不用做神仙也教人称羡不己,可是……那张措词冷酩的退婚书,令她梦醒心碎了。
「一个女人太唠叨会找不到婆家的。」
墨尽日无意伤人,但是不经意的话语却狠狠穿透她的心。
凤栖岚语气瞬间冷硬,「不劳费心,不是没人想娶,是我不想嫁,世间男子不值得我倾心。」他们看中的是她的美色和背後的权势,从来不是她这个人。
大家眼中的她是仅次於女王的邀凤公主,高贵雍容,美丽光彩,却没人想过真正的凤栖岚是什麽样的人,她心里所思所想,要的又是什麽,他们只看到一只锦衣玉食娇养的凤凰。
听出她话里的苦涩和自我放弃後的嘲讽,墨尽日眉头微微一燮,心莫名一揪。「男婚女嫁天经地义,你是高翔九天之上的凰鸟,依你的身分,自有凤鸟与你和鸣。
「我的身份?」她面露伤痛,苦笑地拨弄柴薪。「如果是你,愿意娶一位样样比你出挑的妻子吗?名气和声望皆高出你甚多,甚至以票少厚闻名……怕是避之唯恐不及吧。」
那个人说他不敢高攀,一个任意与男子勾肩高笑,放荡不羁,这般不知羞耻为何物的妻子他要不起,也不愿沦为世人耻笑的窝囊王爷,望公主高抬贵手,放他一马。
放他一马?
多重的一句话,而且又可笑到极点。
当初是南风国国玉送上国书,希望两国联姻,指名激凤公主并送来传国玻拍做信物。
当时她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接受先王的安排,但她不是没有期待的,也会与尚是皇太女的皇姊笑谈尘逸王爷朱玉楼的人品,想着他是什麽样的男儿,能不能与她画眉同乐,嫌蝶情深。
谁知不过短短数年,先王崩,皇姊即位,她也为了国事繁忙,免不了与众臣往来,昔日鱼雁往返的良人成了薄幸男,婚事未退先娶了邻国公主,负心在先却反指她妇德不佳,不可为人妇。
她是高高在上、受尽宠爱的公主,何曾受过这样的羞辱,经此打击後,她再也不相信男人的真心。
她有公主的封号,享万千荣华,受朝中大臣的拥戴,何需男子虚伪的情爱,她一个人也能过得一摆脱。
虽然有时夜深人静时,她也会感到孤寂,想找个人取暖……
「除非不爱,否则排除万难也要择己所爱,管他是山精水怪,上天下海亦定要擒拿到手。」墨尽日嗓音淡然中透着一般坚决。他此时想到是心有所属的七儿,他唯一的遗憾。
若是他肯对自己诚实,不顾一切地放手一搏,也许今日早已有佳人相伴,儿女成群,不必羡慕沈天洛抱得美人归。
「除非不爱……」这句话深深感动凤栖岚的心,纠缠多年的心结豁然打开了。
原来这麽简单的事她居然一直想不通,困在被退婚的痛楚中,蹉跎了年华……
是啊!两人之间若有真情感,怎会禁不起一时的风雨飘摇呢?
追根究底只有一个道理,那就是朱玉楼不爱她,她也不爱他,她纠结的是被伤害的自尊,心高气傲地拒绝接受两人不同心的事实。
凤栖岚不由得笑开了,「墨尽日,其实你是个好人。」除了为人冷淡些,言语刻薄,瞧不起女人。
面对她突如其来的赞扬,他有惊无喜,不自在的皱眉,「不要用我的脸傻笑,很蠢。」
傻……傻笑?她脸一僵,有些恼意。「你才愚不可及!火烧起来了吗?我要做汤。」
「你要做汤?」他一脸怀疑,压根不信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贵人儿能烧出一道好菜。
凤栖岚略微赌气地推开他,「少把人瞧扁了,我问过莲香楼的大厨,只要把食材、药材全往瓮里丢,不需要太多的技巧,小火熬三个时辰再撒盐……」
「等等,你做什麽汤要加药材,你受伤了?」他第一个想到的是她受了极重的内伤才需要汤药调养。
剑眉一竖,她嗓门稍稍扬高,「你怎麽老认为是我受伤,不能为你进补吗?看看你的脸色多难看,苍白得像随时要倒下似的,说起话来有气无力,连骂人的声调都软软的……你你看着我干什麽,脸上又脏了?」
凤栖岚,你在慌什麽呀,那是你自己的脸,多看两眼又何妨,何必有一丝心慌意乱,还难为情的想遮脸,好像承受不住他眼中的热度。
「你是为了我?」他心头有说不出的暖意,暖暖的,满溢胸腔,让他情不自禁地想笑。
她满脸扭捏地撇开眼。「我是为了我自己,毕竟那是我的身体,总不能任它败坏到不堪使用。」
他没戳破她的口是心非,眼神柔和地看向……「你要煮玉八汤?」
「什麽玉八汤,是鳖汤,本来我想做一只老母鸡,可是鸡一直咯咯叫,我怕我买了不敢杀,刚好鸡贩旁有人在卖鳖,小贩很热心帮我杀鳖取血,还切成块……」为了省事,她买了五斤重的大鳖。
「你喝了鳖血?」他嘴角上扬,出现可疑的笑纹。
「……盛情难却。」她怕得要死,可是人家都把一小碗鳖血送到她面前了,她只好硬着头皮喝下。
墨尽日突生一抚她头发的念头。这女人太傻气了!
「你知不知道鳖汤补什麽?」
「补血。」还能补什麽?
他失笑,以指抹去她鼻头的黑灰。「补肾,补男人的精血,你若喝上一大碗,晚上可别向我伸出魔手。
「啊!什麽,补男人的……难怪那几个摊贩老板一直冲着我笑,还要我别太操劳,娘子会受不住……」原来是笑她热衷房事,才要做鳖补体力。
「不用太难过,我不介意你爬到我身上……」蓦地,他忽然想到什麽而面色一肃,「等一下,你刚说摊贩?你上街去买?」
「我、我……」惊觉失言,她连忙左顾右盼,佯装没开过口。
「你居然偷溜出去,现在是什麽情况你会不知晓吗?还敢明目张胆地逛大街,要是被人盯上了,我们这些日子也白躲了。」以他们俩目前的实力根本抵抗不了凶狠的对方。
「他们追的是凤栖岚不是我这个男人,应该不会,我有小心察看有没有人跟踪……」
她说着,突然想起在药铺外和莲香楼外都有看到一抹身着蓝衣道袍的身影一闪而过。
想了想,她自嘲多想了,修道之人岂会心生恶念,对人不利?
事实证明并非凤栖岚多想了,修道者也有邪心,贪念一生便万劫不复,那名道士是得了盼咐,上街寻找公主踪迹,哈鲁的手下有回报,刺杀公主时有一个男子护卫着她,且详述了男子样貌,所以道士见到以墨尽日身分出现的凤栖岚,便跟了上去。
得知与「墨尽日」在一起的是一名女子,且居於莲香楼,道士就回道观报告,趁夜率人来袭。
一阵迷香飘进屋里,凤栖岚和墨尽日察觉有异时己来不及,晕了过去,清醒的时候已置身小窗封死的阴暗陋室,屋内有淡淡霉味,似乎是间陈旧的道房,几个布满灰尘的蒲团搁在角落,看来久未有人进入。
嘎的一声,随着格子门被拉开的声响,一道光射入,照亮了昏暗的小室,照出来者看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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