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半颜·倾城

第25章 香如故

    第25章香如故

    少卿与几个将官布置好行军路线,第二日,所有军队集结完毕从洞窟里依次下山。我和少卿随大军一起下了山。东行未远,少卿竟然带着我和另一名亲随与大军背道而行。

    “公子既不在营中镇守,又不随大军督战,却要西行?”

    “你不是想去西域吗?”他看我一眼,“此行比邺城更远,我们需快些行进。”

    “皇后怎么办?”

    他用力扬起马鞭,脸色沉了下来:“你不知道我姐姐没了吗?”

    皇后死了!难怪他们完全不去邺城周旋,直接举旗了!

    “怎么可能?”我脱口问道,慕容白怎么会在此时处死皇后?这是逼着淮阳王造反呀!

    “不是慕容白,是你从于阗带回来的艾米尔这个疯子干的,”他怒不可遏,“我要于阗国为我姐姐陪葬!”

    “艾米尔不是你们的朋友吗?”他们利用她杀了我的孩子,她又利用他们对她的信任,杀了皇后。

    “她以为杀了我姐姐她就可以做皇后了,愚蠢!”他的眼里闪过一线杀机。

    艾米尔这个疯子,她要的不是大燕皇后的位置,而是大燕的天下。宁利要是知道中原内乱已起,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进军中原,西域堪忧!

    “你究竟要带我去西域哪里?做什么?”

    “我父王最疼爱我姐姐,他发誓要亲手斩杀慕容白和艾米尔,我担心他迁怒你,把你带出来,送你回敦煌,我才安心。”他淡淡说道。

    我勒住了缰绳,不敢置信,怎么可能!他只是为了送我回敦煌,就抛下大军不管?

    他亦拉住缰绳,直直地看着我:“青漪,我当年在佛祖面前发的誓言句句是真。”

    “我的孩子被你杀死也是真的。”

    “不是我!”他打断我的话,用力咬牙道,“我们还是快点赶路吧,现在冰天雪地,错过宿头就要露宿野外,你身体受不了,至于其他事情以后再说。”

    一路西行,寒风如刀,一刀刀割掉思绪,什么都想不起来,什么都无法想。

    不几日,我们到了长安。

    古都长安,其名意为长治久安。《史记》中写到长安乃是“金城千里,天府之国”。这里是丝绸之路的,通往西域的大门。巍峨的宫殿,华丽的楼宇,昔日的帝都依然流淌着繁华奢靡的味道。

    马进长安时,我冻得僵硬的身体完全失去知觉。我们投宿在长安城中最大的客栈里,客栈内人极多,因腊月将至,大多是回西域的各路商客。

    刚走进客栈就听见有人在议论甘州战事,谢夫人与霍开疆僵持数月之久,战事惨烈之极,据闻甘州城中供给早已不足,原本以为坚持不了多久,却不知从哪里来了一支军队,突袭霍开疆的军队,霍开疆的军队折损不少,被偷袭后无奈撤离了甘州,那支偷袭的军队随后进驻甘州。

    我坐在火炉边,望着堂中,舞姬正和着音乐跳得热闹。边关战事与这里无关,朝野更迭亦与此无关,她们要的只是好好活下去。

    少卿给我倒了杯酒,又让店家帮我换了手炉里面的碳:“暖暖身子吧。”

    我木然接过手炉,愣愣望着客栈里面的人,不再抬眼望他。少卿默然,过了一会道:“上次我们路过此地,也是住在这里的,你还记得吗?”

    我不点头亦不摇头,他喃喃道:“我记得那时,你很高兴,还和这里的舞姬一起跳了一支舞。”

    那时节,我们在长安流连数日,不忍西行,少卿一路不停向我讲长安的典故。那时,我们亲如兄妹,此时,我们形同陌路。

    他见我依然不语,沉默地进了些酒水,又道:“你这一路都不肯说话,我知道你认为艾米尔的药是我给的,不错,我是安排人和她接触,但是我只是安抚她,不让她为难你。但药真不是我给的。”

    我放下手炉,站起身来,径自走到大堂中央的舞台内,脱掉厚厚的外套,和舞姬同台共舞,顿时满堂宾客皆好奇地打量着我。

    身体僵得厉害,如木偶一般,抬不起胳膊,脚亦抬不高,引得四旁笑声连连。待到曲毕,已有不少人抱怨道:“快下去吧,别挡着我们看跳舞!”

    “就是,你跳得这么难看,还上来现什么眼!”

    “快下去,快下去!流月,来个拿手的!我听说你们最近新学了个舞,跳给我们大家看看吧!”

    那被唤作流月的舞姬对乐师道:“那就按大家的原意,跳那个新舞吧。”

    我笑笑走下台去,台下乐师放下手中的胡琴,拿起一管箫,只听箫声婉转而出,竟是那首《引良宵》!

    我定住了身,回首时,只见台上的舞姬扬起云臂,转得急切,云袖飞转,香气扑面而来,正是瑞麟香!

    那时为了能和少卿相逢,不得已想出这个主意,想不到现在竟成了流传的舞蹈。

    我看着台上旋身飞转的女子,神思恍惚,仿佛看见那时的自己。眉眼轻笑,尽是温柔。

    那时温润如玉的公子,满面尘埃,端着酒杯,怔怔望着台上的女子,怅然若失。

    香如故,舞依旧。

    只是人已咫尺天涯。

    流月的流香舞跳得极好,眼波流转处,尽是喝彩声,很快赏银扔了一地,直喜得乐师连忙躬身答谢。

    少卿走到我身旁,拾起地上的衣服披在我身上,低声道:“小心着凉。”

    忽觉,那香里透着无尽深寒。

    夜灯初上,瑞麟香的香气随风飘散。

    长安夜市,繁华依旧,灯火阑珊,红彤彤的灯笼照亮了一路馨香。

    寒风阵阵,吹起衣角,仰望天空,皓月当空,天狼星格外耀眼。

    第二天清早,少卿不再催我出发,只让亲兵和我待在客栈内等他,他有事外出一趟。

    我觉得奇怪,他在长安有何事?莫非长安太守与他有什么瓜葛?

    晨光熹微,前往西域的商客们整理行囊,准备出发。只见每匹马和每头骆驼身上都满载货物,慢悠悠地从长安街市中走过,悠长的驼铃声唤起人们对西域的向往。

    我坐在临街的位置,看着街外,不断盘算着如何摆脱亲兵。跟我们一路前行的亲兵名唤程守印,是个极其稳妥之人,行事小心细致,且武艺高强。我心里暗自纳罕,他这样的将军之才,如何只做了一名亲兵?

    他一边不紧不慢地给我倒茶,一边警觉地看着周围的情况。我抿了一口茶,对他道:“程大哥,一路多累你,还未有机会谢你。”

    “分内之事,应该的。”他放下茶壶,答得恭谦,“姑娘还是叫我守印吧。”

    “守印二字有大将之风,你当是有鸿鹄之志,怎么会只跟着公子做一名亲兵?”

    “姑娘见笑,守印之名原是邻舍的西席先生所取,不想小人不争气,并不能带兵打战,只是手脚勤快些,做个亲兵。”他似有遮掩之意。

    “大哥家乡何处?”

    “金陵。”他嘴角微微扯动。

    “我没去过金陵,听说那里极好,不少名望大族居在金陵,我记得谢夫人也是金陵人。”听我提到谢夫人,他脸色一暗。

    “莫非程大哥认识谢夫人?”我试探地问道。

    “不认识!”他硬邦邦地答道,又说,“姑娘还需要点什么?”

    “不必了。”我觉得有些蹊跷,又道,“你知道公子要去见什么人吗?”

    “小人不知。”他的神色恢复了正常。

    “你不担心公子的安全吗?”我问道,“上次我和你家公子在阳关时,他曾遭人暗算,差点葬身大漠。”

    “公子让小人在这里陪着姑娘。小人遵命行事。”他躬身站起,“起风了,小人为姑娘取衣服。”

    他竟然留下我一人,独自离开!我惊得脱口问道:“你不怕我跑了?”

    他停下来,转头笑道:“姑娘要去哪里?”

    他又笑道:“姑娘若真想撇小人,怎么会和小人说?再说,姑娘菩萨心肠,难道忍心看小人为难?”

    我顿时哑口无言,是啊,我如今能去哪?

    “这位姑娘,我有件上好的璎珞项链给你看看。”忽然有一串璎珞项链出现在我眼前,于阗王宁利赫然站在我面前,笑嘻嘻地问道:“姑娘觉得好看吗?这可是于阗上好的美玉穿制而成的,只要五十两银子。”

    我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好不容易才挤出一句:“你怎么在这里?”

    “听说你又死了一次,”他笑得张狂,“不也在这里吗?”

    “你到长安来干什么?”莫非他已经知道了皇后已死,淮阳王造反的事情?

    他嘻嘻一笑,说道:“梅雪听说你死了,很伤心,你要不要到于阗去见她?”

    “我见不见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大王你早日回于阗,好生待她。”我迟疑一会答道。

    “我听说你是被慕容白赐死的,好像还是以妖妃祸国的名义处死的,还要为慕容白的天下操心吗?听说中原大乱,慕容白的龙椅已经摇摇欲坠了,你觉得本王会放弃这么好的机会吗?”

    “我若是你,就不会与大燕为敌。”我淡淡笑道,“天下有所动乱不错,不过,对于大王你来说,与大燕为敌是非常不上算的。西夏的都察将军,大王应该不陌生吧。”

    “我听说这个大将军阴谋篡位失败,西夏王震怒非常,将其党羽一网打尽,其中包括一名叫霍达的商人。”听我说到霍达的名字,他吃惊地看着我,“你怎么知道的?”

    “大王与都察将军似乎有些约定,不过很可惜,将军是不可能再践约了。西夏王更不可能践约,听说他发誓一定要将所有意图谋反的人不论天涯海角追杀到底。再说楼兰,如今女王阿依莎登基,嫁给了当日在阳关扣留你的庄焕斌,以于阗国力击杀楼兰,丝毫没有问题,可是楼兰与柔然乃是姻亲,柔然人兵力强盛,大王应该比我清楚。对大王来说,西域三国并非友好的邻居,若你再进犯大燕,只怕于阗也难以抵御四国围杀吧。”我说得平淡,而宁利脸色阴晴不定。我接着说:“即便大燕皇帝宝座易位,淮阳王即位,可是你妹妹谋杀了他的女儿,你认为淮阳王会如何待你和你妹妹?”

    “你如何得知这么多事情?”

    “有些事情,你自以为别人不知道,其实谁都知道。不但我知道,大燕皇帝也知道。”我笑着给他倒杯茶,“大王,您还是想想吧。于阗和大燕结为姻亲,天下人人皆知,即便大王不在乎人言,执意要进军中原,也要为艾米尔公主考虑下吧。她现在是贵妃,是后宫最高贵的女人,若将来生下孩子就是太子,将来继承大统,那时大燕和于阗就是一家。”我心里划过一丝惆怅。

    “说得不错,本王觉得还有一个问题。”他端起茶杯,浮出一丝冷笑。

    “什么问题?”

    “你还活着。”他说得阴森森地,“你活着一天,我妹妹就不可能当上皇后,更别说将来生太子继承王位了。”

    “你想杀了我?”

    “本王一直都很欣赏你,怎么舍得杀你。”他笑容狰狞,“本王一直很想让你做本王的王妃,可惜本王现在发现,你活着就是对于阗最大的威胁,为了于阗,本王只好忍痛割爱。”

    我眼前闪过明晃晃的一道光芒,未等我反应过来,只听清脆的一声暴响,宁利的刀被挡住了,挡住他的人,正是程守印。

    客栈里面剑拔弩张,见势不妙的客商们仓皇跑出门外,剩下的是宁利的亲随,把我们团团围在中央。

    两人隔着桌子一阵厮杀,打得难分难舍。

    这时,外面传来马蹄声,宁利的亲随道:“长安太守的人来了。”

    宁利挥手示意亲随们撤退,临行前抛下一句:“本王一定会再来取你命的。”

    “刚才是谁?”程守印收剑问道,见我失神又道,“姑娘,你没事吧?”

    我缓缓摇头,嗤笑道:“又一个希望我死的人。”

    “小人觉得,如果别人越希望我死,我就偏要活着,有朝一日,我要那些想让我死的人死。”他说得平淡,却透着杀气。

    “发生什么事情了?”少卿下马奔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低着头衣衫褴褛的人。

    程守印敛容肃立,垂首答道:“刚才小人替姑娘拿衣服时,有一群人意图谋害姑娘。”

    少卿闻言大惊,对程守印道:“不是让你片刻不离身吗?”

    “小人知罪。”他低头道。

    我对少卿道:“不怪他,是我让他去拿的。”

    “你没事吧?”他仔细打量我一番,见我无恙放下心来,又道,“是谁想杀你?”

    我指着他身后的人道:“这是谁?”

    那人抬起头来,脆生生说道:“美人,是我。”

    却是小九!

    我难以置信:“小九,你怎么在这里?”

    “此事说来话长,待我以后慢慢道来,外面来了不少人,人多眼杂,万一当中藏了什么企图对美人不利的人,终究是个麻烦,不若我们暂行回避。”

    客栈此时乱哄哄的,我们趁乱出去后,少卿道:“此地不宜久留,还是早点离开的好。”

    我们离开了长安,继续西行。

    一路上程守印更加缄默。小九告诉我,她那天和我分别后,壮胆去求段王爷,请他放我出去散散心。段王爷令人把她撵出去,并喝令下人再也不许放她进来。她无奈之下只得离开王府,来西域找公子。她一人一马往西走,好不容易才到了长安,却被人骗去盘缠,只得无奈帮着人家做活,今日刚巧在街上看到了少卿。

    我听得有几分疑心,问道:“你来长安多少时日了?”

    “不少日子了,若不是有人收留,只怕早就饿死在长安了。”

    “你在长安这么久,就没听到关于西域的战事?你不知道你家公子折返的消息吗?”

    “现今到处兵荒马乱,什么样的消息都有,哪个能说得准?更何况小九只是女流,这些消息更是不易得知。”她露出一丝笑意,悄悄瞥了一眼少卿,“可巧今天遇见了公子,否则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见到。”

    她满心欢喜看着自己的心上人,这长久以来的辗转流离终于有了回报。可我辗转流离却又是为了什么?

    我迎着呼啸的北风,茫然而行,心里一片空白。

    少卿果然带着我们往甘州去。甘州,地处河西走廊之腹地,素有“塞上江南”之美誉,亦是兵家常争之地,如今狼烟四起,旖旎风光早已不见。

    通往甘州的道路被重重封锁,虽然谢夫人守住了甘州,但是甘州也成了孤城,若无补给,亦难以支持。

    我对少卿道:“公子不远千里,带我们来此,有何打算呢?”

    少卿反问道:“依你之见,你若是我,你会怎样?”

    “公子在江南连续突袭几座城池,只是为了吸引大燕的军队主力,甘州才是你的目的。”我猜测道,“甘州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谢夫人为你守到今日,等的应该是你的军队。”

    “不错。”他缓缓点头,我心里却一沉,他果然在西域有一支军队?段敬贤在淮阳吸引朝廷的主力,西域这边若无暇顾及,少卿则可趁机以甘州为核心,迅速反击突围,占领西域多个城池,连成一片,形成势力,此时朝中再派人来攻打就已迟了。

    他在长安到底是去见谁?我不得而知,但愿长安真的长治久安。

    我们从祁连山迂回而行,从小路往甘州进发。一路雪花扑朔,我想起那年在祁连山下看到的马场,秘密的军队。

    我想得出神,少卿连唤我数声都未听见,他拍马回到我身旁:“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我懒懒地摇头,他又道:“今天是除夕了,马上又是一年了。我们快些走,赶在天黑前进城,还来得及赶上年夜饭。”他笑着抚去脸上的雪花,我骤然发现他近日来增添了几分沧桑。

    除夕夜。我已有多年未曾过新年了。小时候的记忆都已模糊不清,只记得整个宫殿弥漫着喜庆的味道,热气腾腾的各式菜肴装在琉璃盏中,父皇领着皇后以及所有妃嫔围坐在一起,共饮酒,齐贺岁。震天的鞭炮声响遍邺宫,绚丽多彩的烟火开遍天空,还有一盏盏放飞的孔明灯,寄托着每个人的心愿。

    漫天飞雪越下越大,我望着山下灯火明亮的城池,一盏盏昏黄的灯火,在雪夜里格外温暖。

    甘州终于到了。

    虽然是大年夜,甘州城中却很冷清,这座在战火中鏖战了半岁之久的城池,十分疲惫,却很警惕。守城官盘问许久后,才肯放我们进城。

    城中很清冷,能够出逃的人们早已跑尽,留下的老弱病残只能祈求上苍垂怜。

    刺史府也好不了多少,半年不见,谢夫人清瘦了许多,更显刚毅,她穿着盔甲,手持利剑,亲自来迎我们。

    “公子!你总算来了!”谢夫人很高兴。

    “谢夫人辛苦了。”少卿点头笑道,“夫人神勇,威名远播。”

    “公子,这位是李谢琰李公子,若非他带人突袭了霍开疆,只怕甘州早无活人了。”她指着在一旁矗立许久的高大威猛的男子。

    他往前一步道:“段公子,在下李谢琰,愿听公子吩咐。”

    “原来是你,早就听说过阁下威名,荆州李家李康琰和李谢琰兄弟武艺出众,精通奇门遁甲,如今有你相助,何愁大事不成?”少卿大喜。

    “家兄康琰不幸遭难,如今只剩我一人,谢琰还要感谢夫人收留。”他并不居功,说得恭谦。

    “李公子不必自谦,甘州能支持到今天,全凭公子之谋。”谢夫人面色绯红,“之前李公子让往城墙上浇水,使城墙结冰,无处下手,才让霍开疆进不了身,后又孤身一人出城寻救兵,救甘州于危难之中。如今公子倒说是我收留,说出去倒让人笑话。”

    她的眼里多了我从未见过的温柔,娇羞无限,似情窦初开的少女,含情脉脉地注视着李谢琰。

    “今天是大年夜,来,李公子,让我们大浮三百杯,一醉方休。”少卿兴致很高,又对谢夫人道,“对了,青漪也来了,麻烦夫人安顿。”

    谢夫人闻言脸色一变,问道:“她怎么会在这里?”

    与她同时,李谢琰失声喊道:“公主!”

    我一直低头站在少卿身后,此时无可回避,面对着两个叛臣,只淡淡一笑:“端平死了,鄢美人也死了,我只是你们公子的囚犯。”

    少卿脸上闪过一丝忧伤,又道:“小九,你陪青漪去梳洗一下吧。”

    小九点头,扶我离开。我转身的刹那,看见李谢琰的脸色格外凝重,而一直低头在暗处的亲兵程守印脸上浮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笑容。

    这顿年夜饭菜肴只有三个,烧制得粗陋,酒亦不甘美,火辣辣的呛喉,比起昔日在凉州刺史府时的接风宴,实在寒碜。

    只有我们四个人,昔日的凉州刺史萧统不知所踪。寒暄一阵后,少卿问道:“萧统可曾找到?”

    “他在甘州被围时就出逃了,甘州解围后,下官就令人前往敦煌去寻他。”谢夫人说话时,神色毫无变化,似乎说着一个与己无关的人。

    “你怎知他一定去了敦煌?”少卿问道。

    “萧统一生只贪财,胸无大志,凉州刺史府里藏着他多年来苦心敛来的财物,他怎么可能舍得放弃?”谢夫人浮出一抹讥笑,“我料到他必有今日,所以当日离开凉州时,将他的东西全部藏到敦煌。他必然会想尽办法得知东西的下落,然后去敦煌寻财。下官派的人已经出去有些时日了,想来过不了几天,就会有消息了。”

    她把萧统玩弄于股掌之间,虽然神色泰然,却无法掩饰眼中的恨意。危难关头,他弃她而去。

    “如此甚好,此人知道我们太多机密,透露出去十分不便。”少卿夹起菜放进我碗中,“你一路奔波吃得太少,多吃点。”

    这个寻常的布菜动作却让李谢琰收敛了笑意,似刚才那般神色凝重。心念一转,我也替少卿布菜,笑吟吟道:“公子一路辛劳,多保重身体。”

    我又执壶倒酒,对谢夫人道:“夫人女中豪杰,青漪替公子敬夫人一杯。”

    谢夫人端起酒杯,说道:“上次与姑娘分别时,姑娘对下官的教诲,下官一直铭记在心。”她说的是我在敦煌时对她说的话。

    我笑道:“夫人见笑了,青漪岂敢教诲夫人,夫人出身名门,饱读诗书,胸有韬略,不输男子,又为女官,如今夫人又与李公子同为我们左膀右臂,才华又岂是青漪可比。”

    她看我的神色忽有些恨意,举杯饮尽杯中酒。李谢琰见状,对我说道:“公主,你为复国忍辱负重,委身慕容白,亦是女中英雄,李某敬公主一杯。”

    我勉力一笑,用尽全身力气才举起酒杯,一口饮尽火辣辣的烧刀子,呛得想流泪:“李公子,你还想复国吗?”

    李谢琰自觉失言,忙对少卿道:“公子,我李谢琰既然选择辅佐公子,就会全心全意,绝无二心。”

    少卿轻笑道:“本公子也相信李兄是个重守承诺之人,来,我们干一杯。”

    吃罢年夜饭,各人都回去休息,连日来的疲惫袭来早已令他们支撑不住,少卿多饮了几杯酒,他很高兴,握着我的手,轻轻揉搓,“你的手真冷,衣服穿得还是太少了,我给你拿件衣服吧。”

    我眼神流转,妩媚地说道:“有劳公子了。”腰身微转,风情无限。

    少卿附在我耳边说道:“你真的原谅我了?”

    “公子言重了,青漪岂有资格说原谅?青漪生死只在公子一念之间。”我定了神,深吸一口气,又道,“公子对青漪的一片情意,青漪又岂会不知?”

    少卿伸手揽住我的腰:“我就知道,你终有一天会明白的。”

    他说得深情,虽有些醉意,眼中却满是温柔,如温泉水,一点点融化冰冷的心。我忙低下头,又道:“公子……”

    “还是叫我少卿吧,你一直叫我公子,太生分了,你不知道,我每次听见,都觉得十分难过。”他牵起我的手,“漪儿,为我舞一曲吧。”

    “少卿。”我喃喃念道,这名字像个魔咒,瞬间让我想起那些在大漠里生死相依的日子,击破尘封许久的仇恨。

    我在火堆,为他再次跳起那支醉舞,他站一旁击节而歌,仿佛还是在安平驿馆,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如果一切真的都没有发生多好。

    他还是那个翩翩公子,我亦是舞倾天下的美人。

    只可惜,如果只是如果。

    少卿,你还记得那时说过的话吗?西域平定时,愿与君做个行商。如今,你却成了西域不安定的原因。我知道,这一切都是你们的合谋;我知道,原来上次你陪我来西域是别有用心的;我知道,你们其实早就串谋好了,我只是你们的棋子。谁又不是你的棋子呢?谢夫人、王司通、张松年、德妃,谁不是你的棋子呢?你口口声声说是为我,扪心自问,你真得一点也不贪恋高高在上的权力吗?

    夜风卷着火舌,吹向半空,透过火光,看着高歌的少卿,跳动的火光映照着他的脸,笑容温暖而干净。仿佛还是那个白衣青衫的少年,只是映照在地上的影子浓得化不开,像这墨黑的天。

    大年初一。甘州城门大开,城中欢腾一片,一支大军如天降奇兵,趁着大年夜茫茫夜色,穿过祁连山,到达甘州。这支军队一直掩藏在祁连山中,王司通曾经在祁连山附近组建多支军队,这些军队后来被霍开疆击散,重新潜回祁连山,后被少卿收编,与他的军队一起潜藏在山中,静静等待机会。

    可怜的王司通,自以为自己做得密不透风,却未料到,郑少鹰早就与谢夫人段少卿共谋,步步为营地计划这一切,最终借着慕容白的手灭了他们,收编他们的军队。前次在敦煌,若非有周冬明的大军,我们也出不了敦煌城。

    我看着大军不断地进出城门,心里明白,甘凉二州已经是少卿的天下了。

    谢夫人十分高兴,站在城墙上对李谢琰道:“李公子果然神算,今天果然大军到了。”

    李谢琰笑而不语,少卿奇道:“莫非今天大军到达,李公子都是算出来的?”

    “不错,是李公子打卦算出来的,他说公子肯定昨天夜里会到,还算出今天大军定能到。”新年的第一抹阳光落在谢夫人的脸上,她的笑容让人看见了春天的气息。

    “哦?早就听闻李公子打卦极准,什么时候给我打一卦吧。”

    李谢琰微微欠身道:“公子的心思,在下明白。潜龙在渊,只待飞天之日。”

    “何时能飞天?”

    “这个,”李谢琰犹豫道,“飞龙升天,需无所阻塞,公子今年紫薇星动,只要清除了阻塞,必定高飞在天。”他说阻塞时,眼睛却瞟向我,少卿顺着他的眼神看着我,似有所动。

    我笑道:“李公子难道是在说我?既然我阻碍了公子成大业,”我抽出他的佩剑,递给少卿,“那就请公子杀了我吧。”

    少卿夺下我手中的剑,沉下脸来:“李公子,你的卦恐怕不准吧。漪儿怎么会是我的阻塞?”

    李谢琰正色道:“公子,卦像的确如此显示,要成大业,必要有所舍得。”

    “有所舍得?”少卿有些怒色,“舍什么?得什么?本公子偏不舍,天下美人,我都要!”

    他揽着我,怒气冲冲往城楼下走。

    “漪儿,不要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少卿见我不语,以为我生气。

    “不管我做什么吗?”我撒娇道。

    “是,”他答得毫不犹豫,“不管什么事情,什么原因,我宁可失去一切,宁负天下不负卿。”

    心头震动,他的神色认真,和那年在佛前发誓时一样认真。

    “漪儿,”他拨开我被风吹起的头发,柔声说道,“我说过,你才是最重要的。”

    我低下头,笑了起来。情话说得都无比动听,只是真的发生时,谁还记得?

    “你笑什么?”

    “我笑公子,还未称帝,就想做亡国之君,公子想做的是商纣王还是周幽王?”我放肆大笑,“看来我真是做妖妃的命!”

    “漪儿,”他抱紧我,“你不是妖妃!”

    忽然很想落泪,慕容白,你还记得端平吗?2k阅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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