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半颜·倾城

第33章 番外 :谢夫人传(3)

    第33章番外:谢夫人传(3)

    来燕堂。

    所有人都认为我是为了怀念远在金陵的乌衣巷,为了怀念谢家。

    我在这里挂上所有谢家的珍宝。

    从江南运来从前谢家用过的檀木桌椅,摆上珍奇石刻,挂起兰亭序真迹。

    一切都如谢家大堂,我坐在高堂之上,父亲的位置。

    烦闷的时候,我时常坐在那里望着窗外的海棠,什么都不想。

    第三天,萧统和郑少鹰有说有笑地走了进来。萧统手臂搭在郑少鹰的肩膀上,头微微倾靠在他身上,笑得温柔,如三月春风。

    自我嫁他后,他从未对我如此笑过。

    他见到我时,略有些吃惊,敛了笑容,负手道:“夫人在此做什么?”

    我看着他们,忽然觉得一阵恶心,站起身来,冷声道:“我在想刺史大人在做什么。”

    “有什么事情?”他厌烦地挥了挥手,“你和少鹰处理就行了。不必告诉我。”

    “刺史大人也太宽心些,可惜我不能替你接待上官。无法说明为何堂堂刺史大人变成一个女人。”

    “上官要来?”萧统略感意外,“来做什么?”

    “来表彰你刺史做得好。”我歪过头,看了一眼郑少鹰。

    萧统很兴奋:“这么说会有赏赐?”

    “是的,会有无比珍贵的赏赐。”我拖长声音道。

    整个下午萧统沉浸在幻想中,他幻想皇帝赐给他几大车的金银珠宝。

    我看着他念念有词的样子,十分好笑。

    “夫人,”郑少鹰对我道,“何不对大人言明?”

    “让他幻想下也好。”我淡淡一笑,“你若说了真话,明天他可能都不会去受赏。”

    郑少鹰若有所思:“还是夫人了解大人。”

    “这么近和我说话,你不担心自己的名誉吗?”我提起笔,在纸上写了一个兰字。

    “兰花虚怀若谷,性情高雅,夫人心性似兰,不畏他人流言,下官佩服。下官决心追随夫人,为夫人效犬马之劳。”他神情坚毅,不知所说真假。

    但我觉得高兴,不论如何,他留在我身边,就很好。

    萧统接过那份赏赐的时候,十分沮丧。

    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份赏赐仅仅是块牌匾。

    皇帝的亲笔手书,仅此而已,没有他所期待的金银珠宝。

    “萧大人,还不谢恩?”上官念完了圣旨,萧统却愣在那里。

    我忙推了他一把,他才不情愿地说道:“谢主隆恩。”

    “怎么?大人觉得不满意?”上官收起了圣旨,对他说道。

    “回大人话,萧统乃是将官出生,又是初次为官,受到皇上的嘉奖,十分恐怕还要夫人费心了。”

    我点点头,此事攸关性命前程,若指望萧统,只怕我们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淮阳王对我奉上的礼物非常满意,没有什么比兵权更能表明忠心了。

    权力,对于这个功败垂成的人来说,是甘美的药膏,抚慰他隐隐作痛的伤口。

    “少卿即将到达敦煌,查杨国忠的罪证,必要时,还需夫人支持。”他笑眯眯地说,“夫人到时可不要推辞。”

    “世子来凉州,是凉州的荣幸,凉州上下会听公子吩咐行事。”我施礼道。

    “哪怕让你攻打敦煌?”他漫不经心地端起茶盏,眼睛却如刀般盯紧我。

    我心头一惊,他居然不死心!女儿送到皇宫做了皇后,还要觊觎那个宝座。

    容不得我犹豫,我若不答应,只怕还没出门,就会留命在此。

    “只要公子吩咐,凉州绝不犹豫。”

    他放下了茶盏,笑得舒心:“谢夫人,你果然是江南谢家最识时务的人,谢家男人都不如你,读了那么多年的书,都读成了一根筋。哼,效忠,和老夫谈什么效忠,让他们去阴曹地府为皇帝效忠吧!只有权力才是让人效忠的!至于上面的人是谁不都一样!”

    我低头不语,谢家彻底败落,是我一手葬送。

    路过金陵时,我催车夫快马加鞭,不敢回望。

    嫉妒。我第一次体味到这个词,是在看见那个叫爱丽珠儿的舞姬的时候。

    那时,段世子揽她入怀,眼神里有着令我动容的怜爱。

    从未有人这样注视过我。

    他们看我的眼神是鄙夷,是敬畏,是尊重,唯独没有一个女人最需要的怜爱。

    不过一个风尘女子而已,竟会得到如此宠爱。

    男人所需要的,不过是个妩媚多情的女子,而非需要他尊敬的女人。

    至少,少鹰和他们不同。

    少鹰说过,女子不依赖男人过活,才活得有尊严。

    可我没想到,少鹰竟然对她行大礼,甚至对我都没有行过这样的礼。

    “她是公子最宠爱的舞姬,眼下我们得罪不起淮阳王。”少鹰对我解释。

    可我依然觉得嫉妒。她拥有我不能拥有的,还要掠夺我拥有的。

    数月之后,我在另一个男人的怀中又见到同样的面容。

    只是这次在敦煌,这个男人是帝王。

    一起出现的,还有少鹰的尸体。

    霎时之间,天崩地裂,我很想不管不顾扑在少鹰身上号啕一番,可是萧统已经替我做了。

    我只好做他该做的事情,有时候坚强并非自愿,只是不得已。

    我扇了他一耳光,扇得他颜面尽失。

    一个男人被自己的夫人当众扇耳光,是最大的羞辱。

    我做不了萧夫人,我也不指望。

    谢夫人挺好。

    对于我的解释,皇上很满意,又或者是因为他怀中美人的求情。

    他的眼神炙热如火,始终追随她,如世子一般的深情,深情得令人嫉妒。

    我不禁怀疑,也许是她挑唆,让皇上杀了少鹰,以防止知道皇上知道她和世子的秘密。

    红颜祸水,最毒妇人心。

    我看着少鹰的尸体,在心里起誓,你不会白死。

    “你是新的凉州刺史。”帝王的分封突如其来,同时下达的还有萧统的撤职令。

    我夺了自己夫君的权,成了真正的凉州刺史。

    代价是两个男人。

    萧统对我的怨恨与日俱增。

    他喝得酩酊大醉,奔到我的房间,抽出宝剑指着我:“谢喜梦!老子要休了你!”

    “正好,我按西域的规矩,给你写了封劝夫书。”我指着桌子上的信讥笑道,“省得你麻烦写休书,哦,对了,我忘记了,你连字都写不好,更何况休书。”

    他怒不可遏,用剑架在我的脖子上,怒喝道:“信不信老子一刀杀了你!”

    我抬眼看他,徐徐问道:“杀了我容易,你想出刺史府就难了。你不怕死无葬身之地?”

    “那是你!老子沙场中拼出来的!刀架到老子脖子上,眼睛都不带眨的!”他恼羞成怒,破口大骂,“你把老子当傻子,任你摆布!这么多年,你就当老子是条狗!你有多厉害,多精明啊!你那么精明,怎么让少鹰被人杀了,还像条狗一样谢恩!”

    我狠狠看着他:“萧统,你算什么东西?你算个男人吗?这么多年,你做过一件男人该做的事情吗?你永远都只会闯祸,让我替你善后!没有我,你还是条狗!谁愿意嫁条狗?有几个女人必须像我这样累?我甚至连个风尘女子都不如!你既然喜欢男人,喜欢钱,当初就不应该害我!”

    “哪个男人愿意娶你?你以为少鹰喜欢你吗?”他恶毒地笑,“他说了,他每天不得不对着你那张脸,烦得要命。”

    我紧紧握着他的剑,剑锋深深切入我的手上,血立刻从指缝中涌出,滴在地上。“萧统,郑少鹰不是我杀死的!你这个废物,你只会像个女人一样又哭又闹,你怎么不替他报仇?你为什么不当场杀了皇上?你不敢!你也就敢在这里,对我大喊大闹!而我,你看不起的女人,会为他报仇!”

    萧统酒醒了大半,惊骇道:“你疯了?”

    “告诉你,萧统,我谢喜梦不怕死,我卑微,绝不是因为我怕死!”我松开了他的剑,一字一句地告诉他,“我活着就必须有价值。”

    萧统手中的剑落了下来,用力撕下一块布缠在我的手上:“你必须活着,给少鹰报仇。”

    我看着他,忽然想笑,我的男人第一次对我如此温柔,是为了另一个男人。

    淮阳王终于举事了,为他的女儿或是为他的欲望,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已无退路。

    “你说什么?”萧统惊愕地看着我,“谢喜梦,你没有疯吧?你想,你想造反?”

    “又不是第一次,”我淡淡一笑,“你不是想替少鹰报仇吗?”

    “可是,”他有些犹豫,他舍不得,舍不得今天的荣华富贵,这是他做梦都想要的一切。为了一个已死的男人,他舍不得。

    “我们和淮阳王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即便我们不参与,他倒台了,我们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假如我们按兵不动,用不了多久,我们就会死得非常难看。”

    萧统听我说完后,深深叹了口气:“原来我以为只要当官,钱好赚得很,现在看来也不那么容易,搞不好就要赔上身家性命。”

    秋夜,我站在凉州城楼之上,俯瞰着这座城。

    月光下,不知是谁低低吹着胡笳。

    我喜欢这座城,我看着它日渐繁荣。

    让我远离那座阴暗的江南城池,远离那些不想记起的过往。

    我张开手指,让夜风吹过指尖。我喜欢凉州的风,干干净净又热烈奔放,吹掉那些阴霾。

    凉州,但愿还有归期。

    萧统再一次让我失望,也许不是失望,对他已经不怀任何希望了。

    对于兵力空虚,且不设防的甘州,他竟然溃败而归。

    “甘州不好打,没你想的那么容易!”他辩解道,“甘州易守难攻,看上去兵力空虚,不设城防,其实十分难攻,你没打过仗,说了你也不懂!”

    我看着他狼狈的样子,淡淡说道:“我只知道,此战你只能胜,败了,我们就全完了。”

    “谢喜梦,你别这么看着我!”他火冒三丈,“要是不信,你自己亲自带兵去打!”

    我伸手对他道:“给我。”

    他不敢置信,喃喃道:“什么?”

    “兵符。”我唤来翠儿,给我准备好戎装,“明天,我亲自带兵去攻打甘州。”

    萧统从怀中掏出兵符,讪讪地放在桌上,一言不发转身离开。

    我望着他远去的身影,狠狠地握紧兵符,男人都是靠不住的。

    到最后,我还是要靠自己。

    甘州果然易守难攻,打了数十日依然坚固如昔。

    甘州太守发出话来,誓与城池同存亡,他绝不容许自己被一个女人打败。

    尸堆如山,血流成河。

    我望着这座坚固的城池,开始动摇。

    萧统是对的,这座城池根本攻不下来。

    “夫人,有个人自称可以帮夫人攻下甘州,想要见夫人。”传令兵带来了微弱的希望。

    他自称李谢琰。“在下可以帮你拿下甘州。”

    他自信笃定,站在我的帐前,指点江山,娓娓道来,安排妥帖。

    我待他说完,只问他一句话:“不瞒公子所言,我对军事不通,公子所说的,我不明白,亦不想明白。我如今只问公子一句话,你是不是保证可以拿下甘州?”

    “请夫人放心,在下保证不出七天,便将甘州献给夫人。”他向我抱拳施礼,目光灼灼。

    “为何公子要帮我拿下甘州?”我觉得蹊跷。

    他神色肃穆:“在下想为家兄报仇。”

    后来我方知道,他是王司通的人,王司通等人葬身漠北,独独他没有死。

    不管他是什么目的,我都没有选择的余地。

    我只能站在营地目送着他带着我最后的人马杀向甘州。

    旌旗猎猎,风里传来厮杀声。

    天气一天天变冷,我站在雪地里,望着甘州,已经是第六天了。

    翠儿劝我回营帐休息:“夫人,你还是回营帐休息一会吧,你都站了五天了。”

    我不耐烦地挥手对她道:“你要是怕冷,就回营帐,别在这里吵闹。”

    “夫人,夫人,你看那边!”翠儿指着远处。

    顺眼望去,一队轻骑出现在茫茫白雪之上,队伍的最前头正是李谢琰!

    他意气风发,挥舞着马鞭,一马当先,向我奔来。

    “夫人,在下信守诺言,甘州已经得手!”他坐在马上,弯腰抱我上马,“请夫人入城主持大局。”

    风雪漫天,我依偎在他胸前,他的体温温暖着我。

    原来,依靠的滋味是如此温暖。

    他留下来,帮我守住甘州。

    甘州被围后,李谢琰基本已经替代我管理甘州军务。

    萧统十分恼怒,对我道:“你让一个来历不明的人管理军务,小心他将来夺权。”

    我笑道:“若是以阁下之力守甘州,甘州只怕早就落陷,左右都是死,还不如搏一搏。”

    萧统冷笑道:“谢喜梦,你是不是想做李夫人?”

    我冷冷道:“做什么夫人都比做萧夫人好。”

    萧统咬牙道:“娶谁做夫人都比娶你好。”

    “滚!”我用力摔碎手里的茶盏,茶水泼了一地,斑驳得像谁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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