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闺阁识小

27.翠姨娘

    吃过一回教训到底还是学了些乖,一个人住了个单独的小院,吴氏还给配了丫头子,补药绸缎流水介送来,也知道忍着欢喜先说一声“谢谢太太”,这时节就不叫“三太太”了。更新最快┏m.read8.net┛

    今日早起就知道先来给吴氏问安,吴氏送的那些艳色衣裳也不敢上身,挑了身素净的,脂粉不施,顶着一脸青白虚弱就来了,端端正正在地上跪了,当着面还要再谢一回太太。一个多月的身子,刚刚诊出来,还未显怀,下跪的时候却要伸出双手捧了肚子。

    吴氏见了不过一笑,候着她谢完了才说一句,“你身子不好,以后就不必跪来跪去了。”

    偎翠埋了头,细细答一声“是”,心里头骄是骄的,也多少揣了些惶恐,知道是为着肚子里的这个才教人看重,前阵子吃不好睡不好,病歪歪的,还不知道能不能坐得住。

    吴氏知道她的心思,接过绿松递上来的茶抿了一口,缓缓道,“你不必忧心,我已着人去二嫂子那里将你和倚红二人的身契要来,再有一两个月就该到了,到时候就正经给你抬了姨娘。”

    听见前半句还煞白了一张脸,等听到后半句就喜得甚个也顾不上,平坦坦的肚子也不捧了,忙慌慌又给吴氏下跪,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头,不住地道,“奴婢谢太太。”

    谢完了抬起头,身子还跪着就对侍立一旁的绿松讨好一笑,口中道,“烦姐姐沏壶茶来,我这就给太太敬茶。”

    这就开始你你我我了,绿松站在吴氏身旁,垂了首静静立着,不怒不喜,一个眼风也懒怠扫过去。吴氏皱眉看了偎翠一眼,“才说不必跪了。”

    偎翠讪笑着站起来,吴氏到底又解释了一句,“你原不是我的人,现在就敬茶到底不是个规矩,且等置酒的时候再正经喝你的茶罢!”

    隔了一道帘子,仪芝在里头将调羹往碗底一放,一声瓷器相碰的脆响就传了出来。偎翠伸着脖子朝里头张望一回,笑着道,“奴婢不知道大姐儿也在,倒不曾问大姐儿安。”

    绿枚在里头伺候仪芝用饭,绿绮今天就教她摆碟,闻言掀了帘子走出去,“你也太不知礼了些,哪有在太太跟前只顾满屋子乱瞟的。”她们叫仪芝“大姐儿”是遵了吴氏的意,偎翠才来这院里多久,改得好快的口。

    偎翠到底还不是正经的姨娘,教羞红了脸,吴氏就道了乏,“你去罢,无事也不要出来走动了,好好养着就是。”

    天气逐渐回暖,新宅也开始破土动工,到了四月初将将完工,吴氏和柳士沅派去京城接施姨娘的一行就到了,正好赶上园子里上梁挂红的日子。

    施姨娘还是一脸木讷,在大宅里教柳老太爷磋磨得久了,乍然离了也还松快不下来。在路上的时候就忙活开了,从箱子底下翻出存了许久的好料子,她自己是舍不得穿用的,裁开了,给吴氏、柳士沅和仪芝一人纳了一双千层底,熬得两眼直淌泪。

    只到的那天见了一面,却不好当面拿出来,私下里寻了丫头送过去,晓得自己身份尴尬,心里很感念吴氏的恩德。

    吴氏是正经太太,施姨娘虽然是柳士沅的生母,可到底只是一个姨娘,碰了面礼数都不好讲,她遵了奴婢的礼,吴氏不自在,可也没有让人家一个正头太太把她一个姨娘当正经婆婆侍奉的道理,无事也就不出来走动。

    吴氏也知道施姨娘的不自在,正好两宅合了一宅,就把那边新起的一座玩花楼给施姨娘住了,又派了丫头子精心服侍着,两下里倒都清净。

    上梁挂红请了整三日酒,一县里有头脸的人家都上了门,吴氏是个厚道的县太太,在外头搭了一道长棚,工匠和过路人也都能讨杯水酒喝。

    那边小厮丫头还没来得及将房檐下树枝上的红绸子取下来,这边偎翠就正式进了门。一大早就穿衣整袖,过吴氏这边敬一杯过门茶。

    身上穿的是香色的袄儿,头上戴着金分心,耳朵里坠着金灯笼,十指青葱间套的是五六个金马蹬,两个月的功夫就养得皮子白里透红的,一身金翠都抢不过她的容光去。

    吴氏坐在上首,接了她的茶不过略一沾唇,上下打量一回,看来这一胎算是坐住了,点头道,“今儿是你的正日子,不必在我跟前站着,院里吃酒去罢!”又嘱咐一句,“略吃一钟儿便罢了。”

    偎翠点头答应,在丫头的搀扶下一径儿回自己院里去,过了今日,她就是名正言顺的翠姨娘了。

    绿云是个绮罗松云四个里年纪最小的,心眼子也不大,见了她这德行暗地里啐一口,“果然是一个房里的出来的!眼皮子恁浅!”

    仪芝不小心听了一耳朵,知道她嘴里说的是谁,二房的花蝴蝶实在教人想忘记都难,心底忍不住替翠姨娘辩驳一句,跟花姨娘比起来,至少翠姨娘的眼光还是不错的。

    翠姨娘在西院里席开三桌,虽则请了吴氏,但吴氏是懒怠赏光的。有头脸的妈妈媳妇子也请不到,身份最重的还是阴差阳错成全了她的刘嫂子,余下不过一些院里的丫头。

    不知是出于炫耀还是念旧,翠姨娘竟也请了与她同到这里,又一起住了这许久的倚红。倚红人倒是来了,只吃了一杯酒又走,说是院里还有活计,不能误了时辰。

    翠姨娘一肚子感慨的话没能说出口,对着倚红低头远去的背影翻了个白眼,暗道木头果然是木头,如此不识抬举。

    她本来打算着将这满身的珠翠衣裳从头到脚说一说来历,夸一夸体面,存心要跟昔日共患难的姐妹显一显如今的能耐。

    也还是为着看不起倚红的缘故,她素来看不惯倚红的木头样儿,只道她是装相,请了她来喝这一杯酒,为的就是往她心口上撒盐,讽她白担了一份罪名,当初要是开窍,早勾了二老爷上手,哪还会过这样的日子。

    她自个儿觉得做人家的姨娘是顶好的前途,便觉得天底下的丫头都应该这样想,身契都捏在主人家手里的低贱使役,还能有甚个想望?做姨娘总比做丫头强,要是还能做个花姨娘那样盖过主母风头的,就更好了。

    哪成想一席话还不及出口就教哽在了喉咙里,筯子一撂就生起气来。刘嫂子乜斜着扫一眼,自顾落筯,她的差事说好不够好,说坏也不能够,比上不足比下却是有余的。

    守着那么大个园子,里边不过住了一个施姨娘,那又是个省事的,花花草草池塘歪柳都是她来钱的地儿,只要打理得停当,不耽误太太老爷赏景儿待客,所得出息半年交一回帐,交一半还能留一半,日子且自在着。

    来这一趟不过为着面上好看,就是太太知道了,也不会为着这个与她作难。她到底不是薛妈妈和连妈妈一流,没有那样硬的腰杆子。

    刘嫂子挑了一块烧鹅子肉,一口下去嘴角流油,嘴上不停,心里也不停,看一眼殷勤小意的石叶,盘算着早晚要将这个丫头出脱了才好。

    以为是个机灵的,还想着抬举一下,园子那么大,她一个人也照管不过来,她这样的丫头子也分不了多少羹去,没想到是个不省事的,要是在她手里闹出事情来,那她几辈子的脸面都要栽了,夏婆子就是前车之鉴。

    又想着还要做得叫人挑不出理来才是,毕竟是薛妈妈荐来的,她吃了人家的酒,也不好立时就往外吐。

    一顿席面吃的是各自心肠,耳朵里灌着石叶的奉承话,翠姨娘才将神色缓了过来,捧着肚子作腔作调,石叶说十句也只得她半句,端了蜜水敬一杯刘嫂子,“太太特意嘱咐,不教我多吃酒,还请嫂子担待些个。”

    刘嫂子站起身避了半个礼,“到底姨娘是个有福的,能得太太这般看重。”

    散了席,吃酒的丫头就都散了,都是打着白吃一顿好席面的主意来的,吴氏在这上头是不会亏待翠姨娘的,这些个丫头平时难得吃上这样齐整的菜色,吃得上的也吃不常。

    刘嫂子也作了辞,翠姨娘再三挽留一回,“嫂子且慢走,陪我说一说话儿再去不迟。我只身在这里,这样的日子连老子娘也见不上,见了嫂子才觉得亲近些。”

    刘嫂子坚辞不受,只道前头挂红才散了酒,园子里正是忙乱,领了石叶就往外头走。翠姨娘气煞,揪着帕子,咬了唇儿,骂一声奸猾的泥鳅。

    没想到柳士沅今日下衙早,倒还记得有这么一桩事,顺道儿过来看她一看。翠姨娘到这时节也知道柳士沅为的是肚里的这一个,敛了怒气,抚了肚子,小意温存着款款斟满一杯酒,“老爷赏个脸罢!”

    柳士沅仰头喝了,低声嘱咐几句,又径直回了上房。翠姨娘心里暗恨起来,今儿是她的正日子,哪有汉子不留房的道理。

    恨了一回又发酸,不怨老爷反倒怨起太太,她是大着肚子不能便宜行那一桩事,可那一位也把汉子拘得太紧了些,复思一回前事,愈发觉得吴氏是个面慈心黑的,当初一定是她从中作梗,才教汉子不思想自己。

    石叶跟着刘嫂子一路往园子里去,时不时回头望一望,不解地问道,“今儿连老爷都到了,可见姨娘是个受看重的,怎地姨娘那般着意嫂子,嫂子却不肯留下?”

    这样的昏话也能当着面说出来,刘嫂子似笑非笑,“我园子里的事且忙不过来,做下人的当先一条就是守了本分,你要留你自留去。”说罢当先一步往前头去了,心里已是定了主意不再要她。

    一番抢白说得石叶直臊得慌,望着刘嫂子的背影啐了一口,“不识抬举的老货!活该一辈子没造化!”一时恨不得拿身替了刘嫂子,也好与姨娘说上话,那才是捡了高枝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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