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饼香气扑鼻,引人食指大动,陆夜黎细细品尝着。
这些天为了跟踪目标,他几乎没吃过一顿正经饭,现下又是身体极端虚弱之时,平日里山珍海味他都不放在眼里,不曾想有朝一日能被这普普通通的饼暖了心。
白悦棠不错眼珠地看着陆夜黎,感叹皇城来的人就是不一样,即便饿着肚子,吃东西还是那么斯文,不晓得关他们几天水米不进,还能不能有这样的风度。想着想着,他笑出了声。
陆夜黎早就习惯了旁人的目光,无论是倾慕的、探究的,抑或是仇恨的,他都不放在心上。
“好吃吗还有呢。”白悦棠把纸包里剩下的稻饼递给他。
陆夜黎没去接“你也没用饭吧。”
“我都饱了,你留着吃吧。”白悦棠本想编个瞎话蒙混过去,可肚子不争气,适时咕噜咕噜叫了起来。
陆夜黎浅浅笑了“一起吃吧。”
白悦棠从怀里摸出个糙面馒头“我吃这个就行。”
“何必呢,我又吃不了那么多。”
“那就留到下顿。你是不知道,我们的好县令今年升官失败,把火气撒在老百姓身上,苛捐杂税加了一堆,闹得市价飞涨。就拿这稻饼来说吧,原先店家卖五文一个,现在涨到八文了,不过呢,我趁伙计不注意,顺了他们一个馒头。”
看来他是因为稻饼贵才不舍得吃,就是这样还先照顾自己
“你为何,对我这么好”
白悦棠有些难为情地捋了下垂在肩上的长发“我从小到大都没什么朋友,看你跟我年纪相仿,兴许能聊得来,嘿嘿。”
“你没想过我伤好后会一走了之”
“想过,你家那么远,不可能留下的。”
“那你还回来做什么”
“好不容易把你从鬼门关带回来,总不能让你饿死吧,反正我宁可当饱死鬼。”
陆夜黎叹了声气“我的命不是自己说了算的,你跟在我身边太危险。”
“追杀你的到底是什么人”
陆夜黎淡淡瞥了他一眼,白悦棠讪讪补充一句“不方便就算了。”
“官府的人。”
“官府你怎么惹上他们了,那群杀人不眨眼的家伙,难怪你伤得这么重”
白悦棠只看到陆夜黎全身都是刀伤,不过他想不到的是,在陆夜黎中埋伏之前,杀掉的敌人比追踪他的多一倍,所以他们才如此迫切地要为同伴报仇。
“跟你说的征税有关系,具体情况,你了解的越少越安全。”
白悦棠猜他不是危言耸听,既然当事人不愿意多说,自己也不好强人所难,便岔开话题“不说这个了,你现在什么也别想,先把身体养好。”
陆夜黎思索一会儿,撩开下摆露出腰际,白悦棠赶忙捂眼睛“我知道你想报答我,不过以身相许就算了,我还小呢”
接着,白悦棠察觉手心里突然被塞进个又硬又凉的的东西,他睁眼一看,竟是块玉佩,看质地就知价值不菲“这是”
“你救了我一命,理当报答。”那玉佩是谢小姐送的,陆夜黎本不想要,但她执意要他收下。
“我又不是图你什么,我不要”
“机会只有一次。”
白悦棠搓着那块玉,喜爱之心犹甚,但拿不准对方是真心报恩还是试探自己,毕竟他戒心很重,一旦自己收下玉佩,他免不了要认定自己别有用心了。做了半天思想斗争,白悦棠还是决定物归原主“你快收起来,别逼我犯错误”
陆夜黎不置可否,唇角却不自觉地扬起弧度。
几天相处下来,他们渐渐相熟,陆夜黎不像刚开始那样拒人于千里之外,相反,白悦棠发现他见识广博,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好像没有他不了解的事。于是他时常粘在陆夜黎身边,听他讲述那些闻所未闻的故事,感叹自己是只井底之蛙。
对陆夜黎来说,白悦棠也是个很特别的存在,虽然他鬼主意一堆,可心眼好,还很会照顾人。
一日三餐白悦棠都独自打理,想给病人弄些补品又买不起,便漫山遍野地去打野味,从傍晚跑到天黑,到后来陆夜黎实在看不下去,亲自出手,用冰凌刺穿野鸡的咽喉,让白悦棠捡了个漏。他手艺不错,在没有调料的前提下还能把烤鸡做得喷香诱人。
陆夜黎因为伤口感染而高烧不退,白悦棠跑回城中给他抓药,半天之后,他满载而归,不仅带回药草砂锅,还买了御寒的棉衣。
然而陆夜黎的注意力都在他削短了大半的马尾辫上,从前他长发及腰,如今散下来也只到肩膀“你的头发,怎么回事”
白悦棠满不在乎道“卖了。”
“卖了”
“嗯,乐坊的姐姐要做假发,说我发质好,非要买,我就卖了。”白悦棠面上云淡风轻,心里还是有些可惜那些头发的。
“为了给我买药”
“你别有负担,我还剩了些钱呢。”白悦棠拍拍荷包,得意道。
“为什么不管我要玉佩”
“你身上没其他值钱物什,到时候赶路没有盘缠怎么行。”
都落魄到这步田地,他最先顾及的,竟然还是萍水相逢的自己陆夜黎足足沉默了一盏茶的时间,从小到大接触到人中,没有几个真心相待的,不想着利用和陷害就已经是一大幸事。可这个少年,自己几番试探下来,能确信他只是太过孤单,想有人说说话罢了。
白悦棠没去揣摩陆夜黎曲折的心事,他跑前跑后地打水、煎药,好半晌才走回陆夜黎面前“来,先把衣服脱了,重新上药。”
陆夜黎很听话,脱下上衣,由着白悦棠将身上的旧纱布拆掉。
“该重新上药了,有点疼啊,你忍着点。”
他哄小孩似的口吻让陆夜黎有些想笑。
“你还笑,待会儿可别哭鼻子。”
哭这些年来眼泪早就流干了。
“不会,不疼。”
“不怕疼是不是”白悦棠狡黠一笑,径自去搔他的痒,陆夜黎没防着,被他逗得笑出声来。
“哈哈哈,快住手。”
“怕不怕怕不怕”白悦棠没有放过他的意思。
陆夜黎第一次这般失态“好好,怕了你了。”
“这还差不多,哎呦,坏了”白悦棠赶忙收手,光顾着胡闹,害他伤口裂开了
陆夜黎感觉到疼痛,也往身上看去,只见胸口的一道伤没愈合好,又流出血来。
白悦棠慌了手脚,满脸的愧疚“对不起对不起,都赖我”
陆夜黎知道他不是故意的,只是想让自己分散注意力罢了,遂捧住他的脸,眼神格外温柔“没关系,不疼的。”
那双眼睛太漂亮,被他凝望着,一向厚脸皮的白悦棠都有点不好意思,只得别开目光“我又不是姑娘,你这么看着我干嘛。”
陆夜黎放开手“还是长发好看,以后不许再剪短。”
白悦棠笑道“好不容易寻了条发家致富的路,你就这么给我堵死了。”
“等我伤好以后,你跟我去建康吧。”
“啊”白悦棠怔住了。
“我会给你找个住处,打点好一切。”不让义父知晓你的存在。
“你,你不是在说笑吧”
“不是。”陆夜黎不会做出心血来潮的冲动事,他很清楚每一步迈出去将要承担的后果。
对这个提议,白悦棠确实动心了,他很想走出小小的县城,看看外面的世界,但现实情况没那么简单“谢谢你,不过我娘身体不好,恐怕受不住长途跋涉”
陆夜黎看出他的为难,但还想再争取一下“只要你愿意,我来想办法。”
“你胆子越发大了,好几天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若是我不来,你是不是要躲一辈子”
破庙外传来中气十足的男声,白悦棠立即进入备战状态,将雷火之力注入短刀,将陆夜黎挡在身后,那时的他不需要借助法器就能施放术法。
“谁不怕死就进来”
话音未落,无数支银针袭来,白悦棠逐一挡开“就这点本事”
“别说大话”百灵提剑刺来,白悦棠不等他近身,顺手放出闪电,正击中百灵。
紧接着地面开始摇晃,突然间,白悦棠脚下裂开个大洞,眼见就要陷下去,多亏陆夜黎及时出手,在洞上结出厚厚冰层。
戴胜不满陆夜黎胳膊肘往外拐,接连对白悦棠下杀手,只不过白悦棠不是吃素的,他朝地上放出惊雷,霎时间,电光耀眼,没来得及闪避的百灵和戴胜都被电麻了身体。
“都住手”又是刚刚那个中年男人的声音。
白悦棠轻松战胜对手,正打算带陆夜黎换个地方养伤,回过身去,就见他身边多了个人“居然偷袭,你好不要脸有本事跟我单挑,欺负伤者算什么男人”
谢忠不打算理会白悦棠,只与陆夜黎讲话“他是谁”
陆夜黎没料想谢忠能找到这里,心中忐忑,生怕他会迁怒白悦棠“回义父的话,他是过路的,顺道来上香。”
谢忠眯起眼睛“就这么简单”
“义父若是嫌他碍眼,赶走就是。”
“他身手不错,恐怕与你不相上下。”
陆夜黎最担心的就是义父对他感兴趣,万一将他收入麾下,他会和自己一样过上有去无回的日子“义父”
白悦棠看得出,陆夜黎很畏惧这个男人,脑子一热就冲上去抢人“你别怕,我保护你”
谁知谢忠一掌劈中陆夜黎后颈,将人击昏抱在怀里,用他当自己的护盾,威胁白悦棠“你再上前一步,我不保证不杀他。”
“你还算人吗,他是你义子啊”白悦棠骂道。
谢忠皮笑肉不笑“他不听话,就要付出代价。”
“他受伤了你知不知道”
“要不是看在你救他一命的份上,凭你的不敬,已经死上几回了。”
这时恢复行动力的百灵和戴胜跑来,从谢忠手上接过陆夜黎。
白悦棠急道“你要带他去哪”
戴胜“关你屁事”
白悦棠“是不关我的事,只要你们别再让他受伤就行”
“你很关心他啊。”谢忠阴恻恻地盯着白悦棠。
“废话”
谢忠朝戴胜一扬手,示意他们先走,自己则一步步靠近白悦棠。
“你要干嘛我可不怕你”
谢忠反唇相讥“真巧,我也不怕你。”
白悦棠不甘示弱,放雷攻击,然而令他大为震惊的是,眼前的男人毫发无损,白悦棠不信邪,继续发起进攻,谢忠依旧不受影响。
“你,你是鬼吗”
谢忠没有解释,如鬼魅一般闪到白悦棠身畔,一手覆住他头顶,另一手捏了个诀。
白悦棠根本无暇抵抗,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他感到头痛欲裂,没片刻功夫就昏了过去。
谢忠看着倒地的男孩,头也不回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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