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聿当初是打算过个两天就走的,可蒋鸣涛来了之后,“两天”就从“飞机票定的是两天后的”中的“两天”变成了打发别人时用的“我过两天就回来”的“两天”,从精准的日期限制变成了个可长可短难以确定的时间跨度。
当蒋鸣涛这位大爷终于下定决心回s市时,方聿已经跟老板用四五个借口想方设法地拖延时间了,得亏他平时表现尚可,不然照着这种消极怠工的态度,被开除个十次八次都不嫌多的。
为了弥补自己有些过分的请假,方聿异常勤奋地更了好几条微博,其频率之反常弄得已经习惯了他“爱更不更”风格的一群迷妹纷纷在评论下猜测“哇哥哥最近更博好勤是不是有什么事发生了呢~”,方聿偶尔还会回一句“没有没有,哈哈”。
可有时迷妹的猜测并不以他的否认为转移,不管方聿怎么说,该来的关心和表白还是一条都没少,“哥哥好可爱~”“宝宝注意身体呀~”不绝于眼,蒋鸣涛的脸每看到这种荡漾的波浪号就黑一次,常常一条微博的评论翻下来,脸早已经沉到了就差把“离老子远点”五个字贴脑门上的地步。
于是令方聿百思不得其解的事又多了一样:为什么自己每次更博蒋老板的脸色都会变得很令人费解。
而他不明白的另一件事则是:f县这么个鸡不拉屎鸟不生蛋,芝麻大点的卫生条件只能在良好线上下浮动的地方,为什么蒋鸣涛这种连进个大排档都要用纸巾死命擦桌子的人,会有兴趣从里到外逛一遍。
第一件事他没敢去问蒋鸣涛,也实在没有理由,反而会平白叫人觉得自己对他脸色关心太过。虽然两个人之间的暗流涌动但凡有点眼力见的人都能猜出四五分来,方聿还是自我感觉良好,以为那么点小心思被藏得严严实实。
蒋鸣涛也知道自己有时候在方聿面前也控制不住沉下去的脸色,见他偶尔欲言又止,心里就明白了几分,但也懒得点破,只陪着他猜这个你情我愿的哑谜。
而第二件事就不一样了,在方聿被蒋鸣涛半哄半拐着带他第三次去参观自己以前的高中之后,他实在是憋不住,和这人百无聊赖地逛着操场时张口就问了句:“为什么这么喜欢来我学校啊?”
蒋鸣涛停住脚步,转过身深深看了他一眼。方聿和他隔了段距离,逆光站着,面孔看不清楚,只能辨认出一个瘦削的身影。
还是瘦,虽然比先前好点了,但还是不够。
蒋鸣涛吸了吸鼻子,闻到一股草木的清香味,“你们学校种了很多树啊。”他答非所问。
方聿三步并两步地走上来,抬头与他对视,没说话,眼神里却带了点逼着蒋鸣涛解释的意味。
“好了好了,”蒋鸣涛败下阵来,“真想听?”
方聿点点头。
“就是想看看,你读过的学校是什么样子的。”蒋鸣涛后退了两步,眯着眼睛,轻描淡写。他看到漂浮着的光尘环绕在方聿周围,给他镀上一层柔和的边。
像什么。
像印象派的那些名画,像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像手指滑过琴键的最后一个滑音,像世间一切美好事物的总和。
奇怪,他明明看不太清方聿的脸,却在心里一遍一遍勾勒着他的眉,他的眼,他笑时嘴角上扬的弧度和叫自己名字时唇形的变换。
蒋鸣涛自以为这么些年也见过不少人,清纯的成熟的,冷漠的温柔的,艳丽的素雅的,他都遇到过。可这些人的面孔此时都变得模糊,偌大天地间他如今竟只能看得清一个方聿。
只知道他的瞳最黑,唇最红。只知道他每一寸呼吸都好像蝴蝶扇动翅膀,在自己心里刮起一场又一场飓风。
大事不好。
喜不自胜。
蒋鸣涛又往后退了几步,隔着不长不短的距离看着方聿,思维信马由缰地发散开,眼神却一直聚焦在他身上。
方聿没发现什么异常,随意地把自己的围巾解开,露出一段天鹅似的脖颈。见蒋鸣涛停在那里不动,便朝他走过去。
蒋鸣涛的心忽然不受控制地跳起来,方聿每走一步,就好像往他心上那块小池塘里扔一个小石子儿,一下一下,不停歇的涟漪泛开去,直泛得他心神荡漾,情难自禁。
直到方聿走到他面前,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他才回过神来。
“等回s市了,有时间我也可以带你去看看我的高中。礼尚往来嘛。”他没话找话。
方聿:……
这有什么好礼尚往来的呢。
蒋鸣涛不再说话,只是绕着操场一直走。方聿便在他身边,不紧不慢地跟着。
他望着操场对面的教学楼,恍惚间生出几分不真实感。
他高中的时候很少来操场闲逛,一是课业繁重没心思,二是每到可以逛操场的点,这块地方早就被形形色色的情侣占领了。
方聿偶尔会望着他们被拉长的影子出神,心想着如果有一天自己也可以和喜欢的人一起来逛操场多好。
他要和他绕着操场走好几圈,跟他说自己今天遇到的事情。他要牵着他的手,无所顾忌地一直走下去。他要和他在太阳底下拥抱,以及接吻。
他想在太阳底下,光明正大地和爱的人在一起。
而凡是被心心念念过“如果……该多好”的事,多半是痴心妄想。
很早就明白这一点的方聿便生生遏住自己的荒唐念头,熬过了高中。也熬过了他一整个学生时代。甚至去s市念大学,他都没动过找个男朋友的心思,倒也不是没人追过他,但都被他冷着张脸不留情面地拒绝了。如此这般三五次,追求者们便纷纷偃旗息鼓,对他敬而远之。
现在想来,他也不十分明白自己当初为什么拒绝得那么干脆,只好自欺欺人地解释说大概一切的铺垫都是为了遇到蒋鸣涛。
而此时此刻,他正和他一起,在他高中的操场上信步走着。
方聿忍不住拍了两张照片,一张上是天边将要沉下去的夕阳,另一张是他自己和蒋鸣涛被拉长了的影子。
他用第一张发了条微博,配文是简单的“成真”二字。而另一张则被设置成了桌面背景。
微博发送成功的那一刻,蒋鸣涛的特别关注提示音毫无预兆地响了。
方聿错愕地抬头看他,蒋鸣涛拿出手机扫了一眼,故作镇定信口胡诌道:“吴秘书的短信。”怕这解释不让人满意似的,他又加了句,“这几天怎么回事,什么事都要发个短信,唉,小吴这个还是不到位啊。”他一边假惺惺地叹气,一边把手机放到一个方聿看不到的角度,点开了他的微博。
蒋鸣涛听到自己心里“咔擦”一声。
核桃被撬开的声音。
方聿意外地发现自己这次更博之后蒋鸣涛的脸没有沉下来。
他长舒一口气,还好还好,蒋老板不开心不是自己的原因。
而他始料未及的是,蒋鸣涛这次非但没有阴沉着脸,还一直喜滋滋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虽然蒋鸣涛并没有明显地表现出来,但他就是能感受到这个人的雀跃。
方聿百思不得解的事于是又多了一样:为什么蒋鸣涛会莫名其妙就这么开心。
蒋老板这种愉快的心情一直保持到回s市后的一个星期,连吴秘书略带挖苦的“哟老板您回来了,对象追着没?”的问候都没能破坏他的好心情,他甚至连续一周都让公司所有人准时下班,对于这种忽如其来的转变,吴秘书有些慌张。
“完了完了,”他心想,“蒋鸣涛这回是真遇到心动对象了,那万一他以后谈个恋爱和对象闹矛盾了,我们岂不是要被按着干脆住在公司?”
吴秘书当机立断地决定下班后就帮蒋鸣涛去求求月老,保佑他恋爱顺利。
这件事后来被蒋鸣涛知道后,这位大爷搂着方聿,一脸欠揍地问他:“你看我们俩会闹矛盾吗?”
吴秘书“不会不会,哪有哪有”了两遍之后,蒋老板心满意足地搂着耳朵已经通红的方聿进了办公室。
吴秘书:“呵呵。老子当时怎么知道你他妈的说弯就弯。”
蒋鸣涛的好心情是被自家老妈一通电话差点弄没的。
这件事还要从之前他和前女友分手说起。
蒋妈妈是一个非典型的为了儿子的终身大事操碎一颗母亲心的中年妈妈,在意图给儿子安排相亲三四次都被无情拒绝之后,她终于决定以一种“爱咋咋地”的心态面对蒋鸣涛。
虽然这种心态从来就没在实践中体现过。
“鸣涛啊,隔壁赵阿姨家的小赵都快结婚了……”
蒋鸣涛一听到这种事就一个头两个大,“妈我……”
“唉,”蒋妈妈叹了一口气,“这么长时间都没听说你有找女朋友的打算,你不会是……”
“嗯?”
“鸣涛啊,其实爸爸妈妈没你想的那么古板的。”
蒋鸣涛有点听不懂了,“怎么了妈?”
蒋妈妈沉默了一会儿,做出什么艰难决定似的,“我们都这把年纪了,就是想看到你身边有个人可以照顾你。妈妈也知道你忙,可是你晓得,爸爸妈妈也不能陪你一辈子,催你结婚,就是想安安心,这样就算我和你爸以后走了,你也有个人跟你相互扶持着……”
“我知道的,妈,我……”蒋鸣涛有点伤感,正准备说什么来安慰自家老妈,那头的画风却忽然一转。
“所以,我和你爸都想好了,也做好心理准备了,你就算找个男朋友,只要你喜欢,能和你互相照顾着,怎么都行。”
蒋鸣涛:“????”
蒋妈妈:“就这么说吧,你记得有喜欢的就去追,你也老大不小了,别错过了才后悔,你爸当年就差点……”
蒋鸣涛见势不对,及时止住她的话头:“好了好了,妈,你和我爸那点事儿你都说了二十几年了,我都能背出来。我都知道了,到时候我把人带回去见您,行不行?”
蒋妈妈嘟囔了几句什么,不情愿地挂了电话。
蒋鸣涛陷进沙发里,平复了好一会儿心情,发了条微信给方聿。
“周末有空吗,请你喝东西?”
那头过了五分钟才回复道:“不行啊,周末出国出差,没个十天半个月估计回不来。”
“……”蒋鸣涛的笑容僵硬在了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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