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一世惜凰

36.悔棋

    穆湘洛觉得自己行事说话都欠分寸,禁宫内乃至整个北周都是眼前人的,不该问起此事,她畏惧陛下威仪,不敢抬脚入殿,只是候着,等陛下先进去。

    依上云也未曾多难为她,自己先入内,外间摆着棋盘,棋面上的黑子白子混在一起,看不清下棋人的步骤,她将棋面收拾干净,言道“与朕走一局”

    “不不,陛下还是算了,我不太会这些。”穆湘洛直接拒绝,这些年忙着门内之事,修习都觉得时间匆忙,于这些闲雅之事,根本无暇顾及。

    纤细的指尖将棋子一一收归棋笼之内,依上云笑了笑,方才见棋局就知晓她不谙棋艺,不过她有耐心去教授,漫不经心道“不会也可,朕教你,让你三子。”

    “你让我十子都不行的。”穆湘洛嘀咕一句,认命地坐下来,执黑子先行。棋艺并无多大用处,都是文人雅士打发时间用的,她大多时间都忙得焦头烂额,偶尔有闲暇时间都会指导十二司命们修习。

    于棋艺,她真的不善。

    走了数步,就无路可走,她觑了觑依上云淡然自若的容颜,小声问道“能悔棋吗”

    “可以,给你一次机会”依上云并未思考就答应她,让她有些吃惊,她愣了愣,将方才落下的棋子又捡回来,斟酌再三后,才落子。

    依上云唇角的弧度深了深,眼中闪着一点深邃的精光,在明亮的烛火下并不显眼,端庄地靠在椅背上,颇为矜持道“想好了,就没有第三次机会了。”

    穆湘洛沉默,她便落子,又是一子定乾坤。

    穆湘洛依旧不言,反而认真凝视棋面许久,指尖移动棋子,回想着方才的步骤,不解道“陛下怎会知道我走的棋路,好生奇怪。”

    依上云安静地在一旁看着,温和秀雅的面上涌着无可奈何的神色,言道“真是朽木不可雕,你的心思围着朕的思路走,棋局最忌讳如此,你一步步迈进朕的圈套。”

    似是想通顺了,穆湘洛抬眼,瞬间撞上陛下的视线,她道“陛下就这般熟知我的心思”

    长久的寂寂无声,依上云面色如旧,幽幽道“朕不懂你的心思,但朕懂你想要的,不过朕不会让你得逞,就如方才这盘棋,无论你如何悔,都还是会输。”

    明明她在虚心问教,可陛下总在贬低她,穆洛湘将棋子啪嗒一声丢入棋盒,埋怨道“我蠢笨如猪,陛下可满意了。”

    “自然满意,不过比起他二人,你尚算聪明些,你还会悔棋,这是他们不敢的。”

    穆湘洛微怔,尘光恍然而逝,月上中天,月儿更圆了些,她有些不大明白这句话,不过有穆夜的只言片语,她能推算一二。

    宫人见陛下到此,将热茶依礼奉上,穆湘洛殷勤地接过,递于依上云手中,顺势道“这些年,大公主对您还有怨恨”

    话题切入太快,依上云不愿多谈,拨拨茶盖,眸中带着浅淡雾水,不悦道“比你省心。”

    穆湘洛抿着唇角,甚是无趣地扭头看向他处,望着外间冷茫的光色,眸中掠过暗沉的影子,手腕蓦地被人抓住,她挣扎了下,依旧未果。

    依上云见她额间汗水不增反减,指尖微微拂过,声音里没有半分波澜,“你就这么糟蹋自己”

    穆湘洛不解,眸中闪着光色,依上云面上浮现瞬间的柔和,冰雪般的轮廓不复,穆湘洛道“我怎么了”

    依上云凝望着她,面上一黯,握紧她的手,将她拉入内室。穆湘洛不解,对于白日之事,心中犹存阴霾,她忙道“陛下”

    她如同普通人,力气自然比不得依上云,被她按在榻上,挣扎了下,听她道“你在外面如何行事,我管不得,但在我身边,就该听我的。”

    被这段纠结压抑的感情折磨太久后,蓦地听依上元换了自称,有些惊讶,添了几许哀怨惆怅,不知何时,她也变得这么多愁善感了。

    穆湘洛伏在榻上,便不再挣扎,脑袋埋在臂弯里,想着方才提及穆湘芷的事,从那夜王府之后,就未再见过她,想来那般冷血之人,也不会待见她的。

    幼时,就不喜欢她,现在也不指望姐妹和睦,不过穆夜倒是如从前一般,还是那个小王八羔子。

    屏风外似有几人走动,络绎不绝,似是有人来了,果然,有宫人开口说话“陛下,大公主在外候着您。”

    她闻言,立即道“陛下,政事要紧。”

    依上云凝视着她眼中乍现的笑意,两侧烛光映照,静谧无声,蓦地抬手揪住她的耳垂,淡淡道“朕的事,好像不用你来吩咐罢。”

    真小气,穆湘洛揉了揉自己发烫的耳朵,只当未闻此事,宫中之事连带着朝廷,她的身份亦是尴尬,不如不问,两只手捂着自己脑袋。

    她这般自觉,让依上云讶然,背上的汗水湿透了中衣,带着星点血丝,她只看了一眼,便淡然道“过几日家宴,你该出席了,既然回来了,总不该一辈子躲着不见人。”

    这话的含义,便在于家宴上都是些皇亲贵族,她不懂家宴是上是穆家人还是依家上人,不过按理,两家平衡之势,都该出现在筵席上的。

    风云际会,只怕筵席上都是唇枪舌战,她思忖了须臾,低低道“能不去吗你该知,我和他们不熟。”

    “你若不去,朕办家宴还有何用”

    暗中的眼珠子缓缓转了几下,穆湘洛知晓家宴的目的,不过她不喜欢面对穆家人,长公主穆清钰被夺爵后,下面还有几位长公主,依旧不是省油的灯,她若见了,只怕耳畔就不能清净了。

    推不得,只好应下了。背上伤处如烈火被点燃,疼得她不想说话,埋头兀自忍耐。

    上完药,依上云见她埋头不语,只当她睡熟了,替她轻轻将被褥盖上,掖好被角,站在远处,端看了须臾,眸色随着时间流逝而泛起笑意,俯身摸摸阿洛柔软的后颈,心中泛起欢喜。

    还是此时安静些,不拿话激她时,才像个女儿家。

    待人走出寝宫后,穆湘洛才转首看着方才依上元停留之处,苦涩生笑。

    翌日,近午时,寝宫里闯入一人,在外室等了许久,也不见内室的人出来,将手里花色小猫放在地上,指示它跑进去。

    奈何,小猫认生,缩在原地不肯走,他无奈,只好自己喊话“穆湘洛,本殿带你去蹴鞠,外面等着你,午后就是决赛。”

    穆湘洛披了外衣,走出来就看到那里一只花猫,大惊失色,退到软榻上,“穆夜,你带这个东西来做什么,赶紧弄走”

    穆夜抱起小猫走过去,装作无所谓,极为温和地摸了摸花猫的脑袋,笑道“我方才陪母亲用过午膳,母亲都夸它可爱,还说比三殿下可爱多了,命我送来给你。”

    “站在那里,别动。”穆湘洛往后移了移,仔细地打量着这只猫,看到它雪白的牙齿,肌肤顿时发寒,忙道“母亲不会让你送这个东西来的,赶紧丢出去。”

    “三殿下这就怕了不就幼时被野猫咬过,疤痕都消了,还这么怕这个软和的东西,你摸摸多可爱。”穆夜好似未见她眼中的惧色,殷勤地走过去,将两只猫爪在她眼前晃了晃。

    明明爪子在空中晃了晃,穆湘洛觉得脑子发懵,爪子似在心上抓挠,她无奈道“穆夜,把它丢出去,只要你想做的事不与陛下相关,我都答应你。”

    穆夜捧着小猫,嬉笑道“不难不难,我知道你朝中有些势力,你就搅黄长姐与温如初的婚事就成。”

    这是权臣与皇室之间的联姻,温相之子虽是白衣,穆湘芷下降,虽说委屈了些,但温相手中权势滔天,二人联姻,那么,穆湘芷太女的位置,就是板上钉钉了。

    她看向穆夜,不懂得这个人脑子里想什么,言道“你又不想做皇帝,他二人成婚与你何干你若想做太子,大可自己去争,拿猫吓唬我是什么道理。”

    穆夜就知她不会简单松口,忙道“我若争太子,现在还会落得无权来求你”

    “既然不争太子之位,何苦棒打鸳鸯,莫非你有龙阳之好,喜欢人家温大公子”

    越说越离谱,穆夜上前一步,立即吓得穆湘洛惊叫,气得两颊微红,似是撞到了何物,痛得她蹙眉,揪着榻沿的五指青筋生起。

    穆夜见她神色不对,清润的面容上掠过一抹浅淡的哀伤,极为怜悯道“三殿下好似挨打了”

    穆湘洛实在怕了眼前这个人,目光扫到缁衣袖摆上远山浮绘的水墨,给他出谋划策,言道“权臣与皇嗣联姻,本就会让帝王起疑,此事陛下不会应允,你急甚。”

    “你是不是被母亲打傻了,她若反对,我怎会来找你,母亲应诺,只要大公主心属何人,便会赐婚的,我听大姐谈起温相长子,就知她欲与温相联姻。”

    穆湘洛无奈地揉了揉额角,嗓音疲倦“二殿下,陛下都已答应,我能有什么办法,或许她二人早就暗里相爱,你何苦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再者,大公主喜欢温如初,你这做弟弟的,不该恭喜人家吗”

    穆夜生无可恋地看着榻上未睡醒的人,欲拿花猫再吓一吓,言道“你还是那个让皇城不得安宁的三殿下吗长姐这些年立了无数军功,本是太女人选。自你回来后,她就开始慌了,欲拉拢温相,奠定自己的储君之位。”

    “你莫非想多了,她不会拿自己的幸福当儿戏的。”穆湘洛不愿与他再继续这个话题,碍着花猫在自己眼前晃悠,直接言道“找人参温相几次,让温相自己拒绝婚事,我若没猜错,温相若无圣旨,只怕也不会同意这门婚事,你行事要快,必须要赶在陛赐婚前行事。”

    穆夜觉得有理,拎着花猫满意地走了,还未跨过门槛就听身后人问他“二殿下,您不会真的喜欢温公子吧陛下会打死你的。”

    他笑着回首,正色道“其实我是为你留着这个驸马,温如初是我至交好友,也是你的青梅竹马,你忍心他落入长姐的火坑”

    提及温如初,穆湘洛真的没有印象了,温净的长子,儿时见过几面,怎地也称不上青梅竹马之交,不过穆夜不赞成此事,想来亦有他的道理,她不想搅和其中。

    懒散地躺在软榻上,瞅着宫女上前,低低唤她一声,又轻轻道“陛下请您待会晚上过去用膳。”

    她用毯子蒙住脑袋,不悦道“告诉陛下,腿疼,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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