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紫英昨日负责值夜戍卫。
一到四更三刻,这边儿陆续收队,大家开始洗漱换衣服,吃腊八粥。
冯紫英洗漱过后,坐那儿就没动弹,守着他那碗粥发呆。
一时大长公主又给送了家里煮的腊八粥来,陈茜又给他端了一碗,瞅瞅他,看他还没动静儿。
“冻傻了换衣服去啊,好歹吃一口,赶紧睡去。”
“你让我歇会儿,等会儿还得出去。”
“睡一觉再出去,什么要紧事”
居怀恩带着满身寒气进来,看他呆呆的,问道。
“各寺庙道观,今日一大早开始,都会舍粥,满到处都是人,我晚上再睡,反正下一夜不是我的班。”
冯紫英晃了晃脑袋,解释道。
“那个啊,不要紧,公主在各城门都舍粥呢,这会儿应该已经开始了。估计没那么多人进城了,你先睡你的。”
居怀恩道。
冯紫英木着脸盯了他半晌,反应过来,点了点头,开始喝粥,准备睡觉。
“活儿没干完的时候,人有累死的时候,别那么想不开,该吃吃,该睡睡。”
居怀恩给自己端了碗粥,往榻上一歪,就不打算爬起来了。
一时程德训过来说有不少人家的闺女,说是病了,不考了,怎么办
“那就不考了呗,那咱也不能跪下求人家去考试吧”
“其实都不去才好呢,我们家啥都不富余就是人多,这不是离得远没办法么。等下次,下次都够包场的了。”
居怀恩无所谓道。
好事儿还得求着,这种也就是一开头才这么干。
求着哄着都不乐意,那他们也别犯贱了。
差不多得了。
没看人家姜赋远么,问过天子,说他堂姐妹们算不算京中五品人家女子,天子点了头,人家天水姜氏,恨不能把全族未嫁的姑娘都接来考试。
有正巧赶在考试前后这会儿成亲的,直接就压后婚期了。
他家也是,从圣旨一下来,大长公主就开始忙活,不停点儿的往交州送各种考试资料呢。
今年这一次实在没办法,所以就生怕明年那一场再出岔子,一定要尽力的准备上。
有人不着急、不愿意、不领情,那拉倒呗。
他为了今科那些考生忙前忙后,就怕他们出事儿误了这辈子最好考的一场考试,这辈子的前途,可能就要歇菜了。
他们背后少起弄死他的心思了么
他们背后少指着那些政令物价之类每日誊抄的东西讽刺不屑了么
上次国子监丢了那俩学生,狄鹏恺好不容易把人从销金窟里挖出来扔回去。
没两天,就有人顿悟出了他们作死自己,十六卫会被天子处罚的根本不存在的道理,没完没了的开始往平康坊跑,意图给对他们不够礼遇的金吾卫一个颜色瞧瞧
气的狄鹏恺一怒之下把平康坊给封了。
要说狄鹏恺够有涵养了,这么些年,平康坊那些娼妓恨不得每个都说自己跟他有一腿,好自抬身价,就这都没翻过脸,都一笑了之而已。
这次真是被这帮不知好歹的给气狠了。
狄鹏恺正让人盯着把那些倡优全部放良呢。
恺哥说了,抓紧办,以后好参加考试啊。
以前读书识字作诗作对的,只能倚门卖笑讨好嫖客,以后可以参加各种考试,好好工作过日子了。
总之,恺哥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本来清除这种地方,是从禁止皮肉交易、户籍核查、禁止人口贩卖、逐步遣散开始一步一步清理的。
平时狄鹏恺因为花名在外,从来不会往那地方去的。
这帮不省心的监生们,成功的激起了狄鹏恺加班赶进度的工作热情。
真是善莫大焉。
尤其替他省事儿了。
不然这活儿到最后还是他的。
他倒无所谓名声。
就是他娘可能会介意。
想到这里,居怀恩忽的一笑,“参加女试的,你要嫌少,咱去平康坊凑点儿人去”
“你就当我今儿没来过。”
程德训无奈的望天,看他一眼,转身利索的走人。
“不要算了,跑什么喝碗粥再走呗”
居怀恩无所谓道。
他这不是给他想办法嘛。
还嫌弃上了。
真是的。
此刻,龙槐寺里,许若阳也正在喝腊八粥。
官府把他的十两银子还给他了。
心里又宽松点儿,算着怎么也够住很久了。
喝完粥,去送碗的时候,正看到寺里的老沙弥还在添柴,许若阳看了看他,压下心中的好奇,去洗了碗,还到厨房去。
据说是好多年就在寺里出家了,可以一直都是个不能顿悟佛法的沙弥。
佛法很难顿悟吗
吃素很难顿悟。
佛法好像没什么难的吧。
许若阳不着调的想着。
天色又黑压压的,怕不是又要下雪。
没几天了。
希望考试那天,天能好些。
不过宫里都有地暖,应该风雪无碍吧。
吃的肚子里暖暖的,又裹了件棉袍子,许若阳出了龙槐寺,慢悠悠在街上转。
这长安,与他的家乡湖州,大大的不同。
一方水土,一方人,一方风物,一方人情。
他是看什么都新鲜。
所以这些时日每常都在街上溜达。
要是能去国子监蹭课听就好了。
可惜啊,进不去哦。
果然还是天太冷啊。
街面上根本站不住,书肆里也冷。
没办法,绕上一半个时辰,再买几本闲书,买两样点心,就得回去了,屋里也冷,不过好歹有被子围着。
许若阳往回走时,正巧看见十几个小姑娘,往龙槐寺去。
来喝腊八粥拜佛祈福的
看她们的意态举止,城外的人
许若阳不想扰了她们的兴致,只是饶有兴趣的拖步等候,等她们都进去了,才慢悠悠跟进去,自去后边儿宿处。
那些借宿此处的外地举子,正刻苦读书,许若阳根本没带书进京,手边都是现卖的闲书,不过他看起闲书来,也是蛮刻苦的。
有几个举子要赴约出去会文,到他房中让了几句,许若阳当然不去,他们也不在意。
南省十六岁的解元啊。
人家是必中的。
就是说不准是不是三甲了。
他们也无意得罪。
也不敢。
那十几个少女,领头儿的正是牟五姑娘。
她好容易凑了这些人,今儿赶个大早进城,想着先把她们搁在龙槐寺,自己去金吾卫上见那个什么将军。
人不能只想好,不做防备,万一,万一有什么不妥呢。
她一个人,也好脱身些。
那个什么将军,话说得好听。
但是这世上,说得好听的事儿多了去了。
那些骗有好看闺女人家的拐子,要买去做皮肉生意的,说的更好听呢。
所以等居怀恩一脸没睡醒的样子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孤零零一个小姑娘。
这够干什么的
“就你自己啊,跟我来吧。”
居怀恩冲她点了点头,示意她跟上。
有一个算一个,先给搁到京兆府去。
反正蒋?p朔那里,永远都在缺人。
“那个,将军,不是说,当侍卫嘛”
牟五跟着他一路往金吾卫外边走,越走心里越疑惑。
咋带着往外走呢去哪儿去京兆府
她可不是来当纺织娘的。
“你就一个人,我能怎么办让你一个人跟着他们一起训练出任务你愿意吗”
他是缺女侍卫,可是也没办法啊。
“将军,逃出来的要吗”
牟五赶紧道。
“要,干嘛不要。”
居怀恩点头。
“有十六个,算上我。”
“都是逃出来的”
“不不不,只有四个,四个家里不让,逃出来的。”
“都是为什么不让”
他开的条件还不够好
这也就是女侍卫太缺了,才能这样。
男的想入禁卫难着呢。
“家里觉得不安定。”
牟五不好意思的笑笑。
其实她爹娘也觉得过来当禁卫不能安定下来。
可是等转天听说了隔壁村一个闺女,许配给了一个刚入选集训,还不定能不能留下来的府兵,他们就羡慕坏了,觉得人家闺女终身有靠,终究是安定下来了。
傻不傻啊
账是这么算的吗
牟五给居怀恩解释了一下,居怀恩点了点头,表示他懂了。
“将军能明白”
“我反正觉得这账不对”
“靠自己多好,只要自己别出岔子,不是更安定”
牟五不服道。
“再说了,只要我合格了,以后我是正经禁卫,他那个普通府兵,不定怎么样呢,多半,大多数,其实都不会留在长安的,对吧将军”
“没错,他们大多数,都不会留在禁卫。没办法,这笔账,以前那个算法,已经那么算了好几千年。如今换个算法,恐怕再过一千年,可能还是有人算不过这个账来。”
居怀恩无奈道。
“这么着,既然十几个人,你们仍旧去京兆府那边儿报道去,我已经跟那里订了你们能穿的制服,盔甲还没做好,先不急,你们白天去给那边帮忙去,让干什么干什么,让学什么学什么,我调人过去带队,律令、军法、军纪、训练,都好好学着,过了年,再安排夜勤。”
“你把那些姑娘搁在那儿呢”
“都去龙槐寺上香了。”
牟五为自己的多疑而不好意思的笑了。
行,不傻,知道怕人把她们给卖了。
居怀恩点了点头,喊陈茜过来,让他走一趟,给姑娘们安顿好。
他就不过去了。
他现在尤其怕见蒋?p朔。
天天一见面就破财也就算了,他就别自觉主动的找上门去送财了。
陈茜让人抱了十几个棉斗篷过来,递给牟五姑娘一个,笑道,“都长,你先披上吧,到了那边儿有合适的。”
“走,去把人都叫上,咱们先去京兆府,给你们找齐了日用的衣服去,这边儿宿舍都是现成的,晚上再过来,自己家不着急,咱们先蹭蒋大人顿饭去再说。”
等他们到了龙槐寺,正看见姑娘们悄咪咪的缩在一起,远远地打量着几个高谈阔论的举子。
“行了,都别看了,以后有的是时候看,大冬天的,先吃饭去。”陈茜笑着招呼道。
“好有学问。”几个姑娘脸红红的,不好意思了。
她们有的不识字,有的认几个字,看见那满口里诗书文章的才子们,心里实在羡慕。
“我可比他们有学问多了,回来有空儿,慢慢教你们。”陈茜带着她们往外走,一扭头看到那边不屑和讽刺的目光,心中冷笑,嘴上温和道,“快走快走,难得能占蒋大人的便宜。”
“走吧,别看了,人家瞧不起咱们。”
牟五不自在的低声道。
“瞧不起没什么,这世上,谁瞧得起谁啊又不靠别人眼色过日子,爱瞧不起,就瞧不起去好了。”
等出了龙槐寺,到僻静处,陈茜才道。
“我只有一句话嘱咐你们,咱们当家的什么都好,凡事不计较,他那里,就一样儿规矩不许吃亏。”
“有句诗是这么说的,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
“你们哪个要是想不开,被什么迷了心窍,拿着自己拼命挣来的地位和荣耀,去为人作嫁,那到时候他要收拾谁,别指望有人拦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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