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怀恩被皇子们给膈应坏了,正往麟趾殿走。
此刻,阳阿大长公主正坐在麟趾殿里抱怨天子。
正在说自己从宫中出降,嫁了个极南边儿天涯海角蛮荒之地的小户人家,含辛茹苦二十年,寒门养娇儿,娇生惯养大的孩子,看着是威风凛凛,好像多厉害似得。
可他一个三口之家小门小户儿长大的孩子,哪里真正见识过大户人家是怎么过日子的。
这皇家也好,王府公侯门第也罢,一个个的,兄弟分三六九等,姐妹有亲疏贵贱,爹娘有主仆之别,夫妻有尊卑之分。
天子让他一个对高门里的家务事和人情关系什么都不懂的,去管皇家的家务事,他能管得了吗
真没人乐意管这事儿,哪怕去找她呢。
她虽然二十年来远离这世间纷扰,可是好歹她是生长在大明宫的。
父子相残、夫妻相疑、手足构陷,祸起于萧墙之内。
什么多少女人抢一个男人啊,她不只见过,她还干过呢。
横看竖看,皇子皇妃玩儿的那些阴谋勾当,后宫龌龊,她都比她那个天不怕地不怕,在自个儿家里当了二十年霸王的傻儿子强多了。
天子听着姑母的抱怨,脸都在发烫。
被人糊一脸的感觉。
他被小姑姑堵上门来,才想起九个皇子、所有的皇子生母,这干系有多大。
“陛下,我就出生在这大明宫里,这么些年,不管是听到的还是见到的,每一个人,不管他是有位登九五的机会,还是自以为有位登九五的机会,只要还有一口气在,我没见过任何一个会主动放弃的。”
不管是聪慧还是愚蠢,不管是幼小还是年迈,没有人会主动放弃。
“我虽然跟太上皇往日有怨,可是,除了太上皇肯退位,古来几个天子肯退位”
“不说皇家的男人们,就是我自己,我那么爱驸马和我的怀恩,可是,如果有女人登基的机会,我自己都不敢确定我当初会怎么选。”
“那姑母现在还想吗”
天子忽然发现他小姑姑是个精通权术的女人。
“不想,现在这世上跟我有关系的只有我的孩子。”
她所有对现世的欲望和不舍,都随着驸马一起埋葬在交州了。
属于她的红尘羁绊,已经不在人间了。
“让他为陛下赴汤蹈火,我可以在所不惜,至于这皇家的恩恩怨怨、是是非非,陛下还是找我。”
“他什么都不懂,这些事,未必能帮得上陛下。”
“我不怕陛下知道,这个孩子,我养来不易,当初为了从太上皇的盛怒之下,保住我的丈夫和孩子,千难万险的,我一路几千里从长安把孩子亲手抱到交州去。他长到十一二岁的时候,连嫡庶尊卑都不知道是什么,我就是刻意不让他懂的。”
“您现在让他去查问那些十一二岁就已经满腹算计的皇子们,看着那小小的一个个孩子,仿佛玩弄一只偶然落在手里的鸟儿那般,玩弄着别人的性命,甚至是亲兄弟的性命怀恩他心理落差会太大,怕是不能理智行事。”
“陛下若是真想查个水落石出,不如让我去查,只不过,查到最后,皇子和宫妃,无人清白,不知道陛下受不受得了这个结果。”
阳阿大长公主说完,安静的看着天子。
明明白白的表示着,你在乎全天下人我不管,我只在乎我的孩子。
你可以让他替你征服四方、治理天下,但你不能让他搅合进皇室的阴谋纷争。
她的孩子,如果死在后宫卑劣肮脏的阴谋中。
她都没脸去见她的驸马。
那个当初把她从后宫卑劣肮脏的阴谋中带走的人。
“姑母,其实宫廷没那么复杂阴暗。”
天子无奈的遮掩道。
好吧,去查问所有皇子的干系的确太大,行了吧。
“那得是从陛下的角度看。”
阳阿笑了笑。
换个角度,那就不一样了。
天子居高临下,只能看到后宫每朵花开得多么娇艳。
上边儿是繁花似锦,那叶下阴影里,冤魂缠绕,阴气森森。
每一朵开着的花,给养的根脉里,都是血。
若让一个男人两个女人,共一个家。
那这个家,就是这一个男人的齐人之福,也是那两个女人的修罗场。
深宫万千女人,和那些年幼被弄进宫来,阉割了,一世为奴的男人。
无数卑微苦楚而怨毒的冤魂,缠绕起这楼台林立,深宫繁华,姹紫嫣红。
外在多么奢华,往内里看,每一个女人的心,如果不是枯萎的,那就一定是扭曲的。
深宫里的女人,所有的平和不争,不是装出来的,就是逼出来的。
男人不懂吗
呸
怎么不让他们两男配一女试试呢
没看和靖公主的驸马都快失心疯了么
这还是搂着一堆貌美妾氏,天天常换常新,就这,因为和靖养个面首,她那个驸马,看人的眼神,都像个疯子了。
天天让女人心宽量大,说这话的男人,倒是心宽一个让她见识见识啊。
后宫再大,也只能有一个女人,否则,就谁都不会痛快的。
天子后宫那帮心里极度扭曲的皇妃。
和她们望皇位而不得的小崽子们
怎么查
哪个干净
她的孩子,心肠那么软,她不乐意让他见识那么多女人和孩子虚与委蛇相互戕害的情境。
尤其。
这大明宫。
曾经是她的家。
她不乐意让她的孩子看到这些。
她不乐意让她的孩子,想到她的曾经。
她要站在他的身后,保护他。
她的儿子,要坦坦荡荡的活着,一想到她,只会想起,那是倾尽一切,无论如何,永远都会深爱着他的母亲。
而不是一个随时都在玩弄权力的怪物。
“朕早就想把她们都放出宫,但是顾虑到孩子们太小了,结果一时不忍,就”
天子叹了口气,不自在道。
他也不是不知道她们很危险,也很可怜,可是,可能是他可能是没忍住同情心泛滥吧。
要是早把事儿办了,可能对孩子们,能更好些。
“不忍,不就是给人希望么别人我不知道,平妃娘娘能有两个皇子,能封妃,能有现在的一切,好像就是从陛下和太后一次次不忍中得到的。”
阳阿意有所指道。
两个居长的皇子,又跟天子无半分情分在,现在每天做的梦,大概都是天子突然驾崩,她当太后,然后盘算着怎么让周婕妤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吧。
有些事,本来么,看破不说破罢了。
她跟平妃,大家都是当娘的人。
事到如今,平妃也怨不得她狠心。
天子想了想平妃是谁,想起来之后,忍不住心中一动。
平妃理国公府出身,柳茗,是她从堂弟吧,左武卫中郎将,在鹏恺手下。
她还有两个居长的皇子。
为了儿子们的未来,这是要从毁了九皇子和大皇子开始她的为子夺嫡之路么
太着急了吧。
还是谁给了她信心,让她觉得,他这个天子,会有人帮她除掉
西宁王撸着猫听姑姑和侄子拌嘴,说着皇家不能为外人道的秘事。
一时居怀恩进来,看他娘亲在,倒也没意外,只是把事说完,就安静的站在那里。
“几位皇子的话,你其实什么都没听懂吧”
阳阿看着自己的傻儿子,笑道。
“什么听懂什么”
居怀恩看着他娘亲,不解道。
“陛下听懂了吗西宁王呢”
阳阿看向天子,又看了看西宁王。
“啊,哪里怀恩没听懂什么”
天子看向自己姑妈,好奇道。
西宁王垂首不语。
他倒是听懂了。
拜西宁王府里的宅斗精太妃和宅斗精继妃所赐。
可能还包括他的原配王妃。
“别看仿佛都是孩子在不安和撒泼,他们两兄弟说了半天,你们两个倒是说说,你们能认定,是二皇子或者三皇子或者他们一起,挑唆导致的九皇子闹腾,皇长子发脾气吗”
阳阿看了看自己儿子,又看了看天子,当即断定两个棒槌
这回倒好,不管是谁在背后支使,都只能是媚眼儿抛给瞎子看了。
看这位来历不明的天子,也是个没经过家宅乱事的样子,也是个认为家里就该温暖有爱的笨蛋,简直就是后宅毒妇最爱算计的那种男人。
回去还得骂儿子去
“还是早点儿了断他们的念想儿吧,把他们都过继给二哥算了。”
天子迎着大长公主鄙视的目光,干脆利落的处置道。
忠顺王的亲王位,废掉。
庶人父,庶人子,正好。
这九个皇子,都当闲人养着去吧。
“婕妤还尚未生子。”
西宁王忍不住提醒道。
“那也不能留了,朕也是为了他们好。”
天子道。
婕妤啊,婕妤可不一定会有孩子。
先把后宫这些斗鸡一样开撕的皇妃皇子都打发了再说吧。
先顾眼前了。
居怀恩扶着母亲出宫时,正好看见冯紫英在丹凤门外守着。
“等我吗有事”
冯紫英过来见过公主,居怀恩看他一脑门子官司,问道。
“吴家全族有官有职有爵者,刚被召入宫,恺哥让我照看着别出什么乱子。”
冯紫英解释道。
“鹏恺那边儿呢”
“他在金吾卫,让柳茗去京兆府蒋?p朔那里了,你着急要女侍卫了我看柳茗去的挺急的。”
冯紫英想了想,回道。
居怀恩点了点头。
他没着急要女侍卫。
狄鹏恺是知道宫里出岔子了,想到理国公府出身的平妃,着急把柳茗支开,别让柳芳有机会乱起心思。
“陛下是嫌吴家吃闲饭的人太多了,不高兴了,不是大事儿,让姜赋远留意他们就成,你不用等着。”
居怀恩要送公主回家,顺便看看弟弟去,见冯紫英不放心的样子,就多说了一句。
公主看着自己的傻儿子,无奈的叹气,拉了他一把,母子两个同车回家。
“娘,你是怎么有耐心听宫里那些人说一堆废话,又说一堆废话,然后你就还能耐着性子去听他们说的是什么意思来的”
居怀恩道。
“在外边算计也就算了,在家过日子那么个过法儿,不得烦死”
他都不耐烦去想。
烦不烦,想干什么,想要什么直说不行吗
一天到晚那么多正事儿,还得耐着性子听这玩意儿,想想就让人忍不住暴躁
“要是你从小长在一堆废话,又一堆废话,一堆没用的规矩,又一堆没用的规矩,没有人真的爱你,也没有人真的好好说话的地方,你也得忍着脾气听懂些,否则吃不完的亏,你怎么活”
公主拿白眼儿翻他。
“不是说人都得听懂这个,但是你脾气太直要吃亏的,你看刚才那个,冯家那孩子,不就刚吃了个大亏么”
“什么”
居怀恩不放心道。
他倒是看出冯紫英这一天都不大痛快了。
但是,吃亏
居怀恩皱眉。
谁难为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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