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能是什么,一腔热血,被人当猴儿耍了呗。”公主耐着性子解释道,“聪明人最喜欢算计你们这种傻子了,利用你们的正义感和兄弟义气,随便当枪使,事后还能卖了换人情,不知道多划算。冯家那孩子性情疏阔,交游广,不拘小节,估计是被人连累习惯了,还觉得自己为兄弟两肋插刀呢。”
“等他哪天被人盯上,像西宁王那样,被吃个干净,闹不好命都不剩。”
“你觉得感情不可以利用,聪明人吃的就是利用感情的饭,喝的就是利用感情的血,看你们,不就个个都是不用白不用,不坑白不坑的傻子么”
公主想到大明宫里的天子,那温和坦荡的样子,顿时心中长叹。
“以后不管是谁,总是因为想要自己够不到的东西,不停的在你面前痛陈他的悲苦和为难,却从不顾你为难,恨不得让你为了他时时为难,事事为难,他才能满足。他还要跟你说,他是不得已的,他好可怜,这种人就是讨债鬼,你吃饭就饱了,他喝你的血才能饱,知道吗”
“娘,谁没个难处。”
居怀恩无所谓道。
“是啊,那为什么就你们没有难处呢为什么这种人从来不想想你们的难处呢因为他不在乎你为难不为难,对他来说,你只有用处,没有值得他留恋处,为难死你不心疼。”
“你回忆一下,冯家那孩子,是不是开始一脸为难,刚刚已经是一脸难过”
“这明显是被人为难过,多半狄鹏恺看出不对收拾他了,现在想通了前因后果,义气错付于人,这会儿正难过呢。”
公主叹道。
“那我去看看他。”
居怀恩不放心道。
“娘你跟小九说,我明儿抽空回家看他。”
“走吧,忙你的去,记得多吃多睡。小九那里,他实在想你了,我让他自己找你去。”
公主伸手拢了拢他的发带,嘱咐道。
居怀恩让车夫停了车,自己下车去找冯紫英。
果然,这位还在丹凤门外站着呢。
“被人欺负了吃亏了”
居怀恩直接道。
“不是。”
冯紫英摇头。
只不过是,突然看透了一个人,心里觉得有点儿冷。
他快中午的时候,被不当值的吴临嵩拉出去喝酒。
本来挺累的,不想动,可是他这个脾性,见不得兄弟苦闷,看吴临嵩脸色不好,就随便拿冰水混着洗了把脸,清醒了,跑出去跟吴临嵩喝茶。
吴临嵩哪里喝茶啊。
只是一味灌酒。
看他实在不喝,索性摔了杯子,开始撒酒疯大哭。
冯紫英想着,发泄一下也好,就没拦着。
后来吴临嵩发泄过了,情绪稳下来,开始诉苦。
还是他那些十年不得志,成也姓吴,败也姓吴的心伤。
然后就开始说起腊月初一,大朝那一日的事。
头一天,吴贵妃的父亲,他的堂伯父,突然说要把本来想自己儿子订的亲事,一个显赫了多少代的高门世家女,让给他,且长房还愿意替他说亲去。
他一直在玄武门外北大营忙着,日夜不着家。
他父亲过世多年,嫡母和亲娘两个,本就是小姐和陪嫁丫鬟,因丈夫早逝,两人守着一个儿子过,还算同心和睦,一听得这般好事,心里又是不安,又是高兴,就让家里人带信儿给他,让他尽快请个一两天的假,见一见他堂伯父吴济适去。
他听了这个消息,心思也乱,到主持营务的将军那里请假,将军也没准了他的。
可是第二日,不知怎么的,忽然就让他和几个也在排假期的,一起出营,放他们两天假。
他们几个到营门口,发现营门马上要关闭,正在四处传令,左右两个营地,一律不许出入,大明宫北门玄武门正在封禁。
他们就想着,冲出去算了,反正也放假了,且他们也不进玄武门去大明宫,都是从西北边内苑的外侧绕行。
哪知道,刚一出营门,就被身前一丈远的一排硬弩落地给吓傻了。
不远处城门上,狄鹏恺正站在上边吼他们,让他们不想死就滚回去
他们就赶紧回了营地,还因为这个,被关了几天禁闭。
到今日,才放出来。
回家一趟,也不敢跟两个老娘说什么,怕吓着她们,只得过来跟兄弟诉诉苦。
如若他顾忌着狄鹏恺,不肯听,也没什么。
人之常情罢了。
冯紫英看他实在委屈,只是搂着他,哄着他,让他千万想开些。
人倒霉不能一直倒霉吧。
谁知道哪天就时来运转了呢。
冯紫英哄了他许久,才回去。
路上翻来覆去的想着吴临嵩的事,越想越纠结,一进门,正跟狄鹏恺照面,心里一顿,也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了。
等狄鹏恺问他,吴家的事要不要回避,他那个连日来越来越僵住的脑袋,终于猛地清醒过来。
吴临嵩这是把他当傻子涮了啊。
别说狄鹏恺那日不让他出营门。
那万幸是狄鹏恺。
那日宫中,太上皇和天子,刀兵相见,太上皇那边儿,死伤无数。
这种级别的火并,他吴临嵩非得赶在那会儿回家
这不扯淡么。
军令如山,偏他吴临嵩就非得例外
那种情况下,大明宫内外营地,绝对是擅动者死
也就是狄鹏恺了。
别说换了陶梧会如何。
换了他冯紫英,可能当初那硬弩,都得冲着人去,而不是冲着地去
否则,但凡宫禁有个闪失,他脑袋要不要他全家全族的性命要不要
天子有个闪失,他拿什么去见这些平日里舍生忘死,被他祸害的功败垂成的兄弟们
“不说算了,真被人欺负别瞒着,你扛不住,让陶梧去求求陛下。”
居怀恩道。
冯紫英点了点头,让他自己忙去。
居怀恩看他就是不说,也只得暂时算了,自去忙他的。
冯紫英站在那里,终究是等到了吴家的人出来。
吴临嵩走在很后边儿,抬头看他在那里,几步走过来,勉强笑了笑,“我们家从今儿起,朝中不剩几个了,万幸我还没事儿,你站多久了,小心冻坏了。”
冯紫英不在意的笑了笑,“不冷,我们这身儿,陛下特意订做的,就是站岗外勤用的,北边儿关隘上,比我们这个更结实挡风的还有呢。”
“我这也是接了恺哥的差使,走不开,就得在这儿站着,等你们家都出来。”
“有一句话,我生怕我这性子不靠谱儿,再忙忘了,得趁着今儿说了。”
“什么话”吴临嵩赶紧道。
果然,那门亲事,冯紫英还是替他托了人了
那门亲事若成了,对他在家族中的地位,大大的有帮助,只不过因为天子对门阀格外忌讳,所以需得有个人替他在天子面前周全解释,方能两边取利才好。
是谁给天子说的
陶梧还是居怀恩
若有一日,他能自己在天子面前如此地位,就好了,也省得低三下四的还得去绕着弯子在冯紫英面前做戏。
吴临嵩心中有些满意,又有些不足的盘算着。
“那个什么极好的亲事,你还是别沾惹了。你这些年,挺不容易的,亲事啊门第之类的,都是虚的,别为这个把自己流血流汗挣来的前途搭上。”
“陛下不是说不限制了吗”吴临嵩故作不解道。
“真不限制,人家还肯让给你吗”
冯紫英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一抱拳,告辞离开,进了丹凤门。
以后别再犯傻了。
不对。
别再聪明过头了。
你吴临嵩为什么非得赶在那个时刻,冲出营地回家,你在试探什么,人家狄鹏恺知道的一清二楚,人家不追究而已。
以前看柳茗被狄鹏恺追着骂他那么大人了不懂事,不让人省心,他还跟着居怀恩一起笑话狄鹏恺管的宽呢。
现在想想,他冯紫英也是个让人不省心的。
居怀恩和狄鹏恺往日都替他担待了多少,他心里真是一点儿数都没有。
天子把右金吾卫的位置给了他。
其实他到现在,也还镇不住。
他但凡不这么糊里糊涂的,居怀恩也不至于天天扣着狄鹏恺不放手。
“我就说吧,人家攀上高枝儿了,跟国公爷称兄道弟了,还记得跟你那点儿义气”
吴临嵩回了家,一进书房,方露出声色来,自讽自嘲道。
“你跟谁斗气了刚太后赏下好些东西来呢,太太正头疼,说是也不知道这么打眼,是福是祸。”吴临嵩的亲娘等在他书房里,看他进来,赶紧招呼道,“给太太请安去,快,牵挂你一整天了,你这孩子,这不省心的,就今儿一日在家的功夫,你一日都不见人,又忽然出了这么大事儿,你得好好宽慰宽慰太太,懂事些吧,快去。”
“娘,贵妃和皇长子都被废了,都要被赶出宫了,吴家完了。”
吴临嵩笑道。
“什么那,那怎么办你怎么办”
“不怎么办啊。这不是好事么这是天大的好事啊。娘,吴家完了,才有我的出头之日。”
吴临嵩高兴道。
不然他一辈子只能是被太妃贵妃那一脉给压得抬不起头来。
现在好了,都完了。
敞亮
“娘你放心,我从此让你跟母亲,你俩过好日子,以后族里我最大,他们再不敢欺负你们”
吴临嵩踌躇满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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