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怀恩提着个半人高的柳条儿篮子过丹凤门的时候,被姜赋远看见了。
“来啦,什么好东西见面分一半呗,别客气。”
姜赋远笑道。
居怀恩笑着把篮子放下,轻叩提梁。
就见盖着的绒毯动了动,喵呜喵呜娇嗲的猫叫声从毯子底下传出来。
姜赋远抬手揭开绒毯,就见一只圆滚滚的黄猫崽子,正团成一团,呼噜呼噜的睡觉呢。
“多大了”
“说是一个半月。”
“那天殿下那只猫跑到禁苑去了,林大姑娘到这会儿还惦记呢,大冬天的满到处看野猫,眼都快发直了。”
居怀恩无奈。
猫就那么好吗
他小时候倒是养过几次虎崽子、蟒蛇、豹崽子、貊崽之类的,猫就没有养过。
平日里,就见他娘亲经常发愁,说家里新养的猫又不抓耗子了,还得再养几只什么的。
猫这小东西,家里到处跑的都是,究竟哪里稀罕了
哪怕她想要千里马呢,家里也有现成的马驹。
猫就这只猫崽子还是小九去和靖公主府上要来的。
家里没这么小的。
“你这又不懂了吧,小姑娘都喜欢这个。”
姜赋远叹气。
你这样的,也就是幸亏爹妈给的脸太好,否则人家小姑娘谁耐烦理你。
真是一点儿都不懂得怎么讨女孩子开心。
居怀恩也没在麟德殿呆上多大会儿功夫。
西宁王那只大猫,看见猫崽子,毛儿都炸起来了,连哭带喊眼泪都出来了,天子哭笑不得,让他赶紧把猫拎走。
他刚把猫拎出来,里边儿就没动静儿呢。
天子摸了两把娇气的拱在西宁王怀里的坏猫,笑道,“行,好样儿的,这惯得,你这往后别想在外边偷人哦不,偷猫了,这脾气啊。”
“它可能只是没见过。”
西宁王身子一转,不让他摸了。
“你赶紧拉倒吧,它在猫狗监长到一岁多,它什么猫没见过”
“人是会变得,比如现在那些知道自己要被送出宫的皇妃和皇子们,这些人现在的欲望,已经从头几天那个心狠手辣的打击异己,以图将来,变成卑微可怜的只求留在宫中,再苦也舍不得离开陛下了。”
天子又开始不着调的自己吐槽自己。
“等哪天再爬起来,仍旧是打击异己,以图将来,反正是肯定要膨胀回去的,人性而已。”
“人如此,猫也是。它现在变得霸道不容猫了,你就面对现实、洁身自爱,以后别想着再撸别人的猫了,就算不让它看见,它也会发现的。”
天子不死心的伸手去摸猫,陶梧进来了,天子看他眼神黯淡,问道,“怎么了这大冬天的,又是谁消停日子过够了”
“太后派人来问,嫔妃和皇子们,想跟陛下道别,此刻都在麟德殿中等您,您见不见”
“见呗,见了就死心了。”
天子伸了个懒腰,站起来,无所谓道。
死心才怪。
陶梧不吭声,看了看西宁王。
西宁王搂着猫不抬头。
你都拦不住,你指望谁
“陛下,所有的嫔妃和皇子都在。”
比如。
曼陀罗中毒后遗症很严重的吴贵妃。
万念俱灰、意态癫狂的平妃。
弱的仿佛随时会扑到地上的皇长子。
怨毒不甘压都压不住,全写脸上的二皇子。
跋扈骄横恨不得撕碎了谁的三皇子。
见人就哭诉她是被逼的,皇九子生母刘才人
陶梧暗示道。
“那正好,一起了,一了百了。”
天子点头。
陶梧看天子一脸这都不算事儿的样子,顿时愁的都想去找周婕妤过来拦人了。
“行啦,你至于吗你们这地界儿,讲究见个女人,看着可怜,就心生怜悯,就惦记给弄家里养着去了,才叫男人重情重义呢。俺们那地界儿,不时兴这套。至少在我这里,同情分高的,我都没有睡的欲望,否则不成挟恩图报了么”
而且对着表面菟丝花一样、内里怨毒算计的女人,他就仿佛看到一条浑身冰凉、正冲他吐信子的毒蛇一样,身上竖起来的绝对是寒毛而不是别的部位
的确,这里的女人很多被君权父权夫权给压迫的内心早就扭曲了,他很同情,但是
不感兴趣,真的。
女子那什么卑弱、贞节、顺从、宽容、贤德、无欲无求、安守本分、不争不妒、三从四德之类,搁他身上不管用
成神的品格,为奴的地位,扭曲的人性,看得他别提多难受了。
女人首先是人,不是神,不是奴隶,有七情六欲,有爱恨痴嗔,有脾气,有欲望,有着张扬的自我和各自不同的秉性,敢争取,也能放弃,敢爱,也敢恨。
然后,她们可能安静狡黠、可能明艳活泼、可能幽默又骄纵。
那都很美好。
看着就让人高兴,觉得整个世界是鲜活的,是富有生命力的,值得他舍生忘死的用一生去守护和平。
再看看这地界儿的人,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都太难以享受到属于自己的生命了。
一边被压迫,一边从压迫别人身上找补。
尤其后宫这些有子的皇妃。
他能动心
陶梧这都在想什么
陶梧抿着嘴心里着急,看天子就是要去,没办法了,只得额外带了好些禁卫跟着,争取等会儿别让天子陷在女人的指甲里,给抓伤了脸,没法儿见人。
他不是觉得天子会动心,而是担心天子那个无处不在、无时不在的同情心。
那些人,同情不得。
一个个都注定了是亲王和太妃,就这样,还那么欲壑难平的,还要动辄草菅人命,还要年纪小小就兄弟相残。
只有后位、太后位、帝位可以满足那些人了。
否则永远心里都在怨毒。
天子若是心软留下这些人,那对这大明宫的人来说,就是没完没了、无穷无尽的灾祸。
而且这位天子还特别嘴贱。
每次上朝,陶梧都忍不住在防备,就怕他说话那个难听劲儿,可能有哪个大臣会被气到失心疯,扑上来跟他拼了。
这位等会儿在麟德殿上,随便开个嘲讽,那些女人说不定绝望之下恼羞成怒一起扑上来挠他。
所以陶梧真是很不情愿了。
天子也不管他多不乐意,裹上厚斗篷,扶着陶梧,笑着往外走,显然是陶梧的担心让他又幸灾乐祸上了。
天子这个没事儿就各种姿势找乐子的恶趣味真的是让人一言难尽。
此刻的麟德殿上,一片愁云惨雾。
太后靠在榻上,面色苍白,有气无力的。
吴贵妃瘫在椅子上,两个宫女扶着,才没出溜下去躺地上。
皇长子被身强力壮的奶妈抱着。
二皇子和三皇子,就差脸上写着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了。
平妃已经面容枯槁到不似活人了。
舒妃揽着两个女儿,一时哭,一时笑。
到现在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有子的出宫,有女的也要出宫,无子女的也要出宫。
她只有两个公主,她就想好好把她们养大,看着她们像阳阿大长公主那样,嫁个处处合心意的郎君,远远地过自己的日子去。
这里边儿什么皇位不皇位的,究竟有她跟她闺女们什么事儿
她招谁惹谁了
元春就坐在太后身侧,一脸平静的随时留意着太后的动静,生怕她一个不好昏厥过去。
刘才人搂着眉眼清秀、可怜巴巴,哭肿了眼睛的九皇子。
九皇子这才几天,就已经瘦下来了,再不是那个圆滚滚的团子了。
“来,给朕吧,让朕抱抱他。”
一群人都没发现天子已经进来了,等天子伸手要抱九皇子,众人才惊醒了一般。
“陛下,九皇子年幼,不懂事,是臣妾,是平妃逼迫臣妾,臣妾就起了糊涂心思,就想着,顺着她,别让她支使二皇子和三皇子欺凌九皇子,是臣妾的错,陛下陛下您对九皇子一片慈爱之心”
天子抱起了九皇子,刘才人随着天子的力气,就跪贴到他脚边去了。
“朕要是少点儿慈爱之心,早把孩子从你手里带走,这孩子也不会落到今天的地步。你少冲朕吐信子,朕不吃这套。”
天子清凉的一眼,把刘才人扫落在地,不敢抱着他了。
天子抱着搂着他脖子,紧紧的贴在他怀里的九皇子,坐到太后身边,伸手扶住了太后,向元春道,“你过来做什么你让你娘家两个小姑娘照应那一团乱的明德殿”
“陛下放心,臣妾朝期门卫上借了女侍卫暂时守在那里。”
元春不放心的看了太后一眼,不动声色的解释道。
她不知道天子会不会来,所以怕太后有个好歹的。
而且,她凭什么不该过来
她不是他的贵妃吗
他不是她的丈夫吗
平日里不见人影便罢了,到末了遣散妻妾这一遭儿,她凭什么不该在
她当初若是嫁个平民百姓,就算这些年她素行不端,无恶不作,嫉妒彪悍,无子无女,不贤不孝,丈夫要休妻,也得给她一封休书,才好让她走路吧
她入宫十几年,有没有半分错处
她连个领休书的场合都不该在
天子揽着九皇子,看向满殿的嫔妃。
你们这地界儿的女人怼人都这么不着痕迹又让人无言以对吗
天子觉得接下来这事儿跟元春一个无子又有去处的人没关系,不过她非要在那就在呗。
“朕刚听到这等兄弟相残草菅人命的恶事时,一气之下,本想着,就把这几个皇子,都过继给二哥算了,然后把他的王位废黜了,从此以后,庶人父,庶人子,朕看你们倒是还能天天去欺凌谁去”
“只是太后三分四次拦着,说什么也不答应。”
“朕想了想,终究是皇室血脉,确实,既然朕发现得早,还没闹出人命来,朕就和缓些。”
天子扶着太后,一句一句缓慢的说着。
“臣妾听说,前朝天天乱成一团,陛下也没因为那些朝臣们相互攻讦构陷,要杀这个要杀那个的,就处置了谁,就要了谁的命。倒是对着后宫的妻儿,陛下就这么,一有个风吹草动,就要打要杀,好威风啊。”
平妃眼神空空的笑道。
“不然呢不一有风吹草动就处置,等你们造下天大的不可饶恕的罪孽,朕才管那就晚了那就完了到时候,你身死族灭你无所谓,你整个寝宫的宫女太监们无人清白,全跟着陪葬,你的两个孩子,一生幽禁,生不如死你就满意了”
“哦,你的意思是朕不该管,毕竟也许你图谋成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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