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得他们俩。”容青看了一眼横尸的几个弟子,别过脸去,眼睑低垂,几分悲悯:“先前我和出去历练时,他们曾为我们送行。”
可不就是,当初那异羽兽上冲他和毕飞沉打招呼的那两个弟子分明都是平平无奇的相貌,容青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记得那么清楚,或许是恐高时为了转移注意力。
“容师兄”张河灼欲言又止。
容青抬首,莞尔:“走罢。”
他随手向身后丢了一张燃祟符,那些沦为魔物迷失神魂的弟子,生前籍籍无名,死后委身尘土,在山门前化为流光散去,也算落叶归根。
灵山派内,竟不复昔日热闹繁华,虽仍是弟子熙熙攘攘来来往往,但都是各专其事,忙碌间没了以往互相打招呼的恣意欢乐氛围,少了些许人情味儿,严肃冷峻,几分萧条破败。
说如此,也不是没有道理。灵山派上下泱泱数千人,一来经历了楚离叛变一事,人人噤若寒蝉,二来唯恐被卷入妖魔铃祸患之中,谨慎小心。再者,无霄伤重,沈清漪闭关,举派上下,到底缺了个主心骨,如一盘散沙人心涣散。
正当时,不知从哪个角落传来一声呼喊:”容师兄回来啦”
这声唤如浪波拍岸,顿掀起层层翻涌,又如星星之火,顷刻以燎原之势扩散开来。人人奔走相告,竟都是面带喜色,热泪盈眶。
无疑是把容青视为旱后甘霖,救命稻草的模样。竟满目敬仰,奉若神明。
“容师兄”
“容师兄回来了”
月白色衣袍的如玉公子凭剑而立,衣袂翩翩。那数千目光齐齐注过来,或希翼或灼热,都是滚烫的温度。有如万丈荣光加身。
没有人提起那曾经同样万丈光芒的天骄毕飞沉,也无人问起,好似他根本不曾存在过。正道入魔,为天下人所不耻,何况灵山派这等举重若轻的第一仙门。污名一旦加身,便纵有千般功绩,似乎都一笔勾销模糊不清了。
正邪之分,犹如天堑。
便如那曾经名满天下的君子剑楚离,曾被捧到准至尊之位,又被自云端跌落,被世人唾弃诋毁辗于尘埃,曾经为天下苍生所做种种,似乎也成了沽名钓誉心怀不轨的阴谋诡计。而今又出了一个传言魔尊转世的毕飞沉,同样是灵山派,同样是无霄真人门下弟子。虽这两人都销声匿迹,也无多少人见过,但禁不住悠悠众口,言论甚嚣尘上。
灵山派弟子们愈发沉郁,也因为是每每下山总会有人在背后戳他们的脊梁骨,冷嘲热讽,他们无据反驳,只能忍气吞声,曾经的第一仙门,沦落至此。灵山派弟子都曾意气风发,何其受过那等委屈,于是众人对楚离毕飞沉,曾经有多敬仰,如今感情也就有多复杂,又闻容青清理门派大义凛然之举,就纷纷将情感转移到了他身上。
容青这次,不可谓不是名利双收。
一步一步,处心积虑,机关算尽,可不就是为了这如今么而今终于,如愿以偿,他却如一个冷漠看客,看着无数鲜花掌声、真情假意亦或言不由衷的华藻辞章将那“风清剑”堆砌掩埋,不尽盛名,比之当初的楚离,他那大师兄更甚。
容青微笑着一一回应众人,举手投足一颦一笑,都无不恰到好处,既不过分亲和,也不显得疏离高傲。他只站在那,风华无双,就已安了无数人的心。而他半阖眼眸,却无意识的攥紧了袖中那毕飞沉给他的半张白玉面具。
无端就想到那翌北城的短暂时光,他薅着老虎胡须喊毕飞沉师妹,种种种种。
戴上面具时,男扮女装胡闹,嬉笑怒骂,兀自几分放松惬意。而今摘下面具,却套上了另一层无形而牢靠的严实面具。
容青忽觉心中空空落落。心非安处,处处都是他乡。
无霄山。
大殿内,一白发白须的老道睁开眼,面容有些苍老,和此先精神矍铄模样大不相同,却正是那无霄真人。
他咳嗽两声,幽幽叹气:“祸害回来了。”
后山的禁制下了好几层,而且那小子如今,盛名满天下,应该也干不出那杀生满足口腹之欲的缺德事,应无虞担忧。思考了一下自个豢养的宝贝灵宠的生命安全,无霄真人放心地重新闭上了眼。
殊不知,他还是放心得太早了。
容青同灵山派众弟子好生叙了会旧,又去见了见那惨遭他大师兄忽悠欺骗,怀疑人生的掌门。
掌门是无霄真人的师弟,也算他们的师叔。修为并不算高,也只是个化神巅峰,但为人儒雅和气,八面玲珑,深谙为人处世之道,是个修真界公认的老狐狸,门派大小事宜,他都理得井井有条,惯会打太极,从来只有旁人在他手底下讨不着好的份儿,还从不曾在谁手底下吃过大亏。
不曾想,而今却被最看好的后辈楚离摆了一道。其中郁闷纠结暂且不提,加之时局混乱大事小事繁忙如山,容青只见到回忆里从来是一丝不苟把自己打理得风度翩翩的精致掌门,变成了一个和他们师尊差不多的糟老头模样。哦,除了发量较多,颜色也没全白。
听掌门絮絮叨叨倒了一肚子苦水和压力,然后颇郑重其事地表示了一番对其的器重,容青才晕乎乎地回去无霄山。
仙山依旧,高耸入云。踏上那万级台阶,沿山势而上,仍是清荣峻茂,悬泉瀑布。只这次,是容青自己一个人。时过境迁,那飒爽的黑衣不见,不前不后缀着的脚步声消失,无人并肩同行。
一层层台阶迈上去,容青的心情就慢慢平静下来。在此间,身处云雾缭绕飘飘然,蓦然回首,已看不见来路石阶,只脚下,是踏踏实实的方寸之地。
瞻前顾后者,终一事无成。
已无回头路。
冥冥之中有道声音这么告诉他,瀑布如银河,飞溅些许水珠,如碎玉落雪,落到他的发上。容青若无所觉,径直踏上最后的一层台阶,宛若一步登天,摘月擢星。
长发飘扬间,那点点水珠在日光下熠熠生辉,犹若碎钻星尘,遗落九天。
容青甫一上山,便看见一个陌生的青年背影,长身玉立,紫衣华贵。
看去好似哪家的王公贵族,世家公子。总之与这无霄山,是哪哪儿都不太符,违和得紧。
无霄山何时还有这等人物容青眸光微闪,正待出声询问。那青年便似若有所觉般回过身来。
那张脸容色?i丽,却熟悉异常,赫然就是沈清漪的脸。明明是一模一样的脸,却又浑然不同。
虽早就知情,但直面冲击,容青仍是一怔,不敢置信地开口:“二师师、姐啊不,二师兄”
“嗯,回来了。”沈卿一淡淡开口,而后身影一闪,瞬时到了容青面前,不待其反应,就直袭容青面门。
容青心头警铃大作间,就感觉脑门处略微钝痛,眼前忽然被什么东西蒙住了视线,黄褐色一片。
是一张符。
直接照脑门贴。
这场景似曾相识。
系统:他人经受的,你必经受。朋友,还记得栾笑吗
容青心情复杂:敢情这真的是符的正确用法哦
他深吸一口气,轻轻一吹,那符纸就掉了下去,让他得以重见光明。
很眼熟的符纹纹路,是燃祟符。
容青苦笑:“师姐,呃还是师兄上来就燃祟符,也太不给人机会了吧”
沈卿一眉心微平,露出个笑来:“叫师姐。燃祟符到底品阶不够高,使用范围有限,对于高修为的魔物倒是半点半分也没有的,想必你也明白。三师弟如今,也是化神期修为了吧,嗯”
容青微僵,莫名害怕:“嗯。”所以,还有什么后招这是
沈卿一见状,开怀:“更高阶的燃祟符当然是没有的。所以我只是做了些改进,这符,仅有检测魔气之效用。”
容青:“哦。”
沈卿一拍了拍容青的肩:“此去辛苦。你的传音符失效,我和师尊联系不上你,又经历了楚离那事而今不能不谨慎。”
念到楚离二字,他眸光微微黯淡,神色又淡漠下去。
“我明白。”容青点头。
“给我看看是怎么回事”传音符失效,很是打击了一番其制作者的自信心,沈卿一摩拳擦掌,认真起来。
容青翻开手掌,自乾坤袋取出那张已经被折腾的有些皱巴巴的符纸,递给沈卿一。
沈卿一接过,翻来覆去看了半晌,喃喃自语:“不应该啊明明没有什么问题”
容青思索片刻:“或许是秘府中四方台的影响,此先我还和飞沉通过迅。”
“四方台”沈卿一凤眸微眯:“空间禁制罢了,一时半会也弄不清楚,我再给你一张符吧,把这张作废纸丢掉算了。”
失败的作品,没有存在的意义。
容青正要应声,忽而想到什么,摇了摇头,笑道:“不用,留着吧。也许还能有用呢”
还有另一张符,正在主角,毕飞沉手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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