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师姐,什么是天命”容青垂眸,敛了眸色。
沈卿一执酒壶的手微顿:“我也不知。”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末了他扬唇一笑:来,喝酒”
“好。”容青接过酒壶,兀自饮了下去。火辣辣的酒入喉,极烈,却让他不由自主地被呛得咳嗽出声。他对上沈卿一的视线,四目相对,俩人忽尔就笑了出来。
“说回正事。我近日,翻看古籍,试图寻找到有关妖魔铃的记载。但都只是寥寥数语,令人不解其意。”沈卿一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容青目光微凝。
“不过,在此中,我倒意外发现了些很有意思的东西。”沈卿一眸光粼粼,从石桌上拿起一本摊开的书。牛皮纸泛黄,破旧却干净,看得出历史悠久,快被翻烂,但主人对它亦十分爱惜的样子。
“这是,当时楚离去清剿食色门带回来的符书。”沈卿一垂下长睫,轻描淡写道。修长的指轻抚过书扉,一触即离。
原来当时那些刻骨铭心,血淋淋的过往,同人说起来,也不过一句话。
容青弯起一个浅笑,摩挲着手指:“食色门,妖魔铃那的确是有一番渊源。”
竟自几分意味深长。
一语双关。
有渊源的,可不仅仅是食色门和妖魔铃,也是他那大师兄和沈卿一间。
“所以,究竟是什么”
“一个禁术。颠倒黑白移天易日。正者入魔,邪者入道。自古以来,人尽皆知,魔修有悖于人伦天地,纵再神通广大也不可能得道飞升,于是便有了这样一个失传禁术,夺他人气运加于己身,欺瞒天下人,欺瞒,天道。”
容青心头一跳,状似不置可否的笑笑:“世上怎会有如此禁术来得恐怕也太轻易玄乎,应该不过是欲望之下的以讹传讹,师姐被蒙骗了罢。”
“是有的。妖魔铃的身影,几千年前便已现。传言那次仙魔大战,便是因妖魔铃之祸事,而当时魔尊修炼至瓶颈,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便起了使那禁术,得道飞升的心思,只可惜事与愿违,终是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容青没有说话。只看着沈卿一指间,翩飞翻动的符书旧页里,似划过无数悠远时光的画面,走马观花般一一浮现。
司尘当时,身死之际的确使用了一个禁术。可那禁术,怎会在食色门那一个小小门派中流传下来这食色门,便真的只是个名不见经传忽然崛起的魔修门派么
“我怀疑,妖魔铃便是由此法牵引成,无人能以血肉之躯实行那秘法,必身受其噬而亡。便如千年前太过心急的魔尊。妖魔铃,不过是一个工具,或是魔者欺天之术,欲借其得到飞升。我觉得,楚离,或许便是中了此法。”沈卿一缓缓道。
以灵魂与满身修为为祭,施行禁术,魂飞魄散,是为了得道飞升不。
容青垂下眼睑。
他只是不甘。既逆天而行,又何须曲意逢迎那天道。
况且,如果说世上千千万万人,皆恨妖魔铃入骨,魔尊司尘,才应当是其中之最。一生命运多舛,皆因妖魔铃起。孩童时背负的血海深仇,青年时被泼的脏水污蔑,一步步,被推至魔尊之位。心高气傲眦睚必报如司尘,又怎会放下芥蒂,安心使用那妖魔铃,不把那铃铛碾碎下锅已是大仁慈。
这个锅,身为魔尊转世的白莲花,容青是绝对不背的。
“过几日后,待师尊好些,我打算去蓬莱岛的藏书阁走一趟,看看,有无妖魔铃的记载。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再商量对策。”沈卿一合上符书,尘埃落定般,一锤定音。
蓬莱岛藏书阁,藏书万千,由来已久。其阁主云落仙子,亦和沈卿一是故交。话说回来,容青还有故人,荆烟从亦是蓬莱岛弟子。
只是蓬莱岛处,几近与世隔绝,无传送门一说,只有横渡东海方能抵达,颇费周折。
容青敛眸,颔首:“好。”
而令两人都始料未及的是,无霄老道,居然中途掉了链子。
谁也不曾想。无霄真人遭其弟子楚离偷袭,竟会伤得那般重。无霄不让人去见他,盖因已自觉是强弩之末,犹自逞强承受,不愿乱了灵山派众人的心。有他在,灵山派就好像有了根,万人倚仗,永远繁荣昌盛,生生不息。
他收错的、叛出门派的弟子,他看重的,却为魔尊的弟子,还待他去清理门派谢罪天下。剩下的两个弟子,一个虽于符术已颇有造诣,却身世坎坷性情极端,最是易走火入魔万劫不复,另一个虽气运鼎盛名满天下,却心性不坚,端着谦虚温润的模样,实则最是逞强好胜,爱慕虚荣。一个两个,都太不让人省心。他看得透彻,却也再无能为力。
还有后山那疼养娇养了数百年的灵宠,这下恐怕也要遭灭顶之灾。就像某个口舌之欲太甚的不孝徒孙,一回来就掳了他一只“二牛”。
这么多放不下,他怎么敢,又怎么能撒手人寰呢。
可已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坐阵灵山派,以己身为符眼,维持护山阵法,从前如呼吸般自如轻松,不过从浩瀚灵力中抽取沧海一粟。楚离那一剑,也不知使了何种阴邪伎俩,血虽止住,灵力却源源不断流失,加之各种阵法血蛭般抽取身上灵力,周转不息,慢慢慢慢,心血力竭之余,连后山灵宠的阵法都维持不住,跑出了一只七彩凤凰,平白让容青那祸害捡了便宜。
无霄真人一言不发地默默承受,想着本是大限将至,苟延残喘活着,停下来喘息,也不过是个废人,不过延迟了死期罢了,还平白叫两个徒弟牵挂。于是索性发最后一分光,散最后一分热,他劳心劳力一生,复兴了灵山派,见过灵山派最辉煌的时候,却也不愿看到灵山派倾颓破落。他是罪人。他已不中用了。
那就用尽最后力气,散尽一身道法修为,以身殉道,为徒孙们换得一个喘息之机,或能柳暗花明。夕阳落山后,历经黑夜漫漫,或许艰难险阻,但新的太阳,总会升起。
数月后,那仙风道骨的老道,竟如一个寻常老人,躺在榻上,安然入眠般,永远阖上了眼,只身体已浑然冷硬如铁。去得悄无声息。
一代至尊强者,竟遭徒弟偷袭后,窝窝囊囊地就这么死在自个殿里,而非死在仙魔大战的战场上,不可谓不令人唏嘘。不异于一座大山般的存在,兀自山崩地裂,轰然坍塌。
灵山派此番可谓是雪上加霜,又遭毁灭性的打击。仙门第一的地位几欲就此一落千丈。好在无霄虽识人不清,收的两个徒弟颇受人诟病,一个比一个祸害苍生,但剩余两个弟子,也是一个赛一个的出息。
山中钟鸣三日,悠悠传响,亘古而玄奥,余韵久久不散。苍凉哀愁之际,悲凉之雾,遍布山林,枫叶如火,落叶凋零辗为尘土。秋雨泠泠,打湿了整个无霄山,也打湿了无数灵山派弟子的心。凄凄冷冷戚戚。灵山派掌门蒙此大变,哀痛欲绝,当即病倒,缠绵病榻卧床不起。灵山派诸弟子,亦皆着丧服素衣,禁荤食素以祭奠无霄那默默不语地守护了灵山派千年的老道,或素未谋面或有缘得见过,皆无不恸哭哀极。
不久,沈卿一出山,凭借一己之力,展现自身惊艳绝伦更为精进的符术,三下五除二重修了护身大阵,以数十张天阶聚灵符为眼,又添重重防护阵法,让灵山派在风雨飘摇大厦将倾之际得以重新屹立不倒。
而容青悲痛怀缅之际,突破了化神期,跻身大乘强者之列。天地异相,霞光染了半边天空。似无尽黑暗里,终亮起的一熹微光芒。
暗夜之烛火,航海之灯塔,是沙漠中苟延残喘之人,获得的那一滴水。
或许微弱。但星星之火,终可燎原。那是希望的光。
灵山派众弟子喜极而泣,无不越发推崇容青,将其视若神明奉若信仰。
而那些中域心术不正怀了阴暗心思,意欲欺压瓜分式微的庞然大物灵山派的门派们,也都起了顾忌忌惮之心,一时不敢肆意妄为。
一个大乘期强者或许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这盛名满天下的风清剑,或将登顶日后的至尊之位。为长远计,这才万不可为了些许蝇头小利种下恶因,届时自食其果得不偿失。于是众门派皆派人前往拜访灵山派,表明结盟帮助之愿,几欲踩破无霄山的门槛。
只可惜,灵山派众人心里都如明镜儿清明,对此只面上和乐融融,心中俱冷笑不止。雪中送炭方为情,无霄逝世之时,门派冷清寥落,只蓬莱岛云落仙子使人渡东海前来问候,那时,这些门派又在哪儿呢
但表面功夫总得做的,还不能撕破脸去。
日落西山,日出东方。长盛不衰的荣光敛去,日星隐耀,星系倾颓,而黯淡的星尘里,有一轮明月冉冉升起,清冷朦胧如纱月光,笼罩倾泻大地。
天元大陆新的纪元,就此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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