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天色暗地越来越早了。佟宅里,大灯明亮,佟老爷子独自坐在餐厅，轮椅半身,灯影重重,映在满桌子的鸡鸭鱼肉上,佟协力时而看看窗外，时而又看看还在厨房忙碌的邢平。
“老邢，菜都好了吧”
“好了，就剩一个汤了。”邢平搓了搓手，从厨房里走了出来，他笑着走到佟协力跟前,弯下腰说“老董事长，他们三个”
“都说了，在家没别人的时候,你就喊我老佟就行了。”
邢平点点头“是，老佟，我再去催催他们三个。”
“三个你没喊心悦。”
“哦，心悦她约会去了。”
“不成，不是说好了嘛今天给我过生日的。你再打个电话给她。”佟协力停顿了一下,看一眼邢平后，才继续道“你是不是给忙忘了蛋糕都没买”
佟协力忽然变得孩子气起来,他嘟起嘴,拉住邢平的手臂,撒起娇来。邢平一面哄着老佟，一面却禁不住脸上扬起错愕之情生日不是过了吗看来，老佟的病啊，真是越来越重了
厨房里，灶台上煨着“全家福汤”。邢平关上了门，拨通了佟心蕾的手机。
“生日老邢，爸糊涂了，你没有吧。”隔着电话，邢平恰听见了关车门的声音。尔后是，引擎发动的声音传进他的耳中，他赶忙说道“老爷子现在完全不记事了，他想再过一次生日，无非也是找理由，一家人聚一聚。”
佟心蕾“可是今天，我约了律师，计划重新打理一下公司的财务，尤其是从前涉及和文强方面的合作，老邢你是知道的，谭飞这次一闹，佟家的很多底，怕是兜不住了。也包括，老爷子的那一份。”
呼大概是火太旺了，灶台上的大号砂锅里，汤水扑了出来，有个把蛋饺、肉丸和熏鱼就此滚落了下来。邢平后退，一边拿起抹布擦汤水，一边对着电话那头的佟心蕾说“董事长，您不是早做了打算了嘛。每一分投到杨子煜工作室里的钱，都是干净的很。”
语气极为淡定，可邢管家说话间，眉毛竖起，脖子周围泛起红晕，倘若是詹少在的话，一定会解读他当下的反应实为愤怒。
邢平的话，让佟心蕾瞬而眉毛上扬，眼瞳睁大了起来，她惊讶的是，并未想到邢平会和她主动提起“杨子煜”，虽然佟家人里，人人都知道“杨子煜工作室”是她为佟氏撑的一把保护伞，可知道归知道，从来都没有人敢当面和她提起工作室，邢平还是第一个。
佟心蕾这厢还在思考，那厢的邢平又道“佟心烨、佟心然，他们两个也回来。佟总，这生日蛋糕啊，我想你买才合适。”
邢平这“马屁”拍地一溜一溜的，转而间，他继续道“另外，老爷子还特意让我去通知佟心悦过来。”
“佟心悦”这三个字一入耳，便咣当一下砸上佟心蕾的心海，她握在方向盘上的手在此间隙紧了紧，挂上电话后，佟心蕾看了看手表，思冥片刻，转头吩咐助理“da，一会我们去见姜梅律师，该谈的我会谈完，剩下的收尾，你来干。”
“佟总，这不合适吧”
“不合适也得合适”
没有被通知给老爷子重新过“生日”的佟心烨是第一个回到家的，他依旧西装革履，带一副颇显书生气的眼镜。但饶是如此，依有明显的倦色穿透眼镜片，迎着昏暗的天色，映上他的脸。不过钥匙一插进家门，他便将脸上的倦色都收得干干净净。
前后脚，佟心然回来时，佟心烨的屁股还没坐热呢。他们两兄弟，一个坐在沙发上，手拿红酒。一个坐在餐桌前，靠近父亲佟协力，正准备拿筷子夹虾。
恰时，写好作业的佟伟走了下来，佟心然剥好虾的那只手抖了抖，他先将虾放到父亲的碗里，转而朝走到楼梯口的佟伟招了招手。
8岁的佟伟，今日穿着背带裤，一排蓝白相间的纽扣附在背带上，在大灯的照射下，格外显眼。也不知道，这小家伙的口袋里揣了什么，即便此刻坐地离他最远的佟心烨也都看地出来，他的口袋鼓鼓的。
“小伟，作业写完了吗让舅舅检查一下好不好”佟心然擦了擦方才剥虾的那只手，本想扬起手，将已然走到佟协力眼前的佟伟揽到自己身边来，可谁知，小家伙却躲开了他。
佟心然龇牙侧头，眼神往坐在沙发上的哥哥身上瞟去，而此刻，来不及收回眼中戏谑神情的佟心烨低头佯装喝起红酒来，当他一把嘴没进杯口，便禁不住吸鼻嗤笑仗着老爷子得了老年痴呆，就献起殷勤来了。还剥虾，真是“幼稚”
佟伟并不亲任何一个舅舅，他撇过佟心然伸过来的手后，走到佟协力的另一边，弯腰、鞠躬，转而微笑道“外公好，小伟给外公画了一张贺卡，祝外公生日快乐”
这一句话刚落下，佟心然与佟心烨便对了个眼生日老爷子的生日，不是过了吗
佟伟说毕，从背带裤的口袋里，掏出了一张贺卡，递到外公的手心上。
而此刻，回过神来的佟氏兄弟，无一不朝厨房望去。刚才还“偷瞄”一切的邢平已然转过了身，他将汤勺下到砂锅里去，舀起一个蛋饺，轻轻咬了下去。
原本是装装样子尝尝咸淡的，可这一口咬下去，包在蛋饺里的那些肉馅全都跑了出来。它们顺着油汁一滴一滴落到了汤里。
肉馅与原本就在汤里的肉丸都混在了一起，明明是两种不同的形状、不同性质的肉类，可当邢平拿勺子戳了戳肉丸时，一时间，肉丸里的肉馅也都落进了汤里。
橘红的厨房暖灯，照地邢平刚焗过油的“黑发”反出一圈一圈的光晕来，试菜的间隙，他嘴角一撇，扬眉谄笑倒还真分不清了
九宫叶府
佟宅，位于乌市北郊的别墅区，地属佟心投资股份有限公司时期的地产。九宫，位于乌市南郊的别墅区，目前隶属叶路远旗下的产业之一。一南一北，“佟心房产”与”九宫”，则成为了乌市高阶层人群居住的最佳选择。
姜梅坐在书房，正翻案卷。她一身职业装，一头大波浪卷的秀发，即使在家，她也从不卸妆。一张饱含胶原蛋白的脸上，永远保持着七分笑意，时时刻刻彰显专业精神的她，丧夫多年，一直活得精致潇洒，也从不缺追求者。
不过姜梅，有自己的坚持与骄傲，道不同的人，即使从前在“同一个”屋檐下，她都不会与他相谋，更何况，是接受感情了。
“上哪儿去啊”听见屋外儿子走动的声响，姜梅走了出来。
“送心悦，她要去吃家宴。”一双诺大的桃花眼，朝姜梅眨了眨，接着道，“妈，我晚上也不在家吃了。”
姜梅一惊“干什么陪心悦去佟家吃饭啊”
“哪能啊我们四少有聚会。”
“哎，”忽像是又想起什么，叶路远还没来及扎完鞋带，又抬头朝姜梅望去，“刘牧这事，您老打算怎么处理啊”
“已经退股权了”姜梅答话时，神色冷静。
叶路远眉毛一挑，接话道“这么狠不是说他是为了给文强拉揽生意吗况且”
“这都不重要，”姜梅努眉，眼神瞟转，似在回忆，过了十几秒钟后，她一字一句地道，“总之，他已经不再适合当合伙人了。”
“那那个杨怀川律师呢你之前你们也不是有合作的吗”
“直觉告诉我，他有问题。”
“您老什么时候，也相信直觉啦这可不是你一个大律师，平常的作风嘛”正说着，门铃响了。
“走了，祝你晚上顺利”叶路远朝母亲挥手，顺而打开了大门。
同样是职业装，一头栗色短发，精神抖擞的佟心蕾颔首向叶路远抿了抿嘴，露出了一个标准的“证件照”笑容，不过阿远却没有回以她礼貌的微笑，而是朝她提了提上唇，不禁皱眉的同时，单侧嘴角向上翘起，这是个极为否定的表情。
而对比先前，叶路远讨厌佟心蕾给他安排的事关“佟心悦与杨子煜”绯闻炒作一事，这个表情可以解读为“厌恶”。不过，佟心蕾并没有理会此刻叶路远的厌恶，而是侧过头来，与助理低语起来。
客厅里，姜梅早趁叶路远开门的功夫泡好了茶。热茶是礼数，茶几上的一盘盘坚果，则是待客之道。为了赶上父亲的家宴，佟心蕾一坐下来，便开门见山“姜律师，我这次来，主要谈的是公司的部分财产重新打理的问题”
“佟总，黑钱洗完了”姜梅嘴角上提，明明在浅笑的一张脸，可此刻说话的语气却是几近冰冷。
与姜梅冰冷语气形成强烈反差的是，热氲方从茶杯萦绕而上，佟心蕾身子一抖，下意识间吸了一口气，朝面前的律师露出了微笑“姜律师哪里的话，洗黑钱的是文强。我作为一个董事长，自然知道犯法的事，不能做。”
“怕是你早已经做了吧，佟协力也和你一起做了。现在文强的账目被查，你想早做打算，是吗”
热茶刚入一口，佟心蕾嗓子一紧，登时，滚烫的开水卡在喉咙里，她想吐出来，却奈于面前找不到垃圾桶。随随便便吐到人律师家昂贵的地板上，还真不是她一个堂堂集团总裁，会干的事。
她想咽下去，可喉咙偏偏此刻泛起了痒，好在一旁的da很有眼力劲儿，她立马从包里掏出了纸巾，直接放到了佟心蕾的手上。
“佟总，我就直说了吧。打理财务的事，您大可以早别的律师来做。但是，我可以帮你拿到城区的那块地。”
已经缓过劲来的佟心蕾，是万万没想到姜梅会提起这茬，提眉间，她不禁问道“文强进去了，那块地已经属于我了。”
“你又想地太简单了，老爷子今天重设家宴，你那两个弟弟会做什么，不用我说吧。”姜梅的这句话刚一说完，佟心蕾再次提了提双眉，尽管她克制了双眉提升的幅度，瞪大的双眼、不自禁张开的嘴和此刻冻结的身体，已然完全诠释了当下的情绪惊讶恐惧。
方才，她惊讶的是，姜律师竟然知晓佟氏在上市前做的那些小动作，她是听谁说的到底知道几分这是她要关心的问题。
而这会，佟心蕾愈加惊讶，甚至于恐惧的是姜梅，充其量只是她的合作伙伴，两人共同投资了悬疑网剧千谎百计。可这个合作伙伴，居然能够知道她的家事，那么是谁告诉她的剧组里的人吗为什么
只花半分钟不到的时间，佟心蕾便重新理好了思路，她朝姜梅露出了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既然是家务事，我就不劳姜律师费心了。da，走”
一关叶府的门，佟心蕾便对自己的助理说“你直接去公司，找财务总监，核对好账目。集团上的财务基本正常，有几笔不太正常的，都是谭飞操作的。
他已经进去了，而且书画a本来就是谭飞，或者说白祁，提议我们和文强合作的。他不正常，简单的说，他有心理疾病，我们大可以甩锅给他。”
“那小范围的不正常账务呢”da眨巴着大眼问。
“拿假账去盖，财务总监知道该怎么做。还有，”佟心蕾忽而压低声音，待da也走上车，她关上车门后，才继续说说，“公司有人私捞油水，这次也一并给清了。”
“佟总，你有人选了”
佟心蕾发动引擎，眯眼道“不管查到的是谁，都撤销股权，剥夺集团里所有项目的分红权利”
隐隐星光，透着微启的车窗玻璃，照在佟心蕾的那头栗色短发上，她说话间，一双漂亮的乌瞳溜溜直转，正思考着什么。
股权分红听罢佟总裁所言，副驾驶的da也似对捞油水的人选有了合理的猜测。
当黑色的宾利加速驶向佟宅时，佟家的厨房里，邢平依旧在忙碌。佟心悦已经来了，正坐在沙发上，给佟伟讲故事。老爷子是个倔强的人，这老大不来，硬是不开饭。
桌上的菜，热了凉，凉了再热。这已经是邢平第三次热“全家福汤”了，那些禁不起汤勺戳来舀去的贡丸早就“漏了馅”，肉与馅分了离，全都隐在了汤里。
邢平一面热汤，一面时不时地看向窗外。两兄弟似乎在平静的交谈，可他到底是个在佟家做了几十年的老管家，这看似平静的交谈下，不知暗藏着多少涌动。
这时，小佟伟饿了，跑到厨房里来，握住邢平爷爷的手臂，撒娇要汤喝。邢平先给一同进来的佟心悦舀了一碗，再给小家伙也舀了一碗。
弯腰、俯首，邢平依如往常一般，给佟伟喂汤喝。
餐厅，大灯亮如白昼。雪白的重重灯影打在佟协力的身上，他睡着了。和这么些年的许多个夜里一样，基本上除了邢平，他的身边，没有人任何，无关子女、无关养女。
而厨房里，低头喂汤的人趁机吸了吸鼻子，闻道咳，热了那么多遍汤，香是香啊，可早就变了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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