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多了就摸索出套路了,”南亦瞟了他一下,“再说,你以为每个人的脑容量都和你一样么。”
戎阳“”
“不扯了,”南亦揶揄完他就转移话题,目光转向翟俊彦那边,“准备干活。”
“那女的是他老婆吧”戎阳问。
“是。”南亦说。处于逃犯关系网内的所有人他们都看过照片,清楚辨认每一张面孔是基本功。
“这哥们是闹的哪一出”戎阳疑惑道。
“先看看情况。”南亦说。
这个任务由于逃犯的情况格外特殊,说服逃犯自愿接受遣送几乎不可能,但“几乎不可能”不是直接放弃的理由,南亦对待工作的原则是,凡事都应先尽了自己应尽的职责,那之后,无法强求的事才能坦然地不去强求。
两人躲在角落暗中观察,翟俊彦和他老婆对此浑然不觉,夫妻俩有说有笑地忙活着,氛围非常和谐。
他们正在收摊,身后停了一辆纯人力的小三轮,两人一件一件地把桌子板凳、锅碗瓢盘等零碎又繁琐的东西往小三轮上放好,这个过程持续了好一会儿,一个摊面才被他们收拾得干干净净。从设备上不难看出,他们摆的是个小粥摊,煮一大锅白粥,弄几样咸菜,一张小桌子,几张小板凳,就完事儿了。这种小吃摊操作简单,成本低廉,卖价也便宜,翟俊彦正是考虑到了这些,才说服老婆和他一起搞这档子事的。
这个位置也是翟俊彦精心挑选的,闹中取静,不在主干道上,却是个路口,人流量适中,不会有太多小贩跟他们抢生意抢地盘,就算不比在大马路上挣得多,好歹图个舒心。翟俊彦有自知之明,他是沾染过关哥那伙势力的人,要想不惹事生非,未来好一段时间里行事须得低调。
夫妻俩收拾妥当,翟俊彦老婆坐在小三轮后面的杂物中间,翟俊彦在前边骑车,使尽全力慢慢蹬着,小三轮悠哉悠哉地滑行在狭窄的巷道里,向远方驶去。
就他这速度,南亦和戎阳走路都能比他快,两人当即跟上,不急不缓地远远吊在翟俊彦身后。
翟俊彦慢悠悠地骑着,骑着,大约骑了二十分钟,才在一处小菜市口停了下来,夫妻俩都下了车,翟俊彦把车子推到路边上,以免挡着别人,两人交谈了几句后,他老婆独自一人走进小菜市里,翟俊彦则留在原地守着小三轮,百无聊赖地看着过往人流。没一会儿,翟俊彦老婆拎着几把菜出来,翟俊彦笑着上前接过东西,放上三轮车,又扶着老婆上车坐好,自己再度跨上前座,继续悠哉悠哉地蹬了起来,骑往家的方向。
又骑了十来分钟,两人才到家,也就是南亦和戎阳今天去找他的第一个地方。
夜幕不知不觉降临,万家灯火陆续亮起,在街上嬉闹的小孩子纷纷被父母喊回了家,曾无比热闹的街道显出了几许寂寥。翟俊彦和老婆打开家里的大门,一起把小三轮推进去,正要关门之时,南亦和戎阳快步走了上去,“翟先生,麻烦等一下。”南亦叫道。
翟俊彦一怔,心倏地一沉,满怀戒备却并不意外地看向门外的两人。自他从天上人间辞职那天起,他日日提心吊胆地提防着每一通电话和每一个来客,而当他恐惧的事终于发生时,他却比自己想象中来得镇定。
“你们找我”翟俊彦问道。
“是的,”南亦点头,“有些事想跟你谈一谈。”
翟俊彦没有回话,也没有关门,更没有走出去的意思,在一旁看着的老婆皱了皱眉,对南亦和戎阳说道“我们家快吃饭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抱歉,”南亦礼貌一笑,似是在对翟夫人解释,目光却盯着翟俊彦,“这件事很重要,必须现在谈。翟先生,不知道方便么”
这明摆着是明知故问,南亦的态度表达得很明确了,翟俊彦清楚自己再没有逃避的余地。翟夫人还要说点什么,他转头对她笑了笑,“宝珍,你先上去,我去去就来,很快的。”
宝珍不舍地凝视着他,显是不愿放他出去,她心思深处仿佛有一股无措的直觉,好像自己的丈夫一旦踏出这道门,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她好不容易等来的那个丈夫。
“我保证,我马上回来。”翟俊彦又轻声安抚了宝珍一句,随后自己跨出了门,不敢再看宝珍的脸,在外面把门合上了。
他转过身来,表情一秒冷却,“去远一点谈吧。”
三人来到了街道后面的那口小池塘边,也就是这一带的地标水母塘。晚上几乎不会有人来这里瞎晃悠,此时昏暗的四周不见一个人影,只有建筑、树木和草丛的影子宛如鬼魅般伫立着,若不经意间掠过,便觉甚是骇人。
三人都没打光,任由对话在黑暗中进行。“说吧,找我干啥”翟俊彦开门见山。
“我们来带你回去。”南亦说。
“是关哥的意思还是曹雨燕的意思”翟俊彦不急着说回还是不回,反问了一句。
“你想多了,”南亦说,“不是回天上人间,是回你原来的世界。”
翟俊彦一怔。他设想过关浩或曹雨燕来找他碴的无数种情形,也设想过无数种应对方法,可南亦的话,他真的毫无防备。
他从没往这个方面想过。不敢想,不愿想。
见翟俊彦不说话,南亦又道“你自己心知肚明,这不是你该呆的地方。”
这话说得翟俊彦无言反驳,他抬了抬眼皮,扫向面前的南亦和戎阳,“你们是谁”
“我们是来送你回去的人。”南亦说。
翟俊彦又沉默了。
“翟先生,”南亦问道,“能不能回答我一个问题”
“什么”
“你重新回来这个世界,有多久了”
过了足足一分钟,翟俊彦才道“两个月。”
“生死自有天定,”南亦说,“你已经多活了两个月,应该知足了。”
阎王要你三更死,谁敢留你到五更,再做无谓的挣扎也是徒然。南亦的言外之意,翟俊彦一个历经沧桑的花甲老人岂会听不懂
可是人生的很多事情,是懂了就能解决的么
要真有这么简单,他上辈子就不会落得那么个下场了。
没错,他不认为自己是穿越了,他坚定地认为,自己是重生了,正因他上辈子过得太不像样,他才得到了再活一辈子的机会。
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两个月前,58岁的翟俊彦躺在病床上,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医生和护士也不会放太多心思和时间管他,那一个夜里,他隐隐约约地预感到了些什么生命的烛火正在忽忽闪闪地燃向底部,他的时间,不多了。
翟俊彦一直睁着眼,虚茫地望着天花板,昏顿了许久的脑子里,竟异常清晰地闪过一个又一个画面,将他这58年的人生,断断续续地连接了起来。
他到底是怎么走到今天这个地步的
他不该是卓尔不群的天之骄子吗
翟俊彦出身农村,家境贫寒,却无来由地野心勃勃,颇有点千百年前陈涉“燕雀安知鸿鹄之志”的气概。可他书读不好,靠知识改变命运这条最正经的康庄大道是走不通了,要想出人头地,就得从别的途径下手。
全家人商量过后,得出的结论是让他去城里打工,怎么着都比在乡下守着那几块薄田有出息。翟父把牛卖了,东拼西凑给翟俊彦攒足了路费,翟母给他装了大包小包的行李,吃的穿的用的,生怕他在外面过得不好,家里又几经周折联系上了在县城里的远房亲戚,小心翼翼地说尽好话,这才博得人家答应照看着翟俊彦。翟俊彦离家那天,翟母哗啦啦掉泪,被翟父训了一通,说这孩子出去是要有大出息、挣大钱的,这是好事,哭个什么劲儿。
翟俊彦也是这么认为的,他和其他乡巴佬不一样,他是要有大出息、要挣大钱的。
翟俊彦来到了县城里,暂时寄住在了亲戚家。亲戚一开始还算客气,很快就给他介绍了工作,去一个小厂子里上班。得到这第一份工作之时,翟俊彦以为自己衣锦还乡指日可待,兴奋得好几个晚上睡不着觉。不料,才上了一个月的班,翟俊彦就被冷冰冰的现实给浇醒了。
亲戚给他安排的这工作,工资低,时间长,没有任何技术含量,有力气有耐心的人谁都干得来。辛苦还在其次,让翟俊彦忧虑的是,他看不到未来,这工作干一个月,一年,五年,十年,他都存不下来钱,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于是,翟俊彦委婉地跟亲戚提出了自己的想法,希望换份工作。
亲戚的脸当时就拉长了,苦口婆心地劝起了翟俊彦,说年轻人切勿好高骛远,得脚踏实地,别老想东想西,先安安心心地在这里干一阵子,积攒经验,学点东西,以后再出去闯荡才有资本。这话说得冠冕堂皇,翟俊彦那会儿涉世未深,还真信了。
云上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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