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戚给他介绍的这个工厂是亲戚娘家的女婿开的,当初她之所以答应翟家照顾出城打拼的翟俊彦,不纯是出于家族情谊,更因为那个厂子正缺人,缺那种拿得少干得多吃苦耐劳又没太多想法的耿直小伙子,翟俊彦刚好符合条件。
而且,翟俊彦住亲戚家也不是白住的,他一拿到第一个月的工资,亲戚一家子就旁敲侧击地提示他交房租伙食的时候到了,翟俊彦也不是脸皮三尺厚的人,赶紧上交了大半的工资,顿时皆大欢喜。
翟俊彦听了亲戚的忽悠,又干了好几个月,越干越不是滋味,感觉这还不如在家好好种田值当。终于,他下定了决心,离开厂子的同时,也离开了亲戚家里。
他拿着自己不多的存款,四处找工作,端过盘子,扛过水泥,拉过三轮,搬过货,他够得着门槛的职业几乎都试了个遍,就这样在这个小县城里奔波了好些年,一直没回过老家。
然后,打工的过程中,他认识了宝珍,阿珍很快爱上了阿俊,阿俊觉得阿珍也不错,两人便偷偷地拍起了拖。
直到家里人要给宝珍安排相亲,宝珍才不得不向家里坦白,她已经有男朋友了。得知她男朋友是个什么样的货色后,父母都勃然大怒,坚决不允,甚至勒令她分手,宝珍不依不饶,宣言此生非君不嫁,翟俊彦也向未来的岳父母表示出了十足的诚意,说一辈子都会对宝珍好,挣的钱全部都交给她,并且以后自己一定会大有作为、光耀门楣。
这场拉锯战持续了大半年,宝珍家之所以妥协,大部分原因是这事闹得街坊邻里都知道了,那个时代的婚姻观还保守得很,他们是清白人家,黄花大闺女至为讲究名声,宝珍都已经跟翟俊彦一起混这么久了,父母担心他们要真掰了,外面就会传宝珍谈过男朋友,掉价了,再相亲也相不到什么好男人。
翟俊彦做了上门女婿,名正言顺地住进了宝珍家,又一次过上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生活。谈恋爱的那些时日里,他自认还是爱宝珍的,可款款情深敌不过柴米油盐,从翟俊彦和宝珍确立关系的那一天起,宝珍家对他就一直是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呼之即来,挥之则去,翟俊彦日复一日任劳任怨,却仿佛永远都不能令他们满意。翟俊彦越来越深切地明白,要结束这种关系的不对等,他只能以成就和金钱来证明自己。
处在中间的宝珍尽力调和丈夫与家里的关系,私底下,她从不求翟俊彦能够大富大贵,她只希冀这样安稳恬淡的日子能长长久久地维持下去,这对她而言,就是最大的幸福。
翟俊彦谨守着对她好的诺言,一直待她温柔体贴,连一句重话都不会对她说。可女人总归是敏感的,宝珍总感觉在不知不觉间,翟俊彦和她的感情慢慢地生出了隔膜。
宝珍没有想透彻的是,这种隔膜来自于翟俊彦与她家的嫌隙。即使翟俊彦是个乡下小子,他也知道自己是个男人,他那种根深蒂固的自尊在世俗的影响下日益沸腾。在家里,除了宝珍,谁都能对他颐指气使,在打工的地方,工友们也时不时拿他上门女婿这个梗来开玩笑,翟俊彦面上不在意他只能假装不在意,内心却咬牙切齿。
这种恨,要控制着不转嫁到宝珍身上,太难了。
某一天,听以前的同事提到天上人间后,翟俊彦决定跳槽去天上人间。这个想法遭到了全家人包括宝珍的反对,大家都认为那是不三不四不正不经的地方,来往的都不是好惹的人,容易学坏,也容易出事。宝珍的心思更单纯天上人间那么多年轻貌美、穿着暴露的姑娘,若天天在她老公面前晃悠,那怎么成
可是,这一次,翟俊彦展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坚决,顶着千夫所指的压力,硬是成为了天上人间的员工。
翟俊彦的职位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保安,上了几个月的班后,大家发现风平浪静,什么都没有发生,薪水还比以前高了不少,家里人的重重疑虑这才慢慢消除,反正翟俊彦生米都煮成熟饭了,谁还能跟钞票过不去,就让他这么干下去吧。
唯独宝珍不但不喜,反而更忧,她觉得从前那个和她风雨同舟、有说有笑的阿俊仿佛再也找不回来了,如今的翟俊彦,每个月都带回了更多的钞票,笑意中却藏着一抹敷衍与冰冷。很多次她想和翟俊彦好好谈谈心,聊聊过去,聊聊将来,聊聊他心底深处的真实想法,可每当她流露出这个意图,翟俊彦不是找点别的由头岔开话题,就说他太累了,改天再说。
翟俊彦当然不会和宝珍谈心,他的心已经不能向宝珍敞开了,因为他的心被另一个人占据了。
那个人就是曹雨燕。
曹雨燕也是天上人间的员工,就是传说中的“公主”,每天浓妆艳抹、花枝招展地和各种老板周旋,连薪水带小费,一个月挣的钱是翟俊彦的好几倍。大家都明白这些公主干的是什么活,但既然能来这种场所工作,谁还假惺惺地讲三纲五常那一套
翟俊彦出生自淳朴的农村家庭,最初他也默默地鄙夷这些伤风败俗的姑娘,不明着表现出来而已。一天半夜下班后,一群员工招呼着一起到楼下的大排档吃夜宵,翟俊彦一般是不去的,他的工资是固定的,全都上交家里了,他身上基本没闲钱。可今晚有个客人喝高了,出门时居然给他也塞了一张钞票,翟俊彦想了想,一狠心,决意犒劳犒劳自己。
曹雨燕也在这群人之中,她穿着小短裤,白花花的大长腿晃得人眼晕,一头大波浪卷发,烈焰红唇叼着一根烟,吞云吐雾,一双桃花眼甚是勾人。翟俊彦坐在她对面,心里明明鄙夷着,眼睛却好几次不由自主地瞄向她,有一次不期然地正正对上她的目光,吓得翟俊彦筷子都掉了。
那一夜什么都没有发生,大家吃完夜宵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翟俊彦略感失落地以为他们的交集就此结束。殊不知,这恰只是个开始。
他们毕竟在同一个地方上班,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以前不熟是因为不说话,现在却有些什么东西变了。某一天,曹雨燕来得早了一些,店里人还不多,她叼着根烟漫不经心地走向翟俊彦,“喂,借个火。”
声音慵懒,表情轻佻,眼睛像是在看他,又不像是在看他,照理说这种态度会令人不喜,翟俊彦却在短暂的怔愣之后慌慌张张地摸了摸身上,窘迫地小声道“我我没打火机。”
以前不抽烟是因为穷,现在不抽烟是因为老婆不允许。
曹雨燕噗嗤一下,意味深长地盯了他好一会儿,袅袅娜娜地走开了。
翟俊彦望着曹雨燕窈窕的背影,怅然若失。
那以后又过了半个月左右,一天晚上,曹雨燕陷入了一场冲突之中。正是她上班时间,她人还没踏入天上人间的大门,就被一伙人拉到了旁边,没几句话对方就破口大骂起来,其中为首的一个穿着真皮风衣、手上戴着一颗粗硕钻戒的中年妇女啪地一巴掌差点把曹雨燕扇倒在地,“你个臭不要脸的狐狸精你算个什么东西你以为我老公真会看上你这个烂逼吗把她衣服扒了,让大家都看看她的烂逼”
司令官一声令下,一群人猛兽般扑上来,就要对曹雨燕动刑。可没等他们够到曹雨燕,另一个人就以迅雷之势冲到了曹雨燕面前,一把将她挡到身后。
翟俊彦以寡敌众,死死地护着曹雨燕,自己则被围殴得半死不活,围观的人员越来越多,直到天上人间的经理带着另外的保安和年轻力壮的员工出来劝架,那伙人的气焰才稍稍收敛了些。
翟俊彦和曹雨燕这天晚上都请了假,翟俊彦却没回家,而是在曹雨燕的陪同下去了一家小诊所,然后,聊着聊着,就聊到了曹雨燕的小闺房里。
曹雨燕对自己的罪状供认不讳,她确实和人家老公有过见不得光的勾当,不过她从未想过取正室而代之,她和那个男人只是各取所需的交易关系而已。
曹雨燕的坦白让翟俊彦五味杂陈,他发现了,她从不曾试图把自己伪装成什么好女孩,她做的每一件事都有着清晰的目标,为了利益而已。
倘若不是这样,她就走不到今天。
这个深夜,曹雨燕跟他说了很多,包括自己从不轻易透露的过往。翟俊彦一直以为她少说二十三四岁,曹雨燕却告诉他,其实她才十七岁。她说,这十七年来她第一次跟人讲真心话,因为从来没有人真正地对她好过,从来没有人真正地保护过她。不论明天过后会发生什么事,至少今天,她要对一颗真心报以真心。
《让你丫的再穿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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