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如晦还在想着是什么样的惊喜,外头忽然嘈杂起来,先是远远地听见有人惊呼，然后是由远及近的一片喧哗声,把她吓了一跳。
这会儿虽然不是半夜，但已经比较晚了，按理说宫人们都该睡了,怎么这会儿还有声音呢
她跟着星野往外头走，才刚走出去就惊住了。
这几日雪就没停过,唯有今晚略微小了一些，冬日里头时日短的很,这会儿已经乌漆墨黑的了,若是换做平常,她出门必定要打灯笼，可今晚并不需要如今天上已经飘满了孔明灯。
浅黄的孔明灯晃晃悠悠地升上天空，里面火光闪烁,温暖又闪耀。
她年少时曾读过一首诗，张祜的正月十五夜灯“千门开锁万灯明，正月中旬动地京”,里头写的就是这样的场景,万灯齐明,睁着惺忪睡眼的宫人们全都仰头看着天上的孔明灯,一片繁华盛景。
阿生就坐在御膳房那堵墙头上,笑得十分开心,像是吃到了心爱糖果的孩子,兴奋地朝着她挥手“姐姐姐姐我在这儿”
沈如晦见周围人都只顾着去看灯，便趁机叫阿生下来。
阿生一股青烟似的飘了下来，青黑色的眼圈愈发明显“姐姐，好看吗”
“好看你怎么弄出来的”她有点儿惊讶，这些灯是哪儿来的而且看着方向，这灯飘起来的方向还离御膳房有一些远，阿生不是一直被拘束在这里吗
见她满脸疑惑，阿生挠了挠头“其实我一个人也弄不出来啦老大楚楚都有帮忙的”
她掰着手指头数“老大楚楚一直在帮我打听消息，知道内务府做了孔明灯，预备着今晚祈福放的，对了，阿仁也帮了我很多的”
沈如晦啊了一声“阿仁”
“对啊，阿仁和我们不一样，他可以出去呢，就是他趁看守的人不注意才把灯都放飞了的。”阿生说完朝墙角阴影里招了招手，“阿仁快过来”
停滞了大约三四秒，阴影里头走出个淡灰色的人影，不像阿生那样还带着死时的神态，他把自己收拾的很好，广袖长袍，眉眼疏淡，只有两颊带着像是喝醉了酒一样的微红。
见沈如晦好奇地看着他，微微拢袖“姑娘好，在下夏仁。”
说完以后他又偏头去看阿生，语气淡定“阿生，同你说了多少回了，不要随便坐在墙头上，万一摔下来了怎么办”
阿生嘟嘴“什么嘛，我根本不会摔下来好不好，而且就算摔下来了，也不会觉得疼啊。”
夏仁依旧盯着她。
被他盯怕了，阿生咬了咬嘴唇“好嘛好嘛，下回不了。”
夏仁满意地点点头，递了一颗松子糖给她。
他没听见阿生轻轻的嘟囔声，沈如晦却听见了，她说反正阿仁你会接着我的。
777在沈如晦脑袋里啧出了声“这叫什么”
沈如晦不明所以“什么”
777恨铁不成钢，觉得她是真的迟钝，连他这个系统都不如“这叫爱情的酸臭味啊你是不是傻没谈过恋爱吗”
沈如晦迷之淡定，“没有，难道你谈过”
“”777咳嗽一声，有点儿不自然，“当然没有啦”
那你说个鬼哦
沈如晦默默腹诽。
阿生已经熟练地替他们做自我介绍了。
“这个是如晦姐姐，姐姐人可好了，会给阿生做好多好吃的”她又伸手去拉夏仁“这个就是阿仁啦，嗯阿仁也很好，会给我好多糖。”
两人互相认识过后，沈如晦略微使了个眼色给星野。
星野恍然大悟，看了看夏仁，又摸了摸阿生的头“你如晦姐姐有话要和你单独说，我和阿仁楚楚先出去了好不好”
阿生连连点头“好啊好啊，等会你们记得回来哦。”
等所有人都走了，阿生才挤到沈如晦身边，抱着她的胳膊撒娇“姐姐要和我说什么”
沈如晦停顿了一下，把一碟子才做好的透花糍摆出来递给她“阿生，你是不是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她昨天不敢面对阿生，连二皇子给的玉佩都是叫星野帮她拿过来的。
阿生忽然沉默了，苍白的脸微微低着，从沈如晦的角度只能看到她睫毛轻而缓地眨着。
沈如晦心口一窒她是不是想起来什么了
她不免有些懊恼，为什么要一遍遍去问阿生呢那样的经历，她想起一点儿只怕就会崩溃，想不起比想起要幸福的多，至少现在的阿生是快乐的。
于是她赶忙去哄阿生“想不起来就算了，咱们不想了。”
谁知道阿生忽然抬起了头，她以为的哭泣并没有出现，阿生调皮地眨眼睛“姐姐，我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她又变得有点儿小心翼翼的“如果我什么都想不起来，姐姐，你还会喜欢阿生吗”
沈如晦觉得自己眼睛微酸，甚至有一股热气熏上她的眼眶。
见她不说话，阿生露出委屈的表情，把她的手握紧了一点“反正我不管就算我想不起来，姐姐也不能不喜欢我。”
刚刚没哭，这会子却露出一副要哭的表情来。
沈如晦被她看的心慌。
阿生伸手把那碟子点心抱在怀里，默默搬开椅子，侧身背对着沈如晦，眼睛悄悄红了“姐姐要是真的不喜欢阿生了，嫌弃阿生了，那阿生就不来烦姐姐了。”
沈如晦只看见她的难过了，那股心酸的感觉几乎要淹没她，却还是要挤出笑“怎么会呢姐姐最喜欢阿生了。”
阿生扭过头“真的”
“嗯”沈如晦认真点头，“无论是什么样的阿生，我都喜欢。”
她立马高兴起来“我就知道姐姐对我最好了。”
沈如晦笑着摸了摸她的头。
“姐姐，明天是元宵呀阿生想吃好吃的”
“想吃什么”
“嗯想吃肉，想吃好多好多肉”
“好，等会给你做好多好吃的肉。”
“那我可以叫阿仁他们吗阿仁还没吃过姐姐做的东西呢”
“当然可以啦。”
阿生立刻跑去外面去喊人，离开的步子看着比往常还开心一点。
等她离开，沈如晦却吸了吸鼻子。
777不解“你怎么了”
她的鼻尖都有点红了，眼泪晕在眼眶里没留出来，声音微微哽咽“她想起来了。”
777诧异“什么”
沈如晦摇了摇头，咬着嘴唇洗二刀肉。
阿生装的很认真了，可惜没瞒过她的眼睛。
从一开始阿生就在强装开心，看她的眼神里有躲闪的意味，等她觉得奇怪的时候又撒娇转移她的注意力，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暴露了。
她想起自己是怎么死的了，以及，死前经历了什么。
沈如晦想到她小心翼翼问是不是嫌弃她了，就一阵心梗。
她原来还在惊讶阿生怎么突然会为她准备什么所谓的惊喜，现在想起，大约是想要哄她开心，让她心情好一点，不会因为那件事而嫌弃她
古代不论是男人还是女人，好似都把女贞女德看的很重，男人用教条束缚统治女人，女人用这些束缚封闭自己。
很少有人能挣脱出来。
阿生之所以觉得她会嫌弃，未尝没有这个原因。
心中瑟缩，却依旧想和她做好朋友，才会费尽心机拉了所有人给她准备那样一场惊喜。
把希冀小心翼翼藏起，只表露出柔软的内心，自欺欺人以为已经瞒住了她，却不知道自己的难过都已经从眼睛里溢出来了。
这样的阿生让人看了心酸又心软，只想把所有东西捧到她的面前，让她重新露出笑脸。
她默默把锅里头煮的肉撇去了浮沫，正准备去调酱汁，却瞧见灰色的人影立在了门口。
她惊了一下，忽然反应过来“夏仁”
门口站着的夏仁淡淡应了一声。
沈如晦往他身后看了一眼。
夏仁又开了口“别找了，阿生在和星野说话呢。”
沈如晦捏了捏勺子，叹了口气“哭了”
夏仁显然明白她在说什么，微微点了点头“她前两天才知道的，有点情绪崩溃，所以犹豫了两天没敢来见你。”
也难怪。
“我对阿生的态度并不会因为她死前那些经历有什么改变。”沈如晦认真地盯着他，“为什么要因为一两个人渣做了错事而去怪罪、或者说嫌恶受到了伤害的人呢”
沈如晦想到了前世那些层出不穷的犯罪案中的受害人女性，分明都是人渣做了坏事，侮辱了她们，即便是现代已经称得上开放的环境，有的人还是只能选择默默隐瞒，忍气吞声，不敢报警、不敢告诉身边的人。
有人的地方就有流言。
她小学时候有个英语老师，长得很漂亮，只是脾气很坏，在他们眼里属于动不动暴躁起来的人，但是人是真的很好，对班里的女孩子很宠爱，却看班里的男生怎么都不顺眼，时常说“你们最好别惹我”。
直到她大学毕业开始摸爬打滚的时候才听说，这个英语老师跳楼自杀了。
原因就是因为这个老师学生时代回家的时候因为太过漂亮而被流氓混混侮辱了，不敢报警，后来自己自费去学了跆拳道，把混混们教训了一顿。
就是这样干脆利落的一个人，因为受不了流言，还有家里父母的责怪和愤怒，轻易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其实她又有什么错呢
相亲对象因为听说了这件事明里暗里嫌弃她，邻居因为这件事情对她指指点点，父母因为觉得女儿太过丢人而指责申斥。
谁都没有想过，明明受害人是她。
沈如晦余光瞥见阿生在门口探头探脑，不免放轻了声音。
“我们生来无罪，又何需为别人的罪过而忏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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