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鸾端着玫瑰露的手一顿,看着文皇后苍白中透出淡淡青色的嘴唇,忍不住说“那娘娘自己又是怎么想的呢”
文皇后笑着对朱鸾晃了晃自己的汤盅,“路是人走的,总有办法。”
文丞相的门生故旧遍布朝堂,哪怕没有当初追随上皇谋反的“忠心”,今上又怎么可能不防着文式一族。自己不当皇帝的时候,会把不肯与自己为伍的臣子恨到骨子里;但赵家坐上龙椅,再看当年追随自己的朝臣的时候,立场变了,眼光也跟着变了,自然会觉得追随他们的那群臣子不够安分,心思太活络了。
文皇后是文丞相的嫡亲孙女,照说身份也能称一句“贵不可言”,但文皇后比谁都清楚,自己就是家中抵押给今上的人质,她个人无论乖巧还是叛逆,都不影响今上与祖父在博弈之中的决定他们要她生,她便生;要她死,便彻底没了活路。
文皇后垂下眼帘,视线落在自己掌心从未间断的“补汤”上,神色越发温和柔软,手也不自觉的悄悄摸上平坦的腹部。
自己生死都要操纵在他人手中,她怎么会愿意把另一条生命带上同样的道路。
所以,文皇后才会入宫后就故意三天两头说身子不舒服,宣召太医入宫诊治,营造出文皇后身体虚弱的形象后,故意服用那些大补之物。
哪怕是琼汁玉液吃多了也没好处,何况是凡药,文皇后没多久就把自己吃得虚不受补。
任哪个太医来长春宫扶脉都要被文皇后吓一跳,她的情况自是不能不上报,赵铎又不是个懂得欣赏女人美丽灵魂的人,一听说文皇后怀不上龙嗣了,他干脆脸营造温情假象的耐性都没了,哪怕初一十五必须来文皇后宫中,也是盖着棉被纯睡觉,完全不像浪费龙精。
虽说着办法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但以文皇后心中的计较,并不是赔本买卖,她这“喝补药”的习惯就延续下来了,只是补汤的药方渐渐换成了真正的温补之物,没以前那么伤身了。
文皇后自尊心强,没有用自身苦楚讨人可怜的习惯,与朱鸾几句话点到为止就不再替那些关于自身处境的事情了,转而说起朱鸾出行上,自己为她打算的行李,“护卫多少,我是帮不上忙了,但在你宫中伺候的宫女、太监,但凡有用得上的都报上来,用惯了的物品也都带着,不拘什么屏风、恭桶,哪怕是喜欢的窗纱也报上来,都装箱带走。出门在外,想要买到和上晋的东西品质差不多的,太难了,别一时抹不开面子就委屈了自己。宫里发的份例实在不算什么,我额外添上五千两,名义上是过去给你修宫殿的,但你拿着花用,不用管那几间破屋子了修整的钱户部年年都批,不可能有什么不妥当到需要花钱重修的地方。至于宫人们的份例,以前是按月算钱,我也不知道你这一去要几年功夫,先给你拨三年的,你自己瞧着怎么方便就怎么给。”
“多谢娘娘。”朱鸾真心实意的道谢。
文皇后提起的东西,朱鸾肯定不会手软反正是赵铎的,不要白不要但自己想办法带走,和别人想着你、主动为你准备了让你带走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感受。更何况,文皇后说的没错,天底下很多东西确实是花钱也买不来的,如果能从皇宫里面带出去,路上会轻松很多。
“用膳吧。”文皇后说完就自己动筷子吃起来,桌上就她和朱鸾两个主人,所以也不刻板的守着什么“食不言”的规矩,十分随行的说,“我在家的时候,总是和妹妹一桌用饭,入宫之后天天自己对着那么一大桌几百道菜,反而吃什么都不香了。”
御膳房里头的大师傅们做菜肯定是不差的,但比起文皇后从小吃到大的菜色,总归是显得不合口,再加上她把自己身体搞得七零八落,嘴里总泛苦,吃什么都不香。
“因为娘娘吃的是膳房的大锅菜,哪儿能合口。”朱鸾随便吃一口就品出区别了,“长春宫又不是没有小厨房,娘娘病着呢,何必委屈自己。母亲曾经对我说,宫廷里的规矩是你觉得有规矩,那遍地就都是规矩;你要是觉得没规矩,想过成什么样子,都能随心所欲”
“安平大长公主说的”文皇后听了笑得眉目舒展。
朱鸾颔首,“是啊。”
“安平大长公主是个妙人。”
虽然桌上的饭并不对两人来说都不美味,但有人陪着用饭,还能说些轻松愉快的话题,文皇后倒是比往常多吃了小半碗,把伺候她的乳娘给看得眼泛泪光,送朱鸾回宫的时候千恩万谢。
乳娘回去看着文皇后比平日里红润些的脸,心疼的说“娘娘既然觉得日子寂寞,不如每日喊上宫嫔过来陪着用膳。能陪你用饭是荣耀,料想她们也不会拒绝的。”
“她们哄着我是别有所图,江贵妃是随性而为,不一样的。”文皇后摇摇头,拒绝了奶娘的好意,然后在中年女人心疼又愁苦的眼神下败下阵来,牵着她的手小声说,“您坐下陪我吃也是一样的,不是非要那些不相干的人的。”
“把娘娘奶大,也是奴婢。娘娘可不要这样,要不然”奶娘咬咬牙,“娘娘就松口让二小姐也进宫来吧。到底是亲姐妹,也有个照应。”
文皇后手顿时一撒,茶杯“嘭”的落在地上摔了个稀碎。
她看着地面上溅湿了鞋面的碎瓷片,低声说“是啊,我怎么就忘了呢,你纵然把我奶大,到底还有亲生的孩子。他们前途命运都捏在爷爷手里,谁能允许我任性妄为,不肯生子,把江家血脉牢牢刻入赵氏的江山里。是我太天真了。”
文皇后说完话直接站起身,不再看奶娘一眼,直接回了内室,奶娘哭着追上去跪在文皇后脚下,抱着她的腿说“娘娘怎么能误会奴婢。自己生的我哪个奶过一口、照料了一日。娘娘是想挖了奴婢的心么您不听老爷的话,老爷若是真恼火直接把二小姐送进宫来,娘娘哪里还有逍遥的日子过啊”
“奶娘,你难道真这么以为”文皇后垂眸看着奶娘,神色冰冷,不为所动。
“娘娘到底是怎么想的,给奴婢一句实话,让奴婢安心也好。奴婢看着娘娘把好好的身子骨活该成这般模样,奴婢心疼呐。”奶娘哽咽不止。
“只要我活着,赵铎绝不会再放任何一个文氏女入宫,他宁可对我表现出一片情深意重,也不会允许有文家血脉的孩子出生、长大、继位。”文皇后说着露出一个嘲讽的表情,“不但陛下如此,上皇恐怕也这么觉得。”
“娟娘若是不信,让祖父把她送进宫吧,进来她自己就会懂了。”文皇后气过便罢,懒得再想家里那些惹人烦闷的事情,直接吩咐奶娘,“以后他们再传讯给你,你就不要看,也不要听了。您没那么多心眼,容易被他们绕进去。至于他们拿奶娘的孩子威胁,你也不用当真,您在我身边,他们只要还不想多出个位高权重能给家里找不痛快的皇后,就不会为难您的两个孩子。”
比起文家其他人,奶娘自然更相信文皇后的话,她最后一点担心也被抹去,欢欢喜喜的又每天为了文皇后身子骨操心起来。
后宫的高位嫔妃一共没几个,文皇后是太医明说不能生,庄妃已死,顺妃不得圣心,被今上千娇百宠的贵妃却突然被陛下下旨带上孟美人前往龙兴之地的家庙里面作女冠,替陛下祈福。得到这个确切的消息,朝中官员立刻生出其他心思。
陛下该广招美人,扩大后宫了,否则怎么开枝散叶呢。
赵铎嘴上说着自己不能沉迷女色,但却也没把话说死,等到陆续有朝臣私下入宫求见,催促他广宣后宫,没几天就松口准了此事。
赵铎还记得朱鸾“吃醋”顺妃的事情,害怕她出行在即,得到消息不满引发事端,干脆瞒着朱鸾,可朱鸾又不是聋子,怎么会连这点消息都不清楚,但和赵铎想象中的不同,朱鸾只觉得松了一口气有人缠着赵铎,赵铎就更想不起来把她和孟清叫回来了。
于是,在整整准备了一个多月之后,江贵妃终于带上孟美人,与三百多驾车的行李,在江总兵的保护下动身,离开京城。
孟清和朱鸾一起坐在宽大的车驾里面,好奇的打量着城外的风景,感慨的说“从此以后,我们就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了。真没想到,我当初信任他的时候,他只给了我一个牢笼,可我离开之后,想要的却却意外得到了。”
朱鸾神秘的眨眨眼睛,贴着孟清耳朵小声说“以后我们想去哪儿,就去哪儿玩。我一早打听过了,路上有不少风景秀丽的名山大川,足够我们欣赏了。”
“真的”孟清惊喜追问。
“真的。江总兵带走的也是被我爹教训过的禁军啊。”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