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蟠不住的跟贾珠鞠躬作揖“好兄弟,是哥哥的不是。我早该认出你的,这样一表人才,龙章凤姿的人物。除了表弟你,还能有谁。是表哥有眼无珠,该死该死。”
说着还想去拉扯贾环,但看着贾环手上一对铁尺,立马怂了。脸上堆笑道“环儿这一身功夫真俊,刚才就那么歘歘两下,就把我一堆的护院打到了。”
贾环心中好奇,看着这人刚才的行径。这个薛蟠表哥应该是个目中无人的豪强,视人命如草芥的恶霸。贾环一直以为这样的人能不压着贾珠赔罪就不错了,此时却反过来对着贾珠赔笑。真是能屈能伸。
贾环不欲理他,拎着铁尺就回去睡了。身后薛蟠孩子问贾珠“表弟怎么来了这里,可是要去金陵,咱们正好同路。”王伙计在中间两边说好话。
第二日,陈富醒来才知道,路上遇着了薛蟠。陈富忙跑过去围观,但见一个身着鸦背青锦衣的公子,长得浓眉大眼,略有些丰腴。左脸上好大一个巴掌印,但皮肤十分白皙,不知道要让多少女子艳羡。陈富想想薛宝钗就释然了,这才是兄妹呢。
那薛蟠见陈富一眼不眨的看着自己,以为他是在笑话自己脸上的巴掌印,顿时火气起来,给左右一使眼色,让人把陈富抓来。薛蟠小厮忙道“小的看这人是从环三爷屋里出来的,估计是环三爷的小厮。”
薛蟠一阵牙疼“怎么的,我在他们兄弟面前第一头,在他们下人面前也低一头吗”
陈富看着人跟疯子似的说打就打,忙又跑回去找贾环。摇着贾环的胳膊让他保证“绝不跟薛蟠交往。”
贾环奇怪“他是太太亲侄儿,也是我亲表哥。你不说我原也不会去招惹他,你说起来,我就要问个为什么了。”
陈富忖度片刻道“他这个人没有同理心,这样的人是典型的为富不仁类型。”平日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哪怕剥夺别人的快乐,让自己开心他也愿意。渐渐地就会习惯把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渐渐地不把自己和别人当人。把自己当神,把穷人当虫蚁。自以为为了自己开心,就算杀人放火也无碍。自己才是人,别人不是,就算随手杀死也没关系。
“这种将自己的命看的高人一等,是一些家教不严的富家公子的通病。近墨者黑,你跟他呆久了会被他带坏。”
贾环点头称是,心中苦恼,这些话单个字我都认识,连在一起怎么让人不明白。不过“近墨者黑”我懂,那我离薛蟠远一点就是。
薛蟠也没有来搭理贾环,他一心惦记着贾珠。生怕贾珠是奉命去金陵的,到时候见着老母,告我一壮,我就死定了。
薛蟠不遗余力的将贾珠拐出去玩耍,讨好收买他。江南地带有一种船,叫做灯船。专供游人玩乐押妓。这种灯船,金陵、苏州、无锡、嘉兴一带皆有,专供游者在江上游览饮宴之用。船内外皆张灯,照的船如白昼。如今盛夏,灯船尤其多,中流容与,画桡不点清镜,藉以避暑。
徐州驿有名的清水江中,舟子带着妻女,摇桨掌舵,见薛蟠呼唤忙将船靠过来。薛蟠拉着贾珠,招呼兄弟二人“到了南边怎么能不上灯船,这里没法和金陵比,只能凑合了。等到了金陵,兄弟带你们逛逛秦淮河,那才是烟柳画桥,温柔之乡。”
船中歌姬前来相迎打趣道“姊妹们可听见了,大爷瞧不上我们。今个儿为着徐州画舫的姊妹争口气。也要拿出些真本事。”
贾珠看着几个女孩儿,妖妖娆娆虽不必李纨。但眉目言情,一双笑眼只怕要挤出一汪水了。倒比那个李纨好多了。
贾环瞧着倒也有些意动,陈富扯了扯袖子道“你表弟没了,这个时节逛花船,没忌讳吗”
贾环道“居丧作乐居父母丧身自嫁、娶,若作乐、释服从吉是大罪。将来琏二哥没了,我要服丧九个月。如今没的是表弟不是堂兄弟,我不必服丧。”
话虽如此,可想着表弟没了,老祖宗哭成那样。自己也没心思玩乐,索性让人搬张椅子,自己与陈富坐在外头看船。
如今天色虽晚,两岸灯光与水光相应。楼船箫鼓,峨冠盛筵,灯火优,声光相乱。
船中穿梭着小舟,由舟女扶着船桨悠忽之间,飘然而去,胜似飞仙。陈富问道“李清照的兰舟怕不就是这样的吧,我也想试试,我还没摇过船呢。”
贾环看着舟子妻女撑着竹竿,几次点水,船就这样飞出去。贾环看着也手痒“船家,你把那竹竿给我,我试试。”
船家忙道“可不敢,这船不是那么好撑的。一个不好,咱们的船就要歪了。小爷不妨试试那样的梭子舟,那舟小些到好些。”
贾环、陈富喊了一个舟女,付了二十个大钱,捎带买下全舟的蜜桃、杨梅、桑椹。好容易租来她的小舟与半晚时间,拜了师父学撑船。
贾环拿了竹竿在手里,一撑,船没动。再撑,咻的一声船飞了出去,贾环一个趔趄差点跌进水里,还好有舟娘拉着。
那舟女笑道“撑船可不是有力气就算,还要把住方向。你方才竹竿插的离船太近。”贾环学了半晌,累得双臂发麻,汗湿后背。陈富看的手痒也要学,结果自己累得气喘如牛,船纹丝不动。舟女忍笑想着我可不能笑,一笑银子就没了。两岸不少行人见着了都起哄“使劲呀小公子,快往下使劲。来了来了来了。”陈富听着这催生似的起哄,立刻泄了气。贾环笑的不能自己,行人、舟子、船娘,笑过又散了。
二人干脆倒在船上歇歇,就手剥些桃子吃。两岸上有些食店,卖些酱鸭、盐水鹅、响油鳝糊、三虾面、莼菜银鱼羹、乌米团、面拖六月黄、桂花糯米糖藕、百合汤、枸杞白木耳。俗语有云山中鲜果海中鳞,落索瓜茄次第陈。佳品尽为吴地有,一年四季卖时新。舟上要买,店家直接切了装好递到船上,吃完了自然有人来收。
贾环一样买了些,付足了钱,让人送了些到贾珠船上。
正吃着,听到案上传来一阵嬉闹声。有老妇高声喊着,“贤妇女,孝爹娘,问安进饭洗衣裳凡事殷勤听教训,自家有错自思量。”“三年乳哺,恩德难忘。莫学恶女,件逆癫狂。”喊一声,便有一个女声脆生生的应着。
那舟女见贾环好奇,便道“这是劝妇女十二贤歌,这边花船有花娘要出嫁了。”
陈富奇道“花娘,那是女支咳咳。”
那舟娘仿佛没听到,道“那花娘,是咱们这里有名的娘子。她家贫,被父母卖入花船,苦熬了三年,可喜如今有人赎她回去做妾。那个郎君是咱们这里有名的秀才,将来必定夫妻恩爱,白头到老。”
贾环不信“良贱不通婚,秀才怎么能纳做妾。”
陈富不解“要是他俩白头到老,那原配可怎么办。”
这舟女一愣,吱吱唔唔,左右看看,猛然道“啊呀,出来了。”
贾环顺着舟女指点看过去,一艘大红花船渐渐靠近。水中各船都是灯火辉煌,五彩缤纷,唯独这船,只是大红。船头一个美貌少妇,穿着凤冠霞帔,看着水岸。
一位老妇在少妇旁边哭泣,嘴上咧的老大,眼泪却将脸上的妆洗的干干净净。那少妇,细细的为她擦着脸。
陈富感叹“这老鸨到真是情真意切呀,瞧这哭的,跟嫁了亲女儿似的。”
那舟女道“就是她亲女儿,那老妇才不是什么鸨儿,那就是花娘的亲老母。”
陈富瞠目结舌,看着那新娘还搂着老妇人的肩膀安慰。陈富奇道“她娘把她卖了,怎么她还跟她娘不错的样子。要是我,早跟她一刀两断了。你们这些人就是太迂腐,什么一日是母,终身是母。”
贾环回头看他问道“怎么,你对个下人都体贴温柔,怎么对着个老妇人这样气愤。那还是她娘呢,又不是仇人,母女哪有隔夜仇。”
陈富正要反驳,另一个花船渐渐靠近。船上一众穿花戴柳的歌姬,五六个身着锦衣华服的男子。其中不乏一些鹤发鸡皮的老人,肥头大耳的壮汉。陈富还以为只是姐妹们相送,谁知那些男子居然搂起了新娘,一个个嘴对嘴亲了起来。
新娘也笑嘻嘻的搂过去,不住调笑着。陈富嘴巴张的能看见后槽牙了,不停地看着舟女。舟女笑道“那些估计是她的恩客,今日来送她。”
陈富看着一个大腹便便的糟老头子,将口中的就哺到新娘嘴里。新娘还心肝儿,宝贝儿的讲着荤话。忍吐道“我要是她,在老娘把我卖掉的第一天,我就去死。要不自己死,要不拉着人跟我一起死。死也不受这份屈辱。都要嫁人了,那个不要脸的敢亲上来,我就敢一耳刮子打过去。那个新娘就不想想她丈夫吗,谁要娶她,那可是要预备一片草原的呀。”
舟女默默不语,贾环奇怪“要是这样就不活了,每年也不知要死多少女子。喝口酒罢了,也不少块儿肉。你怎么比竖了贞洁牌坊的节妇,还要像个节妇。”
终于岸上传来吹打声,一班乐手,带着一顶花轿晃晃悠悠的过来了。无数歌姬,褪下戒指,钗子,放在新娘怀里。一个丫头扶着新娘上岸登轿,又转回船上。后来的花船也在后靠了岸,那些男人指挥着,无数箱笼从这花船中被抬上岸。有一班身系红绸的挑夫接过箱笼担子,抬了起来。终于轿子走了,乐手随后,挑夫挑着箱笼跟着。而两艘花船上,无一人跟着新娘。
老妇人待在船上,带着哭腔,嘶哑的喊着“贤妇女,事公婆,谨慎小心没折磨做人媳妇能贤慧,胜似泼名嗤笑多。”“孝顺公姑,如同父母。事事小心,听其吩咐。”几个姑娘劝慰着。
轿子转过街角时,轿帘似乎被掀了起来,又静静放下。
看完了热闹,贾环也不管陈富感叹什么,拉着陈富就要回去了。一船的新鲜果子仍旧留给舟女,陈富打发她回去,舟女千恩万谢的收了。
贾珠喝的太死还是小厮架回去的,谁知回去也没睡下一回儿,王伙计便说水闸开了,终于可以开船了。贾环等又急匆匆上船。
如今行船又三难,一是逆风,航行在某一个地方,正遇顶头风,就要停泊。二是水浅,船无法航行,需等开闸放水。运河之水,由多处河水引入,山东的汝水,淮北的洒水,河北的白河,卫河等等。河身高低不等,水流缓急不同,因此全靠各处闸板调节。三是航道狭窄,粮船、官船、民船、商船络绎不断,船只拥堵。好在京杭运河夏日水深,不然有的耗呢。如今他们的船,船长五丈九尺,中舱宽二丈五尺,马门四处,舵工水手共二十人,行的倒算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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