勤政殿内依旧熏着上好的沉水香,高宗正批阅奏折,眉头紧锁。
比起京中贵女,云锦一向更青睐南国点心。高宗对这个女儿是极喜欢的,是以一见她眉眼便更舒展几分,却并未同她说起朝堂事。父女俩不过说了一些闲话,便有内监过来道昭阳公主求见。
昭阳公主一向于朝政时局多有见解,于高宗面前也说得上话,这是人所共知之事。云锦正要告退,高宗却对她言:“你也听听。”
云锦略做出一个惶恐的姿态,偏过头想一想,又换了个落落大方的神态。于是昭阳公主自步入勤政殿始,一见云锦,心中已然觉得不快。殊不知这也是云锦的谋划所在,因料定昭阳公主这几日定会频频入宫,她才会有这样的动作。同为公主,昭阳公主所拥有的政治地位,她一样可以拥有。
这是齐飞扬与四皇子对她的期待,也是她对自己的期待。
虽心中不大爽利,脸上却不流露分毫。昭阳公主终归只是瞧了云锦一眼,便对高宗道:“儿臣听闻两广之事,实在觉得骇人听闻。只是李家世代为将,于农桑之事无甚建树。此事儿臣觉得不应拖延,只是儿臣到底一介女流,不能如哥哥们上朝听政,此时也无太好的建议。”
“吾儿切勿妄自菲薄,吾儿心胸一向不输男子。”
云锦只是在一旁垂头听着,心中却想,自己这位父亲倒是不凡;浑不似许多男子那般,觉得妇人只应相夫教子,温柔和顺。云锦正这样想着,冷不防被点名。
“阿荔怎么看?”
云锦眯眯眼,略想了一想,说话的时候倒是很知道把握分寸:“姐姐这样自谦,叫儿臣无地自容。只是儿臣想,都说乱世用重典,其实这句话放在太平盛世也是一样。两广历来民风开化,儿臣长于粤西,后来京中,只觉得粤西的大人们与京中的大人们不太一样。”
高宗似乎来了兴致,问她:“何处不一样?”
“更粗放一些,行事也不大委婉的样子。”
昭阳公主只是静静凝视她,并不说话,显露出与往日的尖利不相符的聪明。云锦精神一振,却想,想来这位昭阳公主是皇后最厉害的一张牌了吧,怪哉怎么打都成呢。一时间竟觉得自己之前实在是少见多怪。
原来这位昭阳公主,竟有与一般公主不同的政治地位;她也的确颇有胸襟,至于见识想来也是很有的,她能走到这一步,定不全是因为皇后嫡出的缘故。虽有之前齐五的提醒,但所谓听说,与真正见识,到底是不一样的。
因有齐五之前的告诫,云锦此次对于两广之事十分的上心,兼之目睹昭阳公主议政之事,不免更加警惕。只是到底不敢太露锋芒,后只安静地听着昭阳公主一番对答,虽不至于过分惊艳,心中亦有成算。
皇后一系明显对两广一事已有打算,但可能因为今日云锦在侧的缘故,昭阳公主亦有所收敛。此刻云锦倒无比庆幸起之前也算是见识过皇后的手段,这才能对其行事有个大体的推算。
打勤政殿出来天已将晚,云锦此刻并不着急去见四皇子,反而去了许淑妃处说话。两人如今愈发热络了,许淑妃见了云锦,笑吟吟地说:“才得了一些上好的红玉,觉得很配公主,刚想叫人给送过去。”
云锦眨眨眼,这便是有话与她要说了,于是也不接她的话,只是端起茶来。与许淑妃相处久了,云锦也很知道她的性子,从前只知道这是个聪明的妃子,后来才从霜降那里晓得她竟是个古怪脾气。其中之一便是不喜欢人上赶着跟她说话,若能吊一吊她,反而令她欢喜。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就听许淑妃又说道:“公主是知道的,皇后也曾令我暂代过后宫事宜,只不过后来小七身子愈发不好,这才不得不请辞。这几日四公主身边的春长总往凤仪宫去走动,且时辰都拿捏的很好,总是清晨天蒙蒙亮时便去,天光未大亮前便回。我虽与四公主接触不多,但知道她很孝顺她的生母,对皇后也一向敬服。”
云锦转一转茶杯,目光看向许淑妃,所以说宫中的女人不可小觑。
“我知道了。”
又笑。
“前几日的丸药小七吃着可还合适?”
提起儿子,许淑妃脸上的笑容更真了几分。
“很合适,真是多谢公主了。我就这么一个宝贝,有公主这样的姐姐,实在是小七的福分。”云锦亦跟着高兴起来。瞧,有时候与人为善并非只为拉拢收买,那种真心实意的笑容,的确能够给人千金难买的温暖。
“小七也是我的弟弟。虽然我与父皇相处时间不多,但我知道父皇一向是很疼孩子们的。”
许淑妃脸上的笑容越发柔和,道:“是啊,皇上一向是个好父亲,也是个仁慈的主君。”
云锦又不再说话,过了不一会,许淑妃果然又说:“公主还是要小心四公主的好。”
“四妹妹骤然失母,伤心过度也是有的。”脸上的笑容遂又深了一层。只是这一次,她不会等皇后先出手了。
短短几日,朝中风云变幻。朝中所派钦差于两广遇刺,两广官场嚣张至此,高宗震怒。三皇子主动请缨前去两广彻查此事,高宗却嘱意已在吏部当差的四皇子,内阁对此却颇有微词。翌日,云锦因病未去凤仪宫与帝后用膳,她与床榻前辗转反侧,良久良久,终是定下计谋。
前世,四皇子遇刺于两广,后因三皇子平定两广之争,回朝后更得高宗看重;只可惜最终还是棋差一招。至于为何棋差一招,齐飞扬并未与云锦细表。
高宗听说女儿病了,用过膳后便过来瞧她。云锦听宫人宣皇帝驾到,脸上露出一个清浅的微笑,令宫人服侍她起来梳妆。今日是夏至与霜降当值,因两人皆是冷心冷面,屋子里的气氛都比平日冷凝许多,高宗来时,云锦已打扮停当,病怏怏地叫了一声父皇,神情却十分惶惑。
这种惶惑与她平日里的刚强并不相符,高宗见她似是有话要说,便也静静等她。又过了一会,方听她道:“有件事,女儿想了很久。不说,怕父皇怪罪于我,说了,也怕父皇怪罪于我。”
高宗似有不解,但他到底做了过年帝王,凝神养气的功夫非常人可比,此时亦不觉得惊讶,只是平平淡淡地回答她:“你说。”
云锦垂下眼,没过一会又再扬起脸来。
“母亲曾给女儿留下一幅藏宝图。昔日在吴家的时候,吴家一直觊觎女儿的嫁妆,不过女儿防的很严,他们并没有得手。女儿离开吴家时收拾嫁妆才发现此物,只是之前一直不敢呈上,昨日于睡梦中辗转反侧,想明白一些事情。”
“你是为此病倒的?”高宗意外换了个话题。
她这位父皇,嗯,还是跟头一回自己与他对答的时候一样爱跑题。
“是。入宫后,女儿曾在重华宫见过江山图,所以昨日一见那张藏宝图,女儿十分不安。”
“你怎么不先去找你哥哥?”
高宗捻了捻须,语气轻松,神态却并不轻松。
“父皇才是天下之主。”她平平板板,又理直气壮的答道。“小事上哥哥应当护着我,但大事我得找父皇。”
皇帝蓦地笑了。
“一张嘴从不饶人。”
云锦只是低头,不再说话。
“行啦,那应当是郑家的东西。”又问她:“藏宝图藏宝图,你不好奇里头藏着的是什么吗?”
她爹真的不太爱说正事,真的。
云锦百般无奈,只好答道:“好奇,所以父皇会告诉我么?”
高宗便笑的十分神秘莫测,自然,等高宗终于见到那幅藏宝图时,脸上风云变幻,若云锦未曾看错,他的眼中,应有一闪而逝的泪光。
那藏宝图上,有母亲亲手所写的字,望吾儿珍之。藏宝图被搁置多年,字迹也早已泛黄,那写字的人也早驾鹤西去,只是不知在生者心中是否还依旧鲜活。
室内寂寂良久,见父亲悲伤,云锦亦觉得悲伤。只是悲伤无用,活着的人依旧得拼命地活。
“父亲。”
高宗终是回过神来。
“父亲,我很害怕。我总觉得吴家知道这样东西,既然吴家知道,我觉得也会有别人知道。我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是否值得人这样觊觎。女儿本不应参政,但两广官场之事,女儿总觉得与这张图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这是女儿的直觉。”
这是女儿的直觉。
高宗心中巨震,一时间心痛难当,却说:“你是大楚的公主,所谓国事也不过是吾家家事,与你自然相干。”说完,又将藏宝图递给她。
“这是你母亲留给你的东西,你自己收好。”
“这里头,究竟是什么东西。”
高宗深望她一眼。
“玉玺。”
果然!她忙不迭跪下,双手将藏宝图奉上。
“女儿不敢收。”
“你收着吧。你母亲想给你便是你的。”
“父皇,女儿还要出嫁。这样的东西如何带去夫家。”
不得不说云锦很摸得准高宗的脉门,高宗听罢便道:“都说女生外向,你竟不是如此。”一时间又无限唏嘘起来。
“如今女儿已无生母,这样的东西还请父皇代为保管。”
“好。”
三日后,高宗下旨,令户部左侍郎为钦差,与三皇子一同清查两广官场。消息传至凤仪宫中,皇后剪偏了一个花枝,对人道:“差人告诉昭阳,令路上埋伏的人撤回来,用不上了。”不过说完话,很快又否定道:“不,还是用得上的。还是令昭阳明日过来见我吧。”这一次,她终是剪对了花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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