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利威尔兵长……”莉芙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其中夹杂着的喜悦与惶恐数不胜数。
那个人踏着沉重的步伐走过来，长靴的鞋跟与木板敲击，发出清晰的声响。
“问你话呢，小鬼，”他的眉头皱得很紧，像是真的动了怒火一般，“别装哑巴，平时不是很能说的吗。”
“我……”莉芙张了张嘴，却又止住了话头。
她有无数台词可以说，她可以说她知道他会来救她，她可以说她对反叛组织背后的势力有兴趣，反正利威尔对她总是信任的，只要她说了，他肯定不会再多问。
可是望着那个男人怒气冲冲的站在她面前时，那些话就像堵在了喉咙里一样，怎么也出不来。
啊，又来了，那种想要哭泣的感觉，在他的愤怒中她感受到了自己生命的重量，这件事对他来说肯定是无与伦比的大事，她有一万种理由不珍惜自己的性命，但是他无比珍惜。
“对不起…利威尔，我…我不知道自己有什么战斗的理由……”她嗫嚅着，吐露出了心底最深处的声音，“他们每个人都有向我讨债的理由，但我……”
“我不知道自己要为了什么而活……”
面前的男人气息一滞，接着更加狂躁了起来，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了她面前，一把揪住了少女的衣领，将人拉到了自己面前，压低了嗓音吼道：“事到如今还能说出这种蠢话，你的脑子里塞的难道全是马粪吗，你以为这些猪猡能有多么正当的理由，给我睁开眼睛好好看看！”
“这些家伙为了纳税做出了怎样的事情，都是他们自己的选择，夺回玛丽亚之墙后土地要多少有多少，艰难的日子马上就会过去，该为自己的选择负责的不是你，是他们自己。”
男人灰蓝色的狭长的眼中凝聚着冷冽的月光，他将她整个人提在空中，强迫她抬起头面对他：“如果说到这种地步，你还不知道为什么而活的话……”
“那就为我而活好了，我不允许你去死的时候，不许死！”
他毫不客气的命令道，那过于锐利的瞪视像是刀割一样，划破了她内心深处最柔软的地方，淤积的脓血从伤口处流出，这一瞬间感受到的疼痛令她快乐无比。
这对话熟悉得令人几乎想要落泪，一瞬间男人隐忍怒气的声音与记忆中她自己的声音重合。
“好……”她听到自己同记忆中一般颤抖着声音答应道，“向你保证……”
————
被他从郊外带回兵团的路上，莉芙脑海里一直浮现着各种各样的画面。
在她再三做出保证之后，男人的怒火暂且算是消了下去，一路上他都牢牢地抓着她的手腕，那姿势与其说是牵手，不如说更像是担心她溜走一样，将人锁在自己身边。
那样抓握的力道说实话有一点疼，但少女一点也不想出声提醒，她甚至有些喜欢这样些微的疼痛，好像代表着自己被在乎的程度一样。
两人沉默地走在回兵团总部的路上，莉芙偷看了他几眼，开口说道：“那个…今天的事情，谢谢你了……”
“哼，就你这幅样子竟然还大言不惭的说自己令人省心，”利威尔显然余怒未消，语气还是相当的不爽，“真想送死的话与其让那些垃圾来处置，不如直接告诉我。”
“诶，由利威尔来动手吗？”
“对，我会直接把你的双腿打断，一辈子关在房间里，”男人冷酷的回答道，“想都不要想，小鬼，就算我死了你也要给我好好活着。”
“不，这样的话实在是太霸道了吧…”少女在一旁小声的苦笑了起来，“我答应过你啦，所以以后不管怎样都会努力的，不过你怎么知道我没反抗的呢？”
“要是这种水平的臭老鼠真能随便的抓走你，早在之前就不知道死多少回了。”
“诶…所以利威尔之前也一直都知道的咯，”少女不知怀着怎样的心思，将事情绕了个圈子，“那明明对我的实力有信心，为什么还是赶来救我了呢？”
在这之前他绝不可能察觉到自己阴暗的心事，虽然她的确是有过忍不住向他诉苦的行为，但对话都是点到为止，更多的时候她只想对着他微笑。
这次的问题让身旁的男人沉默了一会儿，半晌之后，他把头扭到了一边：“啧，你的实力怎样跟我无关吧。”
这种选择和面对战友遇险时的情况不同，对象是这孩子，所以无论会不会出事，他都必须亲自确认一下才能安心，这样的心情或许能够解释为‘因为我想保护你’，但大龄单身汉利威尔说不出这么肉麻的话语。
不过，能够绕着弯子问出这样的问题，是否意味着现在的少女心中其实有了她想得到的答案呢？
他垂眸望向被他握在掌心的手腕，少女纤细洁白的五指在空气中微微蜷缩，像是在等待着一个意义不一样的牵手。
就在这时，莉芙冷不丁的又开口了：“利威尔兵长…我们以前是不是住在一起过啊？”
但不是在调查兵团，而是更为遥远，她更加熟悉的地方。
“你想起什么了？”利威尔直截了当的问道。
“也没有全部想起…就是零星记起了一些画面，”她皱了皱鼻子，说道，“比如说…兵长原来不喜欢吃胡萝卜吗，挑食可是会长不高的。”
“……你觉得你有资格对我说这种话吗？”利威尔表情怪异的扫了一眼这家伙比他还矮半分的身高，“况且，说起挑食，还是你这家伙毛病更严重吧。”
“诶…我挑食很严重吗？”
男人扫了她一眼，用清冷的语调数落了起来：“不吃芹菜、洋葱和西蓝花，芦笋只吃切成小丁的，土豆一定要煮成烂的，除此之外还有一大堆毛病，要我给你列个清单吗？”
“你、你怎么会知道的这么详细？！”少女露出了目瞪口呆的表情，就算在缺失的记忆中她都没觉得男人会对她了解至此。
“用眼睛看就知道了。”男人从鼻子里哼出了轻蔑的声音。
这样熟稔的态度让少女有些局促，她感觉自己的脸颊又微微烫了起来，不由得有些挫败的说道：“真、真有这么熟悉的话，为什么一开始不说啊！”
“你不也没问那么多吗，”他目视前方，听不出喜乐，淡淡的说道，“不论是我，埃尔文，还是韩吉，你都没有追问过以前的事情，更别提对那些调查兵团里其他不熟悉的成员了。”
“呐，我说你这家伙，真的想知道以前的事吗？”
月光下，男人侧目望向了他，那雕刻般俊秀的五官在夜色中变得稍显朦胧，他平静的目光中没有任何其他的色彩，只是稀疏平常的问道。
“……”
少女咬了咬下唇，第一次在利威尔面前有了种被看穿的感觉，她下意识的想要说些其他的话题，却在注意到他的目光时，悄悄地打消了这个念头。
事到如今她还有什么需要向他隐瞒的呢。
“的确…我没有真的想要找回之前的记忆，”少女低声承认了，“总觉得有点害怕…每天晚上从梦中惊醒的时候，就一遍遍的想要忘记痛苦的事情，如果过去的记忆全是这种东西，那还是忘记比较轻松吧。”
“但是刚刚想起了一些东西，让我改变了想法，”少女话锋一转，抬眼望向身边的男人，“我想起了一些关于你的事情，利威尔。”
“如果我的过去中有着你珍惜的东西，那我就想要找回来，就算再重温痛苦都没关系。”
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个微笑，那笑容相比起平时的她，实在说不上多么好看，但却无比真实。
“所以说……利威尔，你珍惜我吗？”
男人因为她的话语而顿住了脚步，他的眉眼总是习惯性的压低，这让他看起来好像不高兴的皱起眉头，而在她问出这样的话语的时候，他也是这么一副表情。
“你这家伙还真是不得了的狡猾啊，”他这样说着，似乎隐隐有着埋怨，“话说得要多好听有多好听，实际上还是叫别人帮你做决定。”
“喂，别跟我绕什么圈子，”他站在她面前，牵起的手却没有松开，“你自己的过去，想要还是不想要，快点给我选一个。”
“……”
少女罕见的露出了挫败的表情，她没想到平日里一句话都不多问的利威尔对她的心思居然看得这么透彻，在这样绕了一大圈之后，他还是能一下抓住自己真实的想法。
“兵长…你这家伙才是狡猾吧，”她有些不服气的小声嘀咕，“明明看出来我在努力的求助，就配合我一下不好吗。”
还非要这样拆穿，逼她自己做决定。
利威尔丝毫不被她的抱怨所打动，只是皱着眉等待她的答案。
莉芙垂下头思索了良久，还是轻声说道：“好吧，我还是选择…要，告诉我吧，所有过去的事。”
如果没有认识利威尔，她或许不会对自己的过去有什么执念，但就是因为认识了利威尔，那些对她来说像是未知噩梦一般的过去中，悄然开出了一朵花来。
似乎是对她的选择感到满意，男人眉眼放松了些许，开口说道：“可以，那我就告诉你吧。”
“五年前玛利亚之墙的南侧的一个无名小村庄，我在那里连砍了七个傻大个后见到了你，那时候的你第一次失忆，连名字都一概忘得精光，我当时给你取的名字是，莉拉。”
“你在王都的地下街中生活了近五年，在那里我们度过了相当长的一段时光，随后我把你从王都带到了调查兵团，后来在埃尔文的安排下，你参与了我们的行动，并且在这次行动的末尾，亲眼见到了巨人，因受到刺激而再度失忆。”
“我所知道的，大概就是这些，很抱歉对你的事情并不是全部都了解，但如果你要问我，这其中有没有我所珍惜的东西的话……”
男人沉默了一下，抬起了那只一直抓着她的手，常年持刀的手上有着特别的老茧，他用那样的指腹轻柔拂过她的手背。
“和你在一起的时候，都感觉还不赖的样子。”
晚风轻柔得像是拂过脸颊的薄纱。
————
男人卸下了平日里的冷言冷语，在那一瞬间柔和得不可思议，但后来莉拉想了想，不只是那个时候，早在很久之前，她就一直享有他特别的对待。
“所以我…对你来说，到底是什么？”站在那样的晚风中沉默了片刻，她听到自己不受控制的问出了这句话。
她不知道这个问题的正确回答应该是什么，准确来说就连她也在期待着那人会给出什么不一样的回答，但是这份期待指向什么地方，她一时间说不清楚。
“是家人。”
男人沉着的回答道，尾音就像他的想法一般坚定。
哦，果然如此，跟她猜想的差不多的答案。
但她想要的明明不止是这样。
就在少女沉默不语的片刻，面前的利威尔用他那平静的语调继续说道：“但如果你不满足于这个答案的话，我们也可以是朋友，是同僚，是兄妹，或者……”
“……是恋人。”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