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绚烂英豪终极篇

第36节

    绚烂英豪终极篇 作者:醉雨倾城

    第36节

    袁心诚温柔地问:“可以配合我们的反恐工作吗,长官?”

    可以,当然可以,绝对可以,不可以也要创造条件变成可以!许志飞在心里疯狂叫嚣,只恨嘴里的东西堵得太严实,他一个字也说不出,只能边狂点头边发出些断断续续的音节。

    袁心诚微笑,刷地敬了个标准的军礼:“那麽,谢谢长官了。”

    凌晨以前,飞豹师的精锐和特别行动队的队员们已经拿著军区首长许志飞上将的特别手令分区接管了整个省会城市,完全控制了军队和警察系统。这固然因为罗灿和袁心诚在肉体上控制了两位最高的军政领导人,更重要的是江扬第一时间给王斌和许志飞都打了电话,一番话说得留足面子又都是威胁,不仅仅谈了当下纷争的局势、纳斯的野心、杨霆远的离开、东北基地的独立,还仿佛十分推心置腹地谈了谈江家的实力,让他们几乎相信,杨霆远不会就此消沈,江家的基地也只会越来越好,逆历史潮流而动的人必将遭到毁灭,从肉体到灵魂全都万劫不复,而勇於战斗的人则会得到自由和荣耀等等。最重要的是,这段日子以来,这两位在政界混了大半辈子的高官早就看出持续了几十年的和平到头了,平安退休大概成了奢望,就算江扬没有来,卓家也会来的。一边掌握著帝国最精锐的部队,一边掌握著国家的经济命脉,孰重孰轻谁赢谁输本来很难判断,最优的选择应该是再等一段时间看看情势,然後选边压出自己的身家性命,可是此刻,被复数以上的枪口指著的时候,选择就变得非常轻易。

    被罗灿带到许志飞官舍的王斌省长和军区的指挥官阁下商量了大概二十分锺,一致决定安守“人质”的本分,任江扬要做什麽,他们一概同意。若是将来卓家胜利,他们也顶多是“被胁迫助纣为虐”,丢官去职之後,仍能安享退休金。

    在这两位的配合下,罗灿和袁心诚掌握了当地所有军政界重要人物的基本情况还有一些不大不小的把柄,每个人家中都至少进驻了四名队员,监督他们和他们的家人。

    和江扬的通讯里,罗灿笑容可掬:“一切正常,长官。”袁心诚却没他那麽乐观,那张冷硬的脸眉头紧锁:“这里都是兵,只怕这些老狐狸玩花样,长官,如果可以的话……”

    江扬颔首,当然也想到了。罗灿和袁心诚固然能干,却因为相对这些政界高官而言,过分年轻且长期生活在比较单纯的环境里而缺乏足够的掌控力,现在王斌和许志飞暂时被武力吓倒,可是时间一长,难保不出麻烦。可是江扬身边,又很难分出一个人去帮助罗灿和袁心诚──除非是秦月朗,可是这位秦家的家主现在一举一动都有无数人盯著,贸然过去只怕不妥。如果江立还活著……这个念头冒出来的一瞬间,江扬就关闭了视频图像,隔了大概半分锺才重新点亮,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温润闪光:“这件事我会想办法。你们辛苦了,俘虏的恐怖分子,派人解送到边境,考虑到你们说的装备和训练状况,我想他们也许会知道一些有趣的事。”

    绚烂英豪8旌旗盛宴(最终篇)112

    向思第一时间知道了江扬的部队全歼恐怖分子的消息,因为罗灿派了一支十二人的小队把从对方窝点里缴获的赃物拉回来送还他们,除了一部分被抢走未来得及销赃的山货,还有一大堆山匪们用赃物换来的生活物资,其中包括金银首饰和超薄的笔记本电脑什麽的,向思便依照各家之前登记的损失,将这些东西分配给族人。

    这段时间,早已经养好伤的江立一直在帮他打理部族的各种生意。在行政管理和做生意方面,拥有经济学硕士学位和数年实践经验的江立比一直迷恋艺术摄影的向思要能干得多,於是向思几乎都舍不得放他走了,一面看著他井井有条地登记造册设置分配流程,一面非常舍不得地问:“真的不要跟著你哥的部队回家吗?据说你哥给省长和这边的军区长都发了致歉信,他们也已经同意了放行。”

    江立人在草原心在首都。他订了一份布津帝国政府授权出版的喉舌刊物《布津日报》,每周一次,和《养牛指南》之类杂志一起送到部落里。向思对於琥珀色头发的年轻人花费大半个下午逐字逐句地研究报纸的行为表示极大的不理解:“写满官话套话假话的报纸,有意义吗?”

    “当然。”江立细心工作的样子非常像他哥哥或者他爸爸:“所有最新的情况都藏在里面,不过就像是密码,只有最敏感最懂规则的人才破译得出来。”

    在目睹了江立精准地预测局势变化之後,向思终於相信他的所言非虚,也因此一直非常尊重他的判断,始终没有把他还活著的消息告知近在咫尺的罗灿。不过现在艺术家族长又不理解了:罗灿如果要回基地,那麽江立跟著回去,不是最安全最妥帖的麽?

    “不,我哥派他们来,一开始或许是为了找我,但是在杨总司令失踪之後,情况就已经变了。”江立翡翠色的眼睛里露出一丝狡猾的光:“我不出现,是为了给他们继续留在西南的借口。我哥绝对不会做亏本的事情,他们或许不是真的要回去……所以,帮我一个忙?”

    向思深沈地看著他,竖起两根食指提条件:“多赚两成给大家弥补损失?”

    江立同样竖起两根食指,然後右手握紧拳头:“百分之十吧,我怕我已呆不了太久。”

    向思点头:“成交。什麽事?”

    “把梁丽征的幻色隐形眼镜送我一对,让我混在你们去省城采购盐和糖的队伍里,我需要亲自看看。”江立难得露出这样严肃的神情:“我想,或许时机已到。”

    三天之後,罗灿在省长官邸接待了一个自称“带来了向族长重要信息”的年轻人。他戴著一顶当地山民喜欢的小花帽,穿著浅驼色的猎装和短筒牛皮靴,肤色是健康的棕色,一双褐色的眼睛闪闪发光。罗灿上下打量著这个年轻人,觉得对方简直太眼熟了,尤其是那挺直的鼻子和微笑的样子,他想认又不敢,只惊讶地盯著对方的脸,半晌才缓缓说:“你不是部族的人。”

    晒黑了、壮实了、乔装了的江立笑出声来:“罗灿师兄,是我,江立。”

    罗灿觉得难以置信。几个月前的追踪非常认真彻底,除了没有调动大型装卸设备翻开山崖下的巨石确认尸体身份以外,他们仔细地勘察了周围,并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脚印或者血迹──虽然某种程度上,这跟第二天突如其来的一场大雨有关,但是在置信范围内,绝对可以宣告江立无存活可能。

    江立开始揉眼睛摘有色隐形镜片,微笑道:“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帝国军校。当时我舅舅也就是基地的副总参谋长秦月朗准将带我去报到,我们在门口跟你问路,你骑著单车,给我们指明了去看军校平面图的快速通道。”

    罗灿知道如果江立真的没有死,对於江家对於苏朝宇的重大意义,也知道此刻如果被人冒认,对於江家的打击也不仅仅是情感上的,他谨慎地听下去,表情不置可否。

    江立把那对镜片揉成一团扔进纸篓,那双晴空丽日般的翡翠色眼眸中微有红丝:“我曾经在军校的第三食堂连续请你吃了七天最贵的小龙虾盖饭,然後你给了我四张苏朝宇师兄在陆战精英赛模拟赛上的高清大图,我拿其中两张做了影雕的造型碟送给师兄做生日礼物,可惜被他扔了,理由是:‘往自己脸上弹烟灰实在是太蠢太二了,我可做不出来。’”

    罗灿大笑,知道这件事的人只有他们三个。当年影雕的成本很高,做个钥匙链就要花掉他们这种军校生一个月的津贴,因此苏朝宇收到这个礼物的时候并不像江立听说的那样狂怒,而是一面自恋一面对於如何处置这件东西非常纠结──扔了吧,实在是暴殄天物又要忍受自己的脸跟烂西红柿臭鸡蛋什麽的混在垃圾桶里的不愉快联想;留著吧,却又一点用也没有,还显得十分自恋,且在自己脸上放水果、瓜子皮、烟灰等等,都不在他接受的范围内。後来还是史少昂校长给他解了围:“捐给校友陈列室好了,另外,这其实是个装饰品,不是用来放东西的!”

    活得实用又精彩的苏朝宇对任何需要时间打理却又没什麽实际价值的装饰品都没兴趣,隔了一阵子便就淡忘了。罗灿倒是因为违纪被罚过擦洗校友陈列室里的全部礼品,因此又见过几次,说明上只写了“xx级校友苏朝宇捐赠”,旁人绝不可能通过参观得知内情。

    江立又说了几件除了当事人之外绝对没人知道的细节,佐证了罗灿见到他时的第一感觉。基於同学两年且在前阵子苏朝宇和江扬的婚礼上合作过多次的熟悉,他确定这就是江家的小儿子没错,於是在征询了江立的意见之後,罗灿立刻接通了基地指挥官江扬的通讯。

    琥珀色头发的中将在看到弟弟一瞬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安静地端著半杯早已冷了的养胃茶听江立细细讲述被追杀和脱险的全过程。他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定定地盯著失而复得的弟弟,後来终於微笑:“你让我惊喜,江立。”

    一路走来,江立已经确定,哥哥的部队实质上占领了整座城市,他像无良的小舅舅那样,优雅欠身:“不客气,哥,我想回家。”

    绚烂英豪8旌旗盛宴(最终篇)113

    经历了九死一生,提出这种要求简直是入情入理。如果江瀚韬夫妇看到活著的小儿子回家,那会比任何礼物都让他们开心,江立火上浇油地露出小动物般无辜的表情:“都过了清明了,哥,我怕我再不回去,我坟头上的草都长老高了呢。”

    江扬皱眉,想要弟弟留在这里协助罗灿和袁心诚的话一时不知道怎麽说,只能长长地叹了口气:“江立,有些事你或许不知道……”

    江立表情非常为难,江扬强行硬下心肠:“你不能总像个小孩子,江立,我不希望你立刻回首都。”

    “理由呢,哥?”江立舔舔嘴唇,像小孩子那样眨巴眨巴翡翠色的眼睛,露出求恳的神色来。

    作为江家的长子,江扬一向非常疼爱比他小八岁的弟弟,此刻几乎想就此答应他,再想办法调动人手:“我需要你帮罗灿他们稳定省内的军政,协助他们控制局势,将来一旦发生大的变故……你明白。”

    江立非常犹豫,那神情让江扬不禁怀疑弟弟是不是受到过大的打击,竟改变了过去那种嚣张强悍的性格。他几乎想脱口而出:“算了,回来吧,我叫人送你。”

    话已到了嘴边,江扬却突然发现弟弟的嘴角掠过一丝狐狸般狡黠的笑容,於是立刻收起所有的怜惜和心疼,拿出大哥的架势瞪他:“要什麽条件,说!事儿完了才允许滚回来,没商量!”还举起右手,作势要扇过去的样子:“没死不知道给家里送个信,还没跟你算账呢!”

    江立本来就没打算溜回家做少爷,否则也不会主动找上门来,於是他夸张地摆出躲闪的架势,使劲揉了两下眼睛,仿佛哭了似的:“没有……没有条件……我……我留著就好了……”说著自己就撑不住笑弯了腰。

    江扬也笑了,压在心头的一大团乌云,瞬间就散得无影无踪。他让罗灿到外面警戒,与江立据目前的局势深谈了差不多一小时,又嘱咐了许多话,才挂断通讯。

    视频渐渐暗下去的瞬间,江扬忽然觉得那麽快乐又那麽心酸。他按灭了房间的灯,倒在宽大的扶手椅里,仰著头,放任眼泪痛快地落下,连送茶水的勤务兵在外面敲门都不肯动一下。

    隔了不到三分锺,门锁哢哒一响,生怕江扬这里有什麽意外的副官苏暮宇拿著备用钥匙快步走了进来,借著楼下街灯的光芒,依稀可以看见指挥官面颊上的泪光。苏暮宇愣在办公桌前,正不知道要询问安慰好还是要先退出去让受伤的狮子能够自己舔伤口,没想到後者忽然坐正了身体,静静凝视著苏暮宇说:“我想拥抱你,暮宇。”

    苏暮宇庆幸这个房间里一片漆黑,完美地掩饰了他那又尴尬又难以置信又惊讶又想打电话叫医生来看看江扬受什麽刺激了的诡异表情,就在他踌躇的时候,沈稳的、禁欲的、专情的、集各种美好词汇於一身的指挥官真的站了起来,利落地翻过办公桌,动作快捷优美,像一只暗夜里的大猫,瞬间就到了面前。苏暮宇退半步的瞬间,整个人已经被紧紧拥在了怀中。

    不带任何情色意味,而是一种如同兄长如同家人的温暖拥抱,充满了信任和感激。从十一岁起就被迫学会了与人亲密接触的苏暮宇第一次发现,原来除了哥哥苏朝宇,真的会有人给予他这样无保留的家人的爱。他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随即问:“怎麽了,嫂子?”

    江扬没有松手,轻轻叹了口气:“是关於江立。”

    苏暮宇的身体再次变得僵硬,脸色瞬间惨白。他望著窗外如钩的一弯新月,深呼吸两次才能问:“找到他了吗?”

    江扬点点头。苏暮宇几乎要晕倒,嘴唇都在颤抖:“他,是否经历了许多痛苦?”

    江扬再次点头。苏暮宇只觉腿一软,若不是被江扬紧紧拥抱,几乎要跪在地毯上。他死死咬著牙不让自己落泪,又问:“你们什麽时候带他回来,他……”他的尸体,还在吗?苏暮宇真的说不出来了,他紧紧抠著江扬的手腕,蓝眼睛里尽是绝望。

    江扬的表情非常微妙,没有想到一向非常善解人意的苏暮宇竟然会因为他的话闹出误会。那一瞬间,实在是又囧又不好意思又怕苏暮宇大悲大喜出问题又怕苏朝宇知道他“没事吓唬弟弟”闹脾气,可是事已至此,只好坦白从宽。琥珀色眸子的长官清了清嗓子,瞧著苏暮宇尽量把声音放轻柔:“不,不是你想象的那样。确切地说,是江立找到了我们的部队。他活著,伤也好了,一切都好。”

    苏暮宇不相信地看著他,在微光中分辨这番话的真伪。江扬恨不得把视频再打开给他看:“我刚刚跟他通过视频电话,放心,我们的人会保护他。只是我还要他干活,暂时不能回来。”

    苏暮宇终於相信,整个人从江扬的怀里滑下去跪在地毯上,埋著头弓著腰,像是在哭像是在笑像是在祈祷──这麽多天以来,机场时的晨光和少年的微笑总会出现在梦里,他是多麽希望能用未来的一切美好换得那一刻重来一次。如果能再给他一次机会,他想他一定会在那双翡翠色的眼睛真诚地注视著他的时候,深深地吻下去。

    时光一去不归,在经历了那样严酷的冬天之後,他终於等到了春暖花开。

    江扬俯下身子,轻抚他的脊背,没有一句话劝慰,那颤抖那喜悦他都知道,他都明白。

    绚烂英豪8旌旗盛宴(最终篇)114

    第二天就是周五,苏朝宇半下午就带著苏晨回到官舍。他还不知道江立生还的细节,又惊喜又意外,只想抓个“明白人”问清楚。苏暮宇不在,早嗅到爱人味道的江扬出现在书房门口,招手叫他上来,同时笑著跟苏晨打了个招呼。最有眼色的安敏虽然不知道最近发生的一系列事件,却看出江扬有事要跟苏朝宇谈,立刻上来带走苏晨,给他拿早做好的冰激凌泡芙和鲜榨西瓜汁。苏朝宇三步并两步飞上二楼,扑向江扬,两个人几乎用一种近似“摔”的动作消失在了书房里面。苏晨仰著头凝视那扇关紧的门,咬著冰激凌勺,抿嘴微笑。

    苏朝宇热心地扑倒快一个月没亲近的合法伴侣,用饿狼般的姿态深深地吻了指挥官的额头脸颊和脖子,得寸进尺地索要了一个耗尽双方全部氧气的深吻才抬起头,骑在江扬身上作势卡著他的脖子,眯起眼睛笑得特淫荡:“江立怎麽活了?你又有什麽阴谋,赶快从实招了,免受皮肉之苦!”

    江扬真想用利落的反擒拿术收拾这个嚣张又可爱的小混蛋,可是他绝对不会付诸实践──约会的好日子,没必要变成搏击实践课,而且还不保证能赢……他只是躺在地毯上凝视苏朝宇那双美丽的海蓝色的眼睛,将一切故事娓娓道来。讲江立如何杀人的时候,苏朝宇评论:“看,我早就知道,你弟弟比你狠多了!杀了九个?啧啧,不用心理医生干预一下吗?”

    “他前年年底领了执照。”江扬耸肩,接著讲述以後的事,提到江立找到罗灿的时候,苏朝宇的表情非常微妙,放开江扬,翻身坐到他身边,抱著一边的膝盖看窗外夕阳似火。那沈默让江扬有点紧张,苏朝宇谨慎地选择词句:“这麽说,你是派人武力占领了普内斯省?”

    虽然这个过分直指本质的说法让江扬这个一向有道德洁癖的人有点尴尬,他还是只能点了点头。苏朝宇转头瞧著他,背光,蓝眼睛里的喜怒看不分明:“有预谋的,绑架当地的行政长官和军区首长,胁迫他们为你做事?”

    江扬的表情很无奈,只能又点了点头:“关於罗灿……”

    苏朝宇作了个“坚决停止”的手势阻止他的任何解释,又问:“要江立留在那里,说明你的计划是长期的?”

    “是,朝宇,但是我必须要……”江扬从地上撑起来,准备拥抱苏朝宇给他解释。没想到海蓝色头发的师长只是说了一句:“会让别人对你失望的,长官。”说完他就地一撑就翻转身体,从後面紧紧抱住了江扬,一个吻落在爱人的耳垂上,趁江扬为之前那句话震惊而要组织言语跟他讲道理、因此没有反抗的机会的几秒,噙住了他的耳垂,放在牙齿之间磨著,喉咙里含混地笑著说:“但……这简直太棒了,老混蛋,管别人怎麽想,你早就应该这麽痛快了!下回咱去绑卓家然後占了首都吧!”

    江扬被他弄得一颗心一上一下,好似坐在任海鹏喜欢的那架老教练机里。耳垂的刺激也让欲望腾腾地往上冒,他侧头仿佛要吻苏朝宇,却在苏朝宇放松警惕的一瞬间反手叼住他的领子顺势一捏一带,苏朝宇只觉肩膀以下酸麻一片,再缓过劲儿来一看,自己已经被江扬打横按在了膝盖上,而江扬的另一只手,正按在他的某个部位上呢!

    琥珀色眼睛的指挥官凑过来,和苏朝宇几乎头顶头,嘶嘶地威胁道:“调戏指挥官,是要付出代价的,小兵!”

    苏朝宇满心欢乐,才不怕老混蛋跟他动手呢,鼓起腮帮子恨恨地瞪过去:“绑架人质,打劫地主家什麽的,才该上军事法庭呢!您完蛋了,长官!”

    江扬的眸子闪闪发光:“唔,那麽,大概,我只剩灭口这一个选择了吧?”

    苏朝宇狠狠地咬过去,目标就是爱人那美味的下嘴唇,口里还不饶人:“谁灭谁的口,啊?谁灭谁?”

    两个人像狮子那样翻滚、追逐、调戏、撕打,从地毯到沙发,从书桌到扶手椅,然後自然而然地在一起,直闹了快两个小时才平静下来,拥抱著倒在房子正中间鲜红的大花朵羊毛手工地毯上。江扬坏心地把一丝不挂的苏朝宇挪到正中间,揉著他线条优美的後背开始说正经事:“我打算回首都一趟,你我,还有儿子一起,你可以选今天飞还是明天飞。”

    刚刚他们做的事让彼此的身体都非常敏感,苏朝宇被他揉得非常痒,不由在地毯上滚来滚去乱扭。白皙的肌肤和鲜红的地毯,那景象绝对是春色无边,只可惜狼牙的师长大人困死了,一点也不想回答爱人的问题,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又滚到另一边去了。

    江扬把他拖回来,谨慎地选择了半天,终於决定在爱人腰上咬一口。苏朝宇果然腾就坐起来了,愤愤瞪眼:“喂,让人看见,我就说是老婆咬的啊!”

    江扬把他揽过来顺毛:“统一配发的泳裤的裤腰很高,是吧?”说著还色迷迷地揉那个咬痕:“这里会有个狼头,嗯?”

    这是嫉妒!这是可耻的占有欲!狼牙的泳裤怎麽了!鲜红色低腰的那条多时尚!限量款!很贵!苏朝宇挥舞爪子疯狂叫嚣,却又为喜怒不形於色的爱人这样说而有些窃喜,表面上保持著张牙舞爪的样子,超凶地瞪了江扬一眼,身子却自觉自愿地、软绵绵地、眯著眼睛靠上主动提供/性/服务的那个最舒服的肉垫子:“回首都跟元帅谈江立的事?那带著儿子干吗?”

    “最近这些事,让我觉得不安,朝宇。”江扬轻轻捏揉著苏朝宇最容易聚积疲惫的肩胛和颈椎:“你们那边边境的几次袭击,怎麽看都不单纯,国内现在山雨欲来,我怕隔壁那只,会随时趁虚而入,一场大仗,或许再所难免。”

    苏朝宇出生的时候,布津帝国和隔壁纳斯帝国的战争已经结束了二十多年,而且他生活在战火几乎没有触及的首都雁京,所以对於战争的感觉并不深刻。从就读军校开始至今的十来年,苏朝宇参加的最多是局部战争,因此他潜意识里,一向认为和平是背景主旋律,战争不过是插曲小间歇。而现在,杨霆远上将私奔了独立了;江扬拥兵边境还偷偷占领了隔壁省和西南军区;首都卓家独揽大权,整个帝国的基石已被动摇;而纳斯已经酝酿了毁灭性超强的龙卷风。

    无论怎麽看,战争,确实迫在眉睫。

    江扬给他时间,苏朝宇咬著嘴唇瞧著他:“可是首都……卓家……唉,我反倒觉得你应该把家人接到边境,而不是把儿子送回去……”

    江扬揉他的头发说:“泄露一点军事机密给你,咱们的基地什麽都很好,但是不擅长反导。这主要是因为我们和纳斯接壤,这点儿距离,双方几乎都是接触战而非远距离精确打击。全帝国最优的反导部队在首都军区,部署的反导导弹数量超过其他地区的总和。卓家在自己做皇帝之前,需要改宪或者逼皇帝退位禅让,这是需要时间的,而你知道我们的陛下是个怎样厉害的人物,卓家一时半刻,伤不了他一根头发。何况我们现在,哪有时间照顾儿子?他需要同龄的朋友,需要长辈的爱,现在爸爸妈妈都很闲,家里有江铭和小意外,我权衡左右,还是希望儿子暂时回首都住一段时间,你能理解吗?”

    苏朝宇当然明白,最近一个月来,第十三军的麻烦让苏朝宇甚至创造了连续七天只能跟住在一个宿舍里睡同一张床的儿子用纸条交流的记录──每天苏朝宇出门的时候苏晨还迷迷糊糊的,回宿舍的时候往往是深夜,冰箱上贴著一张纸条:“我烤了红薯,很美味,留了两块在里面,你自己热。”或者是早晨,苏朝宇给苏晨留条,简洁介绍今天去找谁学本事,找谁吃饭什麽的。这弄得苏朝宇每天夜里上床以後凝望蜷成一团孤独地睡在超大床上的苏晨,总觉得特别沮丧和辛酸。同时他也清楚,江扬这里,有首都江家卓家的事,有基地从上到下无数细碎的事,有新军第十三军的事,有普内斯省的事,简直里里外外没一件事不操心的,让他如何分心照顾一个这麽小这麽敏感这麽需要爱的孩子?苏朝宇蹭了蹭江扬的下巴,闷闷地说:“好,可是我觉得应该问问苏晨,行吗?”

    江扬吻他的额头:“当然,要我跟你一起去吗?”

    刚刚冲过凉非常清爽地躺在露台看书的苏晨比想象中更通情达理,他安静地听苏朝宇说完,就点了点头:“当然可以,我很习惯大都市。元帅府,也很好。”

    苏朝宇没法保证“我会经常回去看你”,於是特别舍不得地把儿子抱过来放在自己膝盖上,江扬则半蹲在苏晨身边跟他保证:“等局势安定下来,我们就会立刻把你接回来,我保证,相信我。”

    苏晨露出四颗牙齿微笑,右边嘴角比左边稍微高那麽一点:“当然,您也要保重身体,记得我们的约定,江爸爸。”

    江扬点头,苏朝宇露出疑惑的神情看向他的老混蛋,後者才不解释那个“我会长大,然後保护你们”的秘密约定呢,早踱到另一边去给唐风打电话让他准备了。苏晨察觉苏朝宇的惊讶,镇静地跳下他的膝盖:“我去收拾东西,另外,你答应过我,要替妈妈报仇,所以,”他扬起稚嫩的脸,用那双酷似庄奕的黑眼睛看著苏朝宇,“你一定要活著。”

    苏朝宇读出儿子别扭的担心,简直高兴死了。他一把抱起苏晨,扛著他上楼,哼道:“当然,你还没叫过一声‘好听的’呢,我早跟你耗上了,看咱俩谁先绷不住!”

    苏晨微笑,双手自然而然地,勾住了苏朝宇的脖子。

    绚烂英豪8旌旗盛宴(最终篇)115

    回首都这件事几乎是秘密的,江扬和苏朝宇带著十二人的精锐小队,坐专机到达西南军区普内斯省省会历城的南郊军用机场,和江立短暂地见了一面嘱咐了几句之後,再搭乘一架例行来往的军用飞机回到首都。

    元帅府并没有派人接,他们直接乘军用车回家,当时已是深夜,苏晨像一只小动物那样迷迷糊糊地歪在苏朝宇怀里,苏朝宇靠在江扬肩膀上闭目养神,琥珀色眸子的年轻人揽著爱人的肩膀,用平板式电脑关注著实时状况。

    他们不走正门,而是从後面秦月朗的院子进门。院子的主人最近一直是空中飞人,边境首都两头跑,此刻还没有睡下,一听到门外有动静,就和他的爱人卢立本一起披衣起来,前元帅府亲卫队队长还抄了枪。门口灯光点亮,江扬摘下帽子,对著他们俩和里面的亲卫队员微微一笑。

    事先根本不知道儿子要回家的江元帅和江夫人被敲门声从睡梦中惊醒,江扬一只手揽著苏朝宇的肩膀,一只手拎出一筐边境山里产的野草莓,笑眯眯地说:“爸爸,妈妈,我带来了好消息。”

    一家人就在元帅和夫人套房的外间边吃草莓喝牛奶边听完了江立逃杀的惊险故事,听完了江扬“占领”普内斯省的全过程,听完了最近边境的恐怖冲突。江夫人纵然是一代政界的风云人物,却更是一个伤心欲绝的母亲,此刻听到小儿子安然无恙,竟忍不住喜极而泣。江瀚韬轻拍她的後背,柔声安慰,自己的眼里却也有藏不住的晶莹之色。

    “首都的情况与边境或者普内斯省不同,我不能确定通讯安全,而且我也想亲自告诉您这个好消息。”江扬笑得非常温暖,给妈妈倒满热热的牛奶,又说:“边境局势不稳,我们又太忙,所以不得不把苏晨送回来暂住一段时间。请您好好照顾他,他很敏感,是个再好也没有的孩子。”

    江元帅当然答应,他望著儿子那双跟自己一样的琥珀色眼睛:“他很像你小的时候,江扬,有时候我甚至想把欠你的爱都给他,你相信吗?”

    江扬眨眨眼睛,一只手握紧苏朝宇的手,非常轻松地回答:“那麽我会嫉妒的,我保证。”

    苏朝宇真想大笑或者干脆把他的合法伴侣扑倒亲吻。下午在江扬书房虽然很美好,却又有点意犹未尽,他抿了口牛奶,假装淡定地舔了舔嘴唇。

    江瀚韬当然明白儿子们的心思,而且他也需要时间和妻子一起细细品味、享受小儿子失而复得的快乐,於是装作困倦的样子打了个哈欠。江扬立刻站起来:“请您休息吧,我和苏朝宇这就回基地去了,这边不宜久留,您明白。”

    江瀚韬犹豫了一下:“吃了夜宵再走,我叫月朗做呢,你们也去睡一会儿,今天的几件事,尤其是西南军区那边,让我再想想。”

    江扬向来相信父亲的判断,於是点头离开。江瀚韬和在政界打拼了数十年的妻子并无睡意,低声谈了江扬讲的一切,然後各自披衣起来去书房写字。等到江扬和苏朝宇乘车离开的时候,蓝头发的年轻人得到了四个最大号的家用保温箱,分别装著各种做好了只要热一下就可以吃的美食,手里还捧著一份热腾腾的夜宵;而江扬就只有两个信封,很厚,那是父母用全部的智慧和一生的经验写给他的关於现在的一切、未来的一切的忠告和应对。江扬捏著这几张纸,忍不住许多感慨,紧紧地拥抱了身边的爱人。

    苏朝宇理解他的感触他的心酸,透过玻璃窗,那双海蓝色的眸子始终注视著凌晨沈默的城市──他出生、长大、度过人生中最幸福最美好最痛苦最无助的岁月的城市,他父母埋骨的城市。这一次离开,也许不能再回来,也许再回到这里的时候他已经变了,或者这里已经不再一如既往,对於未知的将来他没有期待却充满斗志,他仰起头吻他的爱人:“江扬,我们会有很久很久的幸福时光,到我们都老得走不动了,还会手牵著手,在广场上喂鸽子,吃热腾腾刚出炉的全麦面包。”

    江扬用尽全力吻他,眼眶是热的全身的血液都是热的,可是他不会哭泣,他们会战斗到最後一刻,这是他们的命运,他们这一代的宿命。

    天亮前就回到了边境的江扬和苏朝宇在晨光中吻别,各自回去上班的时候,首都雁京的白虎王府邸,也关掉了庭院中的照明灯。

    白虎王世子、现在白虎王室的实质掌门人卓淳起得很早,餐厅里已经摆了早饭。不同於穷奢极欲的玄武王乔洛麟或者一心追求“食不厌精”的青龙王郁无忧,卓淳吃得非常简单,一碗生滚蔬菜粥,煎蛋吐司,另外有一盘酱渍生姜的小菜而已。

    身边伺候的只有多年的管家,儿子们在门口站了一排,等父亲放下筷子才恭恭敬敬欠身行礼,一样一样说这两日的种种。除了卓家的生意,最重要的莫过於一天前传来的关於江家的部队疑似拿下西南普内斯省的事情,而昨夜疑似江扬和苏朝宇的人出入元帅府则从侧面证实了这个消息。卓淳一律不动声色,听完了挥手让众人下去,只留下小儿子卓缜,也就是现任的帝国首相,问他怎麽看。

    “普内斯省的省长王斌和西南军区的许志飞上将都是平民出身,熬到这一步极不容易,左右逢源十分圆滑,在省内诸多经营,我想,不用我们动手,很快江家就会自顾不暇。”

    卓淳冷笑不语,卓缜的头更低,又说:“我马上派人联络王许二人,若有机会,就从内部下手,让他们聪明反被聪明误。”

    卓淳微微动了一下眉毛:“不要妄动,找妥帖的人,先给我弄清楚现在普内斯省谁做主。”

    卓缜低低地答“是”,再次欠身施礼後才退出餐厅。卓淳沈吟片刻,勾手叫管家:“派人请月小姐。”

    绚烂英豪8旌旗盛宴(最终篇)116

    纳斯与布津两军就“反恐”问题达成的协议生效後的两三周里,边境线上一直有二十四小时的高强度警戒,双方不但各自增加了两个架次的无人机侦察,而且也都出动了飞航系统的直升机定点巡逻。一切都恢复了正常,除了那三个被带走的孩子没找回来以外,少数民族居民们暂时没受到任何其他骚扰,也已经向大鹰神祭拜过了,请它照顾那些无辜死去的人在天上的魂灵。彭耀数次亲自过问边境的事务,回答都是“一切正常,请长官放心”。

    江扬是绝对不放心的。之前种种被人算计进阴谋里的感觉又回来了,他说不出现在安宁的氛围里到底是哪儿不对劲,却总不敢相信这件事就到此结束了。这段时间里,布津和纳斯的关系因为“恐怖主义”和“国际挑衅”的缘故变得非常好,简直像是回到了几千年前、当整个大陆还是一个整体被神统治的国家那样的和谐阶段,甚至呈现出了似乎已经忘记了陆宅爆炸这件事的状态。江扬和江元帅通过几次电话,但并没有任何确凿的结果,综合情报处偶尔也能接到在纳斯工作的信息间谍和经济特工发来的消息,说纳斯国内一直在举办和和布津类似的游行、宣讲、动员活动,把恐怖主义放在日程表首项。

    又过了一阵子,据说一艘从纳斯境内出发绕道迪卡斯的游轮在布津境内的海域被海盗劫杀,但由於船凭空消失,根本找不到什麽证据,所以这件事被传了几天“外星人”、“谜案”、“超自然力量”之後就渐渐平静下去。

    生活,似乎恢复了常态。

    是这样吗……琥珀色头发的年轻人望著盘子里的鱼,若有所思地挑著小刺,苏朝宇用熏得热热的烤箱手套去烫他後背,江扬抬起头来,一指窗外:“看,有人回娘家了。”

    程亦涵拎著一只配发的标准旅行袋从前门进来,明星早就扑了过去,抢著要拿袋子。程亦涵进门换鞋,鞋柜没变,里面依旧放著那双半旧的灰色麻底拖鞋,江扬站在餐厅门口笑道:“怎麽,撞见了慕昭白和其他人亲热,跑回来告状的?苏朝宇没说呀!”

    基地指挥官前任第一副官径直走进厨房,坐在以前的位置上看了看今晚的菜单,跟勤务兵说:“跟他们吃一样的,加一盘水果沙拉。”然後才回答江扬:“早就瞧不上这个地方了,好歹狼牙那里有个单间给我。”

    这是讽刺当年江扬在套间里一间的门上写“副官官舍”四个字呢,琥珀色头发的年轻人赶紧给他倒了一杯果汁赔罪:“快让我看看,饿瘦了没有?被揍了没有?”

    苏朝宇飞起一脚踹在江扬屁股上,把他踢进椅子里,程亦涵终於笑了:“慕昭白加班正抢修数据库,一群人饿鬼似的吃工作餐,我回来蹭顿饭,一会儿再去他家。”之前江元帅从首都托人带了新鲜的鱼给儿子,嘱咐找个手艺好的做,结果,按照排名,最适合下厨的苏暮宇偏偏感冒了,鼻涕眼泪的,扬言说他的舌头已经尝不出咸淡,只赖在房间里看电视等著吃现成的。於是苏朝宇不得不下厨,把鱼烤得外皮焦黄,鱼肉咸鲜,虽然没到色香味俱全的标准,但绝对是家常好菜。

    三人吃了一会儿,重感冒的苏暮宇从房里出来,鼻尖发红发亮。他看见程亦涵坐在那儿,赶紧躲开两步,浓浓的鼻音听上去无限委屈:“指挥官这就要开除下官了吗?”苏朝宇蛮横地把叉子戳进鱼腹:“他敢!”四个人都笑了,江扬撕下两条大刺权当剑,唰唰跟苏朝宇比划:“反了你!我要揍你这个小混蛋!”

    苏暮宇站在榨汁机旁边削一个橙子,刚好电话响了,便不等勤务兵应答就拎起来:“您好,指挥官官舍。”

    “苏朝宇吗?打开电视!”是秦月朗,声音已经变了调。

    指挥官官舍最好的屏幕在江扬的影音室里,客厅里只是一台普通的家用平面电视和影音播放系统,平时也没什麽用,大多是值班的勤务兵一起看个连续剧解闷,偶尔逢年过节唱唱歌而已。手忙脚乱中,就连一向对电器功能了如指掌的程亦涵也不明白怎麽才能拨到指定频道,不得已叫来了一个勤务兵才解决问题。

    纳斯国家电视台黄金时段最热闹的电视剧被掐断了,甚至,所有纳斯境内的电视台都主动停下了所有服务,开始转播这段来自国家安全中心的信号。纳斯首都那四通八达的地铁里涌入了大批大批的防暴警察和武装士兵,他们都带著呼吸面罩指挥群众疏散。乱七八糟的画面里,军装和男女老少的各色衣服挤在一起,不同方向、不同动作、不同目标,让人看了就觉得心里慌。电视台掐断了声音源,但是通过肉眼可以看出,人们在尖叫,孩子在大哭,丢失了的宠物狗无助地缩在垃圾桶边,惊恐地看著来来回回的人群。

    江扬沈吟了一下,拍拍苏朝宇的肩,自己上楼去给江元帅打电话。江瀚韬虽然还在低调地“病休”,却始终没有真正停止工作,此刻元帅府得到的消息自然更多:“三瓶毒气,在三个换乘站,都是每小时上万客流的地方,已经救不及了。”

    江扬身体发冷:“他们……疯了!”

    江瀚韬说:“不,儿子。要疯了的,是纳斯。”

    这句话如苦苦闷了几天没有下雨的城市忽然遭遇了一片乌黑的雨云,渴望畅快淋漓,但更多的闷和压抑却在意料外到来。江扬终於明白了担心的真正源头是什麽,但仍然不能做出明确地判断:多少年来,他的教育体系里都将纳斯形容成一只山猫,尽管外貌极具虎和豹的优雅端庄,但毛发里藏著随时可出鞘的尖牙利爪,它并不本性嗜血,却也毫不怜惜弱者,如果需要,它可以吃下几倍於身体的食物,慢慢消化,然後变得更加强悍。江扬叹气给自己听,然後用下官的标准口吻问道:“死伤有多少人?”

    “还没有确切的数据,相关图片我会差人传给你。”江瀚韬顿了顿:“边境吃紧,国内也不安稳,更要小心,任发生什麽,不要轻举妄动。”

    “是,长官。”江扬立刻应下来,又谨慎地用陈述句来提问:“下官以为,这次事件之後,和纳斯的战争无法避免了。”

    江瀚韬没有说话。

    万般轮回难道都是注定?当江兆琅元帅死於雪伦山会战之後,布津和纳斯签下了停战协定,从此安宁了不少年,事到如今,依旧是江家人守在边境,依旧是江家最好的男儿领兵,依旧是边境线,依旧是纳斯,江瀚韬忽然捏紧手腕,强迫自己调开这不吉利的思路。信仰光明神的子孙从未在勇气的问题上迷茫过,但仍然畏惧命运的安排。他说:“儿子。”

    江扬没有立刻答话,他等著这个称呼後面跟著的其他叮嘱、命令或者批评,但是……江瀚韬说:“儿子?”

    “爸爸?”江扬说:“我在听。”

    “吾儿戍边,”江瀚韬用念古诗的语调轻轻说,“当年,我的父亲,也就是你的爷爷写过这样一个梦,他说:‘他日吾儿戍边,铁马戎装,强敌步步退却,皑皑雪山,漫展吾儿大旗!’”

    江扬听得震撼:“下官……我明白您的意思,爸爸。”

    “不,你不明白。”江瀚韬说:“连我都不明白为什麽忽然想起这句话来。大概我只是感慨,他没能看见最优秀的孙子擎旗,江扬,你知道,他去世的时候,我还只知道鹰马围猎。”

    江扬挺胸昂首站在窗口,天色渐暗,有凉爽的风从窗帘下面钻进来,一下一下抚著他额前的发,一如从未见过面的爷爷那因为弯弓持枪而略显僵硬的手。他闭上眼睛,记得父亲曾经说过,如果爷爷在世,见他这样对待长孙,一定会狠狠骂一顿。爷爷的脾气也不好──苏朝宇生气的时候说,你们江家一窝乌龟脾气──江扬睁开眼睛,忽然叹了口气:“爸爸,我想,现在我明白了。”

    江瀚韬柔声说:“旌旗江山都不重要,你明白吗?”

    “是,我明白,爸爸,”江扬说,“我不仅有您,还有苏朝宇,还有儿子女儿,说来,我也是爸爸了。”

    “当然,这是两个父亲之间的谈话,”江瀚韬轻笑一下,“你百般不想当我的儿子,我又不忍心让你做下官,现在终於找到平起平坐的方法了,我觉得很好,你说呢?”

    江扬也笑了,却不知道要用什麽称呼,想了半天,他决定用从未有过的方式开玩笑说:“我也觉得很好,江爸爸。”

    江瀚韬彻底放心了。他的儿子找到了人生的终极目标,不是元帅,不是相爱,不是亲人,不是闲散,不是任何一种世间有名字、被字典定义过的事物。那是一种单纯的、对生命的信仰,是一种积极的情感,一份永不失望的希望。他知道儿子一直在求索,他希望儿子拥有,如今,这件比找到真爱还重要的大事,终於完成。

    绚烂英豪8旌旗盛宴(最终篇)117

    第二天,布津所有报纸的头版头条都在报道纳斯的三个地铁中枢被投放毒气的恐怖事件,只是因为事关国家安全,字字句句都是照抄纳斯外交部的通稿。报道里说,从监控录像里可以看出,带著毒气出现的投手身上绑有定时炸弹,两个女孩、一个男孩,神色恐惧,显然不是自愿。至於他们携带易燃易爆品如何进入了地铁站,被解释为“安检人员内部有接应”,江扬倒没有像其他人那样觉得这个解释苍白无力,他在办公室里折起日报,眉头皱起又松开。

    虽然早就习惯了副官的生活,苏暮宇还是没有修炼出程亦涵那样持久的沈默美德,轻咳两声:“事实上,我知道这是怎麽办到的。”

    江扬等到了想要的答案,不露痕迹地愉快点头。

    “他们什麽也没有携带,作为普通乘客进站,为了避免摄像头的辨识,会先乘坐几次地铁,分别从不同的口出站,再换乘,反复多次,最後到达预定地点。而带进去炸药和毒气的,是出入地铁系统唯一只需一次安检的清洁工。没有人会对一个熟悉的面孔反复要求检查──做这种事的,通常是熟得不能再熟的脸。他们是正式员工,伪装了几年甚至十几年,就为这一件事。通常,他们勤快、老实、不具任何威胁性,是最不引人注目的底层职员,干最不起眼、最容易被忽略的工作。尤其是清洁工,都常年戴大口罩和帽子,穿长大衣,甚至连伪装都不需要。他们有大推车,把工具送进厕所,在那里安装,那是没有摄像头的绝对死角,之後,他们只需要走出来就可以了。”苏暮宇眨眨他那蓝眼睛:“我是专业的,长官。”

    江扬苦笑,若干年前,海神殿策划过在雁京地铁里的爆炸,被国安部一名特工及时发现阻止,他们发现了两大块高能炸药,却完全不明白是怎麽运进来的,摄像头没有拍到任何可疑的人、物,这个谜底,终於揭开。他看著苏暮宇,表情一时间很复杂,最後,他终於接受了副官不是程亦涵而是苏暮宇的事实,征询地问:“通常,多大的仇恨才可以这样做?”

    苏暮宇说:“如果是上一任波塞冬,那麽,不需要理由,只要他高兴或者不高兴。如果是别人,我想不出理由,但是知道目的。那就是惹毛对方,制造他想要的最大的混乱。”

    “当年波塞冬想干什麽?”

    “我可不知道。”苏暮宇笑起来:“那时候我还跟我哥玩泥巴,他还不是波塞冬,他急於证明给那个老头看,看他多麽善战,多麽有号召力,应当成为下一任波塞冬。”

    “但一败涂地了。”

    “所以,”苏暮宇笑容里掺了一点儿苦涩,“他被老头臭骂一顿,据说十七岁生日也没心思过,没过多久,就把老头一刀宰了。”

    江扬忽然想明白了:“这就是你没有密札的原因!”

    苏暮宇愣了一下,随即叹笑出声:“难怪!”他已经不再和海神殿有瓜葛,压身的铂金坠子没能换回邻家小姑娘的性命,但换来了他的自由。苏暮宇还记得他第一次把波塞冬的坠子贴身带著时的情景,他裹著裘皮大衣站在波塞冬身边,特克斯的阳光很刺眼,他说:“有一天,这坠子我不想还给你怎麽办?”

    波塞冬说:“我让人给你做个一模一样的。”

    当时,苏暮宇很想说,我是认真的,然而波塞冬从未当真。

    当江扬和苏暮宇一面聊著关於过去海神殿的话题一面签文件的时候,苏朝宇把电话打进来了。他刚刚接到了下面的边防小队发来的消息,据参加上次对纳斯的短暂火力支援的士兵说,纳斯方面照片上公布的两女一男的“恐怖分子”,和当时山匪从原住民那里抢走的人质数量和性别一模一样,只是照片不太清楚,没法看清脸。苏朝宇说,如果能证明是那三个被掳走的人质,那麽事情就会复杂化:山匪的行迹是从布津方向突破国境线到达纳斯并且袭击士兵的,这点,在报告里已经重复了多次。

    随後,彭耀立刻命令徐雅慧找人要来了大图,传真给边防,让他们组织辨认,结果毫不吃惊,被迫做了毒气投手的三个孩子,确实是从纳斯边境原住民那里绑走的人质。由於当时有士兵追击,山匪的逃向一直是布津方向,因此,整个局势瞬时变得有些微妙。

    江扬他们自然是不会轻举妄动先跳出来说话的。就在各种揣测尚未成型的第二天,纳斯外交部公开宣称,他们已经获悉了地铁毒气投放的确切方法,并且开始全国范围内悬赏二十万纳斯币,通缉当日在纳斯首都最大的地铁枢纽c区工作的一名清洁工。看到报告的时候,江扬只觉得惊悚,这麽快的时间,纳斯就搞明白了具体的投放方法,但是没有出示任何证据,而且,纳斯向其他国家发布的新闻通稿里,所说的方法和措辞,显然和苏暮宇那天告诉他的前後词句都一模一样。苏暮宇本人并未亲身经历过这件事,亦是听说,也就证明,在很大程度上,纳斯察觉真相的方法和苏暮宇听到的,来源十分相似,甚至就是同一个。就在苏暮宇被迫回忆到底是听谁说了这个事实的时候,江立已经偷偷告诉了江元帅一个更令人不知所措的消息。

    由於纳斯警力优先调查恐怖分子下落,因此很快查到,在毒气正式投放前两个小时,那名被确定了凶手身份的清洁工打卡下班,九十分锺後,他乘坐的开往布津南国境线的旅游专列准点开车,四十分锺後,布津海关监控录像里,他面带微笑,出示了真实有效的证件,以合法的本国公民身份正式进入布津境内。一旦走出了监控范围外,他就消失了。现在,纳斯帝国正式发出外交函件,希望布津帝国协助缉捕这名男子,布津帝国国安部、国家安全中心和各大军区马上都表示绝对支持,并且确实开始动用先进的手段和大量人力开始搜寻。

    江扬在挂掉父亲电话之後,便立刻大量调阅纳斯的最新军备数据和布防情况,整个进度只有彭耀等亲信人员了解。历史总是没有建设性地重复著,江扬知道,这个恐怖分子,是绝对抓不回来的。

    开始的四天,纳斯和布津的友好合作堪称国际典范,两者都维持著大陆大国的风范,虽然都又著急又不满,却仍旧可以维持表面和谐。第五天开始,两国关系急转直下,民众的质疑也越来越多──知道有个会放毒气的人就活在身边,实在是一件很恐怖的事,纳斯地铁系统刚刚从瘫痪中恢复,布津的白领已经开始在网络社区倡议骑车上班了。

    第六天,纳斯外交部用公文质问布津方面的进展。

    第七天,布津帝国表示地毯式搜寻有效期已过,将用低消耗的方法转入分区搜索模式,纳斯帝国强烈抗议,并且开始用各种推测和无根据的事实指责布津拖延时间。

    第八天,有报纸在一次旅游图片征集活动里发现了该清洁工的投稿,并进一步确定了他是布津间谍的事实。不管布津帝国如何强烈抗议都无济於事,危险面前,老百姓关心的无非是如何躲避和自我保护,而布津和纳斯两国政府,都暂时无法给予他们的子民这些可贵的安定感。一时间,对於政府信任与否和对於家园热爱多深成了判定一个人是否是优秀公民的标准,报纸杂志和网络论坛已经硝烟弥漫,但是大家都觉得枪炮声不会蔓延到真实的生活里。就像往常的任何一个事件一样,终究有一天,两大帝国会在一份友好协议面前坐下来,继续当好邻居,受过伤的老百姓会慢慢平复,重新生活──以前这样,那麽这次,也许时间耗得久一点儿,一定也会这样。

    但大家都错了。

    在地铁毒气事件发生十二天後,大陆第一大国纳斯帝国,向同它和平共处了几十年的另一大国布津帝国,正式宣战。

    绚烂英豪8旌旗盛宴(最终篇)118

    大陆上最大的两国终於交火,才平静了几十年的平民百姓再次感到了一种如影随形的威胁,而上一次出现的这种感觉,伴随著两国的战火持续了整整一百多年。

    当江兆琅元帅在皇宫和儿子江瀚韬黯然分别之後,雪伦山战役就成了他最後的功勋。严冬时节,江兆琅和第十三军在雪伦山南侧全军覆没,鏖战到最後一刻的战士都已经在恶寒中失去了最基本的知觉,据前来接应的、彼时还年轻的白虎王卓雍说,前线将士只有十来人还活著,都对著漫天飘落的大雪机械性地挥舞长刀,纳斯那边,早就没有会动的人了。战斗结束後不久,纳斯和布津签订了百年来的第一个停战协议,由於江兆琅战死,率援军凯旋的卓雍成了头号功臣,一时间,白虎王室成了布津帝国继皇帝之後最大的力量。

    彼时布津帝国的七大家族早已成型,四大法王的传统也不曾改变,战後不久,三皇子就迎娶了朱雀王裴坤山的大女儿。在皇帝忽然病逝後,纳斯帝国几次试图重新开战,都被江兆琅留下的余部和裴家联手镇压了,当时还只会架鹰玩鸟的江瀚韬只是负责在各种战令上签字,对政局和战事几乎全不知道。

    皇位继承成了新的问题。先皇留下了四个儿子六个女儿,二儿子很小的时候就夭折了,四儿子还小,大皇子生性贪淫却又懦弱刚愎,三皇子却因为长幼的缘故,无法继承得名正言顺。

    国无适主的混乱的几个月里,大皇子接连纳了三个皇妃,群臣议论纷纷,玄武王乔洛麟竟又把一个年轻貌美的姑娘送进了宫,大皇子专宠了她整整一个月,然後就传出了新皇妃怀孕的好消息。几乎是一夜之间,七大家族和四大法王之间的权利斗争复杂程度呈几何级数般增加,愈演愈烈,每个人都在三位皇子身上分别下了注,希望自己可以赢到最後。

    四皇子的老师很快宣布四皇子会在短时间内出国学习外语,等於委婉地放弃了对皇位的争夺,此举一出,几家压错了牌的名门望族纷纷沈默。弃权是一种最体面的失败,对於他们来说意味著不致命的损失,意味著休整和等待──如果还有下一次机会的话。

    尽管大皇子始终不能完成一个皇帝最基本的处理国内事务的工作,搞得民怨载道,但卓家和乔家仍然认为正统的继位应该是他。但当时要求革新的呼声很高,三皇子有江氏集团军和裴家的支持,对皇位也是绝不让步的。这种角力和赌博绵延了小半年,有一天,大皇子忽然失踪了。

    据杂役说,他看见大皇子带著乔家送去的那个最美丽的姑娘一起逛花园,可是当晚,寝宫的侍女等得都睡著了也没见他回来,花匠却说,大皇子早就带著王妃去吃晚饭了,负责餐饮的管家则惊慌失措地表示,大皇子的点心,可一口没动。

    皇宫里因此乱了十几天,终於,天寒地冻的季节里,业已成年的三皇子在一个清冷的早晨,戴上了曾属於父王的金冠,自此,布津帝国进入了历史书里写的鼎盛时期。

    三皇子,也就是当今皇帝陛下,继位之後即刻著手改制,变旧帝制为新制,区分贵族和民选的权力,继而改组了上下议院。但他极为聪明地取了折中的办法,并没有消除四大法王的权势,任由他们内部消化重组。很快,七大家族中实力较弱的两家几年内变卖财产举家远赴海外;白虎卓家吞吃了秦家,“失踪”的前家主秦峻的女儿秦月明带著幼弟仓皇避祸到已沦为平民的母亲的娘家云家;岳家连了白虎王的亲,有恃无恐;朱雀裴家把大女儿嫁给了皇帝陛下,又把小女儿嫁给了彭家的家主彭燕戎;而江家小家主江瀚韬则永远是皇宫里最受欢迎的客人,他们的时代,才刚刚开始。

    时至今日,政局几经改写,父辈们的光荣与梦想已经交予小辈,江扬和彭耀本应该是非敌亦非友的两家主人,却阴差阳错成为密不可分的同袍,大概是谁也想不到的事情。卓家在昂雅事件之後就一蹶不振,直到江扬看透了月宁远的身份之後才恍然发现,延续了两代人的斗争仍在继续,得了帕金森的白虎老王爷健在,世子卓淳的年纪与江扬、彭耀的父辈相若,心如明镜的皇帝陛下亦没有任何健康方面的隐患──历史总是有许多相似,江扬合上父亲写给他的长长的卷宗,闭目养神。也许,他会像爷爷那样战死沙场;也有可能像大皇子一样无缘无故消失;更有可能的是,他必须像父亲那样赤脚血汗地走去该去的位置。

    步步为营,方能守得住自己的一方绚烂江山。

    这片大陆上两个最具实力的国家正式宣战後的一周,布津帝国现任政府花了很多心思,试图“委婉”地将这个坏消息透露给民众,然而这种方式某种程度上只能助长谣言。尽管边境并未发生大规模冲突,双方也能够保持克制,并没有使用或者威胁使用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但是各种谣言却已经长了腿脚和翅膀,从各种渠道雪片般飞到帝国的每个角落。包括首都雁京在内的帝国最大的十个城市,都发生了不同程度的恐慌,人们甚至在上班时间就挤爆了好几个大型超级市场,矿泉水、维生素片、粮食、方便面、医用包等所谓的“战时生存物资”两天内就被抢到脱销。在前首相秦月明的任内被严厉打击过的黑市交易立刻抬头,非法枪支和刀具大量流入市场,治安亦随之恶化,偷窃、抢劫、强奸和绑架勒索的发生率远远超过平均水准。在一部分地区,天黑之後几乎已经无人敢单身行走在过去最繁华的大街上。家长们更是如临大敌,学龄前儿童多数已经放弃了幼儿园,中小学则开始用校车接送所有的学生,每辆车里都配备至少两名持注册枪支的安保护卫人员。

    首都雁京暗流涌动,各个门阀贵族纷纷使出浑身解数,为自己的整个家族谋求生路,卓家门庭若市,而江家也差不多,总有许多不关痛痒的帖子和礼物。暂时解脱了公职的江元帅夫妻一反常态来者不拒,还经常挑点吃的用的派人送到边境基地给儿子们,以至於某天苏朝宇一面啃著从首都空运来的、汁水丰厚香甜无比的桃子一面跟江扬打电话的时候大笑著说他“腐败”,他的合法伴侣丝毫没有愧疚感:“这时候不收礼物,怎麽行?”

    苏朝宇纵然不喜欢这些明争暗斗,却已渐渐明白,首都那场不见血的战斗在某种程度上,左右著边境这场战争的胜负。这种认知让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凭空生出许多感慨,几乎连“受贿来的”桃子也不想吃了,电话那头的江扬却笑起来:“不要这麽愁眉苦脸的,我的朝宇。对了,这两天程伯父要去你们那边,程亦涵还没把他和小慕的事告诉家里,你小心点。”

    作为江家确凿无疑的嫡系,现任军事科学院的院长程非中将在这场风波中却没有受到像国安部长凌易等其他江派嫡系那样的冲击,一方面是这个人行事低调谨慎,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军事科学院并不像国安部等其他实权部门那样显赫或者关系重大,他不仅仍然每天在军部的“保护”下按时上下班,还能够以“带领专家现场勘查新式装备在实战条件下的作战表现”这样的理由,来到江扬所在的西北边境基地。

    绚烂英豪8旌旗盛宴(最终篇)119

    第十三军的副总参谋长程亦涵作为儿子和这次考察的主要接待单位负责人,一早就去机场迎接了。整个考察团在指挥中心吃了一顿由最高指挥官江扬做东的招待午餐之後,由狼牙的专车接到第十三军目前的军部开始工作。

    由於没有人知道这场战争会持续一个月或者十年二十年,这次勘查就变得十分重要──旷日持久的战争会迫使双方进一步改进武器装备革新技术,先期的勘查工作越详细,後续的改进研发就越容易目标明确,成效显著。因此工作量一再增加,数组专家带领昼夜三班倒的技术员不眠不休地工作,而程非中将则负责居中调派,协调各组和十三军指战员的关系。程亦涵虽然跟父亲住在同一个宿舍里,却极少有机会深谈公事以外的一切。直到最後一天,工作组的其他同事已经打好行李,准备回归五光十色的都市生活的那个夜里,程非才终於有空,程亦涵於是挪了假,准备和爸爸一起吃顿晚饭。

    程非比预想中回来得晚,而且并不像平时那样把随身的公文包立刻锁进保险箱,而是从里面拎出两瓶酒放在餐桌上。桌子上已经摆了程亦涵拼出来的四碗菜──师部食堂炖的酱骨头、从苏朝宇冰箱里搜出来的元帅府特制真空蒸火腿、自制的水果海鲜沙拉、以及同样来自苏朝宇冰箱的一袋五色鸡汤面,实在有点简陋,不过毕竟是战时,父亲又向来喜欢简单朴素……

    程亦涵莫名其妙地有点紧张,老实说,他和父亲的关系远比他们俩的上司、也就是江扬和江元帅要来得融洽,程非虽然要求严格,却始终是程亦涵的慈父而非严父,而且今天指挥官的前任副官并没有打算公开他和情报头子的婚事,连婚戒都藏起来了……可是,现在看著父亲这样严肃地坐在对面,看著桌上那两瓶看起来度数很高的酒,这架势,仿佛真的,不妙。

    程非拿起筷子,一指程亦涵的面碗:“先吃饭。”

    程亦涵试图夹一块水果,却被父亲敲了一下,後者严肃加强语气:“先吃饭。”

    这真是太奇怪了,程亦涵简直有逃跑的冲动,可是那样实在是太丢脸了!而且完全不能解决问题,第十三军最受尊敬的副总参谋长牙一咬心一横,干脆听话──管他呢,我亲爹,还能害我不成?

    一碗面下肚,程非放下筷子,利落地打开那两瓶白酒,一瓶摆在程亦涵面前,一瓶拿过来一仰头喝掉三分之一,然後特镇静地说:“儿子,喝。”

    程亦涵目测了一下,这瓶酒肯定是狼牙小卖部的王牌产品,五十二度纯粮酿造,价格便宜质量过硬。据说没打仗的时候,有一天苏朝宇和彭耀打赌,对著吹了一整瓶然後奔出去打移动靶,结果陆战精英赛总冠军以10枪总成绩44环战胜了43环的小朱雀王,而无论是苏朝宇或者彭耀,平时的成绩绝对不会低於95环,可见这酒够劲,够狠。

    程亦涵为难地看著爸爸,他爸爸严肃地看著他,终於儿子先投降,硬著头皮抓起酒瓶,咕咚一口下去,就觉得整个口腔、食道都像被火点燃,辣得程亦涵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可怜巴巴地看著父亲,一副被欺负了的样子。

    程非当然知道。由於程家不是江家那样的贵族世家,程亦涵从小到大并不像江扬那样拿宴会当家常便饭,酒量不算差也绝对不算太好,尤其是这种粮食酿造的普通蒸馏酒,他几乎没有机会入喉,猛然喝这麽大量,自然十分不舒服。可是此刻,向来疼爱独子的程非却不为所动,反而非常镇静地堵住了程亦涵的借口:“明天除了送我们,你并没有其他的事,我已经问过苏上校,他也答应替你向彭军长请假。”

    叛徒!内奸!程亦涵在心里叫嚣,十分後悔没有事先跟苏朝宇套好招。程非根本不理他,反而严肃地看了看那盆酱骨头,戴上一次性手套,啪地掰断了最大的一块。

    程亦涵一惊,只能强忍著灌了七八口,酒劲往上一涌,眼圈立刻红了。程非把插了吸管的骨头递给程亦涵:“说吧。”

    程亦涵吮了一口香滑的骨髓,只觉得身上脸上阵阵发热,四肢发软,故作镇静地望向爸爸:“什麽?”

    “你的秘密,儿子。”

    程亦涵使劲摇头:“没有,我没有,长官……长官的秘密……我不能说……”

    程非於是抄起自己那瓶酒,又喝掉三分之一,指指程亦涵那个,手势十分优雅。程亦涵咬牙,二十多年来跟爸爸生活斗争的经验告诉他,反抗是徒劳的,不要在这件事上浪费力气,於是他认命地举起酒瓶,再次喝掉了至少三两白酒。

    那气势,就算苏朝宇看到了,也要啧啧惊叹。

    程非体贴地给程亦涵吃了几块从骨头上撕下来的肉,又让他歇了一会儿,见那酒意已渐渐酡红了脸颊,才问:“你的秘密,儿子,你爱上了他,对吗?”

    程亦涵勉强维持清醒,望向爸爸,程非脸上似笑非笑,又有点忽远忽近,他的脑子里一片嗡嗡乱响,仿佛慕昭白还在那里哈哈大笑,他使劲摇头:“啊……他……没有……嗯……没有……”

    他这就是要醉了,可惜副官不是指挥官,还不会醉了以後也能那麽理智地吐点什麽然後找地方睡觉,程亦涵的最後一丝理智告诉他,应该站起来去敲隔壁苏朝宇的门,至少找杯凉水浇自己。他试图站起来,腿脚却已经不听使唤,整个人滑下椅子钻进桌子底下,然後咚的一声,倒在地板上。

    程非探头看了一眼,然後镇静地挪走了桌子和椅子,把被子搬出来让儿子靠著,自己干脆席地而坐,笑眯眯地问程亦涵:“什麽时候结婚,儿子?”

    整个基地最冷静最有条理总是沈默的扑克脸副官从来没有喝过这麽大量的烈酒,很快就表现出与平时完全相反的模样来。程亦涵的脑子糊涂了,却不想睡觉,反而越来越兴奋,不由自主地想大笑想喋喋不休把的埋在心里的那些秘密都说出来。而爸爸的声音和味道就是最好的催化剂,因此觉得安全,所以他顺利地给自己开了个头:“等仗打完了,我们打算去见他的父母。”

    这段时间已经辗转打听到了一部分真相的程非点了点头,不能说不会难过,却也不能说不为儿子高兴。程亦涵的黑眼睛从没有这样迷惘却也从没有这麽亮过,他望著爸爸,满脸都是兴奋期待和发自肺腑的幸福──这样的神情这样的快乐,在十几岁进入军队之後,已经十余年未曾出现,再怎样快乐的时刻,程亦涵不过是微微一笑就罢了。程非摸儿子的头,心酸和遗憾溢於言表,温暖地问:“他是怎麽样的人,儿子?”

    程亦涵於是开始讲慕昭白,从十多年前跑道上的初见开始,到後来一天一天的相处,讲他们的挫折他们的误会他们的爱,讲到慕昭白那乌龙极了的“求婚”的时候,就开始傻笑,还跌跌撞撞地从床底下捞出了藏婚戒的小盒子,献宝一样拿给爸爸看:“好看吧?那个笨蛋居然拿江扬的贵宾卡去订做,还要到了折扣,让他们知道,真是糗大了呢……”

    程非搂著儿子的肩膀,看著儿子傻兮兮地把戒指戴在左手的无名指上左看右看,又傻兮兮地穿回链子里戴在脖子上,能做外科手术的灵巧手指却已经不听使唤,几下都扣不上搭扣,反倒把戒指都弄掉了,於是又开始笨拙地趴在地上找。程非不知道是悲是喜,忍不住微笑又有泪水盈满眼眶,自自然然地替他捡起来戴在脖子上。程亦涵摸著戒指,特满足地瞧著他爸爸笑:“谢谢您……我以为……您知道了……准得把我给掐死……剁了……”

    程非真想一巴掌扇过去:“当然!要能剁早剁了!”可是巴掌到了却只是揉了揉程亦涵的黑色短发。面对这样一份离经叛道、无法理解和欣赏的感情,他说不出祝福的话,可是在这样战斗一触即发的时刻,在这样几乎分分秒秒都可能成为诀别的时刻,他也不愿儿子有一丝一毫的遗憾。他轻轻拍著儿子的後背,程亦涵已经越来越糊涂,像小孩子那样蜷进了爸爸的怀里,程非於是劝自己──就这样吧,如果都能幸存,便是老神仙成全这段姻缘,那麽,认了也罢。

    程亦涵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头痛得像是被人剁开胡搅了又给乱拼上一样,整个身子还是软绵绵的,躺在床上半晌都起不来,等他终於清醒了并且洗过澡刷过牙使劲灌了一大杯苹果汁下去以後,才发现床头桌上爸爸的字条:“我都知道了,儿子,好好保护自己和你爱的人,只要你幸福就好。”

    压著字条的是一块样式古雅的金表,蓝宝石和黑钻的搭配璀璨却又低调,最惊豔的是表背亦用水晶蓝宝石制成,可以清晰地看见里面精密运转的纯手工机芯,表背中心刻有江瀚韬手书的“镌心铭永”四字。

    这只金表是当年江瀚韬定制的,由御用锺表匠纯手工制作,世间仅有两块,分别送给了程非夫妇和凌易夫妇作结婚礼物。幼时就对机械非常感兴趣的程亦涵从小就十分喜欢研究这块表,总有种拆开看看的冲动,却被在这方面对他十分宠溺纵容的父亲丝毫不留情面地拒绝了多次,程亦涵甚至记得在五岁左右就为这事儿哭过。当时非常心疼他的爸爸把他抱在怀里,揉著他的头说:“等你作新郎官的时候,爸爸一定会把它给你。”

    隔著许多年的时光,那时软软的幼儿已经长成今日戍边的将领,程亦涵有种难过却又幸福的感觉──他沈默的严厉的温柔的父亲,纵然永远不会接纳这样一份在他看来太过奇异的情感,可是他总会在那里,天上地下,惟愿吾儿平安、幸福。

    程亦涵看见自己的眼泪掉在表盘上,听见自己吸鼻子的声音,他试著把手表戴在自己的手腕上,那搭扣略有磨损,微微宽了一点点,大概需要去表行收紧半公分。程亦涵打给苏朝宇,蓝头发的师长刚刚送走了首都来的科学家们,坏笑著说:“程大副官居然睡懒觉?啧啧,江扬跟我打赌说你们有阴谋,招了吧,不然我可杀过去逼供!”

    程亦涵一反平日水准地嗯嗯啊啊应付过去,胡乱挂断了电话,开著窗又喷过清新剂的房间里闻不出昨日的豪饮,收拾得干干净净的桌面看不出昨夜的狼籍,可是醉了以後,被爸爸抱在怀里说那些抒情的话,说这些年他以为要保密一辈子的爱,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像一场最美好的梦境。

    程亦涵看了一眼新手表,决定回家,立刻,马上,开几小时的车,奔去他和爱人的那套小房子里,紧紧拥抱,亲吻,做情人爱做的事。放心,爸爸,我都明白,我会幸福,因此您永远不会失望,不会遗憾。

    他给慕昭白发短信通知,然後把爸爸的字条细心折起来收藏在钱夹里,却又在背面看到了另外一行字,程亦涵凝眉,读了两遍,终於拨给江扬:“关於技术人员的忠诚问题,我想跟你谈谈……嗯,今天,下午,我这就出发,四点半以前会到达办公室……嗯?不,爸爸知道了。不,不是苏朝宇……是我,我自己说的……”

    江扬惊讶地挑起眉的时候,只听程亦涵含笑的声音:“不用担心,我很好,坦白的感觉,很美好,真的。”

    绚烂英豪8旌旗盛宴(最终篇)120

    除了程亦涵的感情问题以外,程家伯父提出的另外一件事也引起了江扬足够的重视。事实上,开战以後的这些日子,他不顺,很不顺,非常不顺!

    江扬还记得他踏入军界後指挥的第一场真战斗是在首都防卫区附近,协助首都警察带领四十人对一夥持枪犯罪分子进行合围。那一次,他很紧张,腿上的肌肉在他发出第一个命令之前都处在收紧、抽筋的状态。江扬并不是怕死、怕关注,相反,他内心的信念从未动摇过,他只是……怕自己的失误给部下带来威胁到生命的损失,怕一念之差输了战斗,输了江家的荣耀。

    那次战斗三十分锺就结束了,江扬下了四个命令,分别是“a组右翼弧形上”、“c组不要动,注意堵截”、“a组加快速度,原计划开火阻击”和“结束,收队”。这四个命令无懈可击,时间掌握得恰到好处,用的战法虽然传统简单,但经典高效,发挥得十分漂亮。後来,这场简单的小队单线战斗被布津帝国军官学校的实战分析初级班列为必读案例之一,也是江扬指挥过的第一场被计入教科书的战斗。

    随後,他在兰陵列岛等地也打出了漂亮的仗,虽然都不是惊天动地或者多麽奇巧制胜,甚至,有的看起来十分刻板,但江扬因为组织高效、变化应用灵活而闻名,曾经有一段时间,他觉得自己这辈子已经随时可以无憾而死:至少,他已经被无数学生当作了英雄。

    现在,在布津帝国西北边境的指挥部大楼里,江扬穿著军装看著手里的地图,深深拧眉。如果他有幸活到十年後,今天这场战斗,一样会被计入历史教科书。这是纳斯帝国和布津帝国宣战之後的第六场小型战斗,之前的五场里,除了两场没有确实打起来、只能算边境纠纷的斗争外,江扬只赢了一次,而且是在纳斯只有一个连的情况下,他把敌人从前线重火力逼退了。

    两场失败都匪夷所思。他投入了足够的兵力,选择了恰当的战斗指挥人员和前线调配人员──这不是冷兵器时代刀砍剑刺的肉搏,重火力和地空武器也是决定胜负的关键,还有无人机和情报工作──江扬反复看著战报,无法分析出是哪个环节出了纰漏。

    四家昂贵的无人机有一架飞入了纳斯的电磁干扰区,没回来,其他三架都被对方的雷达扫描到,毫无躲避机会地被击落了。彭耀从第四军里抽了一个战斗力平平的团做掩护工作,尽管他们知道自己被送上战场就是用来牺牲的,但也接到了可以有组织撤退的命令,狼牙和飞豹的先遣队就在他们身後准备诱敌深入──“炮灰团”在半个小时内变成了战场上第一团揪心的真正的炮灰,江扬听到战报之後半个多小时都不能平静。这件事给狼牙和飞豹造成了很大的心理压力,并且把特种兵部队和普通军团之间的代沟挖得更深了。江扬曾经开玩笑说过,特种兵都是花大价钱砸出来的,不能轻易放他们退役,要物尽其用,损一个特种兵,宁可用十个年限兵来换。说归说,但真的看见手下的官兵毫无意义地死在战场上的时候,江扬几乎不能容忍自己的错误:他不是神一样的指挥官吗,为什麽,会错?

    而且,他根本不知道自己错在了哪儿。

    甚至,不顾所有人阻拦,江扬自己到前线去看了一趟,观察那里的地形,熟悉交战环境,认真地检讨自己的判断,苏朝宇陪在他身边,客观地说:“在可以撤退的情况下,除了自己想死,我不知道还有什麽理由可以留在这里等死。但,我又不能相信一个团的人都同意当炮灰,哦,前提是他们没有像彭耀搞出来的那样集体发!症。”

    江扬知道苏朝宇是在用过往的幽默宽慰他,可他笑不出来,只是默默看著雪伦山。难道,几十年之後,他也会像爷爷一样死在这里?这个念头太坏太消极,江扬摇了摇头把它抹去。他已经和苏朝宇组成了家庭,便不能这样轻易地谈及死亡,生死相随的苏朝宇虽不至於殉情,但可以保证的是,若他要死,苏朝宇也许会死在他前面。

    两天後,江扬向第四军的步兵连和侦察连下达了一组伏击游击小队的命令,没过几个小时,负责传令及协调的通讯系统军官跑过来叫醒了刚浅眠十几分锺的江扬:“长官,步兵连拒绝执行您的命令。”

    江扬似醒未醒地瞧了下属一眼:“他们想当头条新闻主角还是确实有困难?”

    军官为难地说:“报告长官,他们说……他们不想做第二个炮灰团。”

    “理由充分。”江扬冷静地评价,然後立刻接通了彭耀的临时指挥部电话,灰蓝色眼睛的小狼显然也在休息,但听见这个消息之後,不出意料地,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把步兵连连长的祖宗八代都粗暴地问候了一遍,完全听不出没睡醒的样子来,然後,亲自骑著重型摩托冲到步兵连的驻扎地去了。据说,当天晚上在营地,彭耀开始还能维持一个军长应有的风度,後来忍不住开始挥拳头,再後来,步兵连连长被他揍得青著两只眼眶打电话给江扬,表示誓死完成任务。

    “娘了个混蛋的,”彭耀站在泥地里吼江扬,“老子是你打手吗?还是你买一赠一的副官?”

    “我可没叫你去打人,”江扬的声音听起来比彭耀沈稳一万倍,搞得暴躁的小朱雀王不得不认真听下去,“以你的声望、级别、地位、身份中的任何一个,都可以强制步兵连执行命令。我理解不愿送死的心理,但你也知道,炮灰团的牺牲并非常理可解。我是希望你解决问题的,彭耀,目的是不想让内部的这种消极嚣张的气氛影响战局,我命令你,这件事到此为止!”

    彭耀歪著头看著他刚刚待过的营房,若有所思地说:“步兵师是我五哥的嫡系,江扬,你有没有给其他几个师团下过命令?比如……我那野牛一样的三哥?”

    江扬意识到了什麽,飞快地说:“暂时没有。彭耀,听著,这兆头不好,第四军永远姓彭,这件事恐怕不是冲著我来的。”

    “老子现在身兼多职,有人嫉妒很正常。”彭耀发动摩托,还故意把手机贴在发动机上,他都能想到江扬在办公室里大皱眉头然後一脸厌恶地伸长胳膊把听筒放在半米外的样子,不由地坏笑起来。“你也好不到哪儿去,江扬,卓家人是不是很想把你做包子,嗯?”

    江扬一点儿都不想笑,只是说:“这是一个难过的关,我会尽力而为,但你知道的,卓家能从皇帝陛下登基後未雨绸缪到现在,就能不紧不慢,把他想要的一网打尽。”

    “操,我知道!你别罗嗦了,特他妈热,要死人了!我走了!”彭耀忽然焦躁地大叫著挂断,江扬只听见一阵嗖嗖呜呜的声音,随後就是忙音。他知道彭耀是已经明白了才会不耐烦听到真相:卓家想要的不是复仇或者金钱权力这些简单的事情,他们等了太多年,便不会轻易让游戏结束,虽然这不能说只是开始,但还远没到高潮。

    绚烂英豪8旌旗盛宴(最终篇)121

    这时候的首都雁京,秦月翔被害的案子却已渐入高潮。检察机关依“买凶杀人”重新调查这个案子,对化名“王达”的虎鲨进行了包括测谎在内的审讯,结论仍然是倾向於相信他的供词。特侦组几次请秦月朗和前任首相秦月明去他们的办公室“喝咖啡”,虽然到现在为止仍没有决定性的证据可以拘捕他们俩,可是司法部却已经按规程冻结了姐弟俩的公私护照,并且暂停了卸任首相的种种优待政策。连卢立本那样对於政界的事相当不感冒的人都会忧心忡忡地对秦月朗说:“这件事看起来不会善了,你能不能认真点?”

    趴在灌木丛里专心致志地伏击自家的鸳鸯眼白猫的秦月朗只是把一根手指竖在嘴唇前面,笑吟吟地说:“嘘,别惊了他们。”

    说的是前院的元帅夫妇或是幕後布局的卓家,卢立本不知道,唯一确定的是,他说的一定不是那两只猫。

    唉,怎能不担心?

    两个多月以前“私奔”到东北基地的前陆军总司令杨霆远一级上将也很担心。他来的时候正是小麦收割的季节,东北边境基地的最高指挥官典锐少将忙得要命,每天天蒙蒙亮就出去,样子像个高级军官,晚上夕阳西下了才回来,整个人都变成了一个农民,皮肤晒得黝黑,军服上衣和衬衫都在副官手里,自己只穿著个大背心,前後都是汗渍。按他的话说:“麦收是与天斗与地争,不亲自带人盯著,怎麽行?”

    杨霆远对於收麦子存粮食的事情是不大懂的,外人看来,这位帝国军界响当当的传奇人物非常游手好闲。他每天起得很晚,看过报纸之後,就会懒洋洋地徜徉在指挥官官舍後面那片小树林里,在吊床上午睡,在集市上买新鲜的牛奶和现打的奶油,偶尔做的正经事就是用一个超大的本子不停地写写写,看上去倒更像是在画风景。

    只有典锐少将和华启轩少将明白,杨霆远那颗帝国最智慧的大脑从未停止计算和谋划,每天都会将一些看似毫无关联的线索联系起来,寥寥数语就能为他们绘制一幅精确简洁的帝国内外的形势图,并且详细地部署战备训练和警戒。果然,旁边受纳斯控制的小国尼斯几次偷袭,都被杨霆远精确言中,而事先就被调派过去埋伏的小队不损一兵一卒,就顺利歼灭了这些小股的敌军。

    傍晚一起泡露天温泉的时候,杨霆远顶著一块毛巾,背靠著坑坑洼洼的石头闭著眼睛说:“尼斯不是问题,要多盯著点前面。”

    前面,就是布津帝国辽阔的疆域,几乎被卓家控制的,首都军区。

    西北边境打输了仗的消息传回首都不过是三五小时的事情,会议却足足开了一礼拜──江扬损失无人机、断送一个团和无力指挥第四军的事,件件都成了军事委员会会议室里的热门话题。一场又一场的会议在召开,上下议院也乱作一团,所有没人敢提到“亡国”两个字,但是大家都明白,尽管世界上普遍认为布津纳斯的军事实力相当,但是,如果纳斯能够成功突破雪伦山一线,就能横扫整个布津帝国。

    毕竟,嘴里不愿承认,他们在心里也明白,驻扎在帝国西北部的江扬是整个布津帝国最好的将官之一,手下有最牛的特种部队和最精锐的兵力,现在,他还和彭耀是亲密的战友──另外一个和江扬分享“之一”的人是杨霆远,陆军总司令,但不幸的是……他居然和首都防卫指挥中心前任指挥官,於不久之前私奔了。

    真是荒唐得不得了!虽然大部分民众还不知道杨霆远“跑了”的消息,以为黑发的一级上将只是在“病休”,但是江扬连续打败仗已经闹得民怨沸腾。新任首相卓缜焦头烂额,肯定在心里羡慕死了已经辞职多日的前任首相索菲罗兰江夫人──现在,从政界退出的女强人用回了自己的闺名秦月明──毕竟,摆在卓缜眼前的难题是,唯二擅长打胜仗的人,一个情奔了,一个不断地输,简直要把布津帝国推向最黑暗的地方。

    但是於内心深处,下命令给卓缜的人,也就是卓家现任的家主、马上要继承白虎王位的卓淳,却巴不得江扬输得再多一点儿,虽说现在看来,败到这种程度其实已经足够。

    足够给江扬一个卓家的人,做监军。

    这个提议在上下议院得到了最快速的通过,他们决定给江扬支援一些必要的参谋和技术人员。军委会决定选一位在战略理论方面有极高研究成就的人作江扬的临时参谋,经过卓缜推举,戴继书上将被认为是最合适的人选,立刻领命启程,前往边境基地指挥中心协助江扬。

    这位戴上将出身军人世家,祖上都是武官,父亲最初是个前线的粮草配给官,而後因为勇猛、体力好而转入战斗部队,曾经参加过雪伦山的大大小小十七场战斗,最後一场便是江兆琅元帅指挥的对纳斯的剿灭战。戴继书得到父亲牺牲的噩耗之後,立刻投笔从戎,加入当时的民间部队,从最普通的士兵做起,直到被选入正式的编制里。因为他不会实战,竟然阴差阳错和父亲一样,成为了主管粮草的後勤军官。但是戴继书并不会像父亲一样当兵只为了糊口,战事平定之後,他不但成了第一批获准进入军校进修的年轻军官,而且很快就被卓家主帅的第七军提拔起来。戴继书为人圆滑,处世精明,却又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当年他的女儿因为烫伤要做植皮手术,是卓家人给他调配了最好的整形科大夫,让她住儿童医院的单间,享受跟卓家女儿一样的待遇。小姑娘长到十几岁的时候在业余花样游泳队里是最好的选手,全身上下看不出任何疤痕。戴继书对卓家的感激从不溢於言表,但背地里却是他们忠实的下属,此时卓家需要,他义不容辞。尤其是,这三十年来,戴继书虽然没有亲自打过什麽仗,但没有任何被抓到的过错,功勋亦不少,又位居上将,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去辅助江扬这样一个年少不经事的小辈,都十分合适。

    而卓淳对能成功选到一个嫡系的将军去前线这件事十分雀跃,心情上佳地坐在餐厅里,咬下第一口牛排。月宁远坐在四个椅子以外,正在切三明治,她偶尔瞥了实际的父亲、名义上的主人一眼,匆匆打开餐盒,把三明治放进去,又装了一份奶酪和两盒蓝莓酱:“昨晚下大雨没回去,谢谢您提供客房,我早晨有课,就先回学校了。”

    侍女帮她系好便当袋子,拎到门口,垂手而立。卓淳这才放下刀叉,望向年轻的女儿:“你回来。”侍女知趣地推门出去了。

    月宁远优雅地走过去,得体地站在一米开外:“您还有什麽吩咐?”

    “安吉娜,你能让她听话吗?”

    月宁远温柔地笑:“自然没问题。她只需要每天做好假面,装作是毕振杰的女儿就行了,只是她还是傲气,大概因为骨子里流著皇室的血。”

    卓淳拿起刀,细细地切下去,牛排里的血丝依旧可见:“她知道了什麽?还是谁乱说了什麽?”

    月宁远欣赏了一下那颜色鲜豔的液体才回答:“那种傲,天生的。我只是一说。您放心,她大概永远不会有机会知道她的生父是皇帝陛下的大哥唯一的儿子,只有一种情况,那就是我们需要她……”卓淳竖起刀背,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後笑了:“你想到就可以了。安吉娜的妈妈,处理好了吗?”

    “世界上没有这个人呀,”月宁远咯咯地笑了,“从来没有过,将来也不会有。乔王都没了,他那麽久以前送去的女人,还会有吗?”

    卓淳咀嚼著牛排,发出满足的声音。

    第3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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