绚烂英豪终极篇 作者:醉雨倾城
第41节
苏朝宇爱死了这怀抱这声音,紧紧搂著他的爱人,声音里甚至微带鼻音:“我很快就回来,你也要一切小心。”
江扬用力点头,苏朝宇才又退了一步,飞吻离开。
琥珀色头发的年轻指挥官目送他挚爱的背影消失在院子外面,才快步踱回房间,从床头密码箱内拿出父亲给他的那个羊皮袋子,拆开,快速找到所需的部分,然後毫不犹豫地拨出了电话。
是夜,实施宵禁的首都雁京,昔日最繁华的街区造型优美的街灯下面空无一人,宽阔的道路上只有军车来来去去,呼啸著不祥的声音。居民区、商业区一律拉闸限电,整个城市就像睡著了、死去了,万籁俱寂。
唯一例外的是新城区的白虎王宅邸,灯火通明,有许多人影来来去去,彻夜不眠。
彭耀最喜欢的第一副官徐雅慧少校目前在首都老城区北郊的裴家别墅中休假,她的丈夫、职业调查办公室的负责人李青川两周前受了重伤,虽不至於危及生命或者留下终身的残疾,但是至今仍然需要卧床静养,。此刻他正坐在床边的轮椅上,给围在身边的孩子们讲睡前故事。;套房的外间,徐雅慧和亲姐姐徐雅娴正在玩苏朝宇和苏暮宇常常玩的那种卡牌游戏,;徐雅娴的丈夫章沈笑眯眯地坐在旁边,一面观战一面给姐妹俩端茶递水,十分殷勤。
窗边,站著凌寒派来保护徐雅慧全家的z小队分队长刘哲上尉,他的身材样貌与凌寒有三五分接近,人还非常年轻,穿著一件休闲的纯色衬衫和牛仔裤,看上去就像是还在读书的大学生。副队长张岚蓝中尉是个漂亮姑娘,却和其他两名非轮值的z小队队员一样,全副武装和衣睡在靠门的睡袋里。门外和花园还各有一名执勤的队员埋伏,时刻警戒。
徐雅慧和徐雅娴夫妇轻声聊著现在的局势,最令他们担心的莫过於自三天前开始便再也联络不到住在郊外修道院里的彭耀的母亲,连一起被拘禁的赵佩妮、也就是裴家老四同母的姐姐裴珊妮都消失得无影无踪。整件事怎麽看都透著诡异,徐雅娴甚至长长地叹了口气:“如果跟皇後陛下一样,是被扣起来作人质的,我看反倒是最好的结局。”
徐雅慧恶狠狠地丢出多张手牌,杀向姐姐,仿佛这样才能派遣心中的憋闷:“首都一团乱,我真想飞回去帮那小子。”
徐雅娴的丈夫章沈还不到四十岁,原本是裴坤山的高级理财顾问,戴金丝框的眼镜,看上去文质彬彬,褐色的眼睛非常温柔,但实质上,他是一名业余空手道高手,枪法也好,最难得的就是他远比同样擅长搏击和打枪的徐雅娴徐雅慧姐妹俩冷静理智。他把刚刚削好的苹果递给妻子,然後说:“如果彭耀有任何麻烦的话,对方不会需要更多人质,我想你们可以放心。”
卧室里的李青川刚刚哄著孩子们入睡了,也摇著轮椅出来加入谈话:“反倒是首都,酝酿著一场大乱,山雨欲来。”仿佛注解似的,遥远的夜空中传来沈闷的雷声,铅紫色的云层遮住了月亮,风玩命摇著满园碧树,夏末第一场秋雨,眼看就要来临。
忽然,花园里传来一阵急促的吠声,似乎家养的狼犬躁动得不能自已,张岚蓝第一个跳起来,拔枪闪进卧室护在徐雅慧姐妹俩的五个孩子床边,刘哲拔出枪对另外两个队员做了个手势,他们立刻散开,扼守在窗边门畔。
有车,呼啸而来。
这段时间,他们和首都所有的普通百姓一样,习惯了军车昼夜无休的巡视,习惯了军警荷枪实弹地站在车顶上警惕地观察他们的花园,习惯了半夜里被突然掠过屋顶的武装直升机惊醒,但是这一次,情势不同。
徐雅慧姐妹和她们的丈夫第一时间熄灭了所有光源,并且很快把自己武装起来,去卧室协助张岚蓝保护孩子们。分队长刘哲小心翼翼地分开钢制的百叶窗片,向外望去。冷冷的秋雨啪嗒啪嗒地打在玻璃上,视线因此相当受限,却仍然能够看见至少有四辆军车正从不同的方向逼近这栋别墅,枪械的反光隐约透著不祥。刘哲手指勾著枪,像电影里的那些侠客一样,灵巧一转,重心微降,整个人就像一张拉紧的弓。
卧室里的徐雅慧安抚地揉了揉大女儿的头,那个不到七岁的小姑娘也握著一把母亲为她特制的银色手枪,徐雅娴的大儿子像个真正的小夥子那样,牵著妹妹的手,护著其他两个更小的孩子。徐雅慧望著窗外轻轻呸了一声:“最讨厌枪战片了!”
她的丈夫李青川正借著窗外的微光,用左手飞快地在右手的石膏上写著什麽,闻言抬头瞧著妻子,眼角眉梢都是爱意:“你所喜欢的,除了一男一女从头到尾谈恋爱,分开了和好了劈腿了圆满结局了的那些之外,还有别的吗?”
徐雅慧瞪了丈夫一眼,扬起下巴娇嗔:“怎麽著,看的就是那狗血劲儿!你有意见?哼!”
徐雅慧的姐姐和姐夫都忍不住笑起来。他们就是这麽一群有狼性有血性有爱的人,所以哪怕是这样的时刻,也不会失去笑的勇气。
四辆军车很快就对别墅形成了合围之势,车子还未停稳,便有一队队荷枪实弹的特警跳下来,几分锺内就包围了整个别墅,有一名穿西装的官员从防弹指挥车的天窗里露出半个身子,开始念一份长长的公文。
徐雅慧和徐雅娴姐妹俩对於冗长的官样文章向来没有任何兴趣,那些语焉不详又相当隐晦的句子对於她们来说太过无聊乏味,尤其是老公在场的时候,就连徐雅慧这种当了多年副官的人都望向老公求解释,李青川便低声告诉她们:“二公主三天前去世了,死因是氰化物中毒。他们认为疑凶是彭耀,我们是帮凶,所以要我们去协助调查……”
徐雅慧是多麽想骂人啊,如果是在狼牙,她绝对会用一个以“屁”字开头的句子来打断老公淡定的陈述,然後问候从凶手到调查员所有人的祖宗八代,可是现在身边不仅仅有温文尔雅的老公和姐夫,还有五个未成年的孩子。她怎麽忍得下这口气,只能咬著嘴唇恨恨骂道:“简直就是某种宠物排泄的废气!脑子里装的都是排泄物吗?谁会对自己的亲生母亲下手?”
李青川用能动的左手轻抚妻子的後背作为安抚,负责保护他们的张岚蓝则一直扶著自己的耳机专心听外面的动静,此时忽然回身说:“老大说对方很快就会开始强攻,我们先撤,他们断後。”
绚烂英豪8旌旗盛宴(最终篇)167
徐雅慧忍无可忍终於开骂:“屁!断後就是送死,对方至少有一百人,他以为是打游戏可以开外挂金手指吗?我出去跟他们走,不就是调查吗?首相都调查了都关起来都没事,我怕什麽!”
张岚蓝皱紧眉。她知道徐雅慧说的话虽然听起来相当冲动,却非常符合现在的状况,对方确实只要徐雅慧一个人,至少他们是这麽说的;而对方的人数和装备确实远在己方之上,这也是不争的事实,贸然抵抗也许就是全军覆没。
李青川一只手解开吊在脖子上的右手绷带,用左手托著右手的石膏给他们看他刚刚一直忙著的成果。他没有写一个字,而是凭借惊人的记忆力画出了整个裴家别墅的平面图,当然,包括仅有的两条地下暗道:一条可以通向城市的雨水排放管道,终点是北郊夏宫旁边的镜庭海,而另一条则通向新城区的地铁网络,终点在新老城区交界处的方城道车站。“你们带孩子们走,我和雅慧出去跟他们周旋。”他用一个手势坚决地制止了妻子的反对意见,却又温柔地给她解释:“二公主和三公主本都在城郊的修道院中,而我正是直接取代了三公主地位的那个人,她既然脱不了关系,我总该面对。何况……”李青川温柔地看著妻子,勾起嘴角:“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冒险。”
张岚蓝用无线密码通讯器和外面的刘哲飞快地说明了密道的情况,又转述了李青川徐雅慧夫妻的意愿和决定。刘哲当然知道,在百名以上特警的围攻下,他们六个人支持不了太久,何况还有五个孩子和一个只能坐轮椅的病人,他同意了:“岚蓝,你带zn3和zn4保护孩子们下去,两条密道随便选,走两到三公里之後,停下来等我们的消息,即时起,半小时内没有收到我的下一条命令,就立刻转移,想办法离开首都,回边境去。”张岚蓝和刘哲半年来一直在同组训练,彼此已有默契甚至爱意,此刻她绝不会婆婆妈妈地说言情电视剧里的台词,那双美丽的大眼睛里隐隐有晶莹的光,可是声音却那麽稳定自然:“是,长官,请您放心。”
她带著两名手下先走出来,接著是五个孩子,徐雅娴和丈夫章沈断後,一行人穿过起居室走向餐厅。刘哲放任自己走神五秒锺,去凝视张岚蓝的背影:他还没直白地说过爱她,她也还没来得及和他道别。
徐雅慧将一切看在眼里,等张岚蓝消失在厨房的密道口下面,才轻拍刘哲的肩膀,笑眯眯地说:“追女孩子,这麽害羞可不行!”
刘哲的脸腾就红了,强行拆下石膏绷带给张岚蓝拿走的李青川脸色不算好,却也笑眯眯地附议老婆的观点:“要大把的玫瑰花,大盒的巧克力,大颗的钻石,和最重要的,大而坚强、充满爱意的心脏。”他一只手摇著轮椅追上老婆,悄悄告诉刘哲:“她们喜欢男孩为她们哭为她们笑,你也会为此……觉得这一生的哭和笑,都说不出的精彩起来。”
这个时候,窗外忽然传来枪声,声音大得连已经下到密道里并走出几十米的孩子们都听得清清楚楚,徐雅慧年纪最小的女儿忽然放开小哥哥的手往回跑,幸好被走在最後徐雅娴一把抱住。小女孩的泪水像断了线的水晶珠子,一颗一颗地滚下脸颊,她的姨妈一再保证爸爸妈妈不会有事,可是她却依然使劲挣扎著,哽咽著说:“不,是迈克和林肯,它们本来一直在叫,可是……枪声响过以後……”迈克和林肯是裴家别墅的护卫犬,都经过严格的训练,不仅仅能够看家护院,还可以嗅得出危险的爆炸物和一些种类的毒药,极其聪明又通人性,跟孩子们都是好朋友。其他几个孩子闻言也都吵著要回去,围在一起,再也不肯往前走了。
张岚蓝只能轻声地安慰他们,撒谎说对方肯定是打了麻醉枪,就像现在,他们一路撤退,为了安全,只能让徐雅娴不足三岁的小女儿吃微量的安眠药那样。孩子们似懂非懂,看著鼻子尖睡得热热的小妹妹,也只能暂时相信这种说法,勉强走下去。
别墅内部,徐雅慧刚推著李青川下到一楼的客厅,刘哲召回了在外面暗中守卫的zn1和zn2两名队员,三人呈扇形护卫在徐雅慧夫妻的前面。雨暂时停了,浓重的血腥味顺著门缝和窗缝隐约钻进房间。通过门口的防盗镜头,每个人都能看见那两条军犬倒在院子里,林肯的後腿还在微微抽动,迈克也已经站不起来,却还在绝望地舔著林肯腹部的伤口。
刘哲捏紧了枪,徐雅慧低声骂道:“禽兽不如!”
击毙了门口的两条大狗之後,特警部队开始逐步向内推进。因为首都实行的夜间限电令,裴家别墅四周的防盗电网早已形同虚设──他们自己的柴油发电机只能维持基本的生活用电和防盗摄像头之类的小型用电器,对电网这类高能耗的设施无能为力。
徐雅慧的丈夫李青川通过对讲设备跟那为首的官员谈判,为的是帮孩子们争取逃离的时间。太多次上过战场的徐雅慧敏锐地嗅到了杀戮的气息,心跳越来越快,她不禁俯下身子,从後面紧紧抱住了她的丈夫,让这个男人沈稳有力的心跳紧紧贴著自己的,才能够呼吸。刘哲亦察觉事情或许并不像对方说的那样,仅仅是一次抓捕,他望著安保屏幕里那些拎黑箱子的人,忍不住脱口而出:“他们在装爆破设备。”
这就是杀人灭口。
徐雅慧说:“真想跟他们拼了,也好过窝窝囊囊地被炸死砸死!”
刘哲的两个队员虽然年轻,却都经验丰富,zn2忽然报告:“对方开始喷涂的疑似玻璃溶解剂,标号不明,效果未知。”
欺人太甚!徐雅慧猛地放开丈夫,就要冲过去拼命,可是却被李青川用完好的左手紧紧抓著手腕,他摇了摇头:“不,他们在等我们开枪。然後,才能名正言顺地击杀。”
徐雅慧愣了一下。她固然可以轻而易举地摆脱丈夫伤後无力的钳制,却没办法拒绝那样温柔而绝望的眼神,她回到他身边,默默接受了那个只有一只左手的拥抱。
枪声终於响起,开枪的是刘哲,他用一记精准的点射杀死了第一个从被溶解的防弹玻璃窗後面露头的男人,当时对方正试图往房间里扔一个正在冒烟的毒气弹。李青川用绷带系住妻子的口鼻,轻声安抚著她:“我在这里,雅慧。”
密集的枪声只响了不到十秒,甚至连他们放下来的防弹百叶窗还没有被完全打破就停止了,。就在屋子里的人觉得奇怪的瞬间,他们听到巨大的爆炸声,窗外一片火光,整栋房子似乎都在震动,徐雅慧紧紧抱著丈夫,刘哲伏低身子,一只手撑著地面,一只手扶住墙体。
绚烂英豪8旌旗盛宴(最终篇)168
“不是针对别墅的爆破!”刘哲喊得声嘶力竭,才能让身边的徐雅慧和李青川听见,说完他就踉跄著挪到窗边向外看──果然,刚刚围住别墅的特警正潮水般向後退去,队伍全乱了,无数小金属球被扔到草坪上,劈里啪啦地爆炸著,喷射出大量烟雾。没有配备防毒面具的大多数特警都不得不用袖子护住口鼻,却还是被呛得眼泪鼻涕一起流。那个站在指挥车上的官员第一时间抢到了应急的防毒面具,用喇叭大声地警告著房间里的人,又命令自己人保持队形,不得後撤。可是这种味道辛辣的烟雾对於呼吸道的刺激实在相当强烈,而且使人视线严重受阻,因此这条命令显得过於不近人情。那官员一时恼了,拔枪对准正在後撤的一名队员,手指扣动扳机的瞬间,却忽然觉得脖子侧面有温热的液体汩汩流出,不等他反应过来,,整个身子就不受控制地倒了下去,失了方向的子弹射入雨後松软的草地,发出“噗”的一声。
死里逃生的队员回头望去,只见一架首都军区安保部队的直升机正在头顶盘旋,隐约能看到有一名全副武装的狙击手,正将新的子弹推入枪匣。在狙击手的身边,站著一个戎装的高个子军官,上校军衔闪闪发光,他客气地跟他们敬礼:“奉军部命令,接管後续任务,这一晚上,兄弟们都辛苦了。”
下面带队的队长被呛得快不能呼吸,哗哗地掉眼泪,因此根本没工夫确认对方到底什麽来路,甚至连对方的样貌都没看清楚就忙不迭地应了,叫底下人收队。队员们自然也巴不得离开这个倒霉的地方,只在十分锺内,四辆军车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由於风向的关系,房间里的众人并没有受到烟雾弹的影响,徐雅慧还走到窗边用小型军用夜视望远镜细细观察了半天,等对方的军车都撤走了,她立刻就要往外冲。李青川知道爱妻脾气来了谁也挡不住,因此根本不试图拉她,可是刘哲却是职责所在,只能硬著头皮挡在门前:“外面敌友莫辩,不安全。”
徐雅慧哼了一声,相当大姐范儿地揽住这孩子的肩膀,一根手指指著外面地上说:“烟雾弹,狼牙产的,爆破装置,我设计的。”又指指那架正在盘旋下降的直升机,接著说:“说话的那个,苏朝宇,狼牙的师长,彭耀的干儿子;打枪的那个,除了特别行动队那个不说话的肖队长,我想不出第二个人。走了,速度!”
房间里所有的人都松了一口气,刘哲刚要给张岚蓝发信息,却被李青川拦住,後者一句话也没有说,可是刘哲却明白,既然苏朝宇来了,此刻此地便已由这位狼牙的师长接管,他应该听从命令而不是擅自做主,何况从孩子们离开到现在,已经过了快一小时,要他们原路返回,并不现实。这个年轻人意识到自己的不妥帖,红著脸关上了半天都搜索不到张岚蓝即时位置的通讯器。
李青川也不点破,只是微笑著摇著轮椅到妻子身边去,徐雅慧打开门,果然看见那个蓝头发的年轻人站在花园中心,笑容可掬地说:“这花园真是脏乱差,快赶上狼牙的大食堂了。”
徐雅慧看著那一地的弹片和烟雾弹壳,看向无助地躺在泥地里的林肯和迈克,看向那个嚣张跋扈的官员的尸体,忽然觉得浑身无力,简直就要这样倒下去,幸好刘哲推著李青川也走了出来,做丈夫的一把抱住妻子,然後微笑向苏朝宇点头致意:“苏师长。”
苏朝宇一直对把自己从职业调查办公室救出来的李青川心怀感激,却始终没有机会当面致谢,。他客客气气地还礼,然後半侧过身说:“是指挥官猜到这里可能有危险,所以叫我过来接应。前天中午,裴王殿下去了,彭帅继任只在这一两天内。”
无论是徐雅慧还是李青川,对於裴坤山都非常尊敬。尤其是徐雅慧,三四岁的时候就因为亲生父亲过世而随母亲颜若兰一起住到朱雀王城,在她的生命中,裴坤山不仅仅是姨夫或者继父,更像是她的亲爸爸。她那样一个真性情的人,听到噩耗,一下子就哭倒在丈夫怀里。
苏朝宇审时度势,决定暂时不把颜若兰同日罹难的消息说出来,转而问刘哲:“其他人和孩子们呢?”刘哲立刻汇报了密道的安排,并且说:“为了防止我们被俘而泄露孩子们的位置,我吩咐我的队员,不需要告诉我他们选择的路线。”
苏朝宇赞许地点了点头:“很好,都先上飞机,我安排了车,会送你们到朱雀王城,彭帅也会派人接应,一路小心。”
刘哲担心地望著苏朝宇,蓝头发的年轻人扬眉摆手,刘哲便不好坚持,只能与两名队员协助徐雅慧和李青川登上安全梯,就在飞机要起飞前,徐雅慧问苏朝宇:“你有什麽安排?”
蓝头发的狼牙师长笑容灿烂,他收起刚刚发完信息的办公终端,随手抄起园艺铲,望著迈克和林肯还有热气的身体,非常温柔地说:“至少先埋了那两个忠实的兄弟。”
徐雅慧知道他是认真的,却又不能相信这样的时候苏朝宇会做这样不合时宜的事,於是担心地不肯钻进机舱。苏朝宇又笑了,向前一步凑到徐雅慧的耳边,轻声说:“我还有任务,咱的队伍马上到,放心。”
狼牙的第一美女拥抱苏朝宇,。她一点也不担心在密道里的孩子们,因为她知道苏朝宇和江扬会妥善安排,保证所有人的安全。她只是狠狠地吻了一下苏朝宇的额头,然後说:“保重。”
苏朝宇为这家人般的祝福所感动,俯下身子吻徐雅慧的手:“谢谢,请放心。”
飞机腾空而起的时候,徐雅慧始终望著下面的苏朝宇,蓝头发的狼牙师长对他们摆了摆手,然後,真的挽起袖子,走到庭院里最大的橡树下面,开始挖坑。
四小时後,徐雅慧在接应的汽车里看到了孩子们和姐姐姐夫。孩子们一直在哭,zn3折了一只手,zn4的肩膀一直在流血,张岚蓝没有回来,徐雅慧的小女儿哽咽著告诉妈妈:“姐姐说,让我们先走。”
坐在前座的刘哲没有哭,甚至没有动一下。他紧紧握著枪,知道追兵已经越来越近,而接应的部队还有几十公里,他没有时间悲伤,也许也再不能悲伤──心里有一个角落,风吹过的时候会痛,而且,永远无法弥补。
开车的是元帅府的亲卫队长周星少校,他带著从罗灿和袁心诚队伍里精挑细选出的一百名特种兵也於当日清晨赶到了首都,江扬下午出去,便是跟他见面布置任务。他的小队本来埋伏在镜庭海的夏宫旁边,预备今夜与苏朝宇的队伍里应外合,突袭夏宫救出皇室成员、江家父女等被软禁的首都大贵族,没想到会恰巧遇到被追杀的徐雅娴他们,於是在请示了江扬之後,他们放弃了原先的任务,转而保护他们出城。
在车上,徐雅娴告诉妹妹:“那密道并不算太长,走出不到五百米就已经进入了城市雨水管网,地上有积水,孩子们走不快,卓家跟耗子似的,不知道怎麽就跟上了,地下又没办法联络你们,岚蓝不得已让我们走另一条路,她去引开追兵,然後……”
周星其实看到了关於张岚蓝尸体被卓家带走的报告,可是此时此刻,他不忍心说出来,只是专心开车,时不时通过车载的保密通话设备与居中指挥的江扬通报情况。
凌晨三点半,正是人熟睡而警惕性最低的时候,徐雅慧专注地盯著平板电脑上显示的追兵位置。双方几乎无限接近的时候,代表敌军的红色光点忽然慢下来,然後集体後撤。
周星却没有一丝惊诧,因为二十五分锺以前,正是江扬预定动手的时刻。
绚烂英豪8旌旗盛宴(最终篇)169
月宁远站起来,使劲抿了一下嘴唇,纤细的眉尖拧了拧,眼睛里似乎有一瞬间水气弥漫,按照媒体的说法,如果她的眼睛原本就“会说话”,那麽现在一定是如泣如诉。她拧开手里的矿泉水喝了一口,然後环视屋里的几个保镖,终於叹了口气:“我留下对付他们,你们走吧。”
高大结实的保镖们如释重负,好几个怕死的几乎是夺门而逃。离白虎王宅邸後院四条街道的一座小别墅里,小宴会厅被改装成了月宁远暂时的会议室,十分锺前,这里云集了一百多位将要在明天的反战游行里做区块领导的负责人,现在,他们却已经跑光了。
不过,等於同撤退的“散会”命令是月宁远亲自下的。几分锺前,她接到了驻扎在白虎王宅邸附近的特工的密报,说江扬已经洞悉她秘密组织反战游行的计划,并且成功地营救了李青川一家人,正要过来包抄她们。鉴於现在布津帝国外敌内患,江扬显然没法用“意图篡权”这样敏感的原因动手,反而是“非法集会”的名义更为正当。
真愚蠢!月宁远在心里把江扬的脸翻来覆去踩出血来,当下决定散会。她精心策划的百万人反战游行不会因为一个已经被标记为恶势力的边境军区领导就泡汤,否则,她是一定会气得撕碎房间里那盆茉莉花的所有叶子的,而那些香香的、白色的花瓣要一片一片撕碎,用指甲刮出黏黏的液体来。她嘱咐所有的到场负责人要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地开著她发下去的通信器材,然後按照第四套应急计划,把他们成功疏散了出去。参与反战游行策划的人大多数是“愤怒的青年”,其中只有二十几位是卓家的亲信,其他人则是被鼓动游说的。月宁远一如既往地擅长讲演和煽动,把利用游行冲击政府机关的目的完美地掩盖起来。她要求大家高喊“我们不要战争,要和谐有爱的社会”一类的口号,却完全不提自己是如何不和谐地在幕後借刀杀人的。而那些愤怒的年轻人真的不知道他们仅仅是一个工具,他们以为,明天的呐喊可以换来两国停战,甚至,从此之後大家可以和平相处,永远相亲相爱。
江扬却是很明白这件事的。百万人的游行会给雁京城区带来巨大的治安问题,被操纵的又都是这个社会的中坚力量,他们容易冲动容易暴力,基数大却又容易被安抚,是卓家篡权的最好冲锋武器。然而他们是最无辜最容易牺牲的,更不要提这百万人的游行会牵连多少本来完整和美的家庭。尤其是,这场游行只要成功组织起来,无论最後的结果是屠杀式的镇压还是顺水推舟的逼宫,本来已经稳定的贵族内斗、边境争端状况都绝对会急转直下,让江扬和彭耀之前所做的一切都白费。因此,江扬早就给他蓝色头发的爱人打了电话,要他将李青川一家护送到朱雀王城之後,迅速前往白虎王宅邸,和下午才从朱雀王城带人赶来、埋伏在附近的吴小京汇合,趁月宁远集会的时候,把她连窝端走。
苏朝宇在电话那头沈默了很久,终於开口:“你确定是我,江扬?”
不是长官,不是老混蛋,不是亲爱的。江扬知道苏朝宇心里在想什麽,於是放低了声音:“如果有机会……可以的,朝宇,可以那样做。如果你觉得合适。”
苏朝宇的心里狠狠一疼。江扬向来讨厌冤冤相报、以暴制暴,但现在他说“可以”,也就意味著无论苏朝宇把月宁远剁了喂狗还是挂在城头,他都默许了,并且会在战後承担所有可能的追究和麻烦。苏朝宇说不清这种感觉。是感激?不,他确定,即使江扬不这样说,他还是可以直接拧断月宁远的脖子。是理解?不,他从不质疑江扬对他宽容到纵容的爱。是心里最後的一丝单纯和不忍吗?不,虽然不想杀人,尤其对方是一个女人,但她是月宁远,她那麽残忍地杀死了庄奕、陆林、陆家的保镖、大狗还有江家亲卫队里的年轻人们,她是卓家沾著污血的刀,苏朝宇想做唯一一件事就是把她烧成灰,深埋到世界的尽头去!他甚至可以说这是“为民除害”,但他不想。当个英雄是很了不起,可他不愿意假装自己没有情感,尽管目睹庄奕的死之後,苏朝宇再也不会惧怕提起“复仇”和“杀戮”这两个可怕的字眼了。
江扬轻轻叫他的名字:“苏朝宇,苏朝宇。”
苏朝宇深深吸了口气:“我懂,江扬,我知道怎麽办。我要一张那别墅的地图,越详尽越好。我们机场见。”
江扬怕他先一步挂断,抢声说:“我爱你,朝宇。”
苏朝宇飞快地说:“不。我要去做的,是一件可怕的事。”
“她做的事情,更可怕。”
“我不知道,江扬,我不知道了。但我知道你爱我。”苏朝宇说完就挂断了电话,江扬想了一下,在网络里叫醒了正在打盹的梁丽征:“向夫人,我请你帮的忙,忙完了吗?”
梁丽征显然对这个称呼满意极了,决定不再追究之前被苏朝宇叫“弟媳妇”的事情,欢乐地回答:“哎呀呀,我的长官,太不容易了,他们的防火墙系统真的相当棒,要不是你给我的那个密码,还真要费一番功夫呢。不过,作为回报,你得告诉我算出密码的那个人是谁,是谁啊?”
江扬当然不能告诉她,给出他要的密码的人,来自江元帅交给他的那个羊皮袋子里的某个神秘的电话号码,在此之前,江扬甚至对接电话的人一无所知。正如父亲说的,那个羊皮袋子里没有什麽惊天的秘密和家族信息,只是一些他也许会用到的人──然而在那个用一次少一个的短短的名单被划完之前,江扬必须赢得这场战争。
但是现在,他开始没来由地担心苏朝宇。
绚烂英豪8旌旗盛宴(最终篇)170
在月宁远的几个保镖要出门之前,面色镇静的她忽然喊道:“小孙!”有一个中等个头的瘦瘦的年轻人站住了:“月小姐请吩咐。”月宁远等其他人都走光,眼圈忽然就红了,嘴唇也在哆嗦:“你……你能留下吗……”
保镖从未见过月宁远如此胆小的样子。由於今天的集会有人摄影,因此她穿了漂亮的白色连衣裙,此时看起来竟像一个下凡以後走丢了的可怜的小女神,年轻的保镖愣了愣:“嗯……是,月小姐。”
月宁远望著只有零星两三个收拾残局的仆人的大厅,忽然一下抽空了所有力气似的软倒下去,保镖下意识地去扶,谁知月宁远一把抱住了他:“谢谢,我……很害怕……”
保镖的身体僵硬了。他并不是没有被同龄的女孩子抱过,但是从未这麽突然。月宁远是个极漂亮的女人,此时此刻,她那被内衣裹得很挺很丰满的胸部紧紧贴著保镖的胸膛,她搂著他,轻轻哆嗦。然而白虎王家里的保镖不是没头脑的,他知道“禁止和月小姐有任何性质的身体接触”是工作里的绝对准则,况且现在大厅里还有几个人在收拾房间,万一被人看见,他丢了饭碗事小,被人打断手脚才要命呢。於是,他立刻放松身体不反抗,高举双手以示清白,任月宁远把他推到了墙角。
月宁远的手伸向他的腰间摸索,保镖赶紧闭上眼睛:“月小姐你……”话说一半,他只觉得剧痛传遍了整个身体,四肢麻木脑袋发懵,就这样,保镖被自己随身携带的电击保卫棒放倒了。月宁远蹲下身子笑著拍拍他的脸:“哎呀,小孙,对不起哟!”随後,她脱下了裙子和高跟鞋,换上保镖的全套衣服──略大而已,相对合身──保镖里只有小孙的身型最瘦小,最合适。
因此,当吴小京带人冲进了跟预期里一样空无一人的宴会厅的时候,只在里间发现了月宁远的裙子和一个只剩裤衩、昏迷不醒的保镖。他火速通知苏朝宇,没想到,早被江扬改掉了在实战中关闭通讯器这个坏毛病的苏朝宇,居然直接掐断了通话。吴小京相当担心相当生气,以至於一个被俘虏的保镖试图反抗的时候,他一巴掌下去,直接把对方砍晕了。
苏朝宇当然是去追月宁远了。他把带月宁远头像的靶盘挂在厨房里之後,仔仔细细读了月宁远的所有资料,听她的访谈和演讲,看她的新闻和纪录片。他冷静地分析她的逻辑思维和习惯性动作,了解她身边的安保情况和出入细节,江扬曾经开玩笑要给他制造机会,“把月宁远掐死在被窝里”,但苏朝宇相当专业地回绝了:“不行,如果我有机会挑方式,我愿意让月宁远在远大於庄奕的恐惧里苟活,让她知道生命被人玩弄的痛恨感。死,对她来说太简单了。”
苏朝宇穿行在离集会的小别墅一街之隔的楼群里。冷风让他惊醒,黑暗让他谨慎,之前,吴小京已经带人关闭了这个高档社区的柴油发电系统,令公共照明系统整体瘫痪,此时,低密度低层高的住宅楼群里,只有苏朝宇一人做先锋,一个小队的精锐特种兵被他甩在身後──毕竟,他要做的是一件十分不好的事。他知道月宁远一定已经不在那间屋子里了,而那栋别墅的热源扫描图则提供了另一个事实:别墅後院看似和临街的小区完全隔绝,但是地面以下一直有两个热源点在移动,苏朝宇看著手里的探测屏幕,静静地在那条街道以下的暗道出口等待著。
按理说,在住宅区挖地下通道是违背雁京城区建筑守则的,尤其是,这里是邻近皇家夏宫的古城区,但是由於通道的入口在另一个小区的健身场所附近,从外表看来,那里有一块沈重的水泥板,但是在内部,只需要一个很小的起重装置就可以顶起它来,更何况,跟著月宁远的一定是一个壮实彪悍的男人。
很快,苏朝宇便拔出了手枪。战乱时分的夜里相当宁静,即使有水泥板和地面的隔音,他仍然听到了通道里的细微声响。果然,半分锺以後,水泥板开始抬升,但是速度相当缓慢,通道里,月宁远低声说:“快点!”然後一个男人低声回答了“是”之後,水泥板上升的速度有所增加,一只强光手电探出来四周巡视了一下,有一个男人缓缓钻了出来。
月宁远等了许久没有听到安全的信号,著急地问:“人呢?”
有个声音回答:“一切正常。”
月宁远立刻咬死了嘴唇:不是刚才那个保镖的声音!她下意识地想往回走,那个声音又说:“别傻了,月姑娘,我知道出口,难道不知道入口吗?”
月宁远沈默了一会儿,忽然发声:“你是苏朝宇,你是来报仇的。”
苏朝宇冷笑:“聪明的月小姐,你懂的,我不会说好听话,比如你乖乖出来我就让你死得痛快一些,但是我保证,如果你不出来,从入口追上来的是整个班的特种兵,现在在我身後的,是另外一个班。如果我愿意,我可以把你绑在树上,让他们一枪一枪射击你不致命的部位。放心,我会友情提供毛巾和消音器。”
月宁远在入口处静静地听著。苏朝宇的声音来自上方,然而她看不见他。正如刚才的保镖也没有看见他一样,苏朝宇一定是伏在水泥板上方才造成了保镖的视角盲区,同时减缓了水泥板的上升速度,让保镖增加了焦急感,更容易忽视身後的动静。她很清楚她杀掉了苏朝宇的青梅竹马,她也知道,即使庄奕早就嫁人了,即使苏朝宇现在爱著男人,甚至即使庄奕不是苏朝宇曾经的恋人而只是一个一起上学一起玩的好朋友,苏朝宇那样一个男人,这些话是说得出做得出的。所以,毫无征兆地,月宁远把两只手先放在出口,而後整个身子都探了出来,回头莞尔一笑:“拉我一把。”
苏朝宇用枪口顶住她的後心。
“真没风度。”一身保镖制服的月宁远爬了出来,看见了躺倒在那里的被扎了一针强效麻醉剂的保镖。为了防止对方清醒之後反击,苏朝宇精准地洞穿了对方的腿部肌肉,并且把他的武器缴了个干净。
月宁远一步一步後退:“苏朝宇,我要走了,再见。”
苏朝宇点点头:“不用我送你一程吗?”
月宁远保持著均匀的步调向後退,苏朝宇知道她是无处可逃的故作声张,因此丝毫不著急,反铐了保镖的手脚之後,才举枪一步步追过去。
只有月光在身後,苏朝宇能看见自己的影子很快就压住了月宁远的。理智和情感都告诉他可以开枪了,一枪心脏,一枪眉心,让月宁远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带著那些残忍的血的痕迹,从苏朝宇的记忆里彻底消失。“你的小奕,庄奕……”月宁远说著移动著,尽管她知道,即使她跑起来,苏朝宇也可以命中她,“她在看著你呢,她会爱一个杀人的你吗?”
苏朝宇听见身後有人喊“班长”。那是吴小京,苏朝宇头也没回,伸手比了一个“别过来”的手势,然後义无反顾地开枪了。
绚烂英豪8旌旗盛宴(最终篇)171
居然打偏了!苏朝宇疯狂地朝月宁远补射,但是无奈吴小京早就扑过来撞倒了他,然後死命把他往灌木从里拖。苏朝宇嘶叫著,吴小京用拳头堵著他的嘴,把他的头死死摁在地下:“别出声!”
为什麽不出声!苏朝宇玩命挣扎,现在他还能追上月宁远,绝对能!杀了她!杀了她!苏朝宇的眼睛都红了,吴小京两拳揍上去,整个人骑在苏朝宇身上,然後忽然俯身,死死钳住了他。
忽然有一阵直升机的声音传来,强光灯立刻打满了整个小区,交叉扫射,苏朝宇能看见其中一个光束往夏宫的方向去了,飞得很慢,光线很稳定,一直向前──那是卓家的武装部队,显然,他们已经辨认出了月宁远,在为她指路。
吴小京放开苏朝宇,灌木和树木的遮掩下,苏朝宇的神情看不清,但他的手一直在抖。吴小京拧开苏朝宇的通讯器,里面出来江扬暴怒的声音:“苏朝宇!为什麽关闭通──”苏朝宇立刻关掉了它,吴小京强行拧开:“──後方有追击,立刻撤退!不要忘记你的任务,徐──”苏朝宇再次关闭通讯器,跪坐在那里,头深深地埋在膝盖之间。
吴小京无奈了,干脆用自己的电话拨到江扬那里,然後把听筒贴在苏朝宇脸上。
苏朝宇,你在听吗?
苏朝宇,我能知道发生了什麽。
苏朝宇,你听我说,这是时候未到。这不是你的软弱或者无能。抬起你的头来,苏朝宇!
苏朝宇悚然睁开眼睛。时隔多年,江扬仍然能遥控他的一举一动,知道他的每一个心情每一种表现。苏朝宇一手揪著头发,一手抢过手机,快要把屏幕塞进耳朵里。
你居然让月宁远逃跑了。你一定在这麽想,苏朝宇,我告诉你,我同意你击毙月宁远的命令已经失效了,如果你始终遵守规定保持通讯器畅通,早在十分锺之前,你就应该接到“必须活捉”的指令,早在三分锺之前,你就应该带著所有的人撤退了!你明白你的错误吗,苏朝宇上校?你身为现场指挥官,严重违背了通讯条例,险些断送整个小分队,罪不可赦!你听到了吗?回答我的问题!苏朝宇上校!
“是……”江扬的声音仿佛在天边,苏朝宇下意识地回答,“是,长官。”
现在,我命令你,苏朝宇上校,带著你的小队迅速向首都b23机场集结,行进过程里,你必须以指挥官的身份向所有队员做出检讨!事无巨细,深刻扼要!吴小京将监督整个过程。立刻执行!
苏朝宇下意识地重复:“是,长官。”
“执行命令!”江扬的吼声从听筒里传来,苏朝宇忽然清醒过来,攥紧了手里的枪。江扬的声音有种独特的品质,像一杯冰水把他从头到脚都浇透了,那声音,从天边来到近前,苏朝宇一抬头仿佛就看见江扬站在那里,身边是他们初见时那天的阳光,他少年老成,稳重得体,走过来骂人却毫不留情:“军校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苏朝宇踉跄两步爬起来,江扬还在电话里呵斥他:“你还在磨蹭什麽?苏朝宇上校?需要去集训营加强锻炼吗?吴小京!”
隔著电话,吴小京下意识就站直敬礼了:“到!”
江扬吼:“跑步执行任务!必要的时候,击毙苏朝宇!”
什麽?吴小京简直怀疑自己幻听了,这是谋杀亲夫啊……不对……他下意识地在心里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如果不想被这两人谋杀,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带著苏朝宇离开这里。接应的四个队员已经出现了,江扬的口气忽然软下来:“苏朝宇?”
苏朝宇说:“是,长官,下官明白了。”说完,他摁断电话,真的跑步而去,吴小京大步追在後面,把他往隐蔽的地方引──头顶上,卓家的武装直升机还在盘旋呢,苏朝宇就这样直奔他的车,简直太不要命了。
然而更不要命的还在後面,当吴小京向江扬解释了苏朝宇如何挂断电话之後,江扬正要做出下一步指示的时候,吴小京绝望地哀嚎起来:“追!”
“追什麽?”江扬拍桌。
吴小京发动了车子:“班长往夏宫方向去了!”
江扬攥紧拳头:那正是卓家羁押王公贵族的要地,周围两条街都布满了白虎王的军队,苏朝宇……是去送死的。
绚烂英豪8旌旗盛宴(最终篇)172
在苏朝宇劫持了首都卫戍区的直升机营救李青川一家人的时候,卓家的爪牙已经有所反应。不过,苏朝宇所带领的队伍不仅仅是身经百战,他们所受到的训练和经历过的实战的严苛程度,都几倍於首都卫戍区那些终年饱食而不作为的白虎王警卫部队。因此,在令警卫部队讶异到震惊的反应时间里,苏朝宇已经带领所有人从月宁远集会的别墅逃脱,整个车队不知去向。
江扬的手下则已经完成了绝大部分秘密战斗任务,此时正在首都机场依次飞往红枫湖做最後的转移,这也是彭耀的要求,“苏朝宇帮我那麽多,我有义务为嫂子做点儿贡献”。这种话完全不能引得江扬生气,他也无暇生气,苏朝宇带人追向夏宫方向之後,有大概半个小时的时间里,吴小京还能维持“五分锺一报告”的优良传统,但是在不久前的一段通讯末尾,吴小京说:“哟喂!长官,有情况!”然後,通讯竟然就这样断绝了。
梁丽征手忙脚乱地用卫星定位追踪装配了相关设备的苏朝宇的车,最後发现他们停在距离夏宫仅有八百米的某条街道旁,并且一律车头向来时的方向,整齐划一地把路面堵死了。这景象太奇怪,江扬除了等待战报以外,完全不能理解实时状况,不过,他已经向彭耀做了相关要求,大批的部队和炮火都对准了夏宫,如果苏朝宇被捕或者事情闹大,那麽不可避免的战争,必须立刻开始。
“烦死个人了,天天就知道他妈的算计,算计能当饭吃啊?”彭耀在电话里吼道:“一群大傻子,当皇帝能永生啊?能拿月亮当台灯啊?能改八字交好运啊?我看未必!打起来了,皇帝死得最快!”
江扬对这个论点表达了暂时的赞同之後,顿时词穷。他实在不知道怎麽表达自己的情绪,更不知道眼下还能说点儿什麽。彭耀也沈默了,过了一会儿,他说:“哦,谢谢你救我小阿姨啊,回头请你喝酒。”
江扬苦笑,彭耀忽然想起什麽:“操,扫兴,你不能喝。”
“本来你也应该请苏朝宇喝。”江扬说:“救人的是他。”
彭耀又沈默了。江扬本是擅长打交际圆场的人,但现在,面对这个微妙的、令人恐惧的、预料之中的、却又永远不希望成真的局面,他干脆直言不讳:“如果苏朝宇被捕了……”
“操!苏朝宇是你老公,你他妈不会想点儿好的啊!”彭耀明显烦躁起来:“西北边我派人设防了,苏朝宇只要能奔到我们射程里,谁追他我灭谁!”
“镇静!”江扬提高声音:“你要控制住!这不是赌气的游戏,打了便打了,你知道皇城内都有谁,你也知道这座古城的价值,你更知道这些年的和平底下,沈淀的都是血。一旦你选择开枪,就要选择一直开枪,然而你他妈愿意打仗吗?”这是江扬长这麽大以来,第一次使用这种脏话必备的句式。他说得又生硬又勉强,一听就知道故意讽刺彭耀的语气,反而把新任朱雀王给真心实意地逗乐了。
江扬也笑了,似乎忘记了刚才“如果苏朝宇被捕”的假设,可是他说:“如果苏朝宇被捕,我一定会倾力救援,那麽,战争必不可少。我有亲信的飞豹师和整个第十三军,甚至,我可以调动整个西北边境基地,杨上将和东北军区、江立在的西南军区也将成为我的助力,那时候,彭耀,你可以选择。”
“选择冷眼看著你打吗?”彭耀讥笑:“你到底觉得我是个混蛋对吧?江扬,我操你妈!你也别想骂我,你知道我没妈可操了!”
江扬笑道:“你急到不肯听我说完话。我让你选择的不是参战与否,而是怎麽打。我们都有自己的舍不得,然而战後,这个国家需要一支强有力的队伍保证它不被外敌侵犯,如果我出手了,作为朋友,我恳请你保留实力,尤其是基地暂时不会动的第五军、第八军和第十军。”
是默契,是信任让江扬做出了这个决定。尽管没有人告诉他,彭耀独自回到朱雀王城以前,曾将自己回不来以後的第四军交到苏朝宇也就是江家的手里,他仍然付出了相同的信任。江扬决定,如果江家在这场战争中不能保全,他选择彭耀作为江兆琅元帅创立的西北基地继祖父、父亲和自己之後的第四位主人。
“操,把我感动的!”彭耀在电话那头肯定是砸了什麽东西,江扬不管他,只是耐心等著,最後,彭耀自暴自弃地回答:“别搞那麽悲壮,这还没打仗呢!”
此时的江扬坐在最後一班飞往红枫湖的飞机上,凝望窗外。首都卫戍区已经下了最後通牒,作为“不受欢迎”且有叛军嫌疑的江扬的队伍,若不是应急警卫被卓家控制而卓家余力不足,他们早就会合围机场了。现在,大部分转移已经完成,只剩三个架次的大飞机在跑道等待,江扬乘坐的,则是最小的一架。按理说,他应该第一时间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但是……
不和苏朝宇携手,他怎能离开?
面对光明神的许诺,是一生一世都不松开紧扣著对方的手指,即使病痛哀伤,即使生命将尽。
江扬打开手机,梁丽征发来即时消息:“所有的谣言都已经散布完毕啦,明天,将有一个非常非常非常非常非常非常巨大的台风登陆雁京哟!大暴雨哟!房子都要吹走哟!”
琥珀色头发的年轻人不想回复致谢,只是看著远处。机长一直在拖延起飞时间,然而江扬知道,拖得越久越危险,拖得越久……苏朝宇回来的希望越渺茫。
绚烂英豪8旌旗盛宴(最终篇)173
然而,就在他万般感慨的时候,一辆熟悉的车飞奔而来,直直刹在舷梯下面。江扬忍不住解开安全带冲了出去,他能感受到苏朝宇的气息,他确定他的小兵一定回来了──然而站在舷梯口,江扬惊呆了。
苏朝宇站在那里集合整队不假,但是另外几个人更多地吸引了他的视线:程亦涵的父亲程非中将带著一个小男孩走在最前面,向他敬礼;吴小京搀著一位身体不大好但气质相当文雅的女士,她裹著一条丝质披肩,江扬一眼就认出来,那是程亦涵去年给妈妈定制的生日礼物,她的身边跟著另一个三四岁的男孩子。和程夫人并肩走的另一位女性步幅很大,她向跑下舷梯的江扬摇了摇手:“儿子!”
刚好苏朝宇确定他的兵都在,也转过了脸。江扬一时间觉得又辛酸又生气,忙给程中将还礼,然後紧紧拥抱了妈妈,问候了程夫人,接著转向站在夜色里的那个高挑的海蓝色头发的小兵,伸手一指,空中一划。苏朝宇想起当年的藤条来,一昂首一挺胸,竟带著他的队伍直接上飞机去了。
短暂的飞行里,程非中将讲述了苏朝宇如何带人截车的全过程。由於局势太不稳定,上午,程非中将的前任副官莫贝宁的遗孤所在的幼儿园就打来电话,要求家长把孩子都接回家。但当程夫人到达幼儿园的时候,那个班里还有一个平日就一直全托的齐姓孩子的家长通知不到,手机号是空号,入托登记的住宅地址竟然是一家正在拆迁的酒店。幼儿园已经准备彻底关门并将孩子转入红十字会或者孤儿院,情急无奈,程夫人干脆把官宅地址和电话留给了老师,将莫贝宁的儿子和那个小男孩一起带回了家。
然而,回家不久,就出事了。有一队军人,在同夥袭击徐雅慧家的时候,以“保护”的名义敲开了程非的家门,劫持了程家夫妻和两个孩子,然後,他们从看守所里转移了前任首相江夫人,押送他们五人去夏宫。一路上,这些人算尽了所有的事,甚至预料到会有人埋伏在几个关键地点,但意外的,整个押送过程相当平静。江扬让周星带人埋伏的地方正是那几处要害附近,後来因为徐雅娴她们需要救援的缘故,计划临时变动,歪打正著,让卓家的警卫放松了警惕。车里的五个人两位是女性、两个男孩都不过四岁,剩下一位则是以头脑而不是四肢为军部工作的文职军官,因此一行心理状态放松到极限的卓家警卫在临近夏宫的时候,对苏朝宇的突袭几乎毫无准备。而苏朝宇因为放走了月宁远正满腹怨恨,亲自上阵,整个行动快准狠,几乎没出一声就完成了救援。
江扬借口离开,到後舱去看苏朝宇,而那个海蓝色头发的年轻人正蜷在座位上擦他的枪。
江扬坐下,苏朝宇也不看他:“检讨我做过了。”
“我知道,”江扬伸出右手握住苏朝宇的左腕,“我相信你会的,你一直是一个称职的好队长,当然,最开始那段日子除外。”
苏朝宇哼笑:“算了吧,刚才你凶起我来的时候,跟骂孙子似的!”
江扬强迫苏朝宇停止擦枪的动作,他知道,月宁远就是在这只枪口下逃走的:“什麽孙子,分明是儿子。”
苏朝宇放松身体,闭上眼睛:“我甚至不知道,应不应该告诉苏晨这件事。我甚至想到,如果今天我杀了月宁远,我要怎麽对他说?用高兴的语调,还是……”
江扬抬起座椅之间的活动扶手,这样,苏朝宇就可以躺在他的腿上,休息,放松。“不,什麽都不说,他是一个聪明的孩子,他懂得你会做的事,也懂得什麽叫善恶有报。苏朝宇你听著,杀月宁远不能成为你的枷锁,你比我更清楚,千刀万剐对於你我来说,更多的是口头上的宣泄,你若不想把这种难过的纠结的情绪强加给苏晨,就最好在见到他之前,先安慰好你自己!”话到这里,又是一副长官架势了,声色俱厉,苏朝宇心里明白一切的道理,不用江扬多说,但他偏偏想听他说,听他的声音,长官一样的声音,熟悉的声音。江扬的声音特质不是音色也不是声调高低,甚至,苏朝宇知道他想听到他的声音,很大程度上不是需要心理干预──因为他们相爱,因为他要听到所爱的人的声音,这样,他可以确定他活著的意义和方向。
但是……江扬的怀里那麽温暖,琥珀色的眼睛那麽温柔,他的手环著他,他看著他,躺著的苏朝宇忍不住了:“听到这番话的时候,难道我不应该是脸朝下,手背後吗?”
这一句便足够。江扬知道他的小兵会好起来,因此便肆无忌惮地吻了下去:“我允许你记账,苏朝宇。现在是凌晨,落地以後,天亮之前,你会还清所有欠债的,放心吧,我的小兵。”
绚烂英豪8旌旗盛宴(最终篇)174
安吉娜一点也不关心外面的雨外面的风外面的枪声和炮声,她被惊醒并且认为这种吵吵闹闹至少还要持续一两个小时,於是起身,赤裸著美丽的身体走到穿衣镜前,决定慢条斯理地进行一次完整的全身肌肤护理──她知道惊人的美貌和诱人的身体是她活下去的全部本钱,而恰巧她一直非常怕死,因为她活了二十几年,还从未真正为自己活过一天。
她不知道自己的真实姓名是什麽,她曾经叫过安娜、苏珊、黛丝、欧阳萍萍、王丽茹或者安吉娜,她比较喜欢管自己叫“十三”,因为这个在某些宗教文化里显得非常不吉利的数字是她生命中唯一真实的东西。她出生於帝国历360年1月3日13点13分──她的亲生母亲或者父亲或者别的什麽人,把这行数字清清楚楚地写在一块精美的绣花布上,然後就用这块布包裹著她,放在了儿童福利院门口。
这是她的第一位“夫人”说的,而她自己则对於福利院完全没有任何记忆。对於她本人而言,唯一真实的就是永远完不成的训练,舞蹈、形体、礼仪、谈吐、化妆,甚至微笑或者呻吟或者不露声色地杀人。她记得那根不会伤到皮肤和骨骼却让人痛到生生昏厥的橡胶教鞭;她记得自己的无助、绝望和仇恨;记得年少的自己努力记住每一个暂时养育她的“夫人”和“老师”,尽管这麽多年後,当年恨得牙痒的那些容颜或者名字她已经一个也想不起来,可是她还是爱那个时光彼方的少女的自己,还有一个,曾经短暂出现在那段日子里的男人──他的容貌只能算是普通端正,她和他正好同乘同一班飞机,她靠窗假寐,他小心翼翼地替她披上空中小姐送来的毛毯。
那年她十六岁,身材还没有长足,却像一朵含苞欲放的花,美得令人屏息。她已经见惯了各种男人的垂涎欲滴,但是他跟他们都不一样,温文尔雅彬彬有礼,她猜想这个年龄是她两倍的男人是个君子。下飞机以後,他带她去纳斯最著名的甜品屋喝咖啡,她也平生第一次吃到了蛋糕──所有可能会影响身材的食物都是被禁止的,她从来不知道,世界上会有巧克力蛋糕这样令人满足到像是要飞起来的东西。他笑得眼睛眯起来,淡紫色的领带在阳光里闪闪发光。
半年後,她预定要告别女孩身份的那个奢靡的晚上,他再次出现,用天价买下她整整两周。他是她的第一个男人,也是唯一一个愿意带她去海边去山顶,愿意听她内心的男人,有那麽一瞬间,她甚至觉得自己也可以被爱被珍惜。可是生活不是爱情,她也永远不可能是女主角,安吉娜记得有一天醒来,她已经不在他别墅里那张kgsize的大床里面,她回到雁京人造岛上的小房间,梳妆台上插著一张便签,上面印著今天明天後天的训练和酒会。她知道梦醒了,她永远只是一个昂贵的娼妓、美丽的玩物或者危险的蛇,她为这样的认知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痛哭失声。
这麽多年,她一直完美地扮演著命运赋予她的角色,安分守纪地接客赚钱;必要的时候,按照神秘主人的意愿杀死那些被美色诱惑的客人──那是个精明的小老头,床上的花样很多,她後来知道那居然是四大法王之一的玄武王乔洛麟,包括她在的“人间”,帝国几乎所有的色情业都由他掌控。
她被卖过很多次,从一张床到另一张床,最远甚至到过远东,她的任务是挑拨那里几位酋长的关系,让主人从中牟取最大的利益。她完美地完成任务,却一点也不关心谁胜谁负。在她眼里,所有爬上她的床、在她身上运动的男人都不过是一条又一条摇尾乞怜的狗,她能让他们欲仙欲死,也能让他们在极乐的时刻死得莫名其妙。她用眼神就可以让男人兴奋失态,用梳起头发、脱掉外衣之类最简单的动作就可以让他们不顾廉耻地扑上来。这些用第三条腿来思考的家夥,对她而言只是食物链下方的低等生物,她自认为没有跨种族谈恋爱的重口味爱好。
当然,她从来不承认,有那麽一个系淡紫色领带的男人,与众不同。
从远东回来之後,她听说原来的主人乔洛麟已经死了,现在换了新主人,她并不关心,让她作脱衣舞娘或者作别人的替身都好,她总会在规定时间出现在规定的地点,取悦需要取悦的人,是毕玥是羞花是月宁远是安吉娜,她统统无所谓,她不看报纸也不看电视,她只要有镜中的自己和美好的梦境,便已经足够。
直到有一天,她再次看到他。
绚烂英豪8旌旗盛宴(最终篇)175
直到有一天,她再次看到他。
不是记忆中温文尔雅的青年,不再系时尚的淡紫色领带,而是穿黑色的三件式西装配内敛的酒红色领带,他笑起来的时候眼角和额头的笑纹都深了,那双眼睛也不像过去那样温柔多情。他沈稳练达,每一句话每一个手势都坚决而充满权威,他是帝国的新首相,卓缜。
安吉娜不确定他是否记得十年前他曾经买过一段最珍贵的回忆送给一个从未有过清纯岁月的女孩子,不确定他是否还认得她或者记得她的名字,她草草点头微笑就和他擦肩而过,然後多少年来第一次,心脏砰砰乱跳──但是,她想这不是爱情,只是她赖以支撑生命的一根稻草。
可是这是救命稻草,没有它,她的生命就会像所有做这一行的男人女人一样,变得平庸、贫瘠,疲倦会从心里蔓延到脸上和全身,让她像一朵开败了的花,迅速憔悴萎靡。她用长指甲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敲键盘,在搜索引擎里输入他的名字,从图片和文字里读他──他四十二岁,帝国大学金融学博士,妻子三年前死於肺病,大女儿已经结婚,小儿子才刚刚读高中一年级。安吉娜从来没有上过学,对於帝国所有官员等级配置清楚得很,却不知道小学初中高中大学博士都是怎麽回事;她可以熟练地说四种外语,能听懂至少七种语言的日常会话,却不能独立完成百以上的四则运算;她饶有兴致地翻看了好久帝大的校园风景,直到被电话铃打断。
那是一条短信,有时间地点和代码,表示对方需要一个会在床上躺平的女人。安吉娜立刻关掉电脑,化妆,选衣服,然後送货上门,她认为自己是个敬业的娼妓──尽管衣服最终都会被脱掉,她每次仍然会精挑细选,让客户惊豔进而激动甚至冲动。
然而这一次愣住的人却是她,那个只是普通高级的饭店房间里,等著她的是两名穿黑衣的男人。他们蒙上她的眼睛带她走,她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站著帝国首相本人,卓缜说:“做一件事,然後我们就可以结婚,父亲终於答应了,我的小十三。”
他竟然记得!安吉娜为这一个小小的称呼而差点掉下眼泪,半晌才反应过来,对方说的是“结婚”。
结婚,对於她来说,是一件非常遥远而且不靠谱的事。她从来没跟任何一个已婚的同性深入接触过,而对付已婚异性的经验虽然丰富,却对她本人没有任何指导意义。她不认为自己会成为一个妻子,如果她穿上婚纱,那麽一定是为了脱下它以满足观众们的需求──他们都喜欢圣洁而淫荡的美丽女人。
卓缜望著她,那神情亦如当年。她从未恨他一去不回──他们本就是买卖关系──反而相当感激他给了她最温暖美好的一段梦境,因此她无法拒绝他的要求,也不会拒绝:他是她现在的主人卓淳的儿子,她只是一个娼妓,一个玩物或者一件相对好用的工具,她清楚自己的地位,於是她低下头,轻声地回答:“是。”
这是一个月以前的事。
那以後,安吉娜就住进了白虎王的一处秘密别墅,每天会有不同的老师来教她,学习皇室的礼仪、诗歌和绘画的常识,教她背长篇的客套话。这对她来说都是轻车熟路小菜一碟,唯一的烦恼是课程太过密集,以至於她常常没法挪出三到四小时进行肌肤和身材的保养,她那缎子一样光滑的肌肤和完美的身材需要时间去打理才能长久地保持在最佳状态。虽然卓缜保证说她再也不需要以色侍人,可是她不相信。除了一行代表她出生时间的数字,她唯一拥有的,就是这个美得令人屏息的身体,在她被派去杀人或者被卖到遥远的异国的时候,身体就是唯一的武器和盾牌,除了美貌,她无法相信任何其他的事物,更何况是她的梦境。她发现她的心惶恐不安,害怕美梦醒来的时候,一生只剩噩梦和永无尽头的黑暗。
至於卓家告诉她的那个故事,什麽流浪於民间的金枝玉叶、什麽被害死的先皇的大皇子的嫡亲孙女、什麽励精图治公主复仇,对於她来说都不过是电视剧般精彩的、别人的传奇,就像扮演毕玥指控杨霆远上将屠杀平民或者扮演月宁远发表保护动物的演出一样。她会是个好演员,保证不会说错话或者做错事,她只要活下去,保持美貌,其余一切的一切,都只是浮云。
绚烂英豪8旌旗盛宴(最终篇)176
在江扬和苏朝宇的预料之外,他们降落在红枫湖机场之後,并不能立刻休息。彭耀和追赶苏朝宇的白虎王部队在雁京西北方向短暂交火,虽然从战报看来,大家只是象征性地放了几枪又乱轰了几炮,双方均无人员伤亡,但是交火毕竟是宣告了两方势力的对立。江扬都能想象得出彭耀呲牙立在朱雀王城堡上喷火的场景,因此不得不打电话跟他商议下一步的事项。很快,杨霆远就在东北军区得知了这个消息,却不清楚真实情况,大家一面互相交换情报一面商讨谋划,直到旭日东升。
对於苏朝宇带人从夏宫门口劫走了本来可以作为人质的江夫人和程家夫妇二人这件事,卓家暂时保持沈默,并没有任何动作,但江扬知道,即使不考虑一同被羁押的其他王公大臣和贵胄商人,他也算不上胜利了──江元帅和江铭、皇帝夫妇和孩子们、凌寒的爸爸妈妈还都在夏宫,虽然这已经不是要靠人头挂城墙的方式宣战的冷兵器时代,但是江扬确信,在卓家人,尤其是月宁远的手下,肯定没有任何好事。
各种电话一直打到让人耳朵痛,江扬接起程亦涵的线路的时候,潜意识告诉他这是一个亲近安全的人,是彼此了解又共同生活过的,亦是此时此刻想念著的,他脱口而出:“爸爸?”
程亦涵愣了一下,对方可能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居然直接挂断了。
这真是关於指挥官的天大的糗事,程亦涵真想大笑一场,但又觉得十分难过,因为他早就得到了自己父母被安全营救的消息,而江扬的爸爸,以帝国七大元帅之首的身份,正被卓家囚禁在夏宫里当人质。他估计江扬去喝了点儿水找清醒,掐著时间打过去,果然,江扬假装没发生过刚才的事:“亦涵?怎麽了?”
“这是一个私人电话,长官,”程亦涵的声音温暖柔软,“半个小时前有一架货机在红枫湖著陆,同时叶风少校已经抵达,这件事您知道。”
“我收到报告了,”江扬一夜没睡,眼睛里有红丝,飞快地翻著手里的纸页,“战时补给?这件事应该划归在私人范畴里吗,我的程副总参谋长?”
程亦涵轻快地接上话茬:“不,有人正在楼下等待,为了向您转交一个保温箱,里面有一个饭盒,唔,饭盒里是集合了穆嘉少校和下官智慧的滋补膏块,已经按分量切好包好了。引导大家摆脱战争阴影的指挥官,请每天清晨吃一块。”
江扬一面通知警卫验收放行一面和程亦涵聊了几句。他们没见面的时间并不太久,却似乎年华老去,肩上凭空落下了许多责任和情感。程亦涵早就不是那个穿著运动鞋带著枕头来报道的年轻人了,他能完美地代理基地指挥官的职务,亦能将第十三军打理得井井有条,而江扬则注定要在这场动荡里扮演主角。阳光铺满整个面颊,江扬闭著眼睛站在窗口听程亦涵讲了几件综合情报处的趣事,浑身暖洋洋的,身子就这样放松下去。程亦涵当然知道向来有自虐倾向的指挥官困了,当下打住,江扬挂了电话转身,苏朝宇刚好进门,手里拎著那个从边境飞来的保温盒,精神极了,大概是刚刚睡过。
“滚过来!”江扬佯怒拍桌:“偿还你的欠债,苏朝宇上校!”
苏朝宇紧紧贴著门,手指却轻巧地扣动了暗锁和窗帘开关,霎时间,阳光和人声都被屏蔽在房间外,只剩一丝一丝金线般的光影绣满房间。“你没有权利这样对我,这是违法的。”苏朝宇说。
一如当年。江扬被深深打动,不由地三步两步绕过办公桌,一指沙发:“摆好你的姿势!”苏朝宇把保温盒放在茶几上,军靴一磕,右手提上,标准敬礼:“是,长官!”
江扬看著他。
苏朝宇那能握抢的手从领口开始,按照规定程序整理著装,把一身军服打理得整齐笔挺,接著,他向後转,踢了两个正步,再转回来的时候,脸上带著温柔的笑。他用右手摘军帽,故意挡了海蓝色的眼睛,怕他的爱人看见他的深藏的、激动的自持,军帽盘旋两周落在里间的大床上,苏朝宇保持上身挺直,唰地提起右脚,左手一抽,右手手指插进鞋带空隙,几乎是机械般精准快速地拉开了所有搭扣,沾著泥土的军靴梆梆地砸在门上,又坠落地面。
皮带一定是得罪了苏朝宇,他的手指在银色的搭扣上顺时针画了两个圈,征询地看著江扬。江扬笑得眼睛都弯起来,自自然然地伸出了右手。苏朝宇为难地把手指插进搭扣和布料之间的空隙处,一点点松动,终於弹开了金属固定扣,他轻轻摇晃身体,裤子颇为配合地松动了两下──苏朝宇不著急,反而开始解上衣的扣子,一颗,一颗,又一颗──他似乎是在体会扣子从布料里脱出的感觉,刻意延长了等待的时间,但又绝不是扭捏羞涩。上衣被团成一个篮球,精准粗暴地丢进了办公桌旁的废纸篓,苏朝宇一手扯住背心下端向上翻,一手轻轻拽皮带。
江扬看见苏朝宇年轻的、漂亮的身体。一个野战军官的肌肉,结实却不突兀;一个军人的印迹,伤疤零星分布,勇敢却不鲁莽;一个爱人的皮肤,那麽熟悉,就仿佛是一种特殊的面料,比任何定制的都繁复,比任何昂贵的都珍稀,那是苏朝宇的皮肤,那种触感无法用任何精确的词汇形容。不,他并不是美妙绝伦的,也不是因为他是苏朝宇……是因为他是江扬所爱著的人,所以他独一无二,他只会把他的美留给最爱的人,比如此刻,比如这晨光正如精密设计过的舞台灯光般包裹著苏朝宇的身体,海蓝色头发的年轻人一丝不挂地站在那里,笑吟吟地拎著皮带,挑逗,邀请,欢愉。
若江扬将他扑向沙发,那就大煞风景了,因为苏朝宇已经摆好了受罚的姿势,靠垫放在肚皮底下,修长的腿分开,一曲一伸保持著平衡。他将那条皮带摆在臀部,然後低下头去,两手背後。
一根手指,从十指相扣的紧密环境里挣脱出来,向著江扬的方向,一勾,再一勾。
哦,既然如此……江扬扯掉领带,松开袖扣。收债的时候,何必客气。
夏末的晨光真热。是沸水煮新茶的热度,滚烫的,令人沈醉,江扬抬头能看见百叶窗里渗进来的晨光从金线变成闪耀的银链,嗅到苏朝宇的身体上有宾馆统一配置的浴液的味道,他吻苏朝宇的後背,苏朝宇因为身体肌肉的收紧而微微昂起头,他匀了口气,扭头一笑:“你渴了多久,说了多少话?”说著便极配合地转了转身体,这次,换他们面对面,苏朝宇轻轻地舔了一下江扬唇上的细细的干皮,然後环住了他的脖子。琥珀色眼睛的年轻人肘弯一软,两人胸膛贴胸膛。心跳并非一个频率,江扬快些,苏朝宇慢些,他们一直接吻,一直互相凝视,仿佛这比身体的交汇和占有更能诠释感情。舌尖会讲话,江扬触碰苏朝宇的牙齿,一颗一颗,我爱你,我的小兵。苏朝宇的味蕾一一回应:我的长官,我爱你,江扬,我的老混蛋。
温暖的光线让他们的身体很快就布满了细密的汗,苏朝宇忽然把头撞向江扬,尽管後者反应极快,仍然被碰晕了,等到清醒的时候,苏朝宇已经翻身在上,把他压在地毯上。江扬迅速收腿屈膝,顶住苏朝宇的小腹,苏朝宇顺手抓起皮带把江扬的脚腕捆住,如同打了猎物般拖上床去。
宾馆的床又硬又短,床垫还会吱吱叫,苏朝宇刚把江扬剥光,就已经笑得不能控制:“这要再来一次,岂不是人尽皆知,可我又没有力气把你拖回沙发上。”江扬的眼睛里溢满笑:“山大王要怎麽办呢?”苏朝宇一条腿死死压著江扬的关键部位,一面伸手够到了那个保温盒,一层层打开,里面整齐放著两层滋补的膏块,糯米纸包著,单单右下角缺了一个。“这个东西里面有芝麻和红枣,但难吃得要死,”苏朝宇显然已经偷偷尝过了,此时挑了一个红枣较多的,用舌头从盒里粘起来,直接送到江扬嘴里,“据说对指挥官的身体好,嗯?”说著,他的手伸向不规矩的地方去,还乱捏乱揉。
江扬吃完这一块就已经不想再吃下一次,苏朝宇却恶狠狠地拧开一瓶矿泉水灌了他一口:“呐,你必须天天吃,身体不好,怎麽伺候我?”江扬并不接话,手在苏朝宇身体上游走,触摸每一块肌肉,抚摸,或者揉捏,苏朝宇看著他专注的神情,顿时觉得房间外所有的阴谋黑暗都不算什麽,只要他能爱著江扬,只要他们在一起,哪怕不做爱,不接吻,只是裹在一床被子里,他们身体相碰,能感受到对方的温度,说那些傻话,叫对方的名字,这就够了。
苏朝宇看著江扬,琥珀色眼睛的指挥官动作渐缓,终於,他停了下来,深深吸了口气:“好困。”说完就真的睡著了。苏朝宇知道他昨天有多累,也懂他的艰难辛苦,此时能做的只是拉起被子,静静躺在另一边,观察江扬的睡颜。
有此片刻,谁还愿意苛求名利富贵?困了就能安心地睡,身边有一生挚爱,那便是天下最大的幸福了。苏朝宇吻江扬的额头,睡梦间,江扬环住苏朝宇的腰。
绚烂英豪8旌旗盛宴(最终篇)177
距离红枫湖不到三百公里的布津帝国首都雁京阴云密布,气象台如临大敌,据说前日午夜形成的热带气旋已经加强为超强台风,预计於当日中午在雁京东南海滨登陆。雁京境内各大中小学停课,市民最好呆在家中。
尽管天气不好,布津帝国军队的一号人物江瀚韬元帅看起来仍然非常有兴致。他几乎是在享受被软禁的生活,几日前被从皇宫押解到夏宫之後,他甚至还通过卓家的大管家卓瞻从库房里调出了一副钓具,每天晨练之後,就在镜庭海畔垂钓。
皇帝陛下有时候也会一起,每当这个时候,卓瞻就会派至少五名心腹的侍女端茶送水,用以杜绝他们之间所有私下交流的可能。江瀚韬似乎也并没有跟皇帝陛下说机密的意愿。多数时候,他们只是沈默地各自钓鱼,在拉竿或者上鱼的时候会品评两句,极少的时候,会提到一点点过去的事,而且其中的大多数相当没有营养:比如,江瀚韬四岁的时候曾经打歪过皇帝陛下的鼻子又或者十一岁的皇帝陛下差点和江瀚韬一起淹死在镜庭海里面。卓瞻认真地记录了他们说的每一句话,可是却始终无法破译这两个一起长大、比谁都默契的兄弟之间的密码,甚至连这些没营养的谈话後面到底是否真隐藏著深一层的含义都不能确定。
皇帝陛下的眼睛永远那麽高深莫测,江瀚韬在他身边的时候,总是微微笑著,似乎什麽都不会担心。可是他已经有了完整的计划,甚至已经用只有他们两个能明白的方式跟皇帝陛下简单谈过,後者相当反对,意味深长地把鱼箱中的小鱼苗捞出来扔回湖水里面,说:“你已不是小孩子了,瀚韬。”
习惯了“弟弟”这个角色的江瀚韬并不反驳,凝视著阴霾云层下!翔的白鹰,微笑回答:“是,我儿子都当爹了呢。”
皇帝陛下从这个句子中读出江瀚韬玉石俱焚的决心和对於儿子的绝对信任。半明半晦的暮夏的上午,他们坐在少年时垂钓的水榭之中,最熟悉的位置上,江瀚韬抛线拉竿的动作,侧头凝神看那浮标的神情,甚至都和十几岁的时候没有任何差别,仿佛他们都一动未动,几十年光阴便像脚下的湖水,汩汩流去。皇帝陛下平生第一次让江瀚韬听见他的叹息,淡淡的就像是天边那一缕看不见的光,後者没有回头,依旧专注盯著他的浮标──不需要语言,这行动本身就已经宣告了他的决心。
这位帝国军界的元帅、皇宫里最受欢迎的贵公子、雁京城内最懂琴棋书画吃喝玩乐的纨!子弟,其实有一颗最狠最决绝的心,无论是对自己或者对敌人,甚至对於最爱的人,他永远都能保持清醒和理智,做最正确的决定,所以他是不同於他的父亲、国家英雄江兆琅元帅的另一个传奇。这一点,皇帝陛下早在四十余年以前,就已经非常清楚。他因此不会说出阻止的言语,江瀚韬正巧拉上一尾肥美的鲈鱼,像少年时那样拎著鱼鳃炫耀自己的成就,笑眯眯地说:“无论清蒸还是红烧,我出手,你放心。”
放心?皇帝陛下感觉到鱼尾飞溅的水花几乎落在脸颊上,但他只能微笑点头:“好,那麽你要小心,仔细,我的要求很高,你知道。”
几小时前奇迹般从苏朝宇充满仇恨的枪口下逃生的月宁远现在相当愤怒──从昨夜开始,整个雁京城区都在时断时续地下雨,而天气预报中那个因为梁姐姐捣乱才“即将登陆”的台风也使多数预定要参加今天百万游行的普通人退缩了,跟她一样劫後余生的干部们纷纷发来越来越不乐观的消息,让这个镜头前总是以完美笑容示人的女孩子神情扭曲,甚至连著砸了四个古董花瓶才能冷静下来。她拨给海神殿的候鸟们:“无论你们用什麽方法,我要看到至少十万人,在预定时间走到街上!”
重归卓家羽翼之下的“海神殿”在最近几个月已经完全被月宁远所控制,大多数没有选择在苏暮宇离开前脱离组织的候鸟都在卓家的威逼利诱下发誓效忠“本来的主人”,甚至包括苏暮宇提到过的那个神秘的“白天鹅”都未表异议。月宁远在卓淳的支持下,进一步将分散各地的候鸟、寄居蟹聚集起来,与卓家在布津境内的其他数个类似於海神殿的地下组织整编,配发新的制式装备,并派遣大量专家对他们进行训练。这看似复杂困难的工作没有遇到任何实质性的麻烦,因为确切地说,这项几乎等同於“谋反”的工作不是从这次海神殿回归後才开始的,而是在罹患帕金森病的老白虎王卓雍还是个英俊的小夥子的时候,在第一任波塞冬创立海神殿之前,一切就已经按照卓家的计划有条不紊地进行了。那百余年前便销声匿迹的白虎王七宿,就是布津帝国境内七个最有名的地下组织的创始人。除了因极偶然事件失控的海神殿,为光明神所庇佑的白虎王室拥有整个永不能见天日的黑暗帝国,这个国家境内所有的帮派都必须依附在他们的羽翼下才能生存──谁也不知道这些表面上经常为争夺地盘或者利益打得头破血流的七个家族性地下组织竟然是同一棵树上结出的果子。
白虎卓家利用这种完美的体系,渐渐积累了惊人的财富和实力,那些广泛分布於帝国境内所有城市和乡村的混混、小偷、流氓、打手的总数相当惊人。他们固然没有正规军的战斗力,却因为对於当地人文、地理等具体状况的极端了解而天然立於不败之势,出则为兵入则为民,一旦放下枪就像一滴水融入大海,很难从当地人中间被识别出来,因此往往可以造成骇人的破坏效果。最重要的是,这些组织在任何时代任何国家都一定存在,政府或者军队,谁也不会疑心,谁也不会幼稚地认为它们应该、或者一定能够被一网打尽。
这麽多年,卓家始终保持七宿的相对独立性,每个组织都只知道家主而不知道卓家,就连即位时才洞悉秘密的家主也并不清楚其他组织竟然跟他们有同一个主人。卓家则精确地维持七家的平衡以获得最大利润,百余年来始终保持几乎过分的谨小慎微的行事方式,极少出现纰漏。
正因为如此,控制著整个帝国色情业的玄武王室以及拥有帝国最大的通讯和运输公司的青龙王室在大多数时候都被卓家所掌控而不自知,卓家就像躲在暗处的鬣狗,一点一点不露声色地蚕食著另外两家拼死赚来的好处,在必要的时候,还会以各种方法,怂恿甚至逼迫他们为自己出头。
比如,二十多岁的青龙王郁无忧在喝花酒的时候,偶然将刚刚窃听来的消息当笑话说给卓淳听──江家十八岁的大儿子江扬居然为一个疗养院的小护士著了迷。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将方珊珊这样普通家庭出身的女孩子送上元帅长子的床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存证和送走方珊珊对於卓家庞大的地下王国来说,勾勾手指就可以完成。接下来,卓淳制造了一次“偶然”,让玄武王乔洛麟有机会找到方珊珊,并将之训练成为安吉娜那样有力的工具,最後凭借假身份嫁入洛沙克公国,成为一位残疾皇子的正妃。在她失去控制向江扬报复之前,她一直是乔洛麟连通东部诸国的重要纽带。
绚烂英豪8旌旗盛宴(最终篇)178
数十年来,布津帝国的大事小事都瞒不过卓家的眼睛。皇室对於白虎、青龙和玄武三王室结合日渐紧密、势力不断增强而不满,所以一直在默默扶持江家与之对抗;而江家的家主江瀚韬不仅仅是太後的义子、皇帝陛下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还是帝国元帅、军界第一人,甚至还娶了卓家最忌讳的、秦家前任家主秦峻的女儿秦月明为妻,将秦家真正的继承人秦月朗纳入自家的羽翼下保护著……这所有的一切,卓家都看在眼里,并且都不能忍受。於是方珊珊之後,又有了几乎杀死、毁掉江瀚韬挚友凌易的独子凌寒的亡命行动0734,以至於後来的海神殿、零计划、彭燕戎卖国案和迪卡斯泄密案……桩桩件件,卓淳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安安静静地藏在幕後,借刀杀人无懈可击,就像侦探里那看不见的凶手──他不出手,可是他才是真正该为凶杀负责的人。
现在,卓淳的儿子卓缜是帝国合法政府的首相,乱伦的私生女月宁远则完美地代表著“民意”,他不会为这样小小的胜利举杯庆祝,他的家族隐忍百年,所要的不仅仅是那顶只有虚名的皇冠,他们需要的是至高无上的皇权,是世世代代掌控整个国家、全部人民的生杀之权。为此,哪怕血流成河江山尽染,卓家的家主也绝不会皱一皱眉头,甚至,必要的时候,暂时割让一部分领土喂给隔壁的纳斯,他也再所不惜。
月宁远比年长二十岁的哥哥卓缜更了解父亲。从几年前她在“暖宵”杀死了凌寒的同事兼好友牛头,制造了那场惨烈的火灾并且利用它成就了自己之後,就一直是卓淳最得力的左右手──那个执掌白虎王室,让当首相的儿子都不敢直视的男人,对背德出生的美丽的小女儿却那麽温柔。她是唯一可以和他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的人,他是她唯一可以依靠从而获得对自己命运掌控权的人,她怎麽能让她的被继承人失望?
月宁远看著噤若寒蝉的小侍女们收拾干净了所有的花瓶碎片,深深吸了口气,再次打给海神殿一位资深候鸟,後者同样战战兢兢:“现在已经有近六万人,沿滨海大道往政府方向行进。”月宁远想要给这个倒霉的家夥柔和的褒奖和恰到好处的威胁,可是却另有一通重要的信息进来,她不得不挂断电话,然後瞬间就变了脸色,差点把平板电脑扔出去砸了。
那是一条已经转发过千万次的微博消息,来自一位颇有影响力的资深风水师。这个人相当故作玄虚地宣称,前年“偶然发生”的雪灾和今年的泥石流帮助江扬和彭耀不费一兵一卒就阻止了外敌入侵,说明这两个是“被光明神选择的人”,而江扬的合法伴侣苏朝宇去年在迪卡斯的死而复生则足可为这种说法佐证。现在就要登陆雁京的超强台风,或许正预示著天命的选择,逆天不是一般人能干的活儿,尤其不适合二月三月七月八月十一月出生的女人和其他月份出生的男人,属牛属虎或者属兔的人最好不要在夏天有大风雨的时候出行,否则容易破财失恋或者挂科。
全是胡扯!月宁远气得手哆嗦,百万人游行的主力就是二十几岁的年轻学生,他们中的绝大多数肯定属牛属虎或者属兔;至於天命什麽的,更是胡扯,彭耀和江扬的每次胜利都是基於对於天时地利和敌军心理的准确判断。那个苏朝宇麽,多少次与死神擦肩而过却始终能奋力自救,从不放弃,跟光明神有一毛钱关系!光明神没工夫管这些闲事!
可是这些话说出来也没人要听,几个月来,战争的阴影和紧张的局势让老百姓都变得忧心忡忡疑神疑鬼,末世的恐慌如同空气一样渗透到生活的方方面面。除了抢购足够多的生活物资囤积在家里,人们能做的就只剩求神问卜,风水师、算命师、星座师、相面师之类的职业空前受欢迎,在卓家采取紧急措施删除这个风水师的账号和全部博文之前,这条微博已经传遍雁京,仍然有无数人私下里用短信或者别的途径转发。一个半小时後,海神殿的候鸟们都快哭了,那本就不足十万人的队伍一路有人中途离开,最後到达预定示威的市民广场时,仅剩不足三万人,整个队伍十分没有气势不说,还不断地有人在查看了自己的手机後慌张地呼朋引伴、离队回家,往往一走就是好几十人。仍能坚持的人也觉得十分不放心,在恶劣的天气里,对预定的打砸抢烧等活动漫不经心,向政府大楼随便扔了几块石头又吃空了旁边一家来不及关门的二十四小时炸鸡店中所有的存货之後,就作鸟兽散,甚至连出动军警维持秩序进而发生冲突从而引发大规模暴乱的计划都没法实施──街上就这麽些人,连交通警都用不著出动呢。
月宁远恨得牙痒,立刻派人以“散布谣言,扰乱社会秩序”为名抓捕那名风水师。特警们出动非常快,回来得更快,理所当然没有抓到人,可是也不算毫无收获。在风水师的家里,他们发现了一个写著“致月宁远小姐”字样的大信封,月宁远撕开一看,里面只有一张圆形的自己的大照片,上面画著数个同心圆,像是一张靶纸,遍布飞镖之类尖锐的物体扎出来的小洞,千疮百孔,照片的背面写著一句话:“请好好活著,保重身体,等著我。苏朝宇。”
那个蓝头发的年轻人字迹潇洒行文体贴,就像是上战场的丈夫留给妻子的便笺,可是月宁远的脸唰就白了。她知道那个抱著儿子跃出火海的男人有著这世界上最坚决的心,他对她不会有丝毫的怜悯,只要他活著,只要她活著,终究有一日,他会杀死她。
绚烂英豪8旌旗盛宴(最终篇)179
雁京百万人游行可能产生的暴动被江扬的组合拳扼杀在摇篮中以後的四小时,整个布津帝国政界军界出奇缄默,唯一的波澜来自西北江家的基地──指挥官江扬中将的副官苏暮宇中尉就“某些说法”发表了一个官方声明,中心意思就是说,自然灾害是不可预测不可改变的,超强台风登陆雁京这种人口稠密的大都市,势必对人民生活和文物古迹造成不利的影响,指挥官对情况表示担忧,但是请民众放心,如果酿成风灾或者水灾,边境基地的抢险部队一定会第一时间开展抢险救援工作,保证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
苏朝宇和江扬当时已经从红枫湖机场转移到了朱雀王城,看到苏暮宇煞有介事的声明,笑得都快岔气了:“江扬……你也太……”
通过操控多颗气象卫星、篡改数据和云图等等方法广泛散布了台风假消息的江扬一点也不脸红,一面盯著事件的最新进展,一面小口小口喝著母亲煮的热腾腾的红枣小米粥当晚饭。平心而论,江夫人在厨艺方面的水准还不如苏朝宇,跟秦月朗或者江瀚韬更是差了好几条街,但是因为当儿子的很少真切享受到母爱,而小米粥又相对不那麽考验做饭水平,所以江扬还是挺享受的,笑著抬起头扬眉训斥爱人:“苏朝宇上校,注意你的措辞!”
苏朝宇从椅子上跳起来,立正,敬礼,严肃地回答:“是,长官,报告长官,利用迷信,宣扬个人崇拜,是违反军人基本原则的。”
江扬一口饮尽最後一点小米粥,放下碗,无辜地眨巴眨巴眼睛,舔舔嘴唇张开手臂:“有吗,亲爱的朝宇?”
苏朝宇当然不会拒绝这样的邀请,抢步上前,热烈地响应这个拥抱,在爱人的唇齿间分辨小米和红枣不同的香味,含混不清却非常严肃地回答:“这一招实在是太损了,但是,‘神一样的指挥官’只是做了他该做的事,我觉得您简直是酷毙了!”
江扬含笑揽住苏朝宇的腰,贴紧了爱人有力的心跳。他的声音很轻却有发自内心的虔诚:“因你在国旗下死而复生,我对皈依光明神或者任何一位老神仙都不会有异议,朝宇,尽管我也许一生无法做到,但是我要你知道,你比我的生命,我的信仰,我的一切,更重要。”
苏朝宇那双宝石般的蓝眼睛瞬间就盈满泪水,为前日在白虎王别墅和夏宫不要命的举动充满了歉疚和犯罪感。他的整个身子软在江扬怀里,牙齿蹂躏著自己的嘴唇,说不出道歉的话却又觉得不好意思,耳朵可疑地泛著红晕,只能紧紧抱著江扬,百年一见的可爱。
江扬知道他在想什麽,一只手轻抚爱人的後背,吻他的鬓边和耳垂。就在两人想要再来一次考验肺活量的剧烈运动时,门突然开了──唯一能够如此高效如此粗暴地打开防弹门的,只有整个朱雀王城的新主人彭耀。灰蓝色眸子的朱雀王扫视了一下沙发上抱在一起的两个人,毫无尴尬之色地哼了一声,直接坐到他们对面的书桌上,把一张刚打印出来还热乎乎的纸几乎贴到苏朝宇脸上:“看,抱著你的那个,被通缉了!”
这种滑稽的事情居然是真的!通缉令上用的是江扬在军部存档的军官证照片,下面罗列了“危害国家安全”、“与纳斯关系可疑”、“结党营私”等多条罪状,因此即日起撤销一切职务,海内外通缉等等。
苏朝宇认真地看完,然後努力忍住笑,一本正经地对江扬说:“亲爱的,跟你在一起,总能给我带来无数惊喜,比如现在,你居然升值成会走路的一百万,真的太出乎意料了!”
江扬大笑,顺手在苏朝宇屁股上拍了一巴掌:“那你可看紧点,别让小偷把我给顺走了!”苏朝宇笑嘻嘻地敬礼:“长官放心,谁敢对你流哈喇子,我就抽死丫的。”江扬便放开他,转头问彭耀:“我现在很好奇,朱雀王殿下是不是比我和秦月朗更值钱?”
彭耀从口袋里又掏出一个揉成团的纸片,嗖地往江扬那里一扔,嫌弃地撇了撇嘴。苏朝宇打开一看,朱雀王身份不被认可的彭耀在卓家的通缉令上,却并没有像江扬那样得到帝国法律允许的最高悬赏额度。苏朝宇揉著彭耀硬硬的短毛大笑:“八十万不少了,我听说牧民们一千五百块就卖整狼皮做的大褥子!”彭耀呸了一声,跟苏朝宇随手过了两招,又扔出一个纸团子:“你也就值我们俩一差价,得意屁!”
苏朝宇愣了一下,真没想到自己也能上通缉令,一时百感交集,打开一看就笑得不能自已,拍著桌子叫:“行吧,这二十万咱们赚了吧,照片是苏暮宇!”
房间里本来就不算沈重的空气顿时变得非常轻松,彭耀和江扬都笑了,苏朝宇更是得意得像是真捡到钱了:“这就是现世报啊!我的照片上了十三年寻人启事呢!哈,风水轮流转,苍天饶过谁!”
虽然两年前的零计划泄密案让彭家在首都的势力一落千丈,连麾下的第四军都被拆分成两部分,并入不同的军区,但是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现在留在首都军区的那部分第四军中,仍然不乏齐音的心腹下属,再加上江家数十年苦心经营的关系网,身在朱雀王城的两个被解除了一切职务的“通缉犯”还是可以相当清楚地了解首都的局势。
卓家以政府名义发出的官方声明出现以後,经由电视台、报纸和网络媒体的加工,查克达达山谷大捷的一号功臣彭耀已经被塑造成了一个冷血无情的杀人魔──据说他为了朱雀王位诛杀了自己的舅舅们,甚至在试图毒死姨母的时候,误伤了亲生母亲。而帝国元帅的儿子、边境军区的指挥官阁下则被塑造成了一个好色变态的野心家,他和下属苏朝宇的同性爱情被演绎得活色生香,以至於主角之一、本该轮休的某蓝头发冠军津津有味地翻了好久报纸後,悄无声息地下床,色迷迷地摸到正站在地图前思考的江扬身边,从後面环住爱人的腰,像装了马达一样猛撞江扬的关键部位,念那些演绎里的台词:“先,强,奸,再,和,奸,江,中,将,go go go!”
江扬被他这种突然而至的“性”趣吓了一大跳,随即忍俊不禁地笑出声来,轻巧地一拨一拽,用一个背摔把苏朝宇丢回行军床上,相当禽兽地扑上去把抵抗得一点也不认真的蓝头发小兵牢牢按住。两个人贴得很近,几乎鼻尖对著鼻尖,他一只手伸进苏朝宇的衣襟里,做著非常少儿不宜的抚摸和揉捏,嘴唇贴近苏朝宇已经开始泛红的耳垂,轻轻咬了一下,声音却那麽淡定那麽严厉:“忙完了自然强奸你,现在给我乖乖睡觉,好好休息!”说完,那只手竟然一路向下,扯掉了苏朝宇的内裤,然後在他光溜溜的屁股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巴掌。苏朝宇慌忙扯过被子蒙住自己,只露出一双假装哀怨的蓝眼睛。江扬又气又笑,索性不再理他,拿起办公终端处理最新送来的情报和文件,苏朝宇本就是又累又困,挑逗江扬只是为了让爱人能有片刻展颜,目的既然达到,他便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滑入被子里,闭上眼睛。
睡梦里似乎有谁轻轻地吻他的脸颊,说,做个好梦,我的朝宇。
哦,那一定是他浪漫的、温柔的、害羞的老混蛋,江扬。
苏朝宇在梦里勾起嘴角,微微笑了。
第41节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