绚烂英豪终极篇 作者:醉雨倾城
第40节
“还不清楚,但是必须给予足够的重视。卓家的牌真是精彩纷呈,我有时候觉得,快要看不懂了。”江扬说著,竟有些感慨,没想到怀里的苏朝宇忽然跳起来,退後两步敬礼说:“长官,我认为您不应该回首都,哪怕有许多不得已,但直接回去,毕竟过於冒险。”
江扬知道他的爱人是认真的,於是就示意他继续说下去,苏朝宇斟酌了一下:“跟陆明贤的谈话可以通过远程的方式进行,虽然纳斯陆家的私人通讯一定是保密的,但是我认为苏晨肯定知道,既然要谈的是真相,那麽便不可能隐瞒他还活著的事实,而且,也许陆家早已有所察觉。我会跟儿子谈,他已不再是陆家的人,可是陆昱是他的妹妹,庄奕是他的妈妈,这是任何人也无法改变的事实,我想他能够面对。而且,和妹妹保持联系,偶尔回国为干爸爸亲妈妈扫墓,对他来说,也许并不是坏事。”
江扬仰视苏朝宇,就像看著自己亲手栽培的小苗长成参天巨树那样觉得欣喜,这样冷静理智地分析局势的苏朝宇,和那个真性情的英雄苏朝宇一样,太过迷人,让他忍不住想要亲吻,於是神一样的指挥官立刻将想法付诸行动。苏朝宇欣然接受这个吻,两个人在基地早晨明媚的阳光里缠绵很久,然後苏朝宇接著说:“首都的情况已经失控,江家或许还有内线敢死队候鸟寄居蟹,但是那都不是万无一失的,江扬,你从来没有权力冒险。”
江扬揽著苏朝宇的腰,为“候鸟”和“寄居蟹”轻轻啃了一下苏朝宇的耳垂,蓝头发的上校居然没有报复,反倒非常温柔地看著爱人的眼睛:“营救妈妈的事情,我替你去,好吗?”
当然不好,江扬把手指插进苏朝宇闪闪发光的蓝色短发里,用指腹温柔地按压著,弄得苏朝宇不由自主地舒服地眯起眼睛,就像一只心满意足的猫。琥珀色头发的指挥官动情地吻他:“你总能带给我那麽多惊喜和感动,可是朝宇,这是即将开始的内战,我已经没有退路。苏朝宇,我要你带狼牙和飞豹的全部精锐,从陆路经隔壁军区到红枫湖接应彭耀和在首都的我,路上必然一场恶战,你不必客气。”
苏朝宇搂紧他最爱的人,用蹭江扬脸颊的方式表达了他的服从,他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见的声音说:“好,可是你一定要小心,而且,一定要允许我在需要的时候,立刻带人过去帮你。”
江扬响亮地亲他的额头:“当然,这是你的义务,亲爱的,小混蛋。”
绚烂英豪8旌旗盛宴(最终篇)156
同样忙於雪伦山战役扫尾工作的综合情报处负责人慕昭白心情很差,除了工作多以外,他发现情人程亦涵的手机永远是临时助理转接状态。一气之下,慕昭白叫住从身边经过的一个实习生:“以後你就是我的助理了!你叫什麽名字?”
糊里糊涂成了助理的年轻的军校生今天任务是替他的直属长官去火车站提货。一天前,慕昭白收到了火车站货运中心发来的提货单,说他有一箱货物目前滞留在边境车站,需要他携带有效证件,於三日之内前来领取。慕昭白被雪伦山大捷之後的情报工作折磨得脚不沾地,还得留心其他或可帮助江扬扭转战局的细节消息,根本没空看那张单据,一时间也想不起谁会通过铁路货运给他寄礼物或者捎东西──快递行业这麽发达的今天,除非是移防搬家和大宗商贸,否则谁会需要一节车厢来装东西呢?
结果,助理被车站货运中心驱赶回来了,理由是“让你们长官自己来”。慕昭白从机房里出来,助理苦著脸站在门口等他,把情况一说,综合情报处的老大立刻哀嚎一声:“什麽东西?能签抛弃处理吗?”助理伸开胳膊比划了一下:“这麽长。”他看见慕昭白疑惑的眼神,便明白长官并没有想象出内容物是什麽,於是笃定地加了一句:“我比划的,是那个集装箱的一半长。”
当天的汽车申请单已经填完,慕昭白拖到第二天中午才抵达火车站。熙熙攘攘的候车厅里,他找到货运中心,出具了单据之後,一张站台票从窗口里扔了出来:“自己到下面拿去吧!”大红色的戳子显示,慕昭白的货物实在太大太难拿,需要本人亲自签字,当面运走,如果车站帮忙运出站,则需要两百元的人工费。向来节俭的慕昭白在走向车厢的时候还接了三个处理公务的电话,等他看见那个货箱的时候,深深觉得,如果不是确定他在军队里的朋友们都忙得没工夫吃饭睡觉,那麽,这一定是设计好的骗局或者一个无聊的整人游戏。
那个货箱外表肮脏斑驳,足足有三米长,半人高,旁边蹲了一个没穿铁路制服的工人,带一顶同样很肮脏的牛仔帽,端著一个白色的塑料餐盒在吃饭。慕昭白绕著货箱走了一圈,上面除了清楚地用记号笔写著他的地址和电话以外,没有任何信息可以判断寄件人是谁、内容物是什麽。他问一个戴著红袖标的中年人:“我有提货单,是不是直接把这个东西运走就行了?”
中年人瞥了一眼单据:“过期了,罚款。”
慕昭白狐疑地看了一眼提货单上的日期:说好三天之内的,怎麽就过期了?但是中年人一脸世故油滑,俨然不需要串通,直接从值班室的钉子上摘下一本中间几页被翻出了黑色毛边的管理条例来:“看见没有,你这个属於超长、超重货物,提货时间是二十四小时,现在你都过了快两个二十四小时了,交钱吧,我给你算算。”
当司机把小车开到慕昭白面前的时候,惊讶地看见边境基地指挥中心人人都佩服都喜欢的综合情报处负责人,正挥舞著一张七百九十块钱的罚款单跟铁路员工讲理,周围还有七八个围观的闲杂人员,包括一个端著盒饭边看边吃的。慕昭白气不过:“你们负责人呢?我的单据标准和你们的标准不一样,况且我不是发件人,我要求拒收!”
中年人用一根粗铁棍敲敲那个箱子:“你当我们铁路工人给你运货,都是吃白饭的啊?”
端盒饭的工人带头发出了一声哂笑,围观的工人说:“当兵的了不起啊,打胜仗了就了不起啊?我们也是纳税人,养你们的!”
慕昭白不太会跟人吵架,气结吞声,只能妥协:“算了,我都觉得怪丢人的,在哪儿交钱啊?”中年人看围观的人散去了,让他进屋:“我看你也是个老实人,交个差不多的就行了。在我这儿,放个三百,你看见那个人没有,端盒饭的,他管著你这箱货呢,你给他点儿红包,就当过去了。”
这是赤裸裸的敲诈!慕昭白当时就想扔下这箱倒霉的货,立刻走人──天知道里面是什麽!但一种直觉的驱使和他天生的责任感让慕昭白乖乖拿出了钱包,并且高价买了中年人提供的一条烟,走向了那个端盒饭的铁路工人。
对方刚吃完饭,正在啃鸡腿顶端的那块软骨,咬下来之後还嘬了几下骨头,显得相当得意。慕昭白赔笑:“那个……”
工人转过脸来:“提货?”
慕昭白愣住了。
他认识这双眼睛,从当年边境基地特训的时候开始,他就认识这双眼睛。当年,是面前这个人第一个站出来挑战凌寒的技能,还给当时的副官程亦涵打了光明磊落的小报告,也是这个人在後来的军旅生涯里数次为边境基地立下过战功,连江扬这样很少赞美属下的长官,都说他“缜密从容,是除了你们以外,为数不多的可以放心托付後背给他的人”。慕昭白很清楚这话的份量,也很清楚面前这个人的去向,因为老婆要生孩子,他申请调职到首都军需总部做後勤文职,江扬几乎是想都没想就批复了他的报告。起初,他们还通著短信和邮件,後来,碍於地理距离和心理距离,频繁的短信变成了逢年过节的礼节性问候,邮件渐渐稀少,最後终於不见,甚至,江扬回首都去都没有找到他──叶风,难道放著薪资丰厚的後勤文职不要,退伍去做铁路工人了?
叶风伸手:“单子呢?”
慕昭白傻兮兮地把单子和那条烟都放在箱子上:“那个……”
叶风从口袋里摸出个没笔帽的圆珠笔,写了个无敌难看的名字。慕昭白看得很心酸──叶风是读过书、成绩很优秀的人,一笔字虽然没有刻意练过,但十分刚劲好看。他一时间不确定这个人和他记忆里那个年轻的军官是同一人,干脆打开钱包,摸出两张大钞塞在对方手里:“通融一下,大家都不容易。”
叶风推让了半天,终於笑眯眯地数了一下,自然地装进口袋里,然後吹了个口哨,立刻过来三五个兄弟,抬起那个箱子就上站台。慕昭白脑子快不转了,只是傻看著,叶风用方言跟弟兄们嘻嘻哈哈,也不搭理他,反倒是汽车兵跟在後面嘀咕:“长官,里面装的什麽?他们抬得这麽轻!”
慕昭白这才从“相逢不相识”的伤感里回过神来:“等等……哎,你们把箱子打开,东西直接放车里,箱子不要了。”
叶风叫兄弟们去拿工具,让汽车兵把车挪远点儿准备著,等就剩他们俩人的时候,叶风手指轻敲集装箱:“秦月翔在我手里。”
那天下午,慕昭白是坐在卡车後面回指挥中心的,叶风依旧穿著那身因为搬运货物而变得很脏的衣服,蜷在对面。在慕昭白确定了集装箱里是秦月翔、对方确实是昔日同袍之後,叶风忽然沈默了。高速公路的风声里,慕昭白一面比划一面喊:“你脖子上的疤,怎麽弄的啊?”
叶风笑笑,竖起衣领。
“你怎麽到铁路部门的?”
叶风脱掉大皮鞋,!!地往外磕沙子,白色的袜子穿成了黑色,两边大麽指都破了洞,他把两只脚换过来穿,揪起洞弹了弹,满意极了。
慕昭白爬到他身边去坐:“你儿子叫什麽名字?”
叶风猛然回头。慕昭白吓了一跳,但叶风是温柔的,他把头靠在卡车上,嘴唇因为车身的震动而颤抖。他说:“叶旗。我妻子叫姜韵。我觉得,他们一直都活著。”
慕昭白强迫自己不乱想,但是叶风在哭。
绚烂英豪8旌旗盛宴(最终篇)157
本来要赶回首都的江扬,因为叶风的突然出现而耽误了一天。他亲自批报告调去首都的叶风早就听说又去了别的军区,以至於痕迹都没留下,现在带著已经确定死亡的秦月翔,用这种方法突然出现,对於江扬来说,是太大的刺激。他甚至不能用过去的经历来判断面前这个人──集装箱打开的时候,江扬觉得这个场景相当熟悉──当年凌寒也是躺在这样一个箱子里,被喂了同样的药,甚至,叶风衣兜里掏出的解药都和苏朝宇塞在耳朵里的那种一模一样!
箱子里的秦月翔身体指标正常,除了药物让他有点儿缺水缺营养外,显然被照顾得很妥帖,连肌肉组织都没有因为长期的卧床而发生任何程度的萎缩。可见叶风不是心血来潮的绑架犯,同时,他能化装成铁路工人,带著这箱货物从国外入境,之前还不断散发“秦月翔在我手里”的消息给综合情报处,证明他的身份不是一个军官,而是卓家的人。
但他曾在西北边境基地服役,为当年的飞豹团立下战功无数,江扬说,他从不怀疑叶风的忠贞。
时过境迁,洗了澡、换上了新衣服的叶风站在指挥官办公室里,依旧是当年的潇洒挺拔,依旧让人无法相信,他居然是卓家插在边境基地里的间谍之一。叶风说,他从来就是,从第一天进入集训名单开始,就是为了向卓家报告江家长子的行动而存在,只是成绩决定了他不会是类似雪伦山战役里被抓到的那种低级间谍,叶风笑著说,他是一次性的,只需要也只能出手一次。
江扬沈吟:“不,你没有做过任何对边境基地不利的事,我很确定。”
叶风依旧是笑:“所以我是个失败的、没用的间谍。”
送叶风去集训营,结果他居然被江扬的部队同化,无法狠下心来做任何任务,却因为军功而不断升职,江扬那麽喜欢这个军官──各方面因素促使卓家做出“没有必要再养著他”的决定。叶风申请调回首都是被迫的,卓家怕他成为双面间谍,便率先控制了他的妻儿。姜韵早产,叶风回去的时候看见的是躺在最高级病房里的妻子,和育儿箱里的儿子,那个在军校就找到过他的卓家人说:“恭喜你当爸爸了。”叶风攥紧拳头。那人说:“你多了一个弱点。”他敲敲箱壁,小小的婴儿在里面抽动了一下,叶风的心里有大地震。“你看,他多小。你看,你的妻子多文弱。”
江扬叹了口气。他甚至不需要问姜韵和叶旗最後去了哪里,他怀疑连叶风自己可能都不知道──做这行的人,身为动物的杀戮天性总是比正常人明显太多,凌寒那样果断勇敢的人都被判定为“感情太过丰富”,可见“合格”需要的不仅仅是决绝,还有说得出做得到的凶狠。
说起这一切,叶风没有什麽感情表露,手指在颈间一直摩挲著那道深长凶险的伤疤。他依旧保持了当年优秀的逻辑和判断能力,会审时度势,懂进退厉害,他甚至记得尊重江扬的习惯,节省长官的时间,直截了当地说:“我把秦月翔送来,是想用来交换一个位置。”
江扬毫不犹豫:“请讲。”
叶风站起来,手指戳在身後地图上的首都:“我要成为进攻首都的先锋部队中的正式成员。”
事後,程亦涵、苏朝宇他们都问过江扬,面对叶风这麽复杂的背景和尴尬的身份,为什麽要如此简单地答应他的交换要求?江扬只是眨眨眼睛:“很简单,我至今仍不怀疑叶风的忠贞。”
叶风穿著休闲的衣服,手指戳著代表首都雁京的黄色星记。江扬看著他,叶风也看著他,许久。一种堪称悲壮的情绪在办公室里流动,江扬想透过它看清面前这个熟悉的人那陌生的表情後面到底藏了多少嚎啕多少宿醉,但叶风伪装得相当好,他再次戳了戳那颗星,重新提出了自己的要求。江扬依旧没有答复,他甚至没有思考,只是上上下下打量叶风,看他的伤疤,看他的眼神,看他起伏的胸口,看他的心。叶风坦坦荡荡地站在那里,用力戳著黄星,指甲划破了地图。
江扬闭上眼睛,深深地呼吸,然後他说:“我的先锋仍是砚臣,这麽多年,他一直很想你。”
叶风和江扬谈了整整五个小时,没有任何人敢打扰,就连前来报告秦月翔已经从药力中苏醒的医生都被副官苏暮宇拦在门外。晚上,当慕昭白去给江扬送简报的时候,叶风还没走,杯子里的茶是新的,他微笑,从口袋里摸出两百块钱递过去:“烟我就不还了,值班室那三百,有钱了再还你。”慕昭白脱口而出:“为什麽是我?”
“因为你手里的资源最多,万一出事,确定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帮我打一个完美的掩护。我相信你懂那句接头暗语的真正含义,你能理解,秦月翔真的躺在箱子里。还有,除去长官和家庭里有军政背景的人以外,你是我所能找的人里面,最具有责任心和智慧的人。”
江扬看著他们,把休息室的门卡丢过去:“你们可以好好谈谈。叫两个可靠的技术员上来,我要一条新建的保密线路,另外,给基地医院加派人手,秦月翔病房里的摄像头不能丢失任何一帧图像,包括厕所。”
慕昭白一面应下来一面给技术员发信息,人却没走。江扬抬头:“还有事?”
慕昭白颇为难地说:“我……我能申请一件事吗,长官?”
江扬点头:“说来听听。”
“毕竟是曾经的……大家一起那麽多年,长官,下官申请和他吃顿饭,保证不离开指挥中心,但是请您允许,手铐什麽的,就免了吧。”
江扬似乎是在犹豫,慕昭白赶紧补一句:“两倍卫兵,我们就吃一顿饭,仅此而已。军官餐厅?”
叶风站起来,江扬才懒得解释,看慕昭白严肃得跟要做什麽十恶不赦的事情一样,干脆含笑说:“去吧,顺便,把你的备用军服给他找一套,军衔嘛,还按之前的办,不入档案就行。”
慕昭白“哦”了一声,终於在要走的时候回过神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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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病床上的秦月翔看起来还是一个孩子的模样,已经恢复了精神,正在边吃苹果边读一本厚厚的书。江扬走进来的时候,秦月翔抬起头,放下书,彬彬有礼地伸出手:“江中将,您好。”他的面容并没有因为那场大火而改变一丝一毫,只是多了一副眼镜,但这仍然改变不了他是江扬名义上的“舅舅”、是秦家上任家主的事实。江扬躬身跟秦月翔握了握手,便垂手站在病床边,轻声微笑问道:“舅舅感觉好些了吗?”
秦月翔显然没有想到这种情况,於是只能放下吃了一半的苹果,指指床边的椅子:“请坐。”
江扬道谢後才落座,双手奉上了一只红色的礼盒:“叶风下药的举动实在令人难以容忍,不过看见您没有大碍,我就放心多了。这是仓促准备的,希望您不要嫌弃。”
“江中将不必这样,”秦月翔指指门外的卫兵说,“我以为,现在我应该是……阶下囚?”
江扬立刻站起来道歉,笑道:“不敢。周密的监视只是保证您的安全。外面的局势……让人很担心。”说著,他挥挥手,医生护士和勤务兵都静静地退了出去。
秦月翔饶有兴致地拆开红色的蝴蝶结,打开礼盒。里面是一张交响乐的cd,秦月翔的表情有微妙的变化,他抚著封面说:“谢谢,这确实是我最喜欢的一场音乐会。”
江扬微笑还礼,然後又递上一叠报纸:“这些东西,很讨厌,但还是希望您能……”
秦月翔摘下眼镜,坐得更直了一些:“叶风都给我看过了。”他从床边的大包里摸索了一下,找到了cd机,相当期待地握在手里。
江扬有些讶异。秦月翔变了,那个昂雅古堡里只会追在漂亮姐姐裙子後面的纨!少年,因为家门变故和鸢尾山谷的冷清生活,现在几乎脱胎换骨,成了另外一个人。若不是医疗设备和实验数据显示认证,生理上他确实是那个秦月翔,江扬简直有一万个理由怀疑这是一个没训练好的赝品小舅舅。他本来觉得这应该是一场艰苦卓绝的谈话,毕竟秦月翔是被自家人带去“避难”的,要想让他相信卓家才是幕後黑手,才是整个阴谋的主使人,江扬花了一个小时的时间整理思路和证据,结果全用不上。秦月翔皱眉审视报纸上自己的遗像,最後叹了口气:“我只有一个要求,送我回首都,其他的,你们随意。”
“可以,以您的身份地位,现在飞回去也没问题,”江扬说,“但我希望确定一件事──”
秦月翔忽然清清嗓子:“叶风确实是我们的人,但是你也看见了,他给我下药,把我装在箱子里送来这里,他想干什麽,江中将应该很清楚。此时此刻,对我来说,他已经叛变了。但我不恨他,我居然很理解。”
这是自我怀疑和自我否定的表现。秦月翔的伪装到此已经全部脱落,江扬明白了。秦月翔是变了,他可能更加冷静清醒,更加世故,也有了一定的处世智慧,但性格却没有任何大的改变──他依旧过於自信和自以为是,只是随著年龄增长和过去的巨变,他成熟了些。江扬为这句话笑了笑,继而摇头:“我并不是要问叶风的事,我对他相当了解,看著他的眼睛,就知道他要做什麽。我希望确定的是,如果请您出现在公众媒体上……您是自愿的。”
秦月翔伸了个懒腰,喝了口水,忽然问:“你也死过,江中将,死亡的感觉如何?”
江扬微笑:“不太好。”
“鸢尾山谷很美……”秦月翔又岔开话题,眼睛里流露出对当年的美好的回忆,“我在那里每天的生活就是读书、喝茶、睡觉,偶尔,方方会带我去骑马。起初,她就是一个标准的侍卫,话很少,行为很克制,後来,我们开始聊天。凶杀案之後,是叶风一直照顾我,带我辗转在其他国家看风景,开始,他比方方还沈默,後来,我把他灌醉了,我们又开始聊天。”秦月翔举起cd机:“这款的颜色和广告页上的图片有差异,代购和首都那边的仆人都无法买到我要的这个,但偶尔一次,叶风忽然拉我进店铺,就这样找到了,我问他,隔著橱窗,你怎麽看得这麽准,他说,他在飞豹团的兄弟,是个画家,耳濡目染。”
江扬逐渐知道了这前言不搭後语的句子里的含义。
秦月翔似乎很有讲故事的兴趣:“我很少跟我的侍卫聊天,之前。不过方方和叶风告诉了很多我从没听过的东西,比如说,忠贞和死亡,还有壮烈和背叛。听多了,活著的意义就不同了。”
江扬打断他的讲述:“尽管有相似的经历,但是我的人生观不会因为一些故事就发生改变,我相信,您也不会。”
秦月翔看著他:“江中将,我很不喜欢别人轻易下结论。”江扬露出了一个抱歉和谦卑的表情,甚至低了一下头,但他仍然坐得笔直,目光炯炯。秦月翔扬起手里厚厚的哲学书本:“也许别人会觉得我浅薄可笑,但现在我相信辩论和逻辑。”
江扬颇认真地审视了一下封面和作者,没有想发表任何评论的意思,然後站起来准备离开:“不早了,我就不再打扰您,请舅舅早点儿休息,如果需要什麽,请您吩咐。”
“我不信你没有想过,如果首都不欢迎我怎麽办。”
江扬悚然回身。
秦月翔安静地坐在那里,重新翻开了他的哲学书本。他一面等待江扬的回答,一面拆开盒子,把cd放进机器里去。江扬再次靠近病床,俯视著这个本来可以锦衣玉食一辈子的孩子,心生莫名的悲悯:“您有什麽想法?”
“尽管一切都是礼遇,但我知道叶风是凯旋的旧部,我是阶下囚。阶下囚没有什麽想法,这里已经有美妙的音乐和哲学,我很满足。”
秦月翔输了。不用撕扯,他的伪装已经全部脱落,江扬看著他,就像看见任何一个年轻的无助的孩子。因此,江扬决定扔掉这些官阶大小辈分高低的东西,直截了当地提高声音:发问:“请不用说伪装内心镇静的话了。任何人都有选择的权利,事到如今,妄图飘然於世、谈论哲学和生命的意义的行为是虚伪的,恕我不敬,秦月翔,我问你,你心里到底在想什麽?”
年轻的“舅舅”合上书本,滑进被子里。他期待这一刻似乎已经很久了,於是看著江扬的眼神不再带有抗拒和怀疑。江扬轻叹,握住他的手。秦月翔似乎是抽泣了一声,也像是微笑了,就那麽几秒,他终於轻声开口,说出了今晚唯一一句真心实意的话:“我想活下去,安安静静的,读书,聊天。活著就好了。”
绚烂英豪8旌旗盛宴(最终篇)159
是夜,边境基地指挥中心大楼,综合情报处以上直至指挥官所在的顶层,灯火通明。
基地医院送来了秦月翔的dna和血液、齿模副本,综合情报处一直在做相当周密的计划和分析表格,文秘处的新闻稿改了一次又一次,很快,他们将向整个民众公布找到了所谓的“失踪人口”秦月翔的消息。
这个对策并非万无一失。这场战斗从父辈开始,旷日持久,积累至今的矛盾错综复杂,令江扬、卓缜他们几乎寸步难行,每一个决策都必须瞻前顾後,忌惮许多“不能提”和“不能动”。江扬最不愿意看见的就是战争,只要有能力用谈判和妥协来化解,他会在自损最小的情况下,答应对方提出的要求。有社评一直指责江扬是没有最优决策能力的指挥官,但是大家心里却都很清楚,打仗不是约好了放学後去操场上拍砖单挑这麽简单的事,一星战火也足以燎原,其结果一定是劳民伤财,大伤元气的同时还要葬送无数生命和幸福。一定程度上来说,秦月翔是江扬最大的“和平解决”问题的机会,但之前病房里的谈话让江扬觉得绝望:秦月翔之所以伪装,是他明白自己的命运。叶风带他回到边境基地之後,江扬几乎是确定要拿他做筹码,向驻守首都的卓家做交换的。若卓家答应了交换程序,那麽秦月翔回到首都之後,将面临被软禁一辈子的悲惨结局──软禁到了最後通常会变成不耐烦,慢慢地,等到大家逐渐淡忘,他就真的可以不存在了。即使苟活,也是处处被人监视的可怜的笼鸟,生不如死。
尤其是,江扬始终暗暗觉得,卓家会掐断、封禁所有的转播信号,然後直接拒绝交换的提议。事已至此,首都局势吃紧,卓家密谋数十年的篡位夺权在即,秦月翔的“死”已经把江家和秦家拖进了泥潭,给了卓家最好的机会,此後,一个已经“死了”的人,便不再有任何用处,换做秦月翔以外、无关紧要的人,卓家会让他真正死亡,以绝後患。
现在,江扬赌的就是卓家对血缘的最後一线感情,尽管彭耀早就说过他们是“一家子变态”,但是,既然手握秦月翔,江扬就不在乎赌一次,如果可以用秦月翔作人质,交换出被困的妈妈和爸爸,那麽一切都会立刻出现转机,也许……江扬琥珀色的眸子里有血丝,也许内战就可以避免,也许所有的事情,都有重新来过的机会。
江扬整理了一些材料,传真给卓缜做交换的筹码。过去的两个小时里,综合情报处一直监视著卓家和新闻媒体的动向,以其能够在对方有所反应的第一时间内做出合适的决策,但是对方迟迟没有动静,任何媒体上都没有出现和秦月翔有关的新消息。
叶风早就和慕昭白一起回来了,此时正在江扬办公室里,死死盯著他的手机──论身手和经验,他都是极顶尖的,身份也比较低调隐蔽,又有在江扬队伍里卧底的经验,无论是嫁祸还是设局,都是带秦月翔出国“避难”的最佳人选。但他在一周前的例行报告之後,迅速带著秦月翔离开了管制范围,从一个岛国出发,辗转七次出入不同的国境,最终到达洛沙克公国。当时的洛沙克公国因为纳斯主力军队在雪伦山地区和布津帝国交战而提心吊胆,国内一片混乱,因此叶风得以顺利混上火车,并且给秦月翔谨慎地喂下了药丸,把他伪装成货物,一路妥帖地照顾著,运到了距离边境基地最近的车站。此时,卓家应该已经发现叶风没有按时递交例行报告,并且发现了两人失踪的真相,因此,叶风的手机已经连上了综合情报处的终端,只要对方开始寻找他、威胁他,综合情报处就可以迅速判断来电方的位置。
当晚三点四十九分,江扬收到了来自首都卓缜的回复。卓家对这个秦月翔身份的真实性的信任度为零,并且认为江扬这种做法除了更加“倒行逆施”以外,没有任何意义。至於那宗说得很隐晦的交换事项,卓家根本毫不在乎,只是叫江扬别担心法律的公正性。
一切和谈的可能都化为泡影。江扬把回信读了两次,确定卓家已经放弃了秦月翔,当即命令综合情报处将之前做好的节目通过网络信号散播出去,并且联系首都媒体,公布“秦月翔凶杀案”的真相。他飞速收拾著文件,冷静准确地向各个部门下命令,然後要了最近一班飞往首都的飞机。
“卓家很快会公布我们之间的所谓‘交易’,後续繁杂,一切交给你们了,”江扬对慕昭白说,“叶风先留在这里,必要的时候再去首都,我需要立刻赶回去,赶在事情变得更坏之前。”
鉴於秦月翔被杀害并肢解抛尸一案的一审结果还在老百姓嘴里念叨著,此时秦月翔真身出现的意义非同小可,卓家的反应再快,也不过未雨绸缪的江扬。很快,各大网络媒体已经将相关消息登上了首页头条,有的甚至做出了专题栏目,而《雁京日报》的主编在接到电话之後,穿著睡袍就到了印刷厂,当场写稿,加印号外。一系列公关和反击做得又漂亮又快速,江扬不知道的是,身在首都的父亲坐在电脑前,笑容那麽温柔。
来不及看到更多的结果,江扬就要去机场,叶风的手机却在这时候响了起来。慕昭白迅速打开定位软件,江扬锁住了办公室门。
号码陌生,声音陌生,电话那头的男人说:“叶风,你疯了。”
“我没有。”叶风坐在沙发上,端著他的热茶。
“你还有悔过的机会。”
“有吗?”
“有。你知道怎麽做,我等你的消息。”
“不用等了。”叶风说:“为了不让你失望,你还是当我疯了吧。”
电话那边沈默了一会儿,有开门和衣物摩擦的沙沙声,过了一会儿,有个嫩嫩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干什麽呀……”江扬看见,叶风的手死死掐住了大腿上的肌肉。慕昭白痛苦地闭上眼睛。
不知道那边说了什麽,那嫩嫩的声音来自一个听起来不过四五岁的小男孩,肯定是没有睡醒,此时极不情愿地对著听筒说:“爸爸?我是旗旗。”叶风没有接话。忽然,小男孩痛苦地叫起来,很快就哇哇大哭,叶风冷静地听著,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直到那个男人的声音再次出现:“叶风,你不想让发生在你老婆身上的事情再来一次吧?”
江扬两手攥拳。
叶风镇静地像个假人,甚至啜了一口热茶才说:“你把小孩放了,怪可怜的。大男人欺负一个小朋友,好意思吗?”
“我会让你听见他是如何死的,一点一点,我会给他套一个漂亮的袋子,慢慢收紧,让他哭,让他叫你爸爸,让他呼吸越来越难……”江扬听不下去,却无能无力,慕昭白那里的定位刚到街道,而小孩的哭声,已经越来越小了。
叶风仍旧那麽冷静,以至於冷酷:“唉,随便你们吧。再见。”就这样,他居然挂掉了电话,并且把手机直接放进了茶杯里。
江扬手疾眼快地过去抢,试图把卡拿出来,但发现这是为了方便抛弃而设计的整体成型一次性手机,根本没有快捷打开的地方。叶风握住江扬的手腕:“别这样,那不是我儿子。”江扬抬头看他。
“姜韵是这麽死的,他们给她套了一个粉红色的塑料袋,视频里,我看著她死的。我儿子也一样,他们一旦发现我带著秦月翔跑了,就会立刻灭口,儿子……早就没了,甚至有可能没得更早。刚才那个小孩,只是利用我的弱点做戏,想白赚我杀掉秦月翔,算了!我被他们赚了小半辈子了……”叶风说得特别慢特别清楚,就好像害怕这些事情不真实,所以强迫自己相信似的。他已经不悲伤了,可见这些惨剧发生已经有一段时间,江扬的心里如同有巨雷轰鸣,一时间又恐惧又难过,竟完全说不出话来。那种失去最亲最爱的人的痛苦、被胁迫的恐惧、眼睁睁看著生命消逝却完全无能为力的挫败和内疚自责,江扬比谁都清楚。
叶风像个大哥哥那样拍拍江扬的肩膀,然後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他们都活著呢。”他指指周围的空气:“各种地方,一直跟我在一起。”说完,他踢了一下慕昭白的电源线:“喂,又不是你儿子,你哭什麽?”
慕昭白把坐标发给他的手下,默默地收拾东西,终於忍不住骂了突破他极限的最脏的一句话:“操他全家啊!”
叶风笑著哽咽著,大力抱抱他昔日的同僚,然後用尽全身力气捏住了慕昭白的肩膀:“这下你懂了?吃饭的时候你问我为什麽回来?为什麽不考虑後果?没有为什麽。我能去哪儿?我要回家啊!”
江扬把压在胸口的悲愤强压回去,因而觉得身体里有种横冲直撞的痛苦和欲望。回家,要回家去。
绚烂英豪8旌旗盛宴(最终篇)160
江扬秘密离开边境基地的那天夜里,彭耀度过了他迄今为止最为难过的一夜。正如江扬收到的情报所示,朱雀王裴坤山的状况非常不好,这位布津政坛上的传奇人物在短短几个月内消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身体内部似乎寄居著一头吞噬健康的怪兽,无时无刻不在撕咬著他的五脏六腑。如今,甚至需要每天注射三支止痛吗啡,否则,他非但无法思考,甚至连安安稳稳睡一觉都成了奢望。
自从被三个舅舅送进望洋阁,彭耀就一步也没有离开过姥爷的病榻,身边除了徐雅慧的母亲颜若兰,还有三四个终日带著白口罩的医护人员。彭耀曾有几次试图看看他们的耳朵後面有没有传说中的“相思痣”,只可惜阴差阳错从未如愿,因此他索性放弃了这种劳神费力的事情──毕竟,凌寒和他的人隐在暗处反倒更为有利。
除了黄昏时分曾经短暂地醒来之外,裴坤山始终昏昏沈沈。颜若兰给彭耀找了一张单人充气床垫放在裴坤山的病榻前,又给他找了一只很大很厚的睡袋,彭耀难得收起全部的暴躁和坏脾气,就像一只最温驯最忠诚的小狗一样,守在姥爷身边,只怕一眨眼的功夫,他这唯一的真正的亲人,就会消失不见。
午夜时分,裴坤山终於醒来,彭耀还没有睡,拢著睡袋斜斜靠在床脚,用一个电子涂鸦板乱写乱画。他敏锐地察觉了姥爷的注视,於是抬起头,目光相对的瞬间,两双相似的灰蓝色眼眸里瞬间盈满泪水。
裴坤山抬起左手,微微指了指床头的匣子,彭耀从那里面拿出配制好的止疼吗啡针,半跪在床前替姥爷注射。裴坤山缓了一下,右手轻抚彭耀的头顶,缓缓说:“有时候明知道是饮鸩止渴,可是我们仍然无法选择没有伤害的那一种。”
彭耀看见自己的眼泪砸在手背上。他抽出针管,嫌弃地扔进垃圾桶,父亲去世时努力隐藏的所有悲伤都在悲剧再次发生的时候双倍地再现出来,他知道自己做了很傻的事,知道自己现在的表现太过软弱,可是他没法控制。於是向来果决狠辣的小狼深深吸了口气,毫不掩饰地钻进睡袋里哭了五分锺,然後爬出来,眼睛里还盈满红丝,可是人却已经非常镇静。他看著他姥爷说:“我实在不能接受您的愚蠢和残忍,以及,过分的仁慈。”
裴坤山灰败的面容上划过一丝笑意。最宠爱的外孙果然是最懂他也最像他的孩子,尽管刚刚这句话已经选择了最温婉的说法,却还是那样敏锐地戳中了问题的实质。刚刚注射过止痛吗啡的头脑比平日清醒,也稍稍有些气力,他甚至在彭耀的扶助下坐了起来:“他们斗不过你,我只盼他们能渐渐明白,生路亦是要自己争取。”这简简单单一句话,此时此刻听来却那般悲苦无奈,彭耀偏偏说不出安慰的话来,因为今时今刻,就算姥爷用这样的方式向他乞求儿子的生路,他也无法保证──这一路走来,朱雀王城的诸般布置已让彭耀明白裴纬广和裴纬达势在必得的决心和杀人灭口的觉悟。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我会尽力。”
裴坤山知道这就是小狼崽子最郑重的承诺了,他伸出一只骨瘦如柴的手,轻轻握住彭耀的手:“你要好好保护自己,这是比我的生命更重要的。”彭耀的鼻子又酸了,可是他努力微笑,微微用力握住姥爷的手,故作轻松地说:“当然,我怕过谁?”
若是过去,裴坤山一定毫不犹豫地一巴掌扇在最宠爱的外孙脑门上,可是现在,他似乎连抬起手臂的力气都已经失去,只能笑,然後把在外间守著的颜若兰叫进来,吩咐说:“既然彭耀来了,事情便要有个了解,明天一早,叫他们三个都到我的办公室。”彭耀十分担心地瞧著他姥爷,裴坤山攒足力气狠狠瞪了他一眼:“一时半刻死不了,放心吧,小子!”
这些日子的担惊受怕和昼夜守护已经消磨了颜若兰保养得极好的皮肤和容颜,眼角脸颊的干纹变得十分明显,神情也相当憔悴和狼狈,可是那双跟徐雅慧一样的美目却依旧闪闪发光。和裴坤山或者彭耀一样无所畏惧,她含笑留下汤药,便快步离去交代人通知裴家三兄弟。裴坤山似乎倦了,斜倚著床头闭目养神,有那麽一瞬间,彭耀觉得应该扶著姥爷躺好,继续休息,可是,在他试图动手的时候,裴坤山却摇了摇手指,睁开眼睛凝视著他最宠爱的外孙,目光或者语调都那麽温柔:“这些日子,身体越来越差,总有种大限已到的感觉。”
彭耀立刻就急了,这话简直太不吉利了!可是裴坤山那种温柔的语调和神情却让他没法发作,只能红著眼圈等姥爷继续说下去。裴坤山的目光似乎越过了彭耀,沈浸在了某个平行时空之中:“竟然会见到纬正的幻象,似梦非梦,他的手非常温暖。”两周前,凌寒的部下潜入朱雀王室墓地开棺验骨之後,裴纬正的真实死因已不是一个谜,然而彭耀却不确定,如果现在掀开这个秘密,重病的裴坤山是否能够接受。他握紧了姥爷的手,试探著问:“五舅,他可曾说过什麽?”
裴坤山的眼神有那麽一瞬间再次聚焦在彭耀的脸上,微微地摇了摇头:“他是个非常好非常温柔的孩子。”温柔有屁用!彭耀牙齿咬得嘎嘎响,却不忍心在这样的情势下对姥爷说出那残忍的真相,正犹豫的时候,裴坤山又说:“纵然发生了这麽多事,他也许仍然不能怪我。”
咦?彭耀的耳朵下意识地动了一下,这话实在有些没来由,难道姥爷的意思是,纵然裴纬正在天有灵,了解兄长们害死自己的事实,以及父亲刻意不追究真相的保护,也不会因此责怪父亲吗?难道裴坤山已经知道真相?
凌晨的夜里,能听见窗外一波一波的水声和风声,彭耀觉得一股凉风顺著脊背慢慢往上爬,是裴坤山因自己的经历而猜到真相,还是裴纬正的灵魂托梦?
这到底是他奶奶的怎麽一回事儿!
彭耀忍住不吼叫,却发现姥爷的眼睛再次失焦,凝视著自己背後,温柔地笑:“他来了,你该睡了。”
对於自然和超自然的存在都始终怀有敬畏的彭耀感觉头发根都麻了,每根汗毛似乎都不由自主地竖了起来,野战兵敏锐的听觉捕捉不到任何人类发出的声音。他下意识地按照姥爷的手势钻回睡袋里面,斜斜倚著床脚,凝视著门的方向。有一个白色的影子,若隐若现地出现在门口,接著所有的灯都熄灭了,只有床前那台笨重的生命检测仪上一颗很小很小的电源指示灯还在一闪一闪。
彭耀缩了缩身子,努力将自己隐藏在床旁边的阴影里:那是最适合攻击的角度,他握紧了拳头。
门无声无息地打开,那个人影闪了进来,然後走近了裴坤山的病床。没有脚步声,也看不见影子,彭耀一直死死盯著,却碍於房间里过分昏暗的光线和医疗机器若有若无的蜂鸣声而一直无法真切地判断进来的到底是人是鬼。於是在对方逼近床边时,他下意识地将腿蜷了起来。没想到,来的这位也没有注意到今天多了一个人,走到床边的一瞬间,彭耀的左脚被狠狠踩住,疼得眼前金星乱冒,若不是在这样的地方这样的时候,依他那个火爆性格,简直要立刻蹦起来揍这家夥一顿。彭耀死死咬著睡袋才能忍住痛叫,一只手缓缓地揉那疼得死去活来的脚趾头──见鬼的,这要不是个大活人才怪!哼,体重至少七十公斤!
因为镇静剂发作的缘故,床上的裴坤山微微有些糊涂,并没有注意到床下的小动作,来人也不理会彭耀,而是轻柔地俯下身子,握住裴坤山的手,低声叫:“爸爸。”借著机器指示灯那微弱的光,彭耀看见了酷似五舅裴纬正的轮廓和一双闪闪发光的灰蓝色眼眸,声音却依稀有点熟悉──难道这是裴家的其他儿子们假扮的?这又是什麽阴谋?
裴坤山已没有说话的力气,只能静静地握著最疼爱的小儿子的手,“裴纬正”一直用彭耀怎样也听不清的耳语安慰著病床上的父亲。大概十五分锺之後,裴坤山渐渐入睡,来人垂下头,轻轻吻了吻他的额头,这个动作让他的一缕黑发自耳後垂到额前,借著微弱的光芒,侧下方始终注视著他的一举一动的彭耀看到一颗红痣──大小与林砚臣那颗无二,刚好在另一面──小狼立刻伸手狠狠掐了这家夥的小腿一把。化妆得非常像裴纬正的凌寒龇牙咧嘴,无声惨叫,半蹲下身子揉了揉彭耀硬硬的短毛,把一枚看上去非常像朱雀王室传统长袍纽扣的单向窃听器塞给彭耀,做了个“小心”的手势,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彭耀看著睡熟的姥爷和这一屋子医疗器械,十分泄气地叹了口气,整了整身下的睡袋,拉上拉链躺下。正是凌晨以前寒气最重的时候,风冷冷地吹动天鹅绒的帷幔,房间里弥漫著机器那种无机质的味道和若有若无的腐败的气息,让人觉得满溢绝望。颜若兰提著一盏橙色的夜灯悄悄走了进来,俯身亲了亲了彭耀的脸颊,然後简单地检查了一下所有的医疗器械,收走药碗离开。她的眼眶里尽是红丝,悲伤却努力用微笑去面对她爱著的男人和宠爱的小辈,彭耀望著她坚忍的背影,不觉深深吸了口气,像苏朝宇那样使劲揉了揉脸颊,闭上眼睛,渐渐入眠。
那个在前线战场上亦曾经出现的噩梦,不出意料地再次造访。梦里有泼天的黑色潮水,汹涌澎湃,几乎要吞没这小小的湖心阁楼,那曾经健硕如同传奇的朱雀王殿下,就在这令人绝望的浓黑中,渐渐消失。
绚烂英豪8旌旗盛宴(最终篇)161
裴纬达习惯早睡早起,他那个豔冠群芳的母亲活著的时候,为了保持美丽的面容和窈窕的身材,对自己相当苛严,挑剔程度也近乎神经质,据说连共枕多年的裴坤山都从未见过她妆容不整的样子。继承了母亲美貌的裴纬达亦是如此,此时太阳还未完全升起,他已经完成了晨练,正站在阳台上喝银耳和薏仁煮的养颜汤,遥望远处依旧拢在晨雾中的望洋阁,想到数十年前死於事故的母亲和哥哥──那样爱了一辈子漂亮的绝代佳人,被找到的时候已经面目全非、残缺不全,想起来,真是讽刺。
裴纬达想著,嘴角翘起一个完美的弧度,美则美矣,却透著那麽一丝诡谲的自嘲或者自恋。他凝视镜中的自己──容颜纵然保养得极好,可那双眼睛却已不能像少年时那般明朗清澈,真是让人沮丧的真相!裴纬达以一种近乎优雅的动作扬手,用汤盅敲碎那面倒霉的镜子,然後换上最好的礼服,优雅地走向朱雀王的三角形办公室。
今天,或许是他一生中最重要的日子。
裴坤山是被颜若兰用轮椅送到朱雀王城这间象征著最高权力的办公室里的。在注射了一整支医用吗啡之後,靠著超人的意志力,他居然在彭耀和颜若兰的搀扶下走上了高台,就如生病前一样,威严地坐在了那张大办公桌後面。裴纬达和大哥裴纬广、二哥裴纬明一道,不得不站在下面仰视病入膏肓的父亲和突然闯入并且夺走了本该属於他们的位置的小外甥。裴纬明一副没睡够的样子,疲倦地打了个哈欠,裴纬广哼了一声,裴纬达则凝视著自己在那口大锺的玻璃罩上的影子,皱了皱眉。
裴坤山也看到了那口挡住了小儿子画像的大锺,却并没像彭耀料想的那样十分激动,而是平静地挪开目光,沈声说:“纬广、纬明、纬达,你们应该知道,你们的名字里寄托了我的希望,我愿意我的儿子们能是经天纬地,正大光明的真男人。可是或许就应验了那句老话:‘希望本身就是绝望最好的培养皿’,一直以来,我给你们越多机会,便越多失望。”
裴纬广第一个叫起来:“你错了!父王!如果不是您一次又一次选择了错误的人,那麽就不会有今天的一切!”
裴坤山凝视著长子和他颈间挂著的那枚朱雀王令,第一次觉得这个坐了几十年的位子如此高、如此远,让他再也看不清血亲们的真实容颜──孩子小的时候总是那样可爱又那样神似父母,可是岁月更迭,往往到最後,他们已经迷失本性,只留给父母一个并不熟悉的背影。纵横一生的朱雀王落下泪来。他知道,或许这一刻,不,应该从很久很久以前,从小儿子纬正被立为世子的时候开始,他就已经失去了其他所有的儿子。在他们眼里,他只是一个王权的符号,一个老不死的难搞的敌人。
他伸出一根手指,指著裴纬广说:“朱雀王令不足以让你得到完全的命令,除非同时继承王印,并且让我在送入光明神殿的传位诏书上写下你的名字。而且,我想告诉你,富贵权势不能让你活下去,而正大光明则可以,儿子,我希望你能忏悔,在你踏上这条台阶以前。”
裴纬广就像听了个笑话,表情愈发狰狞,瞪著父亲,挑衅地把穿著手工皮鞋的脚放在了第一节台阶上,非常凶狠地回答:“该反省的是你吧。”连尊称都没有的一句话,将贪婪的野心和狂妄的本性暴露无疑,裴坤山的眼睛里闪著莫测的光,沈声说:“这是个警告,退下!”
裴纬广仰天大笑,然後指著台上的彭耀和颜若兰:“那麽他们呢?一个下层军官家庭出身的寡妇和一个根本不姓裴却恬不知耻地窃取了不该有的地位的毛头小子,难道他们竟然可以比我这个朱雀王的长子更接近那张王座?”
裴纬达莫名其妙地觉得有些不安,试图拉住因暴怒和嫉妒开始失控的大哥,可是後者相当粗暴地把他甩开。肢体接触的一瞬间裴纬达闻到酒气,不由苦笑──大哥终究是外强中干,这样的时刻,居然还需要用烈酒来壮胆才敢直接面对父亲和小外甥!
三分醉的裴纬广力气大得惊人,顺手一推,裴纬达便是一趔趄,腰狠狠地撞在了临时放置在这里的办公桌上,痛得死死蹙眉。裴纬广指著他骂:“不过是婊/子生的儿子罢了,居然真把自己当成我弟弟,那年炸飞机,你怎麽没有一起去死?”
高台上的彭耀没料到裴纬广居然会在这样的时刻说出这样的话。那场空难果然如同传闻中一样,是一场针对裴坤山宠爱的侧妃王氏和三儿子裴纬桓的刻意谋杀。彭耀扭头看向姥爷,想要安慰却一时找不出合适的言辞,只见裴坤山的身体晃了晃,却还是坐得很稳,轻轻一拍桌子,对裴纬广疾言厉色:“不要继续了,这是最後的警告,儿子。”裴纬广向上疾走两步,几乎可以对上父亲的眸子,彭耀勉强压著火气,左手已在背後紧握成拳──揍个五十多岁的老家夥,一只手就够了,再补一脚,看他滚下去什麽的,一定很痛快!
裴坤山看著儿子,终究长长叹了口气:“纬桓和纬正,都是你做的?”
裴纬广扬眉挺胸,笑容更胜:“纬正的事老四也知道,不过是我出面请淳哥帮的忙。”
彭耀忍不住暗暗呸了一声──谁不知道,裴家老大和老二的母亲卓妃不过是卓家支系的女儿,辈分上,裴老大确实可以管卓淳叫一声“表哥”,但是像“淳哥”这样的称呼,实在是抱大腿和谄媚的意味过於明显,简直让人後背一层鸡皮疙瘩。
裴坤山啐了一口,却已经不能像过去那样啐得又高又远。他喘著气望向眼前这个太过陌生的儿子,按了一下抽屉上的指纹密码锁,拿出一个织锦面的大盒,栓扣是颗龙眼大的珍珠,柔润的光芒如同活的,美得让人瞬间就能屏住呼吸。朱雀王轻轻敲了一下盒盖:“王印就在这里,只是你不要来拿,这是为你好。”裴纬广怎麽可能住手?他的眼睛里流动著贪婪的光,此时此刻早已失去了所有判断,两步跃上高台,伸手强夺的一瞬间,只觉脚下一软。
王座下面的裴纬明和裴纬达同时睁大了眼睛,所见的事实让他们不寒而栗,不由自主都退了半步。裴纬明手里的半杯牛奶啪地碎裂在地板上,可是没有人能够挪出一丝注意力给这个微不足道的小事故。
裴纬广,完了。
绚烂英豪8旌旗盛宴(最终篇)162
确切地说,裴纬广并没有死,四条纯钢打造的蟒蛇头锁链死死扣住了他的手腕和脚腕,将他庞大的身体倒吊在高台之下,头距离玻璃钢的地板仅有不足二十公分。那硕大的黑影惊动了地板下面的鱼群,鱼儿四散奔逃溅起哗哗的水声,在这死一般寂静的房间里显得那麽突兀。回过神来的裴纬广一声怪叫,满腔惨厉不甘,简直不像是人类发出的声音。
包括彭耀在内,所有人都是第一次见识到三角形办公室的杀人机关。裴坤山的表情悲悯而凝重,扶额长叹:“确实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总是心软,纵容你们与卓家勾结,纵容你们害死亲弟庶母,纵容你们对我下手,那麽,也许今日还不会到如此地步。我以为你们终究会有良心,会为自己所做的一切忏悔,现在,终於都迟了。”
老四裴纬达的神情十分迷惘,仿佛没有听见父亲说的话,只是定定地盯著从小最尊敬的大哥。他不能相信,是大哥策划了母亲和三哥的坠机案;不能相信,这麽多年,大哥对自己所有的爱护和亲近都是装出来的,都只是为了利用。一时间,数十年的心血努力和信仰全部崩塌,他无法接受,只是死死盯著被倒吊的大哥,一句话也说不出。
彭耀也不了解这看似通透的大办公室里的全部机关,对於诸如此类过分细致的“小事”,他向来没有兴趣,此时见形势逆转,倒不会觉得意外,只是担心地看著姥爷──那个最疼爱儿子、宁可牺牲自己的老人,在这样的情势下,会有多麽沈痛的悲伤?
裴坤山似乎耗尽了身体里所有的力气,一只手撑著座椅的扶手才能坐稳。尽管太阳已经升起,灿烂的阳光透过玻璃天花板和四壁洒满整个房间,老人的脸依旧是灰白晦暗的,那双灰蓝色的眼眸里有泪光。他给颜若兰使了个眼色,後者纵然不悦,却仍旧拿出一支医用吗啡给他注射。超量使用的药物让裴坤山缓了一下便再次恢复了些许力气,他沈声说:“同时启动的还有这座楼最高级别的安全保护系统,现在没有人可以进出这个房间,甚至这栋楼。”
裴纬明差点哭了,一屁股软在地板上,敲著擦得光可鉴人的高强度玻璃地板抱怨:“父王,这事儿跟我没关系,我就是被他们俩胁迫的,我真没种害人,您知道我的!”彭耀嫌弃地转过头。他平生最讨厌软骨头的坏人,见到就想踹两脚,裴坤山了解小外孙的想法,於是用那枯瘦的手指,轻轻拍了拍他的手掌以作安抚。
裴纬明继续抱怨,保证说他这辈子最大的理想就是醉死在美人怀抱里,对於朱雀王冠一点兴趣也没有,所以恳请父亲放他一马:“老五和老三的事,都是大哥决定好了才办的,我哪儿敢反抗?我要是敢说不行,他不把我也给‘哢嚓’了吗?父王,我是真没用啊!”这种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告白让彭耀腻歪却十分能打动裴坤山。他这一生的光荣富贵都已成云烟,如今寿数将近,想要的仅仅是一个孝顺正直的儿子。大儿子害死了老三和老五,老四又免不了是老大的帮凶,老二虽然一生吃喝嫖赌不务正业,却总比天天惦记著夺权夺嫡这样的“正业”强多了。他望向彭耀,後者怎麽忍心让姥爷难过,轻声说:“我都听您的。”
裴坤山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眼前这头小狼就是光明神送给他的临终礼物,就算英年早逝的老三和老五还活著,也不一定比他更好。裴坤山环视下面的三个儿子,接著说:“朱雀王室,我已决定交给彭耀,传位密诏亦已入宫封存,就算此刻我们都死在这里,你们仍然不可能如愿,所以我要你们立刻放弃抵抗,开城请降。第四军已至城外,负隅顽抗只会自取灭亡,多造杀戮。至於彭耀,我要你立誓永不主动伤害纬广、纬明和纬达,但若他们再有异动,格杀勿论!”
还没等彭耀回答,坐在地上的老二裴纬明早跳起来了,大声嚷嚷著:“没问题,就这麽办了,我先把朱雀王令给您拿出来,只要照现在给我利钱,我肯定不闹事!”裴坤山知道他们搜走了朱雀王令,於是点了点头,而彭耀却一点也不关心那个假王令的归属问题,只是非常严肃地跪在姥爷的脚边,面向正东太阳的方向,郑重立誓。裴坤山动情地望著他的侧影,眼睛都湿润了──他了解彭耀的一诺千金,知道这孩子有博大的胸怀和超人的智慧;知道就算他死了,彭耀还是会尽量保护整个朱雀王室,甚至包括曾经试图杀死他的舅舅们。他伸手,试图摸彭耀的头,正这时,他听到颜若兰的一声惊叫。
就在他们分心的这一时间,裴纬明竟然握著朱雀王令攀上了高台,并且用一柄大口径的手枪抵住了颜若兰的太阳穴,那双因为过度酒色而向来总是不自觉颤抖的手稳得像经过专业训练的特种兵,微驼的後背也挺得笔直,酷似母亲和卓家人的褐色眼睛闪著诡谲的光,整个人显得十分陌生,就像一条从冬眠中醒来的蛇。
彭耀闪身挡在裴坤山之前,冷笑:“胁迫妇女,鸩杀至亲,你就这点儿出息?”
裴纬明勾起嘴角,一点也不生气:“你最好不要妄动。我的手很稳,在你扑过来踢掉我的枪以前,我保证可以杀掉她和你。你不是枪战片里开外挂的主角,相信我。”
彭耀保持冷静。裴纬明那双保养得极好的手掌上没有粗糙的枪茧,但是那握枪的动作和眼神却显然昭示了他高超的技能,於是彭耀退了半步,微笑说:“你骗了我们这麽多年,比他们都强得多。”裴纬明向裴坤山身边挪了半步,把整个身子都藏在颜若兰的身後,动作非常谨慎:“当然,父王和你都是精明人,我怎能不小心?把王印给我。”
彭耀侧身从锦盒里掏出那块由整块通体金红的鸡血石精雕细琢而成的王印,小心翼翼地举过头顶给他看清楚,用锦缎包裹了,沿柔软的地毯轻轻滚了过去。
裴纬明脚尖一勾一点,就像踢足球那样把石头踢了起来,灵巧迅捷地抓进手里,若不是在这样的场合,彭耀还真会鼓掌为他叫好呢。裴纬明显然一点也不关心入宫的那份传位诏书上写了谁的名字,接著命令自己的父亲:“把门打开,让我的人进来,不然的话……”话音未落,在下面倒吊著的裴纬广忽然大声喊起来:“老二,先放了我,我们是亲兄弟,宰了他们!快,别犹豫!”
裴纬明扬手一枪射在彭耀脚前不足三十公分的地方,子弹穿过地毯,擦著裴纬广的左腿射透高台地板,玻璃砖立刻粉碎,渣子划破了裴纬广的脸,溅起的水花则把他的半个身子都淋透了,只能一面哆嗦,一面玩命地咳嗽。裴纬明阴阴笑道:“大哥,你早该懂得沈默是金。对了,父王,时间也是金钱,我对钱一向相当执著,您知道的。”
能将整栋楼所有角落巨细无遗地显示在案头的安保系统亮起了无数红灯,代表人的红点正迅速地向这里聚集。彭耀相对犹豫:他固然可以击倒裴纬明,却不能保证颜若兰的安全,何况还有重病行动不便的姥爷,这可怎麽办?
颜若兰年轻的时候也有一头美丽的红发,像女儿一样性格火爆泼辣,後来随著年龄的增长虽然趋於温和,却绝不是那种柔弱女子。她斜了裴纬明一眼,微微一笑:固然已经不再年轻,固然没有苗真安吉娜等人那样豔冠群芳的容颜,她却有种优雅到极致的性感,眼波荡漾,让裴纬明这种风月老手心神一动,然後,她侧身微微踮起脚尖,似乎要跟他说什麽,他便下意识地低下头去听。她感觉到他按著自己的手似有放松,於是抬腿,用膝盖重重地撞上了他的胯间,恶狠狠地骂道:“兔崽子,王八蛋,下地狱吧!”
功夫比狼牙大多数特种兵还俊的彭耀怎麽可能放过这样的天赐良机?他纵身上前一只手揽过颜若兰,一只脚狠狠踹向裴纬明的右手腕,虽然穿的是绸缎软鞋,这一下仍然踹裂了裴纬明的骨头。上下双重的剧痛令他的枪再也握不住,脱手飞出,远远地落在高台下面。他的冷汗大颗大颗地砸在地板上,接著就跪下去,丧失了全部的战斗力。彭耀用余光扫到裴纬达正悄无声息地摸过去捡枪,正要下去阻止,感觉身边颜若兰突然将他向裴坤山的方向狠狠一推,然後,他听见枪响。
颜若兰挡在他们之前,子弹射穿了小腹穿入才击中玻璃钢的侧壁,留下一个放射性的孔。她依旧婀娜的腰肢上出现了一个碗口大的洞,大量鲜血和内脏的碎片汹涌而出,可是她没有倒下去,反而向前走了一步,用那只被掀去了两枚指甲的左手和最後的力量狠狠扇了惊呆了的裴纬明一记耳光,冷笑骂道:“王八羔子,你,不得好死!我等你。”然後,她的身子终於倾倒,美丽的眼睛再也不能张开,甚至来不及最後看一眼她爱著的男人或者跟女儿们说一句话,但是她确定,自己没有遗憾,而且,彭耀会为她报仇。
血从颜若兰的尸体里汩汩流出,很快染红整块地毯,顺著刚刚被裴纬明打穿的地板滴滴答答流到下面,落在被倒吊著的裴纬广身上,於是他再次绝望地咳嗽起来,低声下气地求老四裴纬达救他,後者已经拿到了那支手枪,正一步一步地接近高台。
裴纬明勉强直起身子,左手再次将黑洞洞的枪口指向了彭耀,狞笑的脸上满是冷汗,右颊还印著颜若兰留下的血手印,因此格外诡异可怖。他恶狠狠地在颜若兰身上补了两枪,不干不净地骂了好多句“臭娘们儿”之类的难听话,保持著狞笑对彭耀说:“对付你,我怎麽可能只带一把枪?”
本已病入膏肓的裴坤山怎麽受得了这眼睁睁发生的人伦惨剧?他的脸色骤然变得惨白,整个身体开始在扶手椅里面哆嗦,黑紫色的血顺著嘴角往外流。他用最後的力量死死拽住彭耀的手,让他俯下身子,用最大的力气说:“朱雀王室最大的秘密是……”裴纬明不禁向前半步,却只能看见父亲的嘴唇贴在彭耀的耳边轻轻说著什麽,想要开枪阻止却怕错过了机会。又过了一分锺,彭耀缓缓地站起来。他再也不愿意看裴纬明或者所有的帮凶,只是凝视著姥爷那双总闪著睿智之光的灰蓝色眼眸,看它瞬间黯淡下去,就像死去的鱼或者磨损了的玻璃珠子,丑陋粗劣,和战场上那数以万计的尸体再无分别。
姥爷已经离开,再也回不来。
彭耀慢慢抚上裴坤山至死不能瞑目的眼睛,然後接受了这个事实。甚至没有预定中那种铺天盖地的悲伤,甚至连对这个血缘上的舅舅的仇恨都极淡薄──他觉得恶心,几欲作呕。眼前这个失去了人类最基本情感只剩贪欲的男人,已经不被他当做活物,而是垃圾、粪便或者类似的脏东西。彭耀灰蓝色的眼眸一闪,然後居然笑出来:“你手里的朱雀王令是假的,你永远得不到传位遗诏,永远不能知道朱雀王室最大的秘密。也许你会怀疑姥爷根本什麽也没有告诉我,只是用这种方式让你不敢动我,可是你永远也证实不了这样的怀疑,因此你成不了朱雀王,却永远不敢杀我。否则,第四军就会碾碎这座城堡,然後把你扔进湖里。那里听说住著大群的吃人鱼,你也许知道。当然,也有可能,我那些非常温柔的部下们不会一下子杀死你,而会当著你的面一天一天割碎你的身体,去喂那些相对可爱的小鱼,从而让你能够亲眼见证自己的死亡。”
裴纬明挂在颈间的朱雀王令微微颤动,昭示了他内心的波动,他的手依旧很稳,枪口指向彭耀的心脏。
砰!
一声枪响,彭耀闻见硝烟的气息,却不感觉疼痛,脚下的高台微微颤动,裴纬广的惨叫声响彻整个三角形办公室。那个男人像杀猪般歇斯底里:“纬达,饶了我!纬明……救救我……杀了这个婊子养的……杀了他们……我们是亲兄弟!纬明……纬达……你不可以杀你哥哥……”
裴纬达那张美貌绝伦的脸上溅满哥哥的鲜血,神智似乎已经不清楚,只是茫然地开了一枪又一枪,有些胡乱打在裴纬广的身上,有些则击碎了玻璃地板。受惊的鱼群慌忙逃窜,裴纬广的血大量地流进水里,形成了氤氲的雾状淡红印记。
绚烂英豪8旌旗盛宴(最终篇)163
裴纬明才不管他的亲兄弟们,枪口愈发逼近彭耀,狠狠地逼问真正的朱雀王令在什麽地方,又要彭耀说出方才听到的秘密。彭耀小心地用语言跟他周旋,却已渐渐被逼到绝处。裴纬达已经射光了所有子弹,裴纬广奄奄一息,弟弟近乎疯狂地用枪托狠狠砸著哥哥,诉说著这麽多年的信任後被背叛的痛苦:“你竟然杀了我妈妈和三哥!他们甚至从未威胁过你的地位!”母亲明媚的笑容和亲哥哥温暖的手指总是出现在梦里,裴纬达惊觉,三十年了,这一点从未改变,他刻意遗忘了许多事,只记得那意外发生以後突然对自己变好的大哥,却不记得嫡亲的三哥原本更疼爱自己;只记得母亲待人待己过於严苛,却不记得她的体贴她的母爱她煲的好汤。他是被大哥利用了、洗脑了!他真是这世间最漂亮的蠢货!
裴纬明已经逼著彭耀试遍了桌上所有按钮,终於打开了房间的门,有十一名荷枪实弹戴头盔的侍卫跑了进来,迅速占领了房间的每个角落。裴纬明觉得放心,挥手叫人上来绑起彭耀:“顺便把我大哥和四弟送回他们自己的房间,父王驾崩,他们都过於悲痛,以至於要疯掉了。”
两名侍卫快步向高台上跑,裴纬明像猫戏弄老鼠那样看著彭耀,舔了舔脸颊上血:“我也是非常非常温柔的人,我不会杀死你,可是你一定会愿意合作,否则,你会後悔生出来。”彭耀仰天大笑:“做梦!屁!就凭你?你去问问,死在老子手里的人有多少,去问问为了今天我吃过多少苦!你永远不会得到你想要的!”
那两个侍卫飞快地用软性钢索反拷住了彭耀的手腕,压著他走到裴纬明的身边。裴纬明终於可以让骨折的右手休息一下,其中一个侍卫拿出随身医疗箱里的应急绷带,却在裴纬明伸过手来的一瞬间,反手一拧,将他按在大办公桌上,接著无比利落地卸掉了裴纬明的两只手臂,像捆猪那样利落地将这家夥绑了个结结实实,还一记手刀切在颈侧,令裴纬明没来得及呼喊就昏了过去。这横生奇变让彭耀愣了一下,随即狠狠呸了一声:“凌寒你速度给我解开,疼著呢!”那个侍卫潇洒地摘掉头盔,露出凌寒那张本来就清秀面容,然後优雅地向彭耀施了个宫廷礼:“殿下,下面那两个,怎麽办?”
彭耀揉著自己的手腕,刚要说话,只听下面水波之声大盛,低头一看,地板下面那通透的湖水忽然变得十分浑浊,黑压压的大群的鱼翻滚著涌向地板破裂的地方。每条鱼不过筷子长,头却极大,几乎占了整个身体的三分之一,大嘴里面黑压压都是牙齿。它们不要命似的从那个很大的洞往上跳,只为了能咬一口那具正在流血的身体。凌寒和彭耀都没见过这样诡谲的场景,於此同时,房间的玻璃地板开始大规模坍塌,凌寒赶紧叫其余九名z小队的成员上到高台避难。就在这不到一分锺的时间里,已经有数条怪鱼扑向被倒吊著的裴家老大,剃刀般的牙齿咬碎了衣物和钢索,他惨叫著被它们拖进水里。最後两名z小队的成员扛著裴纬达才上了两节楼梯,刚刚踩过的玻璃地板就碎成片状,一条大胆的怪鱼跳起来死死咬住了裴纬达溅了鲜血的脸颊,他痛极惨哼一声,随即便晕了过去。两名队员不敢耽搁,用最快的速度奔上高台。此时裴纬广的惨叫声渐渐停止,又过了几分锺,鱼群终於开始散去,那一块一块啃得干干净净的遗骨随著它们掀起的水波上下搅动,然後随著流水渐渐下沈,终究消失。
彭耀没有想到那个流传在朱雀王城的“吃人鱼”的故事居然是真的,他半跪在高台边缘,终於吐了出来。
被击昏的裴纬明突然狠狠撞向彭耀,凌寒虽然反应极快,抓住了彭耀的左手,却被他们两个带下高台,整个身子都已悬空,只来得及用右手死死抓住护栏。裴纬明冷笑著看向那摇摇欲坠的护栏,在跌进水中之前,阴阴地诅咒:“我在地狱等你,小外甥。”
刚刚准备散去的鱼群再次开始聚集,裴纬明身体落进水中之时,溅起巨大的水花,有两条怪鱼趁势而起,死死咬住了彭耀沾了颜若兰鲜血的脚踝,痛彻骨髓。其他z小队的成员都没有携带救生绳索,且高台上地方狭窄,实在太难同时救上他们两个,因此只能有一名队员平趴下来,死死拽住凌寒的右臂维持这个姿势,一时间情势十分危险。
忽然,自天空中传来巨大的噪声,一架涂有狼牙图案的武装直升机出现上空,机上编号清晰可见,悬停之後,机腹舱门弹开,一个穿迷彩服戴钢盔的人从天而降,稳稳地落在了那个弹孔旁边,两下砸碎了玻璃墙体。他站在钢骨架上大喊:“彭耀松手!”那声音再熟悉也没有,彭耀毫不犹豫地松开凌寒,闭上眼睛放心地坠落下去。就是那个人,在他十四岁的那个美极了的春天里说:“你和我一样过分刚强和骄傲,伤人伤己都不自知。”梨花雪白的花瓣在温暖的风中飞扬,阳光那麽灿烂,就像是一条奔腾的河流。
身上绑著救生用弹性钢索的苏朝宇像电影里的人猿泰山那样,飞身而下,稳稳地接住了彭耀,在空中狠狠两脚踹扁了那咬住彭耀脚踝的怪鱼头。与此同时,裴纬明,那个杀死颜若兰、气死亲身父亲、间接参与害死两个弟弟和庶母阴谋的男人,终於在惨叫声中成为了一堆白骨。
苏朝宇看也不看,只用左手抱紧彭耀,右手按了一下背上钢索的弹性开关,钢索迅速收短,将他们二人拉出三角形办公室。如果忽略苏朝宇的头盔撞到钢化玻璃这样的小小的尴尬的话,这次营救堪称完美。
“酷吗?”蓝天白云间,苏朝宇放缓收回软性钢索的速度,推开风镜,笑容可掬地看著彭耀问。彭耀仰头看著那双令他魂牵梦绕多少年的海蓝色眼眸,点点头:“当然要哭,姥爷……”後面的话他已说不出,泪水肆意流淌。在明朗的天空下面,只有他和苏朝宇,在飞机的轰鸣声中没有人能听见他撕心裂肺的痛楚的哭叫,如同稚嫩的幼儿。
苏朝宇知道,这是对於父亲的死、姥爷的死和所有亲人离去时积聚的悲伤,因从未宣泄而愈发浓烈的悲伤。他不解劝,只是默默地关掉弹索开关,双手搂紧彭耀激动的身体,随著风,就这样悬在半空中。
绚烂英豪8旌旗盛宴(最终篇)164
在这之後,群龙无首的朱雀王城护卫们放下武器,向兵临城下的第四军缴械投降。知道叶风居然回到队伍里的林砚臣带飞豹师,强压内心的狂喜和讶异,牢牢据守红枫湖机场,而第四军和苏朝宇带来的狼牙则入驻了朱雀王城,一天之内,王城内所有的空地上都搭满了野战帐篷,而每一顶帐篷上面,都挂了一面纯黑色绣洛兰花的丧旗。彭耀睡了一天一夜,醒来的时候苏朝宇已经走了,吴小京陪著他:“班长、凌队长带人去首都接应指挥官了,他说让我告诉您:‘飞豹和狼牙是走陆路过来的,路过旁边军区的时候,奇袭了赵少将的储备中心,烧杀抢掠完毕,咱们零战损,报告稍後拿过来。’”
彭耀的眼睛还是红的,却为这样的话微微笑了。那一刻在蓝天白云中的拥抱就像一场美好的梦境,苏朝宇从未属於他,可是今生今世,能有那样美好的瞬间和这样的兄弟,他再无遗憾。於是他翻身起来:“有什麽吃的,我饿死了,别的事儿怎样?”
吴小京欢乐地猛摇彭耀床头的铃:“有个超清秀的妹子说,摇这个能送果酱面包来!噢,别的事吗,秦月翔那事儿有结论了,活人现在就在基地呢,另外,据说裴家四少爷疯了,还有,前天晚上您没回来,齐老爷子走了,好像……到现在还没听说回来……”话音未落,彭耀人已经冲出去了,吴小京刚要跟出去,只听床侧的隔板啪地一响,向内翻开,里面露出一个半尺高的半身木偶,双手端著带盖的银盘子。他下意识地接过来,那木偶鞠躬退下,床头隔板再次闭合,墙面平整光滑,就像是从未开过一般。惊叹之余,吴小京打开拱形的银盖子,里面果然是热腾腾的切片面包和手工制的一罐橘子果酱,喷香扑鼻。他干脆拎著去追彭耀,一面走一面又回头多看了两眼那个送夜宵的机关,耸耸肩自言自语:“大半夜的话,这也挺吓人的,我肯定得给那木偶一拳,真悲剧……”
彭耀先去了四舅裴纬达的房间──毕竟姥爷的五个儿子只剩这一个,他不想辜负姥爷最後的嘱托。门口医生侍从侍女们聚了七八个,谁也不敢进去,彭耀隔著窗看了一眼,只见那个最爱漂亮的舅舅半边脸颊血肉模糊,直勾勾地盯著镜子里被毁容的自己看,时哭时笑。彭耀皱著眉问医生:“怎麽不给他包起来,感染了怎麽办?”第四军的军医和朱雀王室的私人医生一致表示包过,而且不止一次,只不过“四爷自己总是给扯下来,然後就要镜子,接著……就该砸了……”
仿佛注解似的,医生的话音未落,里面就传来“!当”、“哗啦”的声音,彭耀懒得再看,揉揉眉心,然後吩咐医生:“给他打镇静,缝针,好好治疗,最好别留伤疤。另外,束缚带什麽的都是摆设吗?捆起来!治好再放开!他最近情绪激动,你们就给打点麻醉,保证安全的情况下,听到没有?小心别伤到他的脑袋,那是我四舅,就剩这麽一个了!”
医生们诺诺称是,带著护士鱼贯进去治疗,彭耀不耐烦地走开,去找第四军的高级干部问齐音的事。据说彭耀一天一夜毫无消息之後,齐音跟彭焰彭熙谈了一次,後来“仿佛打起来了,又吵得很厉害”,然後齐音中将就带著用手铐拷得死紧的两个人开一辆吉普车走了,再以後,便再也接不通通讯,人也没有回来。
彭耀头都大了。这件事实在太过毛骨悚然,正巧吴小京拿著面包果酱过来给他,他便边吃边想,又问吴小京齐音中将走前说过什麽做过什麽。吴小京挠著头想了超久才回答:“除了拿了一张超详细的地图研究了三小时,抽了一整包烟,什麽也没说过。”真是找都没地方找去!彭耀颓然叹气,只好叫来孟帆支起追踪装备,然後开始一遍一遍拨齐音中将的电话。在响了五十七次以後,齐音中将终於接起电话,声音微弱:“你没事就好,就这样吧。”然後就挂断了。彭耀破罐破摔地又“喂”了几句,才无可奈何地挂机,像小狗那样期待地看著孟帆,後者的表情十分微妙,调出电子地图指给彭耀:“追踪到了,但是好像不大准确。”
齐音的位置,居然在西北部那片大沼泽的……中间?怎麽可能!
彭耀的字典里从来没有“不可能”这样丧气的字眼,他立刻站起来,揪著孟帆拿著电子地图往外冲,吩咐身边的干部们:“要苏朝宇前天用的那种直升机和钢索,五分锺内我要飞。”早就被彭耀调教好的狼牙也没有“不可能”这样丧气的字眼,於是四分五十七秒後,涂有嚣张狼牙涂鸦的武装直升机盘旋而起。
幸亏齐音开的是彭耀开去朱雀王城堡的那种红枫湖机场专用的鲜红色吉普车,在午後的阳光里,在一片深绿色的大沼泽里,老远就能看得清清楚楚。彭耀凝视那露出沼泽不足半米的车顶,转头问孟帆:“你说这唱的是哪出?”孟帆诚惶诚恐地表示他对於唱戏一点也不了解,连电影都没怎麽看过,女演员只认识苗真而已。不过吉普车没有沈下去,大概是“恰好卡在某些石头上面了,资料显示这个沼泽并不算深,泥又相对粘稠,不容易渗进汽车内部,而那些机场的车恰巧是质量很好的名牌货”。彭耀对於这种过分的不幽默十分嫌弃,哼了一声,开始穿弹性钢索,又问同样在做速降准备的吴小京:“苏朝宇居然玩那麽好,谁教的?”
吴小京目不斜视地检查自己的装备:“第一次去迪卡斯,回来上飞机的时候钢索出了点问题,弄得指挥官不得不跳下去救人。班长越想越觉得丢人,周末跑去海军陆战队那边练出来的。不过毕业考我第一,这跟武术很像,放心吧您呐。”说著,飞机已经找好了悬停的高度和角度,吴小京眨巴眨巴眼睛第一个下去:“我开路,您断後。”
四条带小钢爪子的弹性钢索抓紧吉普车顶棚的四角之後,飞机在吴小京的指挥下,垂直向上拔了几下,却因为沼泽的泥水过於粘稠,只将车子向上抬了不到半米,就又陷住了。彭耀忍不住跟下来,用手乱抹几下糊满烂泥的车窗,果然看见驾驶座歪著不知生死的齐音,後座上蒙著条超大的毛巾,从车座底下露出的四只脚判断,应该是已经死了的彭焰和彭熙。
吴小京轻松地用倒挂金锺的姿势悬下来,试图观察车里的一切,刚看见前座的齐音就被後下来的彭耀挡住了。後者远没有他那麽适合这个姿势,艰难地转身,用脚蹬著车门扶手站稳,然後伸手要工具。吴小京赶紧递上撬门和砸玻璃的锤子、钳子等物,又拿了条很大的毛巾蒙住驾驶座旁边的车门:“稍微轻一点,防止玻璃碴子伤了老爷子。”
彭耀自然明白。他轻轻敲了几下玻璃的四角,然後小心翼翼地把玻璃整体卸下来递给吴小京,然後半个身子进去,连抱带扯地把齐音往外拉。齐音的嘴唇干裂,意识模糊,已经睁不开眼、说不了话,於是吴小京帮忙抄腿,将齐音中将牢牢绑在两条软性钢索上,示意飞机上的人开始往上拖。彭耀却不急著走,试著探身进去踩油门,却因为身体的柔韧度不够而不能成功,反而蹭了一身泥。吴小京轻拍他的肩膀:“我来吧长官,您护著老爷子上去。”
彭耀凝视这个苏朝宇身边最亲近的小朋友,不知道对方是不是过分天真并不知道此事的严重性。一件齐音拼掉自己的性命同归於尽的谋杀案,他居然还敢参与其中,不怕被灭口吗?
吴小京已经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折腰进去,稳稳踩上油门,听到发动机开始启动,车子缓缓移动才小心翼翼地退出来。彭耀从後面握住他的肩膀,在他耳边轻声问:“下面只有齐音中将一个人,你看见别的什麽了吗?”吴小京愣了一下。说实话,彭耀有意遮挡再加上後座光线晦暗,他还真没看清後面到底放著什麽东西。他皱了皱眉,惋惜地看著那辆正慢慢被沼泽里的烂泥吞没的车说:“该不会是有什麽要紧的情报或者军需吧?”
彭耀笑了,揉揉吴小京的头:“我看见俩大口袋,也许是老爷子买的土产,你可千万别跟别人说,免得他让我赔钱!”
吴小京笑起来:“您放心。”
绚烂英豪8旌旗盛宴(最终篇)165
轻度缺氧、中度脱水和严重低血糖的齐音中将经过了半天的抢救和恢复才能够重新说话。他和彭耀关在小房间里谈了好几个小时,再出来的时候,彭耀的眼圈又红了,不是因为和齐音说起姥爷的死过於难过,而是因为他父亲的挚友轻声说出的那些残忍的真相。
齐音说,他终究是负了彭燕戎的嘱托,终究没有护住彭家所有的孩子。彭焰和彭熙原来早在第四军拆改之前就见过卓淳多次,彭熙还迷上了那个美豔绝伦的安吉娜,一掷千金欠下了卓家的高利贷,从此再不能脱身。正是他们两个,直接策反了第四军和第十三军的高级技术军官,在之前那场战争中多次泄密,为的就是使江扬陷入苦战,不能脱身分顾首都;也正是他们两个,陷害了整个步兵团被敌军全部歼灭,动摇了前线的军心。给彭耀传递那半块洛兰花玉佩的,就是彭熙,而彭焰则以彭耀的名义,给远在首都郊外修道院的彭耀的母亲,送了一盒边境特产的坚果。彭耀的脸色瞬间惨白,他固然并未在母亲身边长大,但骨血中的相连始终存在。血浓於水,今时今日,姥爷也走了,母亲就是他唯一的至亲。齐音握住他的手,一字一句:“我已派人查证,前日,嫂子与您送去的三公主一起失踪。”
五雷轰顶,彭耀这样一个人,竟然跌坐在地板上半晌动弹不得。齐音搂住他,那感觉温暖疑似父亲,可是他不是,不会有了,父母姥爷都在这一两年内横死,天地之间,狼崽子只能是一个孤儿。彭耀没有眼泪,终於明白苏朝宇曾经说过的那种孤独──就算全世界的人都爱你,亦不可能再有的那种牵绊感,从此以後,你是一个人,再没有归途。
齐音明白他的悲痛,却不能看著他被悲伤打倒,压低声音接著说:“所以这件事我必须要做,我不能让鲜血玷污你的手。你要记住,长官不能为个人的私怨而进行杀戮,为仇恨而进行的斗争仅仅是暴力。你不可以被暴力控制,因为你是掌握暴力本身的人,彭耀,你要做个好长官。”彭耀的泪水盈满眼眶,心中百转千回尽是酸楚,不仅仅是为了母亲、姥爷、喜欢的长辈“颜小姐”同日去世的悲愤,更是为了父亲这位挚友不惜用生命来保全他、塑造他的心意。他不是一个会为了过去哭泣的人,可是真情面前,他永远没法假装看不见。
他郑重地点头,齐音微微一笑:“如果战争结束我仍然没有死,那麽我会退役,请您,忘记与这件事有关的一切,好吗?”
彭耀当然答应,齐音闭上眼睛:“你是个厚道的孩子,跟江扬、苏朝宇他们,是一样的。”彭耀假装生气地走开:“哼,苏朝宇也就算了,谁要跟江扬那个小猫咪比!”
齐音听见他快步走出去,忍不住在被子里微微笑了──跑出去掉眼泪,难道我就不知道了吗?真是别扭又可爱的小孩!
千里之外的纳斯首都,纳斯陆家的现任掌门人陆明贤正在出席一场悼念查克达达山谷死难者的大型集会,纳斯帝国自皇室以下,所有数得著的门阀和有份量的人都在。陆明贤的位置低调而显赫,就在距离皇帝 本人不过七个座位的条桌一角,可是他的心思,却始终不在眼前这场华丽的做秀上面。
陆明贤的私人通讯终端,就在不久以前,收到了一条来自异国的电子邮件。寄件人知道他的私人号码,甚至清楚家族内部的通信密码,可又不是他的任何一个亲密的族人。他叫技术秘书彻查,结果是:“正常发送方式,附件安全,无任何危险程序。”
陆明贤隐约猜到了这条信息的发件人“苏晨”就是他那在去年布津帝国首都的惨案中与儿子儿媳一起“罹难”的孙子陆晨,陆家在布津帝国的内线亦曾证实,江家收养的男孩是苏朝宇的骨血,相貌绝似陆晨──对於陆家来说,庄奕和苏朝宇的儿子陆晨确实是个非常尴尬的存在,借由那场事故回到亲生父亲的身边,某种程度上比回到陆家更合适,因此陆明贤并未深究。可是现在,那孩子居然发了封信来,他要说什麽呢?
现场忽然响起隆重又哀婉的音乐,陆明贤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点了“打开”,页面一闪,等他再回过头来,邮件里的图片已经完全下载:陆晨,也就是现在的苏晨,坐在草坪上,望著镜头微笑,身边蹲踞著一头威武的军犬。那孩子比走的时候高了些,晒黑了些,并且开始换牙,那双黑亮的跟母亲一样的眼睛,却比走的时候明朗许多。陆明贤不禁想起他那年轻能干的儿子,十分悲伤,却又不能不为陆晨逃过一劫而感到欣喜──纵然没有任何血缘上的牵绊,那个眼睛不会笑的孩子,终究是他看著伴著,一点一点从小婴儿长成如今的少年模样。
在邮件里,苏晨简单地把这一年的生活讲给爷爷听,并且留下了自己的通讯方式:“关於爸爸妈妈的事,我全程目击,如果您仍有疑惑,请在任何方便的时候打给我,这边的通讯绝对安全。”
尽管那场血案过去一年多,陆明贤仍然不能够客观淡定地正视儿子儿媳的死,每次提起,都会控制不住嘴唇颤抖,悲从中来。陆林从小就不是他最器重的儿子,因此十几岁便只身离开权倾天下的家族,到异国他乡创出一番事业;他亦不是父亲最宠爱的儿子,可是却比这个家族里的任何人更懂得珍惜真情。陆林从未将父母看做是被继承的对象,因而从不阿谀从不算计,总是那样温文尔雅地微笑著,尽自己所能,做正确的事,做最好的儿子、最好的兄弟、最好的丈夫和最好的父亲。这样的儿子,在他活著的时候,陆明贤将他所有的好视作空气般理所当然,并且认为这一切都会毫无疑问地持续下去,就算到了自己死的那一天,床边如果还有一个人,那一定就会是这个最孝顺的儿子。可是陆明贤没有想到,陆林年轻的生命竟然在异国他乡戛然而止,连尸体都残破不全。白发人送黑发人,原本就是人间最惨烈的悲剧,何况是这样的横死?
他想著,终於按捺不住,立刻宣称身体不适,离开会场,坐在车里,就拨给苏晨。
纳斯和布津有几小时时差,苏晨刚刚和留在基地的苏暮宇一起遛完明星,正准备吃饭,一见自己的电话响起了,立刻就按照江扬的指示,跑到书房里连通安全线路才接起来。陆明贤相当激动,苏晨不得不花了五分锺安抚爷爷的情绪,才将那一切娓娓道来──经历过一年多的基地生活和数次心理治疗,苏晨已经可以正视他生命中那最悲惨的一页,甚至在事前跟江扬和苏朝宇一起商量了谈话的提纲,并且认认真真地抄在小本子上。此刻,虽然说著说著,他的眼泪仍然止不住,仍然会像任何一个这个年龄的孩子一样,哭倒在陪著他的苏暮宇怀里,可是该说的话,他一句也没有忘记,都清清楚楚地向陆明贤讲了出来。他的爷爷良久沈默不语,後来轻声地安抚了孙儿几句,最後苏晨说:“江爸爸说,他直接跟您通话是不方便的,所以让我转告:‘月宁远和她的指使者一定会得到应有的惩罚;而无论是卓淳还是卓缜,都不会是一个好的合作夥伴,他们没有意愿更没有能力保证契约的执行。’爷爷,月宁远她们家真的是变态,千万别跟魔鬼打交道!”
陆明贤再次沈默,又过了五分锺,他才幽幽地说:“小晨,好好照顾自己,有机会回来看你妹妹,你还是个孩子,不用操心大人的事,知道你没事,爷爷很开心,就这样。”
苏晨挂断电话,对於他们叽里咕噜说著的纳斯语基本听不明白的苏暮宇担心地看著他,苏晨仰起脸,脸颊上犹有泪痕。他等著自己平静下来才说:“爷爷从来不会明确地告诉你他到底是怎样决定,你必须自己审时度势,让他满意。爸爸以前总说,那是个‘不干不脆的别扭老头’,经常假装高深莫测。不过我想,爷爷经过一番查证,应该会相信我。”
苏暮宇一只手把这孩子抄起来扛在背上,揉著他的头夸奖:“好儿子,走,今儿我下厨,你点菜!”
苏晨欢乐地跟他咬耳朵:“那麽我要那个,那个和那个。”
苏暮宇狠狠地瞪了苏晨一眼,捏捏那跟自己一模一样的鼻子,假惺惺地威胁“不好好说话是没前途的”,可惜苏晨一点也不害怕,反倒用跟苏朝宇对打磨练出的技能挣脱苏暮宇的钳制,骑到他脖子上去了,十分趾高气扬地乱揉苏暮宇海蓝色的短毛,弄得苏暮宇呸了一声,仰天长叹:“你可真是苏朝宇的亲儿子!”
苏晨没有回答,可是却笑得连眼睛都眯起来了。
绚烂英豪8旌旗盛宴(最终篇)166
傍晚,布津帝国皇宫御花园里,江瀚韬带著女儿江铭在水榭乘凉,身後二十米左右的范围内,有十名以上穿皇家卫队制服的男人,每个人都荷枪实弹。
江瀚韬一点也不介意这种过分殷勤的“贴身保护”,反倒非常舒服地半躺在长椅里,细细地品桂花和莲心煮的茶。还有半年就满十五岁的女儿江铭斜靠著栏杆,有闲情又有乐趣地吃一个火玛瑙般的大石榴。水里的鱼儿看到人影,就成群地聚集过来,摇头摆尾,大胆些的,还会把嘴露出水面,贪婪地一张一合,等著面包屑。
夕阳西下,水面一片金色的波光,有许多归巢的鸟儿,一圈一圈在天空中盘旋著。江瀚韬跟别人不一样,从来不觉得这样的时刻让人绝望,对那种“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之类不甘心不情愿於是故意粉饰无奈的诗句也没有任何好感。他喜欢黄昏就像喜欢黎明,他喜欢一切正在变动或者寓意著无限可能性的时刻,黑白交错的时光,容不得一番行差踏错,只会让他的斗志愈发强烈。
江铭忽然发出惊喜的叫声,江瀚韬便走到女儿那里,坐在她身边,。她指著天空说:“好漂亮。”那是一只鹰,通体纯白,爪子和喙都乌黑发亮,体型不算大,动作迅捷有力,它在天空盘旋数次,然後猛然扎了下来。江瀚韬就是训鹰打猎的好手,宫廷里每年冬天也都有例行的鹰猎比赛,可是这还是女儿江铭第一次和它们离得这样近。
只见那个完美猎手以敏捷无比又精确异常的动作俯冲,在最好的时机弹出钢勾般的脚爪,锋利无比的尖爪刺入锦鲤的腮,接著鹰腾空而起,那鲜红的鲤鱼犹在拼力甩尾,却早已为时过晚。整个过程不过几十秒,电光火石间,死生立见。
江瀚韬的笑容十分高深莫测,轻抚女儿金色的长发:“如果不是鱼贪婪地浮上水面,那麽鹰根本不会出手捕猎;如果鹰没有选择最好的时机做出致命的攻击,那麽也许它会被粼粼的反光晃得失去目标,甚至会被奋力反抗的鱼拖入水下,猎手反倒会成为猎物的美餐。作鹰还是鱼,不是可以选择的,然而如果想活下去,就要作谨慎而不贪婪的鱼,或者敏捷而不鲁莽的鹰。”这哪里说的是鹰和鱼,分明就是卓家和江家,江铭默然,搂住了爸爸的脖子悄声说:“您很担心,是吗?”
江瀚韬笑著摇了摇头:“恰恰相反,我很放心。告诉你一个小秘密,也许那只鹰的爸爸的爸爸的爸爸,我还认识呢。”
江铭想笑又想问为什麽,可是她却忽然放开了爸爸,目光越过江瀚韬的肩膀看向後面,微微拧起了眉。江瀚韬察觉有异,却并不放在心上,从容淡定地转过身,只见五米之外,站著卓家的大管家卓瞻,他的笑容恭谨却又高高在上:“殿下想邀请您和小姐,共用晚膳。”
苏朝宇正算计著和江扬一起吃晚饭。
大概二十个小时以前,苏朝宇带领包括神枪手肖海在内的一百名精锐,找到了江扬在首都郊外的临时驻地,只不过那个时候连续四十八48小时没睡过的蓝头发师长过於疲倦,而江扬又恰好出去办事,两个人错过了而已。因此直到第二天的傍晚时分,苏朝宇才终於被敲门声惊醒。
琥珀色头发的指挥官从没有这样,呃……诡异过。他打著赤膊,穿塑料拖鞋,笑眯眯地亮出一把刀,抵住苏朝宇的脖子,刀身细长刀刃雪亮,看起来是杀人越货的好帮手。苏朝宇并不想跟他的合法伴侣演练实战搏击,於是立刻乖乖软软地叫:“长官?”後者不为所动,用色迷迷的眼神上下打量著苏朝宇,啧啧道:“身材真好!”
苏朝宇向来非常喜欢江扬这种突如其来的浪漫角色扮演游戏,他瞄了一眼门外,只有一家几口鸡在阳光下啄虫子,於是立刻装出恐惧柔弱的样子来,江扬那冰凉却能让皮肤烧起来的刀锋挪到哪里,他就配合地脱掉哪里的衣服,转眼就是一丝不挂,十分性感诱人的样子。
江扬用後背把门撞上,却没有像苏朝宇预想的那样扑过来吃“大餐”,反倒唰地从背後变出一个用井水镇得很凉很凉的大西瓜来,特别正经特别无辜地说:“就知道你热,来,吃吧!”
被彻底调戏了的苏朝宇嗷地一声扑过去,磨著牙把江扬乱啃了一遍,让对方跟自己一样具有“坦率的自然美”之後,才恨恨地抓了条裤衩穿上,夺过刀将大西瓜劈成两半,拿个勺子挖著吃,瞪江扬说:“长官,这是前线!您也太不严肃了!”
江扬在苏朝宇嘴角偷得一个甜蜜的富含西瓜清香的吻,然後才将这几日掌握秘密事件,抽丝剥茧,细细说给他海蓝色头发的爱人。
夕阳暖洋洋地照在苏朝宇的头上、身上,他把全部体重都放在江扬怀里,像只跑累了的大猫。江扬环著他,将那些往往只在报纸上出现名字、电视上出现身影的大人物的秘密一一道来,讲他们在卓家策划了几十年的这场战争中扮演的角色;讲这段时间前线战士浴血战斗时那些人在首都所谋划的一切;讲百年战争以来,看似平静的布津政局下一波一波的暗流涌动。有那麽一瞬间,江扬觉得苏朝宇仿佛是睡著了,可那双海蓝色的眼眸在金色的夕照里闪闪发光。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望著窗外盘旋的飞鸟:“那麽,亲爱的老混蛋,你还在担心什麽,犹豫什麽呢?”
江扬亲吻苏朝宇的蓝头发,苏朝宇侧过头瞧著他,那侧面的线条俊美而又充满了力度感,让人舍不得挪开目光。江扬凝视著他挚爱的蓝色眼眸说:“即使叶风带著秦月翔出现,卓家也能对之前大肆撒谎造假的死亡案完全不在意,他们根本不会顾及民众的安危和想法,已经把自己逼上绝路。我和杨老师直接谈过,彼此都认为,如今最重要的,便是携查克达达大捷与纳斯达成最有利的和平协议,并且,避免内战。”
苏朝宇微笑:“这未免太贪心了,最好的球队也很难完成包揽年度所有冠军的任务。你让儿子跟陆明贤说的那句关於卓家的话,他们一定能明白。如今我们和卓家的战争一触即发,我们会赢,但是鹬蚌相争的时候,作渔翁的人总会扶植弱的,削弱强的。”
江扬默默点头,事到如今,苏朝宇就是真理的代言人。他叫苏晨转达的那句话,是警告更是威胁,而陆家是否愿意说服纳斯政府不趁布津帝国内乱的时候再次集结入侵,压力来源无非就是查克达达山谷压倒性的大捷,以及江家自四十年前雪伦山一役之後累加至今的威名。至於陆家与卓家的杀子之仇、纳斯帝国内部因查克达达山谷的巨大战损而产生的反战情绪,只不过是附加筹码而已。
“我们所能做的,便是速战速决。”江扬站起来,走到窗边,。天色已沈,这家温泉旅社的店主正从外面走进院子,一只鹰忽地从天而降,落在那个高挑的男人的肩膀上,沈沈暮色之中,白色的鹰羽格外显眼。
苏朝宇也翻身起来,从後面抱著江扬,和他一起看窗外,江扬压低声音:“店主的祖父和我父亲有半师之谊,只有他们家族的人,才能够在夏天放鹰捕猎。”
苏朝宇像所有的纯爷们一样热衷於名车、好枪、快马、猎鹰、獒狗,他眼巴巴地看著店主转了一圈便带著鹰消失在院门後面,像小狗那样可怜兮兮地瞧著江扬要求:“今年年假,咱就来这儿,行麽?”
江扬已经非常习惯苏朝宇这种天生的乐观主义,就算决战在即,蓝头发的年轻人也不会放在心上,永远这样热烈地活著,简直就像是在发光。江扬不由自主地被吸引,环住苏朝宇的腰,温柔地吻住他的唇,喉咙里说:“好,都听你的,我最亲爱的小混蛋。”可是苏朝宇却突然推开他,退出去好几步,立正,认真地敬礼:“鉴於年假规定家属消费不能报销,下官请求长官兼家属多给几个特勤任务,攒足钱才好带老婆出去玩。”
这就是对於大西瓜劫持事件的报复!江扬简直要笑起来,可是神一样的指挥官不是那个欲求不满的小混蛋,虽然已经动情,表面上却一点也看不出来,反倒立刻就换上长官款,镇静命令:“彭耀继任朱雀王位的正式报文今天应该到达中央政府,我相信不会获批。但是你知道,包含四大法王在内的大贵族们的家务事,中央政府向来不会不批准,为了防止其他人兔死狐悲、疑神疑鬼,卓淳敢驳回报文,一定会有非常合理的借口,甚至栽赃。所以我要你立刻派人潜入市内,保护李青川徐雅慧全家,必要的时候立刻实施营救,同时通知彭耀择时接应。”
第n次试图调戏江扬未果的苏朝宇早没有“挫败感”这种浪费精力的情绪了,他唰地敬了个礼,回答:“是,长官,下官这就去办。”然後转身就走,临出门才微微一笑,祭出杀手!:“我走了,江扬。”
这是江扬无论如何不会放任不理的告别,尤其是有了“迪卡斯国旗惊魂”那样不寻常的经历之後,琥珀色头发的指挥官立刻扔下他的办公终端,两步追到门口,张开手臂狠狠拥抱苏朝宇,说的却是那句万年不变却深情款款的“恭祝凯旋”。
第4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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