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重生之出魔入佛[下半部]

第101节

    重生之出魔入佛[下半部] 作者:柳明暗

    第101节

    说罢,净涪佛身还叹道:“檀越有这一份见识,能以此指引石家前行,又何愁石家不能昌盛繁荣?”

    石老爷听得最后的那半句话是真的心头生疼,但净涪是什么人,真能轻易被石老爷吃定了去?

    石老爷怏怏一阵,才打点起ji,ng神,跟净涪佛身叹道:“这些打架旧事我是熟知,也确实能教导于一众晚辈,但可惜……”

    可惜知道归知道,真正能够从这些大家旧事里汲取出经验,并拿这些经验来指引他们前行的,十不全一。不不不,一百个人里头能出一两个就已经是很了不得了。

    净涪佛身也是摇头着叹了一声,保持着沉默。

    石老爷看了看净涪佛身脸色,心中念头电转,然后在顷刻间拿定一个主意。

    他低垂下眼睑,放松身体,甚至连肩膀都垮了下去,做出一副失落、无奈的样子。

    与此同时,更有低到近乎不可耳闻的声音传出,无可奈何地散入空气中。

    “真的就……没有办法了吗?”

    净涪佛身垂眸合掌,低唱了一声佛号,“南无阿弥陀佛。”

    仅只是一声佛号,却已经胜过了千言万语。其实如果净涪佛身的闭口禅没有破去,他这时候连这声佛唱都不用说,只摆出一个动作来就已经足够了。

    不得不说,在这一个瞬息间,净涪佛身都要怀念起了他修持闭口禅的那些年了。

    但这样的杂念尚且没有成形,就被净涪佛身自己打散了去。

    这一场没有锋芒的暗斗,看得旁边的石少爷都是异彩连连。

    然而,不说净涪佛身,便连他父亲石老爷都无暇分身来关注他。

    石老爷败下阵去,眼睑一垂,“不说长久昌盛,只是五代十代的,也不行吗?”

    要保石家五代十代繁荣昌盛,以净涪佛身的能力来说,其实还真不算是一个问题。可净涪佛身却不能应,现如今景浩界都是个什么状况,净涪佛身可真是比现今景浩界上的所有人都要清楚——那真的是没有最糟糕只有更糟糕。

    在这样的局势下,面对着那几乎可以预见的未来,净涪佛身连他们自己的周全都没有把握,哪里真能应他石家这个请求?

    别到时候没能顺利了却得了他们之间这一段因《金刚般若波罗蜜经》贝叶而来的因果,反而还在因果纠缠之下被困得死死的。

    净涪佛身不想挖坑坑了他自己,但这里头的缘由,他也确实是需要跟石老爷说清楚。

    这是一个交代,或许还能算是一个提醒。

    他也无奈地笑了起来,“别人可能不会太清楚,可作为石家家主,檀越你应该是知道的。”

    知道?知道什么?

    石老爷抬眼望定净涪佛身,原本松松垮垮地摊出一个无奈、无力姿态来的肩、背也都已经挺得笔直,而在这笔直笔直的肩、背支撑下,哪怕石老爷身体已经开始发福,也依旧还是叫人眼前一亮。

    净涪佛身却没看他,他放开了目光,望向客厅外间浩渺宽广的天穹,脸色间透出几分悲悯。

    “当今天下,各处农地减收,人心混乱,礼乐渐崩……”

    石老爷脸色格外肃穆,旁边的石少爷也已经完全听愣了。

    “这是……”净涪佛身又一次抬起双手,在胸前竖合成掌,“天地大劫将临的征兆。”

    石老爷哑口无言。

    哪怕净涪佛身没有再继续往下说,也似乎没有再想说的意思,但石老爷也已经明白地领悟了面前这个年轻比丘话语间未尽的意思。

    天地大劫降临,世人能得保存自身已经是艰难,他若还真要保石家五代十代地繁荣昌盛,那才是傻。

    石老爷有心想不信。可哪怕他自己也知道,净涪这个比丘僧还真没有诳他。

    他说的都是事实。

    石老爷这一次没有瘫坐在椅子上,他肩背挺得笔直,沉吟半响后,也摒弃了所有的技巧,直接地将自己的条件摆了出来,“倘若可以,老朽能否请师父保我石家血脉传承绵延?”

    老朽这个自称从石老爷话中脱出,配着石老爷那张保养得宜的脸,实在可笑。然而这客厅里头的所有人,却没有这样的一份心情。

    “血脉传承绵延的时间,可有计较?”

    听得净涪佛身问起这个,石老爷并不奇怪,他也没再想要跟净涪佛身讨价还价,直接问净涪佛身道:“依师父你看,以刚才那一片《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的价值来看,你能保我石家血脉传承不衰多长时间呢?”

    石老爷不是没有听说过因果。作为一个还算成功的商人,他对“因果”这两个字有他自己的理解。

    而这份理解,用一个简单粗暴的词来形容,那就是“买卖”。

    虽然这份理解相当片面,但在石老爷自己来看,已经是够用了。

    石老爷这样直接而干脆地问起,净涪佛身也没再跟他推诿来去,他更没有占他便宜。

    “血脉传承绵延,其中干系甚多,不是单只因我而起,更多的,其实还是因为你们石家人自己。”

    但凡石家人,他一生所有作为而造就的福报与罪孽,都将随着种种因缘牵系,着落在他自己、家人、族人的身上。这些福报与罪孽,才是真正决定他们石家绵远与兴旺的原因。

    如果石家人代代都有福报庇佑,即便不劳动净涪佛身,在景浩界天道的护持下,也可以绵延不衰。

    当然,这里头的一切基础,是景浩界天道安好,世界运转无瑕。

    倘若无执童子对景浩界真正动手,景浩界天道彻底崩碎,再无力护持世界,他们石家人不能逃离出世界,与世界同时毁灭,那就无所谓的血脉绵延了。

    石老爷静静地听着净涪佛身的解释,又仔细考虑过一会儿之后,他看着净涪佛身,“那么,那一片《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又能请净涪师父你出手护持我石家血脉传承绵延多少次呢?”

    “哦?”净涪佛身眼神奇异地看了石老爷一眼,“你就这么相信我?”

    世界大劫将临,没有谁能够笃定自己能从这一场大劫中安然脱身,净涪佛身也不能,可石老爷居然会想要做出这样的决定,将他石家当筹码,压在那一个可能上?

    石老爷苦笑了一下。

    在这短短几个回合的较量里,石老爷“苦笑”的次数着实不少,别说净涪佛身,就连石老爷自己来数,也是数不清的。但净涪佛身也知道,石老爷先前那么多的“苦笑”里,其实也只有这一个“苦笑”,真的有着苦涩的意味。

    石老爷答道:“我相信净涪师父你起码能留到最后。”

    哪怕整个景浩界里的人都死ji,ng光了,这位比丘僧也必定能够留到最后。

    净涪佛身看了石老爷一眼,“檀越还记不记得,在世界之外……还有世界?”

    石老爷浑身一个激灵,才从净涪佛身这个提醒想到了什么。

    “是了!是了……”

    “在世界之外,还有世界!”

    “世界之外,还有世界!”

    石老爷将这句话来来回回地重复了好几遍,又愣怔半响,才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

    净涪佛身保持沉默,让石老爷好好地整理他自己的思路。

    意外又不意外的,石老爷再开口的时候,问的还是他先前问净涪佛身的那个问题。“净涪师父,以那一片《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的价值,能请你出手护持我石家血脉传承多少次呢?”

    净涪佛身相当务实,他答道:“这得看情况。”

    石老爷一愣,忍不住抬眼打量了净涪佛身几眼,笑道:“净涪师父,你若不是僧人的话,可以……”尝试着去做一个商人。

    当然,后半句话石老爷将它们每一个字都留在了他自己的嘴巴里了。

    在景浩界中,僧人和商人的差距那么庞大,他怎么好意思说这样的话?

    净涪佛身不置可否。

    石老爷自嘲地笑了一下,很快就整理了心思,重新考虑现下摆在他面前的那个问题。

    但许久之后,石老爷到底还是离座站起,向着净涪佛身拜了一拜,道:“那就看情况再说吧。”

    净涪佛身看了看石老爷,“你确定吗?”

    石老爷点点头,“倘若净涪师父你觉得足够了,那就撒开手去。但请净涪师父应我,在你最后一次襄助我石家的时候,能够通知我石家的后辈。”

    这本来也是理所应当之事。

    净涪佛身点点头,伸手从他的随身褡裢里摸出一块木牌来。

    他当着石老爷的面,屈起手指在这块木牌上面仔细地勾勾描描了好一会儿。待到完工之后,他还打量了那块木牌上的图案两眼,见这木牌上的图案无一处不妥之后,才一指点落在那块木牌上。

    一点金色的佛光顷刻爆开,将整块木牌团团裹住。包裹得半响后,这团金色佛光才没入那片木牌中消失不见。

    净涪佛身将这块木牌递给了石老爷,“这东西你拿着,到了时候,我自会出手。”

    石老爷双手接过,面上极其郑重,“多谢净涪师父。”

    这一句话的工夫,石老爷的目光已经在他手上捧着的那块木牌上转过了一圈。

    这块木牌材质特异,非是石老爷见过的神木,但就石老爷所见,那些被他仔细收起的神木较之这一块木牌的材质来,真的是多有不如。

    双方之间的差距其实也真的很好理解。

    到底净涪佛身的身份、修为都摆在那里,他手上的东西,怎么会差的了?

    然而,这一块木牌上最为叫人挪不开眼去的,还真不是这块木牌的材质,而是木牌上刻着的观音像。

    石老爷定定地看得木牌上的观音像许久,才被净涪佛身的声音拉回心神。

    却是净涪佛身边摇摇头边说道,“因果而已,檀越不必如此客气。”

    石老爷摇摇头,领着一旁还在愣神的石少爷就要拜了下去。

    净涪佛身抬手一扶,就将他们扶定了。

    “檀越真不必如此客气。”

    石老爷笑了一下,却是开口道:“可是我还想要跟净涪师父你请一部经书的啊……”

    净涪佛身听着这句话,面色不改,将一部他新誊抄出来的经书双手捧给他之后,又闲谈得几句,便跟石老爷请辞。

    石老爷没有留。

    不是他不想留客,而是他隐约猜到净涪佛身的时间急迫,远不如外人所想象的那般清闲。

    辞别了石老爷,走出石家之后,净涪佛身也没如何停留,抬脚就往离他最近的那一片贝叶所在走去。

    这边妙潭寺界域的净涪佛身日夜兼程地赶路,那边天魔宗界域的白凌却是满身鲜血地倚在五色幼鹿身侧,被五色幼鹿拿牙口咬着、拖着地从一处虚空中走了出来。

    明明身上到处都是伤,却是这样粗暴凶残的待遇,若是换了个人,再换上个对象,怕是会闹将起来。

    到底是伤患呢!这样对他,是生怕他身上伤势浅薄,不足以取走他的性命还是怎的?

    但因为面前的是五色幼鹿,所以即便头昏脑沉、四肢乏力、身体虚弱到就只剩下一口气,白凌也仍然没有对五色幼鹿埋怨上一言半语。他甚至还对五色幼鹿笑,问它道:“师兄,秘境怎么样了?”

    五色幼鹿松口放开白凌,不过在看着他软软瘫落地上的时候,五色幼鹿眼底难得地闪过一丝愧疚。

    因着这丝愧疚,它甩了甩头,头上那棱角处就落下一道彩光,散在白凌身上。

    不过因为五色幼鹿本身的状态也不怎么好,这道落在白凌身上的彩光远不如它其他时候的那样明亮璀璨,它甚至还透出了一种莫名的虚弱感觉。

    可即便如此,当这一道彩光彻底散去的时候,白凌身体的状况已经好转太多。

    虽然他还是重伤垂危的状态,但比起刚才只剩下一口气的模样来,却真是要好上太多了。

    白凌自然也是知道的,他咧开嘴,对五色幼鹿笑笑,“多谢师兄。”

    五色幼鹿哼哼了两声,回头瞥了一眼他们走出的虚空所在,不轻不重地叫唤了一声:“呦。”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上章说的问题,我确实得再考虑下才能决定,谢谢各位亲们了。

    晚安哈。

    第653章 韩沐影

    到底这一人一鹿同时陷落那秘境中这么多年,又在秘境中相互扶持着在其他人的追杀拼斗下保住性命,沟通上哪儿还会有什么问题?所以即便五色幼鹿只叫唤了那么一声,即便白凌没有特意观察五色幼鹿神色,他也还是准确地理解了五色幼鹿的意思。

    白凌连连点头,“行,等我们回去见净涪师父的时候,师弟我一定会记得在净涪师父面前多给师兄美言几句。”

    五色幼鹿点点头又摇摇头,竟再叫唤了一声。

    白凌依旧很好脾气地点头,“是,师兄,我记下了。一共得替你在净涪师父面前多美言两万九千八百五十三次。先前是两万九千八百五十二次,再算上这一次,是这个数目没有错。”

    五色幼鹿听着白凌报了一遍总数,自己心里想了想,满意地点头。

    “呦……”

    你可给我记牢了,日后寻着机会,替我将这数目抹平,不然……

    五色幼鹿叫声中威胁的意味特别特别的明显,叫唤时候盯着白凌的目光更是透出一种别样的严肃,明明白白地昭示着五色幼鹿的决心。

    白凌不敢惹五色幼鹿,特别狗腿地应声道:“是是是,师兄,师弟我都记下了,一定只会多不会少的,师兄放心。”

    五色幼鹿哼哼了两声,才赏给了白凌一个满意的视线。

    白凌笑了一下,却很快又皱了眉头,转眼仔细打量周遭状况。

    然而,附近这一片地界里,除了他自己和五色幼鹿之外,再没有别的开智的生物存在。

    白凌看了又看,都只得到了这样的一个结果。

    他重重地锁禁了眉关,梭巡着四周,却压低了声音跟五色幼鹿道:“师兄,这里情况不太对,我们还是先离开这里吧。”

    就他们现在两个虚弱的样子,任何一个修为稍稍过得眼去的修士都能带走他们好不容易才从秘境里保下来的性命。倘若真是那样,那就真是太冤太憋屈了……

    白凌的紧张,五色幼鹿自然也是知道的。

    但它却还稳稳地站定在原地,只有缓慢地转动着脖颈和身体,让眼睛和神识一寸寸地梭巡过这一片地界。

    白凌看着五色幼鹿的样子,强自压下了心头的急迫和警告,护持在五色幼鹿左近,给它守关。

    五色幼鹿看过左右之后,却没有说话,而是压着头、低着眼仔细地思考些什么。

    白凌没有催它。

    等了好一会儿,五色幼鹿才眨着眼睛抬头,“哟。”

    白凌听见五色幼鹿这一声叫唤,一时瞪大了眼睛看着五色幼鹿,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刚刚听到了什么?他师兄,五色幼鹿在叫他放心,说这周围暂时安全。

    安全?

    这周围要是真的安全,没有一点危险,那这会儿他心头中不断跳跃的警示又是什么?

    那可是他在生死磨砺出来的感知本能!

    他的感知本能在告诉他,这里危险,速离!

    倘若他还在全盛时期,拥有自保的力量;又或者他身边能有他信任的力量时刻护持,这种程度的感觉还不会让他如何,甚至都不会让他生出这样的一种意识。可谁叫这个时候他重伤垂危呢?谁叫他现在身边唯一能够靠得上的五色幼鹿状态也非常不好呢?

    五色幼鹿翻了一个白眼,向着白凌晃了晃它脑袋上特别漂亮也特别锋利的棱角。

    白凌身体一顿,似乎想起了什么,连忙讨饶道:“师兄,是我错了,是我不该怀疑师兄你的判断,是我现在意识混沌……师兄,是师弟错了,求师兄看在师弟现如今这副模样的份上,饶过师弟这一回吧……”

    看他那副样子,如果不是他自身的情况不允许,他很可能会扑上去抱住五色幼鹿的前蹄跟它哭。

    五色幼鹿“哼哼”了两声,给了白凌一个下不为例的小眼神。

    白凌抹了把眼泪,连声道:“多谢师兄,多谢师兄……”

    五色幼鹿自觉自己是个相当负责且通情达理的师兄,在暴力压下了白凌的“造反”之后,它也没将白凌甩到一边,而是指引着白凌自己去注意情况。

    它对着白凌叫了一声:“呦。”

    白凌心中一动,才开始去仔细分析他自己心头那警示所指向的位置。而不是像最开始那样,因为警示在心头不断拉响警报,因为他们这边状态不佳,所以都没有细看,下意识就选择了撤离。

    也是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发现——他心头的那些警示,并不是来自某个特定的对象,而是一整个世界。

    整个虚空中都充斥着恶意。

    白凌低声道:“看来,是我们陷入秘境的时候,景浩界出事了。”

    五色幼鹿自然没有错过白凌的这句低语,但它看了白凌一眼,又一次摇头。

    白凌抬眼看五色幼鹿,乖乖请教道:“嗯?师兄觉得不对?”

    五色幼鹿非常确定地发出了一个单音,“呦。”

    当然。

    白凌相当诚恳,“请师兄指教。”

    五色幼鹿动了动脖颈,目光转向某一个方向,望定那个位置的时候,它还低低地跟白凌叫唤了一声。

    “呦。”

    它那眼眸、那声音中透出来的带着信任与依赖的孺慕,让白凌快速地想起了一个人。

    “净涪师父?”

    这个世界上,能让五色幼鹿如此信任与依赖的,就只有净涪一人。连妙音寺里的清笃大和尚都做不到。

    五色幼鹿看了看他,那眼中里带出的意味特别的明显。

    白凌呢喃着,有那么一瞬间都以为自己误解了五色幼鹿的意思了,“不是景浩界在我们陷入秘境时候出的岔子,而是它早就出现了问题……”

    这样的说法极其荒谬,毕竟他陷入秘境之前在景浩界世界中行走的那会儿,景浩界世界的情况可还是很好的。怎么就能说它早就出现了问题呢?

    但白凌自己回想着过去,却又隐隐觉得……五色幼鹿的这个说法没有问题。

    往日不觉,今日被五色幼鹿点明之后再带着这样的认知回望过去,观望净涪师父的一举一动,他自己都忍不住动摇了。

    许久之后,白凌低声叹了一口气,“师兄,我们先将伤养好了吧。”

    “养好了伤,我们再去找净涪师父,看看有什么事情是我们这些追随者能够帮得上忙的。”

    五色幼鹿“呦呦”了两声,话音间也颇有几分急切和催促。

    白凌点头应声,就见五色幼鹿非常熟练地从它的储物器具中拿出一块石头模样的东西来砸在他们一人一鹿附近。

    那石头模样的东西砸落在地上,却须臾间招来一片淡薄的迷雾。

    迷雾淡薄如同最普通的仿佛被风一吹就能散去的山间薄雾,可就是这一片淡薄的迷雾,在生出的那顷刻间,就将他们的身影、气息统统遮掩了去,叫旁人轻易无法窥见到他们的存在,窥探他们的行踪。

    更甚至,这些淡薄迷雾还在悄无声息地聚拢着天地灵气,以供应他们一人一鹿。

    这般集隐迹与聚气于一身,使用起来还极其简单方便,没有太多限制的东西,绝对是极其厉害的宝贝。这样的宝贝,除了它的制造者以及能坐拥大量资源的修士以外,很少有人能大量囤积。但白凌和五色幼鹿就是那少数修士中的一个。

    在他们的储物器具里,这样的东西还真不少。

    能不多么?那个藏在天魔宗地界的秘境,本来就是归属他们白家所有,是他们白家时代传承的宝地,哪怕现如今宝地中的资源已经被人掠夺大半,落到他们手上的数量也相当可观。更别说他们在那秘境里拼杀了那么长久一段时间,手上的东西用了补,补了用。在得到足够的补足之后,他们的手上的阵石数量不单不见减少,反而比他们自己当日里拿到手上来的还要多上了一些。

    本来就是。那些在秘境追杀他们的人不是想要从他们身上搜刮秘境资源,就是跟白凌、白家有仇的林家众人,白凌对他们下手,还能会有手软的时候?

    说笑呢吧。

    五色幼鹿看了看在他们左近缭绕不散的淡雾,竟没有立即调息以恢复伤势,而是扭头对白凌叫了一声,“呦……”

    白凌愣了一下,险些以为五色幼鹿在说笑。

    “师兄不是吧……就这点东西,净涪师父他能看得上?”

    五色幼鹿愣了一下,似乎才想起这个问题。

    在白凌直直的注视下,它眨了一下眼睛,又眨了一下眼睛,最后竟浑然无事一样,后面两个蹄子一曲,前面两个蹄子一叠,再将脑袋往那前面两个交叠的蹄子一搁,最后双眼一合,便入了定去。

    白凌看着这样的五色幼鹿,呆愣半响,忽然笑着摇摇头。

    笑完之后,他也不摆什么姿势,反正就他这会儿的状况,便是结了法印,也不能盘膝坐定,还是算了吧。

    他双眼一合,竟就那样就着躺在地上的姿态,闭目入定去了。

    白凌和五色幼鹿不知道,在他们从秘境中脱出身形的那会儿,原本正在往前路迈进的净涪佛身忽然眨了眨眼,往他们这边看了一下。

    也就是说,白凌和五色幼鹿这副狼狈模样,其实统统都落到了净涪佛身眼底。

    净涪佛身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继续往前赶路。

    这一赶路,就又是十天的时间过去。

    到得这一日,净涪佛身停在了一个农庄外面。

    说是农庄,但其实内中布置相当有意趣,别有一股闲逸自在、随性随我的风采。

    净涪佛身在农庄外站定,却没上前叩门,而是就站在农庄门外不远处的桑树下,微闭着眼睛听着农庄中传出来的琴音。

    琴音大开大阖,有天地高阔,海涌潮翻之感。

    净涪佛身侧耳听了一阵,忽然抬手从身上的随身褡裢里摸出他惯用的那套木鱼来。

    他将木鱼鱼身托在手上,另一只手则持定木鱼槌子,然后……

    仿佛没有经过任何的思考,也没有再去捕捉农庄里头那位奏琴者琴音中的韵律与意味,就那么随性简单地拿着那个木鱼槌子,他手腕一转,让木鱼槌子划过虚空,轻巧而清灵地落在木鱼鱼身上,发出一声木鱼声来。

    再接着,便是一声声木鱼声接连响起。

    当木鱼声响起,cha入那琴音的时候,那琴音不可避免地因为突如其来的客人停了一瞬,漏出一个小小的瑕疵。若是那位奏琴者琴艺稍弱,甚至是心胸境界多有不足,单只是这样一个瑕疵,就会演变一场几乎无可挽救的灾难。

    毕竟在奏琴者的对面敲起木鱼的人,可是净涪佛身。

    但那位奏琴者也着实非凡,都不用净涪佛身出手,他自己手下的琴音就已经借着那个小停顿再度扬了起来。

    这再度扬起的琴音不单恰到好处地借着那一个小停顿展示了礼节,更将那一个小停顿化作了另一个起伏的转折点。琴音接连拔高。

    一重,一重,再一重。

    如此几番接续之后,那从农庄里传出来的琴音险些蹿入了高高的天际去。

    这样高昂的琴音,若没有奏者胸怀支撑,感情依附,根本就是震耳欲聋、叫人恨不得高声咒骂的噪音。

    可在这里,不是。

    在那位奏琴者的把握掌控下,高昂激荡的琴音如同展翅高飞的白鹤,不断升高、升高,直至穿入云层,在厚重云层中搅动风云,俯览天地,观照万物。

    琴音映照奏琴者的心胸,在这一道琴音中,仿佛整个天地都静了下来。

    然而,只是仿佛而已。

    在那琴音之外,却还有一声声木鱼声响起。

    那木鱼声偶尔融入琴音之中,成为那白鹤展翅高飞时候激荡清扬的鹤鸣声;偶尔又脱离于琴音之外,化作裂帛之声,就仿佛天地虚空中的云层被白鹤穿破时候发出的那爆鸣声;它偶尔又游离于琴音左近,就像是那天地虚空中偶尔卷过的旋风,自顾自地在万丈高空之外来去……

    格外的随性自我。

    琴音听得木鱼声,欢欣至极,偶尔在高空中来回穿刺坠落,享受着高飞与滑落之间的欢愉和无力;偶尔又会戏耍天地虚空中的云层,看着它们在它的穿刺下变化模样,偶尔又还会和着天地虚空中偶尔卷过的那旋风,在风中稍稍地歇一歇。

    琴音与木鱼声的这一场来往与较量,真是叫这周围的所有人都开了眼界。

    待到琴音与木鱼声在一个音调之后各自停歇,他们的耳边仿佛还回响着那美妙至极的声音。

    余音绕梁。

    不论那些人有没有听说过这样的一个词,所有人也都已经不可自抑地生出了这样的一种感叹。

    净涪佛身敲落结音,便将木鱼重新归拢在随身褡裢里,一个人两手空空地站在原地。

    不多一会儿,农庄内中就想起了一阵脚步声。

    那脚步声纵然习惯性地带着闲适自然,却也多了一分急切。

    净涪佛身还定定地站在原地,不远离,也不靠近。

    到得那脚步声终于到了门扉旁边之后,就是一阵重重拉开门环的声音响起,再接着,露出面来的,就是一个宽裘大袖、外罩羽衣的披发男子。

    男子已到中年,一张脸却未见风霜,只有自然闲淡的舒展。看得出来,这个男子他的日子过得相当闲逸顺心。

    门扉还没彻底拉开的时候,男子就已经一眼锁定了站在桑树之下的净涪佛身。

    他看见净涪佛身,几乎是立刻就轻笑了起来。

    在韩沐影的身后,其实还跟着一个僮仆。僮仆低垂着脑袋看似很是规矩,但也总有眼角余光递出,好奇地在净涪佛身身上转了又转。

    原来是这个僧人敲的木鱼声么?

    好年轻啊。

    跨出门槛,那男子几步走到净涪佛身面前,又绕着他转了一圈,才对净涪佛身合掌见礼,笑问道:“可是净涪比丘当面?”

    净涪佛身也笑了,他合掌回礼,应道:“正是小僧,见过檀越。”

    净涪佛身和韩沐影都是泰然坦荡,那跟在韩沐影身后的僮仆就被惊到了。

    他瞪大着眼睛在净涪佛身身上扫了又扫,好容易停歇下来了,又因为韩沐影对净涪佛身的态度提起一颗心来。

    我的老爷啊,这可是净涪比丘,是佛门妙音寺的那位净涪比丘,不是与你有交的哪位书生才子!你们今日才第一次见面好不好,不要这样失礼啊。

    僮仆都忍不住在心头哀嚎不已了,韩沐影却似乎全无所觉。

    “在下韩沐影,字清霜。”他说道,“净涪你称呼我清霜就好。”

    韩沐影看着就是自来熟的模样,但他的一举一动其实很有分寸,不会让净涪佛身觉得不适,也不会太过疏远,是个很懂得尊重别人的人。

    而从韩沐影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语便可看出,他看见的净涪佛身,其实只是一个与他以木鱼声会和琴音的友人,而非妙音寺那位背负着《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声名赫赫的净涪比丘。

    即便他们两个其实就只是一个人。

    净涪佛身从善如流,他叫道:“清霜。”

    韩沐影应了一声,便请净涪佛身入内。

    农庄中设有庭院,但庭院中没有富贵人家惯常用以摆设的山水与布景。这庭院里只有树,且只有一株。

    一株郁郁葱葱的银杏树。

    而银杏树下,铺开一张草席。草席上摆放着蒲团、几案、香炉等物什。香炉上犹有青烟袅袅,幽香扑鼻。

    净涪佛身往那边看了一眼,目光就在那草席上的几案上顿了一顿。

    那几案上正摆放着一部古琴。

    或者说,这其实是一部仿古琴,仿的就是大圣遗音琴。

    韩沐影察觉到净涪佛身的目光,他又笑了一下,问道:“净涪可想看一看他?”

    净涪佛身转头望向韩沐影,“可以吗?”

    韩沐影理所当然地点头道:“当然可以。”

    僮仆看着这样的韩沐影,一时间都有些认不得他了。

    面前这个男子,真的是他家的主人?真的是那个连琴都自己清洁保养,从不轻易让人碰触的他家主人?

    开玩笑的吧。

    韩沐影很自然地转眼,往僮仆身上投落一个目光。

    僮仆下意识地向韩沐影重重地弯下腰背。

    韩沐影道:“童儿,你去书房里,将我摆在最里头的那一个红木柜子搬出来吧。”

    僮仆躬身一拜,应声而去,半点不敢拖延。

    净涪佛身没介意人家主仆间的来往,放轻脚步慢慢靠近草席,探身去看那几案上的琴。

    看了一阵之后,净涪佛身抬起头来,问韩沐影道:“清霜,这琴是你自己制的?”

    韩沐影笑着拊掌道:“果然,净涪你就是看得出来。”

    不是通过什么手段神通,而是单凭他自己的眼力与观察,看出这琴与他之间的联系。

    净涪佛身直起身,看着韩沐影,笑问道:“如果我向你讨这琴上的一物,清霜你能不能允?”

    “哦?”韩沐影问道,“难道是《金刚般若波罗蜜经》?”

    净涪佛身点点头。

    韩沐影想了想,目光在那部琴上看了两眼,然后就走近草席,将几案上的那部琴抱起,直接捧到净涪佛身面前。

    “还是赠予你吧。”

    第654章 二十四片贝叶

    好琴付知己,这部琴落到净涪手上,也不算是埋没了他。

    就是有点可惜了,这好好的一部琴,得被人拆分开去,弄个七零八落的,真是遭罪。

    不过可惜归可惜,韩沐影的动作却没有任何迟疑,脸上也不见什么勉强。

    净涪佛身目光在韩沐影面上梭巡过一遍,低头看了看手上的琴,答道:“谢谢。”

    韩沐影当即就笑了起来。

    净涪佛身忽然抬起手在那仿古琴琴身上捋过,轻轻巧巧解下一张薄薄的与琴身颜色一般无二的琴套来。而那琴套上,正携刻着“大圣遗音”四个古篆。

    看见净涪佛身手上拿着那个琴套,韩沐影半点不觉得意外,他道:“果然不愧是净涪,你真的发现了。”

    韩沐影这句话听着颇有一语双关的感觉,但净涪佛身却知道,韩沐影这句话除了语言本身所表达出来的意思之外,还真的没有别的意义。

    所以净涪佛身也笑着应了一句,“清霜这个琴套做得相当机巧,不是仔细查看,可能都不会发现这‘大圣遗音’是被套上去的,而不是刻在上头的。”

    说完,他还特别加了一句评语,“你的这一手,都已经可以以假乱真了。”

    “小道而已,小道而已……”韩沐影谦虚地应了着,面上的笑容却很得意。看得出来,韩沐影对自己的这一个小手法还是相当满意的。

    净涪佛身笑笑,重新将目光投落在那一片琴套上。

    随着他的动作与心意,净涪佛身的气息也爆发开来,倒灌入那一片琴套里。

    朦胧的金光陡然升起,拢住了这一片琴套。而琴套在那金色的佛光中却渐渐地变幻形状,甚至转化形质。

    韩沐影看着净涪佛身手上的那一片金色佛光。

    他不能穿透这片金色佛光的阻隔看透内中那片琴套如今都是个什么情况,但他却也清楚地意识到一个事实——那片正沐浴在金色佛光里的琴套,约莫就是净涪比丘忽然找上他的原因了。

    不过韩沐影并没有因此而生出别的什么想法,他甚至还加大了脸上的笑容。

    金色佛光散去之后,净涪佛身手上拿着的已经不是琴套了,而是一片空白的柔软纸张。

    韩沐影又看了看那片纸张,也有些好奇,“这就是你在各处收集的载录着《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经文的贝叶?”

    净涪佛身将贝叶往韩沐影方向递了递,应道:“是它。”

    韩沐影没接,单只就着净涪佛身的手细细查看了一阵,就罢了。

    “我看它和其他写着佛经经文的贝叶也没有什么不同啊。难道这就是神物自晦?”

    净涪佛身对比了一下那些已经显露了《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经文的贝叶和尚且空白无一字的贝叶,摇摇头,“不算是。”

    韩沐影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净涪佛身翻掌将手上的空白贝叶收起,倒没有立时跟韩沐影说些什么,而是先低下头去,看看他手上托着的那一部仿古琴。

    少了那一片琴套,这一部仿古琴竟和韩沐影早先递过来给他的那一部仿古琴全无区别。

    它们本就是同一部仿古琴,少了多了一片镌刻着它们名号的琴套,能有什么不同?

    可这样的理所当然,放在此间世上的一些人一些事身上来,却又格外的不同。

    净涪佛身看过这部仿古琴半响,又抬起了手指伸向那片琴套曾经紧贴着的地方。

    韩沐影开始还有些不明所以,可很快的,他似乎就猜到了净涪佛身的意图。

    在净涪佛身真正对琴身下手之前,他先叫住了净涪佛身。

    “你等一等。”

    净涪佛身也真就停下动作,抬眼望向韩沐影。

    韩沐影问道:“净涪你是想要将那个名号给重新镌刻回去?”

    净涪佛身点点头。

    如果需要,他能将他早先在琴套上看到的字一笔不差地给他重新镌刻上去。

    第10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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