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重生之出魔入佛[下半部]

第104节

    重生之出魔入佛[下半部] 作者:柳明暗

    第104节

    所以那些一早就被安元和差遣,在景浩界附近混沌海中随意游走,只作出一副就想要冲往景浩界的各位大修士们,统都陷入了或大或小的麻烦中,正与无执童子的那些眷属们玩得高兴。

    因为这件事,景浩界附近混沌海这段时日真的是特别的热闹。

    在这样你来我往的争锋中,虽然是各有输赢,但因为实力、人心的问题,安元和一方却是落在了下风,输多赢少。

    饶是如此,安元和的目的——牵扯无执童子那方注意力,以缓解他这边危机——也已经算是达成了一部分。

    真要是无执童子麾下所有眷属统都盯紧了安元和一人,再加上外头是不是cha上一脚搅浑水的,便是再多上十个安元和也可能支撑不住,更别说要将他手上的东西送到景浩界那边了。

    只是,哪怕安元和身上的压力大减,他这一路也绝对不能算得上顺利。

    简直狼狈到家了。

    顾不上自己脸颊上沾染到的污血,甚至都没来得及换去他身上穿着的这套已经被刺了好几道口子的衣裳,安元和随手一抖,先将宝剑剑身上还在慢慢滑落的血滴抖落,紧接着却是立即搬运已经剩余不多的真元催动宝剑,继续向前方逼进。

    至于随着他的前行而在持续消耗的真元……

    安元和伸手往储物戒指里随意一摸,摸出一把丹药看也不看径直就塞入了喉咙中去,又将那些丹药药力转化成的真元灌入他手中宝剑里去,催得宝剑的速度又更提升了几分。

    不过安元和速度是提升上去了,脸色却煞白煞白的,实在算不得好看。

    果真还是消耗太大了。

    那边厢混沌海里的安元和一路杀伐往景浩界这边靠近,这边厢景浩界中的杨元觉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感叹道:“想来外头必定很热闹,倒是可惜了,我竟没能好好地瞧一瞧。”

    听得杨元觉这般叹息,净涪佛身看了他一眼,道:“所以,你不想睡觉了么?”

    杨元觉一愣,连忙摇头,“不不不,我还是想睡觉的。”

    热闹难得,尤其是安元和的热闹更难得,不过相比起这些热闹来,杨元觉还是更爱睡觉。

    净涪佛身勾着唇无声地笑了起来。

    杨元觉看见净涪佛身的笑,完全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他甚至还痛心疾首地开始了他的第九千六百五十二次宣言,“净涪啊净涪,你竟然还是不懂。不能睡觉的人其实才是最痛苦的。身体倦乏,心神疲惫……”

    净涪佛身则还如往常一样,只将杨元觉的这番话当作了耳边风。

    杨元觉也还是没有生气。

    生什么气?有什么气好生的?就因为净涪佛身半点没将他的话听入耳里,记在心里吗?真要是这样也能生气的话,杨元觉他怕是当年第一次跟“皇甫成”和安元和两人宣告的时候就已经被气死了。

    他摇摇头,重重地叹息了一声,一副无人理解,无人可作知音的表情。

    净涪佛身由着他表演了半日,等到杨元觉的表演性质得到了足够的抒发之后,他才问杨元觉道:“你要不要去亲眼见一见竹海?”

    早先就说过了,无边竹海不单只是景浩界中各种异竹生长孕育的地方,它还是天然形成的阵禁宝地。内中株株竹树勾联,形成不经人手,不掺杂人意,只带天地意蕴的禁制与阵法,厉害非常。

    当年净涪从左天行手上夺走竹海灵会魁首,照惯例踏入无边竹海寻找一株契合异竹的时候,就结结实实地吃了好一顿苦头,才在那里头带走了茂竹。

    虽则当时的净涪修为还相当浅薄,不过是一个十信境界中的小沙弥,但他眼界摆在那里,可比景浩界的其他同龄修士好上太多。然而即便是他,也没能逃得过去。由此可见这无边竹海里头种种天然阵禁的威力了。

    杨元觉自然也是知道净涪当年的那一段经历的,他听净涪佛身这么一提起,当时被压下的兴趣立即就又被撩拨起来了。

    他腾地坐起身来,脱口而出,“要。当然要!”

    净涪佛身点头,“那么,去珠海那边寻找那位竹主讨要天地灵材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杨元觉一听,面上立时就升起了几分纠结,“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他确实是从来没跟那位竹主打过交道,但从净涪本尊当日跟他说起的那些事情,他就知道这位竹主应该不太容易对付。

    或者说,是很不好对付。

    杨元觉往无边竹海的方向看了一眼,将竹主的难搞程度又再往上拔升了一层。

    在杨元觉的心中,竹主现下被划分到的层次,已经是仅次于净涪了。

    别以为竹主会落在这个层次是杨元觉太看得起他,实际上,还真不是,只是杨元觉重视竹主而已。

    但别以为杨元觉重视竹主,就是怕了他。

    不是。

    杨元觉只是不想要跟竹主这样的人打交道而已。

    跟竹主那样的人打交道,倘若不能一击必杀,就得花费大量的时间和ji,ng力去跟他耗,跟他纠缠。

    杨元觉没想废这个心思。

    听得杨元觉的这个问题,净涪佛身也点了点头,“办法是有的。不过……元觉道友,你届时排布阵禁,不得也要将各处的情况摸清摸透?”

    杨元觉的脸当场就有点垮了。

    但还没等杨元觉的脸色彻底摆出来,净涪佛身就已经开口了,“阵禁之道,哪怕单只某一个地方出了一毫一厘的偏差,结果也会是大为不同。阵禁,就是这么一门……”

    杨元觉脸皮抽搐几分,都还没有等净涪佛身将话说完,他先就叫停了,“行行行,我去,我去一趟就是了。摆出这么一个大道理来压人,你亏不亏心啊你……”

    净涪佛身摇头,轻飘飘地吐出几个字来,“不亏心啊。”

    杨元觉觉得自己问错了,一脸痛悔莫名。

    这人要也能有觉得亏心的时候,他就不会是现下的这个样子了。

    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才算是觉得缓了一点。

    净涪佛身撩起眼皮子扫了他一眼,提醒着道:“这个句话可是你当年跟我们说的……”

    杨元觉的脸色又更沉痛后悔了几分。

    净涪佛身笑了。

    杨元觉往他那方向瞥了一眼,似乎能看见净涪佛身勾起的唇角和那舒张开来的眉眼。他哼哼两声,又无声嘀咕过一回,却也不耽搁,推开身上的锦被就下了长榻。

    “行了行了,我去就是了。我去!”

    净涪佛身停下脚步,合掌探身向杨元觉拜了一拜,“幸苦了。”

    杨元觉一边换了衣裳,一边跟净涪佛身道:“知道我这趟幸苦,就给我记着,日后总有要劳动你的时候。”

    当然,杨元觉也就是随口一说,给他自己造一个往下爬的梯子而已。每一回他们三人中的哪一个陷入危难困境的时候,另两个人就真能够站在旁边什么都不做?

    没有!

    净涪佛身自然也是明白,他笑了笑,没有再说话,而是转过身去,望向前面的那一户人家。

    杨元觉抬手将他那舒服到让人想躺在里头饱足酣睡的床榻,回头瞥见净涪佛身那边的动静,目光也顺着净涪佛身的目光往前望去。

    “这里又是一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贝叶所在?”

    净涪佛身点点头,“是。”

    杨元觉只是扫了一眼过去,就兴致乏乏地收回目光,“行吧,你去忙。我也去会一会那位竹主。”

    不叫这位竹主扒下一层皮来,都对不起他现在被削减了去的酣睡光y。

    净涪佛身随意地提醒了杨元觉两句,又看着他雄赳赳气昂昂地踏入无边竹海。

    竹主很快就迎了出来。

    他不出来也不行,杨元觉的修为摆在那里,又得景浩界天道承认在景浩界中自由行走,实力未曾受到景浩界天道压制。

    也就是说,踏入竹海里的杨元觉,根本就是全盛时候的他。

    而全盛时期的杨元觉,别说无边竹海里的其他异竹,便是竹主自己,也都是稍有不如。

    碍于本身实力间的差距,竹主哪怕再自傲于自己异竹的身份也得在杨元觉面前稍稍地摆低了姿态。

    无论世间的哪一场博弈,其实都是东风与西风的关系。不是东风压倒了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至于势均力敌的情况,确实也算是常得以听闻,可相比起那庞大的基数而言,却真是有点稀少了。

    所以当净涪佛身望见竹主的应对之后,他就将这件事情甩开手去了,只叫杨元觉自己处理,他则是去忙活那第二十六片贝叶的事情。

    而此刻离他不远的这片《金刚般若波罗蜜经》贝叶,情况又有那么一点特殊。

    故而净涪佛身等了等,直到他面前那户人家的隔壁有人抱着木桶出来的时候,他才又有了动作。

    才刚抱着木桶从屋子里出来,要在院子里准备往木桶里头填装蔬菜以准备腌制的老人一个不经意地转眼,就看见了站在不远处也正转了目光往这边望来的净涪佛身。

    净涪佛身笑了一下,往老人那边走了两步,合掌躬身拜了一礼:“打扰老人家。”

    老人重重地眨了眨眼睑,又伸手揉了揉眼睛,才终于确定他自己面前是真的站了一个年轻僧人。

    他连忙放下手上拿着的物什,抄起旁边的麻布匆匆擦了擦手,急急合掌躬身跟净涪佛身行礼道:“不敢,不敢……师父有事?”

    净涪佛身点点头,将他的请托跟面前老人简单地说了一遍。

    老人有些惊讶,目光往他隔壁的那间屋舍瞥了一眼,“师父你想见……见这户人家里头的人?”

    净涪佛身点点头。

    老人闪过一丝迟疑,但当他目光无意识地抬起,望向对面静静看着他的净涪佛身,没再多说些其别的东西,只道:“师父你过去敲门就可以了的,有人在家呢。”

    净涪佛身合掌又是一拜,“好,我知道了,多谢老人家。”

    “不值当不值当。”老人摆摆手,然后却又是一阵踌躇。直到好一会儿之后,他才开口问道,“不知师父你……”

    净涪佛身看着他。

    老人一鼓作气将后半截问题说道出来,“师父你可是净涪比丘?”

    净涪佛身诧异了一下,却还是点头,低唱了一声佛号:“南无阿弥陀佛。”

    老人当即就咧开嘴笑了起来,“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没记错……”

    “……也算是镇上的那些画师不错了……”起码他们画的人像画还能让他认出了净涪比丘来。

    老人面上闪过一丝自得。

    看看,看看,这就是眼力,这就是记忆。有今日的这一桩事摆在前头,看谁还敢说我老眼昏花,说我不中用。

    呵呵,真要是我老眼昏花了,不中用了,能这么快就认出这位比丘来。

    净涪佛身见他模样,又稍稍一推算,便也就知道这位老人是怎么认出他来的了。

    毕竟他可是胆敢担保,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位老人。哪怕是在借用景浩界无边暗土世界本源检测世界各处的时候,净涪佛身也从来没有看过这样一个人。

    知道了个中缘由之后,净涪佛身就将这件事放到一边去了,不再多在意这件事情。

    那边厢才笑得一阵的老人确实忽然止住了笑容,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地问他,“净涪师父你过这边来找她,莫不是有一份《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经文在她手上?”

    前文就已经说过,净涪行走景浩界佛门各处地界就是为了收集散落在各处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经文的事情已经传遍了景浩界的每一处角落,可以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在这样的前提下,净涪佛身的来意就很容易猜测了。

    更别说这位老人才刚在净涪佛身表明身份之前,就已经一语点明了净涪佛身身份,现如今再想要顺着线索推断出后续的结论来,也不是多么为难的事情。

    净涪佛身点了点头,答道:“我正是为了这件事情而来的。”

    老人忍不住皱了一下眉头,想要开口说些什么,但他话还没有出口,抬眼望见净涪佛身,动作就下意识地顿了一顿。

    虽然对面那个刘寡妇不是什么老实安分的人,但面前这个可是净涪师父,妙音寺的那位净涪师父!

    净涪师父既然开口说了,那就不会有错。怕是《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的一部分真就在刘寡妇的手上,至于刘寡妇的为人……

    老人慢慢地舒展开了紧锁的眉眼,在心里点了点头。

    既然《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的一部分经文愿意落在那刘寡妇侧旁,由她保存,那想来刘寡妇在村子里头的传言似乎很有问题。

    他想了想,在脑海里仔细扒拉了一回,扒拉出好几个传言传得最是积极妇人,再想起那些流言里牵系上的双方,老人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却是眼珠子一转,望定净涪佛身,带着期盼地开口:“净涪师父,不不知道你这次收取《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经文,可否让我也在旁边一观?”

    净涪佛身想了想,答道:“这个……我也不知道。老人家不妨等一等,等我问过这家家主人再说?”

    老人听得净涪佛身这句话,也隐隐猜到了净涪佛身的顾忌。

    是了,净涪师父收取《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已经不是一次两次的事情了,除他们妙音寺外,其他佛门各寺地界他都已经走了一遍,听闻已经是取回了二十多片写着《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经文的纸页了。这么多遍《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经文拿回来,期间又是种种事情牵系着的,也已经不是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之下收取《金刚般若波罗蜜经》了,如何还会在乎旁边是不是有别的什么人?

    所以净涪师父考虑的是那刘寡妇对这件事的态度。

    而刘寡妇对这件事的态度?

    刘寡妇对这件事能有什么态度?

    他们两家虽然是远亲不如近邻之中的近邻,可他们之间的关系却实在不好。出门在路上遇见打了个照面却愣就是没个招呼什么的,这样的关系能好的到那里去。

    不必去问那刘寡妇,老人自己就都猜到了。

    他又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跟净涪佛身摆摆手,“还是不那般麻烦了,这些事情,我不看也是可以的。”

    说起来,他和刘寡妇两家之间的恶劣关系,和村里头人人都能说上一段的刘寡妇的桃色传言有一定的关系,而除此之外,他家里的几个妇人也得担起这个责任。

    净涪佛身见老人自己打消了主意,便又是一点头,抬手去敲面前那一扇紧锁的门户。

    “笃笃笃……笃笃笃……”

    里头很快就传来了一个声音,像是早就在等着了似的,“谁啊?”

    净涪佛身收回手来,应声道:“妙音寺净涪,因事来此,不知女檀越可能开门一见?”

    门里的妇人顿了一顿,几步走到门前,拉开门扉,抬眼看了一看净涪佛身,合掌躬身一拜,“小妇人张刘氏,见过净涪比丘。”

    净涪佛身自是回得一礼。

    张刘氏侧身让出一条路来,请净涪佛身入屋去。

    净涪佛身点点头,便顺着张刘氏让出来的路,越过张刘氏踏入屋舍之中。

    张刘氏将门扉重新阖上。

    但在门扉彻底合拢的那一瞬息间,她忽然转了眼睛,透过那细细的一丝门缝递出一道视线,望向了对面也正看着这边的那位老人。

    两人目光须臾间就是一撞,还没等老人想明白那刘寡妇的目光中到底都有些什么意味,这样的碰撞就已经结束了。

    老人摸不着头脑,不自觉地摇了摇头。

    总觉得……有什么不对?

    有什么不对呢?

    老人脑子里一时想不清楚,却不代表他手上的动作就慢了。他利索地将面前叠放着的蔬菜一颗颗涂抹好盐巴,将它们妥帖放入面前的木桶之中。

    不多一会儿,木桶里就已经堆满了蔬菜。

    这一遭忙活完之后,接下来就是要将煮开的水倒入木桶里头没过里头的蔬菜了。

    老人心满意足地拍拍手,就要去找那些煮开了又放凉的水。但他团团转了一圈,却愣是连个盛水的葫芦都没看见。老人皱着眉头想了想,忽然抬手一拍脑袋,“是了,还在厨房里头。”

    于是他转身又去屋舍后头搭建的厨房里头去找那些葫芦。

    葫芦摆放的地方其实不怎么显眼,但因为一只只葫芦堆叠在一起,也实在是容易让人找出来。

    老人提了两个葫芦在手,转身就要重新回院子那边去。可他才往前走出了几步,忽然就又停下了脚步,猛地转过头来,像是捉贼一样地盯着他家厨房的某一个角落。

    他皱紧了眉头,站在原地想了想,放轻了脚步,悄悄地向那个角落里走去。

    因为太过小心和安静,不过就是短短的一段距离,老人也很是花费了一点时间才终于到了他视线紧盯着的某一处地方前面。

    那是一处暗角。

    乌漆墨黑的,连一丁点光线都没有,真想要在这处角落里发现些什么,便是目力最好的年轻人也难,更别说是一个岁数大了,身体渐渐老化衰败的老人。

    老人走到近前,狐疑地盯着这片黑暗看了两眼,猛地爆喝一声,“谁!?”

    第659章 张刘氏

    “是谁躲在那里?!出来!”

    爆喝声中,老人也还没停手,他直接甩手,将手里拿着的葫芦扔了过去。

    “嘭嘭”的两声葫芦落地声响起,叫老人心底的怀疑一下子就散了三分。

    “没人?”他嘀咕了两声,又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愿意承认事实也似地低声道,“好吧,真是没人,是我自己想岔了。”

    他摇摇头,也不去拿那两个落地的葫芦。

    刚才他可是听到了,这两葫芦的葫芦塞都在他将它们扔出去的时候脱出了。而既然葫芦塞没有了,那葫芦里头装着的水自然也就没了。

    葫芦里没了水,这里又黑又暗,再加上刚刚被水打shi的地,老人哪儿会想要自己现在去将葫芦找回来?

    他摇着头,另外从其他的葫芦里抽出两个来,带着它们一路去了前面的院子里,继续他自己的腌菜工作。

    老人根本不知道,在他离开了厨房之后,他先头戒备了好一阵子的那处角落里,猛地钻出了一个shi了一身衣裳的壮年男人。

    男人犹有余悸地看了看老人的方向,又转头看了一眼那张刘氏的院子,头也不回地从这厨房里经过,躲去了另一个地方。

    男子的隐忍和小心瞒过了年纪大了的老人,却瞒不过净涪佛身。

    或者说,在净涪佛身最早来到张刘氏门前的时候,张刘氏和他在屋子里都在做些什么,其实统都落在了净涪佛身的眼睛里。

    净涪佛身对此完全没有发表意见。

    毕竟张刘氏和那男子一个丧夫一个失妻,又都是你情我愿,净涪佛身管这些事情干什么?

    也就是净涪佛身不想要打扰到他们,才会在外头先站了一小会儿,等到那位老人出来之后与他交谈询问,也更多的是在提醒而已。

    提醒他们——有人在外头,有人要过来。

    掩了门,简陋的屋舍里就只剩下了净涪佛身和张刘氏两人。

    张刘氏微微扫过身侧的年轻比丘,心底一个个念头不断翻滚。

    净涪比丘他……到底有没有看见了?

    应该还是……看见了吧?

    毕竟净涪比丘可是修士,还是有着大神通、大法力的修士,听说这样的人都很厉害的。她家里就这么几扇木门,怎么可能逃得过这位比丘的目光?

    张刘氏紧咬着唇瓣,任由唇瓣中传来一阵阵锋锐的疼痛。

    这样的疼痛压下了张刘氏心中、身上还残留着的那些情欲,叫她真正地清醒过来,真正地感觉到了害怕。

    这样的丑事不论是谁发现,都得是一顿鄙夷唾骂的。更别说,发现的这个人还是妙音寺里的那位净涪比丘。

    害怕、羞愧至极,张刘氏简直恨不得自己立时就昏死过去。

    不,或者说她恨不得自己这会儿直接就死掉了更准确。

    而她的这个心念才刚冒头,就似乎有一个熟悉至极的声音在她耳边脑海响起,“死吧……那就死吧……”

    “你不死,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面前的这个,可是净涪比丘啊……妙音寺的那个净涪比丘……”

    “比丘来找你,为的还是那部举世瞩目,所有善男信女期待渴盼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的一部分就在你的手上,在你的身边……可你刚才做的什么?你刚才在青天白日的时候跟男人偷情!……”

    “你玷辱了《金刚般若波罗蜜经》!你怎么不去死?!”

    这样的声音在张刘氏耳边脑海里不断起伏,直催得张刘氏神智全无,昏昏然的竟然真就低低呢喃出声,“去……死……”

    “去死……”

    “去……”

    这一回,张刘氏短短两个字根本就只吐出了一个单音节,这屋舍里忽然就响起了一声佛号声。

    “南无阿弥陀佛。”

    佛号声如同洪钟大吕敲出的声响,震得人心神俱颤的同时,也似有一股清凉的气流从发热混沌的头顶倒灌而下,顷刻间就将张刘氏的神智拉了回来。

    然而,哪怕张刘氏已经恢复了神智,她的双眼里还是一阵哀戚至极的悲愤欲绝。

    “净……净涪师父……”几个字从张刘氏哆嗦的嘴唇间泄出,却清晰分明,绝对没有丁点含糊,“你……”

    净涪佛身偏头看了她一眼,那双平静宁和的眼睛里依旧清明透彻,不见丁点的鄙夷与斥责。

    张刘氏一时间静了下来。

    也是到得这个时候,她才发现自己的身体一直一直地在颤抖,抖得就像是筛谷子一样的。

    净涪佛身见她这般情状,又见这一时半会儿的,两人竟然已经走到了屋舍中的客厅所在。

    也不等张刘氏招呼他,净涪佛身自己就选了一处位置坐了下来。

    事实上,在这个时候、这种情况下,还要等张刘氏来招呼他,根本就是妄想。

    张刘氏一应动作俱无,只是愣愣地看着他,茫茫然地颤抖着身体。

    这……净涪比丘他……他是个什么意思……

    难道……难道说……

    净涪佛身坐在椅子上,褪下手腕上的佛珠拿在手上,垂下眼睑,一边轻轻捻动手中佛珠,一边念诵经文。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祗树给孤独园,与大比丘众、千二百五十人俱……”

    净涪佛身念诵的经文不过是开了一个头,张刘氏就认出了此时净涪佛身在她面前念诵的这部佛经。

    它也不是别的什么经典,而正是净涪佛身正在景浩界佛门各处界域中不断寻找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

    不知不觉地,张刘氏也跟着诵了起来。

    “……时长老须菩提在大众中,即从座起偏袒右肩……”

    哪怕张刘氏此时的状况极其不佳,可她念起这部《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来,却是一点偏差错漏都没有。显见,张刘氏每日里的闲暇时候也是经常诵读这部佛经的。

    不然以她这样大字都不识一个的山村寡妇,在净涪佛身没有特意指引的情况下,又怎么能如此轻易地跟上净涪佛身的背诵,且还一字不漏,一字不差,娴熟非常?

    净涪佛身没有再看张刘氏,只带着她念诵过两遍尚且残缺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便就慢慢地停了下来。

    他将手中拿定的那串佛珠重新又带回到手腕上,才抬起眼睑来看张刘氏。

    念诵过两遍《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张刘氏的情绪似乎稳定了许多,也算是镇定下来了。

    见净涪佛身视线望来,张刘氏深吸一口气,合掌弯身,深深地拜了下去。

    待到重新站起之后,张刘氏却是半句话都不说,低垂着额脑袋站在原地,似乎是在等待着净涪佛身的审判。

    净涪佛身摇摇头,问她道:“女檀越心中可是后悔的?”

    张刘氏心里头吊着的那一根细细稻草再也支撑不住,嘭的一声断掉了。随着这一根稻草断去的而熄灭黯淡的,却是张刘氏心头那隐晦得连她自己都没能察觉到的微薄希望。

    他果然是知道的……

    但到底是冷静下来了,这次张刘氏没像上一次那样,满脑子的死啊死的。她定定神,慢慢地抬起头迎上净涪佛身的目光。

    还是那样平静明澈的目光,还是那种剔透明净的感觉。

    张刘氏没有再避开净涪佛身的目光,她苦笑了一下,答道:“后悔的。”

    净涪佛身又问:“女檀越后悔的,是什么呢?”

    是什么?

    张刘氏真是被净涪佛身问倒了。

    她自己想了很久,眼底蒙上一层薄薄的晦涩,唇边那笑容里盛着的苦涩更加浓郁。

    “后悔……很多很多……”

    哪怕是叫张刘氏自己来数,也是数不清了的。

    净涪佛身看着面前的这个女人,顿了一顿,似乎是给张刘氏梳理她自己心思的目光,才又问道:“那么……女檀越你在这件事情里有不后悔的事情吗?”

    张刘氏愣了一愣,整个人显得更木滞了。

    显然,她又被净涪佛身问倒了。

    “……”张刘氏想了很久,才慢慢地答道,“不后悔的事情……”

    “也有很多。”

    净涪佛身微微点头,又一次望定她,问道:“女檀越不后悔的,又是什么呢?”

    张刘氏这一次似乎是有准备了。可即便如此,当这个问题真的被对面稳坐的年轻比丘问出来的时候,张刘氏也还是又静默了好一会儿,才答道:“还是很多。”

    净涪佛身转开了目光,似乎是想要帮面前的张刘氏减缓一点压力,又似乎是想给她自己仔细思量的空间和时间。

    总之,净涪佛身没有去细究张刘氏心里头此刻的想法,只用这些相当含糊的问题指引张刘氏自己去思考,去权衡,然后……去决定她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

    “在女檀越自己心中,这些后悔的事情与那些不后悔的事情……可曾有哪些事情出现过重叠?”

    有吗?没有吗?

    张刘氏自己埋头想了好半日,才终于能够确定——是真的有。

    而其中份量最重的,还是两份。

    一份是人,是孙五哥;一份是信,是佛。

    第660章 第二十一片贝叶

    前者是明知他们两人之间的感情很难圆满,依然想要去尝试,想要去搏一个可能,哪怕付出她自己的所有;后者……

    后者从她出生起就被人深植入灵魂深处,随着年纪一点点长大而不断深化发酵的信念。到得现在,它已经成为了她的信仰所在,她愿意为了它舍弃自己的一切。

    张刘氏那瞬息功夫的脸色快速变化,到得后来,形形色色的表情在张刘氏脸上混杂成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

    她咧了咧嘴,似乎是想要笑,可那笑意太过浅薄,叫她怎么都笑不出来。

    净涪佛身见得,两只手掌在胸前悄无声息一合,垂下眼睑,低唱了一声佛号,“南无阿弥陀佛。”

    “女檀越你可是想明白了?”

    张刘氏慢慢点头,应道:“是,我想明白了。”

    但还没等净涪佛身再开口说些什么,张刘氏就已经又低下头去,迟疑着低声问道,“净涪师父,如果……如果我两个都不想放弃,可怎么办?”

    放弃前者,是要生生在她自己的心口上剜r_ou_;而割舍后者,那更是要割舍她人生的一部分。

    一个剜心,一个割舍人生,无论选择哪一个,舍弃哪一方,都是在割裂张刘氏自己。

    张刘氏悲哀至极,却不知道该怎么说,也不知道该向谁说。

    前面的这个净涪比丘吗?

    他一个妙音寺的比丘,一个僧人,年纪又小,怕是未尝情爱,真的能懂她心中种种?

    她猛地抬手掩面,遮住那双在顷刻间如泉涌一样的眼睛。

    净涪佛身静默地坐在原地,没做什么,也没多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等着。

    一直等到张刘氏勉强止住眼眶里不断涌出似乎无穷无尽的泪水之后,他才淡淡地问张刘氏道:“既然哪一种都不愿意舍弃,为什么不选择都接受呢?”

    都接受?

    张刘氏动作一顿,猛地抬头想要跟净涪佛身争辩些什么。

    怎么能都接受?都接受的话,她怕是哪一样都保不住。到头来反弄到什么都没有……

    可是当她抬眼望向面前的年轻比丘的时候,或者说,当她那双微微红肿的眼睛映入面前稳坐的年轻比丘身影的那顷刻间,她猛地闭上了嘴巴。

    净涪佛身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哪怕他已经从张刘氏的眼睛里窥见得她此刻心底最真实的想法,他也还是没有再开口。

    可即便净涪佛身再没有言语,单只他坐在那里的姿态、气度,就已经将所有能用言语表述的东西都清楚地传递了过去。

    张刘氏一寸寸地埋下头去,脑子前所未有地快速运转,琢磨着净涪佛身表露出来的他自己的态度,权衡着一切得失利弊。

    到得最后,张刘氏忍不住又露出了一个苦笑。

    但这个带着浓浓苦涩味道的笑容绽开之后,随风飘来的不是无奈,而是勃勃的英气与斗志。

    净涪佛身看见,心里已经猜到了张刘氏的最终选择。

    张刘氏合掌躬身,深深拜了下去,“多谢比丘指点,我知道怎么做了。”

    净涪佛身微微点头,将这个道谢承了下来。

    毕竟是保存着第二十六片《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的有缘人,先前那一番问答,不说能不能稍稍了结双方之间的因果,便是不能,也多少能够襄助她真正窥见自己的所愿,给后续净涪佛身替她了却因果布下决定性的铺垫。

    张刘氏起身后,垂眼恭敬请问道:“比丘可要随小妇人在此间到处走走?”

    说是到处走走,其实是张刘氏是在请净涪佛身去寻那一片落在她这里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

    净涪佛身自然是赞成的,他站起身来,对着张刘氏点了点头,“劳烦女檀越。”

    张刘氏又是躬身一拜,起身领着净涪佛身客厅、屋舍、绣房到处转。

    看她那尽心尽力的模样,净涪佛身相信如果他在前头的那些地方找不到那片《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怕是这个张刘氏能将他带入她的内间里去。

    要知道,闺房自来都是女子的私密之地,而闺房中最隐蔽最重要的,当属内室。女子闺房里的内室,别说是净涪佛身这样头一次见面的成年男子,就算是她的父亲兄弟,也是轻易不能踏入的。

    能光明正大地入了女子内室的,也就只有她的夫郎而已。

    哪怕净涪佛身是一个僧人,有清规戒律条条约束,外人也能信任得了他,不会轻易拿这样的事情说嘴,可净涪佛身自己不是很情愿往里走一趟啊。

    不过他也不用做到那一步,张刘氏才刚领着净涪佛身走近她的绣房,净涪佛身就转了目光,望定绣房左近的那一间小屋。

    张刘氏注意到净涪佛身的目光,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见得那间小屋,脸上忽然升起了一片红晕。

    是羞的,但不是羞怯,而是羞愧。

    净涪佛身知道那间小屋是用来干什么的,但他没明说,只是又将目光转了回来看着张刘氏。

    张刘氏脸上的红晕止不住地加深。她咬了咬牙,却没有直接领净涪佛身过去,而是先问了他一句,“净涪师父,《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是在那里吗?”

    净涪佛身点头应道,“应该是在那里。”

    张刘氏当先往前迈了出去,“那请净涪师父随小妇人来。”

    她几步走到那间小屋门前,伸手就探入衣裳里去掏钥匙。

    锁匙掏得不慢,但张刘氏将手中拿着的锁匙递送到门锁前的时候,手却是抖的。

    正因为她的手抖得厉害,这一把每日里都被她打开又仔细锁好的门锁轻易地拒绝了她,叫她手上拿着的锁匙怎么都cha不到锁眼里去。

    净涪佛身还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没有催促她。

    好一会儿之后,锁匙终于cha入了被它拒绝好几次的锁眼。

    好不容易成功将锁匙cha入锁眼,张刘氏的手顿了一顿,缓和得一回后,才再次伸手去拧动锁匙、门锁,一下将门锁给打开了。

    她轻轻巧巧地用力一推,门扉悄然无声地滑开,露出了屋内的种种情形。

    这间屋子面积不大,甚至说得上小。可就是这样的一间小屋,内里却收拾得格外干净仔细。小屋中以整洁的帐幔划分层次,割裂空间。而被遮掩在重重帐幔的最深处,那大吉的方位上设了一个佛案,佛案上立有一尊高大的木佛。

    那木佛的材质和雕工都颇看得过眼,看来张刘氏为着这一间小屋,是真的狠花费了一番心思的。

    有了这一尊佛像,这屋里其他的东西便是很不讲究,只要没有特意亵渎,都是能揭过去的。可张刘氏还是为了这间小屋花费了大心思,处处ji,ng心布置,周到且齐全。

    净涪佛身跟在张刘氏身后入屋,看了帐幔后头供奉着的那尊木佛,合掌低头,躬身拜了一拜。

    起得身后,他视线轻盈一转,望定此时正被张刘氏拿定的那一个灯油油壶。

    张刘氏根本无有所觉,她双手拿定那个灯油油壶,低头小心地注视着供奉在佛前的那盏盏油灯,极其认真且仔细给它们一个一个地添补上灯油。

    半点未曾怠慢。

    也始终没有过不耐。

    她就那样提着油壶,一盏盏油灯地走过,看着油灯里的灯油无声泛起轻微涟漪,又慢慢地平静下来。

    净涪佛身又等了一会。

    到得供奉在佛前的油灯灯盏添满灯油,几乎已经将净涪佛身忘在脑后的张刘氏转眼看着那盈盈亮着油灯,下意识地笑了起来。

    那笑容满足且安详,哪怕张刘氏脸上写着岁月与世事留下的痕迹,早已不复年少时候的青春妩媚,也还是相当的赏心悦目。

    张刘氏笑完,才想要将手中的油壶放下,忽然想起了净涪佛身来,身体不自然地僵了一瞬。然而她的头却尽力转了回头,对着净涪佛身的方向垂了下去。

    “净……净涪师父……”

    第10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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