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今夜我们颂扬爱情

今夜我们颂扬爱情第2部分阅读

    门外涌去的时候,我赶紧尾随在辛婕的后面,也没理会自己斜靠在大树底下的摩托。

    “直到走出了工厂大门,我有意放慢脚步朝四下张望了一眼,只见路上全是些行色匆匆的陌生面孔,于是放心地追上前去。我生怕她不高兴,更担心失去勇气,还没走拢她的身边,就急急忙忙地叫道:‘小婕,请等一等,我有件事情想告诉你!’她紧张得连头也不敢回,同样怯生生地答道:‘啥子事嘛?’‘我们边走边聊好吗?’我故作轻松地说。她并没有转身看我,也没有表示拒绝,只是默默地减缓了脚步。我偷偷地侧头打量她,第一次发觉,原来和自己心仪的女人并肩而行竟如此美妙。

    “我故意以一种满不在乎的口吻说:‘我托朋友找了辆皮卡,打算趁星期天休息的时候在附近遛一遛,还有专人负责技术指导,你去不去?’她听了显然感到意外地惊喜,眼睛倏地一亮,随即忍不住转过脸来对我笑道:‘真的吗?那实在太好啦!我每天跟着师傅,独立操作的机会不多,上路的时候压力很大。我正为此感到苦恼呢!’我高兴地说:‘这个星期天下午两点我在玄塘庙车站等你,要不要得?’她俏皮地咧嘴笑了一下,那表情仿佛心领神会。她几乎觉察不出地点了点头,腮边渗出了微微的红晕。她随即加快了步伐。和上次一样,她索性拔腿飞快地奔跑起来,那举止就像个淘气的小姑娘。

    (五)

    “直到她曼妙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人丛中,我才长长地舒了口气,表现出由衷的喜悦。我返回去骑着摩托一路狂奔,感觉就像是在飞一样。直到我驶回龙门浩过江缆车站旁边的家里,躺在卧室的床上,还忍不住用手轻轻拍打着脸颊,生怕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在做梦。我不由得猜想她是否愿意接受我了,如果不是,啷个会那么爽快地点头答应,一点也没有推辞呢?我默默地感谢上苍,心想命运之神待我真是不薄啊,居然把如此可爱的妙人儿赐给了我!不过,直到后来我才发觉自己太乐观了。

    “好不容易捱到了星期天,那一天上午轮到我值班,还未到下班时间我便提前溜回了家。天很热,是重庆惟有在漫长夏季才会偶尔出现的蓝天白云的日子。江边码头上,大大小小的轮船安静地停泊着,褐色的甲板在阳光的暴晒下闪闪发亮。在这个酷热的季节里,街上的行人总是很少,树木一动也不动,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不知为什么,我始终感到焦躁不安。我将衣服从柜子里全部扔出来,反复不停地挑选着,那举止活像个任性的小女生。

    “我匆忙乘公交车赶到那个驾驶员家中去叫他。我记得他姓唐,个子很高,有点驼背,才三十几岁,头发已略显灰白。他的家在离玄塘庙车站不远处一座古塔的围墙旁边,那儿有一所蒙满灰尘的小平房,门前长着一株瘦脊苍老的梧桐树。那座古塔的名字叫做觉林寺。据本地老一辈人流传下来的民间故事里讲,在重庆市内有三座塔,除了眼前这一座,其它两座分别是黄桷垭广益中学山顶的文峰塔和溉澜溪河边塔子山上的白塔。这三座宝塔彼此不能见面。若是有人站在其中一座的顶端,同时望见了另外两座的塔身,整个重庆城就会天翻地覆,江水猛涨,汛涝成灾,因为在它们的脚下共同镇着一条凶神恶煞的苍龙。

    “想不到唐师傅家中果然清贫,室内所有的摆设都很陈旧。三个小男孩正围着一张古老的八仙桌追逐打闹。那桌面漆色斑驳,几乎已分辨不出本来的颜色。我刚一进门,他们就不约而同地站下来,偏着小脑袋,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我,那模样顽皮可爱。不一会儿,他体态臃肿的老婆穿着一款过时的连衣裙从狭小的厨房走出来,手里捧着两碗香喷喷的面条,热情地问道:‘小伙子,还没吃饭吧?来,将就吃点!’说着就将其中一碗递到我的手上。我觉得很不好意思,原来自己竟真的忘了吃中午饭。

    “我和唐师傅提前来到了玄塘庙车站。这儿是通往市区的交通要道,来往车辆很多,公路上尘土飞扬。唐师傅将蓝色的小皮卡停靠在车站前面的路边。我坐在驾驶室右侧的座位上,老是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频频地伸长脖子,扭头朝车后的方向不停地张望。我仿佛看见她略带羞涩地走来,远远朝我和唐师傅嫣然一笑的模样,不知不觉想入了神,也没发觉时间在飞快地溜走。这时,唐师傅在座椅上不安地挪动着,自言自语嘀咕了一句:‘咦,两点钟早就过了哦!’我方才猛然醒悟,一时竟无言以对。

    “‘糟糕!啷个没有来哟?’我禁不住暗自叫苦,逐渐有点心慌,不时拿愧疚的眼神去看唐师傅,生怕他感到不耐烦。时间一分一秒溜过去了,却始终不见她的身影。这时,我听见唐师傅沙哑的喉咙在驾驶室里响起来:‘小夏,会不会搞错地方喔?’‘啷个会嘛?这么重要的事情!’我负气地大声答道。天太热,卡车内没有安装空调,座椅很快就变得滚烫,唐师傅呆不住了,推开车门跳下去,在公路旁灼热的砂石地上来回踱步。我的心情愈加烦躁,故意不下车,独自躲在里头生闷气。过了好一会儿,唐师傅又将脑袋探进车窗来问我:‘小夏,天气好热哟,你朋友啷个还不来嘛?’当然,他没有得到任何答复,面对他的惟有我无奈的苦笑。

    “不知过了多久,太阳逐渐西斜,但驾驶室内的温度丝毫也没有降低的迹象。我实在无法呆下去了,只好打开车门,和唐师傅一块儿躲到路边的树阴底下,在一家卖香烟饮料的小摊上坐着,一边喝水一边继续等她,心中已基本上不存任何希望。我百无聊赖地喝着矿泉水,不时低头频繁地看表,整个下午就这样白白糟蹋掉了。我不由得开始暗自心疼那两百元钱。我想,要是那天在安全组外面的人行道上拦住她时,倘若我的虚荣心不那么重,将预先为此付过钱的情形如实地告诉她,或许她今天就不会随意不来了吧。我越想越觉得是这个道理,于是便不停地埋怨自己,却始终不愿去责怪她。

    “我耷拉着脑袋,一言不发,起身上了车,默默地坐在滚烫的椅子上。唐师傅见了急忙跟过来,也重新钻进驾驶室内坐下。他将一条刚在冷水桶里浸泡过的湿毛巾随手扔给我,嘴里不住地念叨着:‘好热!好热!’我一动不动,目光有点呆滞。我不好意思地转过脸去看他,打算说几句道歉的话。谁知他理解错了,不等我开口,便迅速地抢着说道:‘小夏,你看我们在这儿已呆了好几个钟头,你朋友始终都没有来。干脆我们不要等了,我陪你单独去遛几圈好吗?’很明显他担心我会找他退钱。我没有回答,勉强笑了笑。过了一会儿他又说道:‘或者,我们大家都不去练了,中午本来就没吃啥子东西,肚皮早就饿了。不如再去我家里,让我老婆炒几个拿手好菜,我陪你喝点酒,将所有的烦恼统统忘掉吧!’听了这话,我方才明白唐师傅外表看起来麻木不仁,心里却有数得很,他大概早已猜到我苦苦等候的是一个女人。

    “那天辛婕竟然接受了邀请而并没有赴约,这件事对我的打击很大。它不仅阻止了我进一步追求她的念头,还彻底改变了我的生活。为了尽快从苦闷中解脱出来,我仓促地结了婚,有了小孩,但不久就离了婚。我的第二次婚姻处理得更为草率,双方仅见过两次面,就去民政部门登了记,连形式上的婚礼都没有举行。后来再次和对方分手时我承担了巨大的舆论压力,连自己也觉得羞愧难当。

    (六)

    “不知为什么,在个人情感问题的处理上,我总是感到迷失和怅惘,就像只无头苍蝇,始终寻找不到真正的目标。家庭对我来说就像个驿站,而我老是扮演着驿站中那位可怜的蓄势待发的旅客。直至多年后我还经常回忆起那个酷热难当的下午,假设要是那天她真的赴约将会发生什么情况,也许,我会将幸福提前牢牢地抓在手中,也不必再去经历那些无穷无尽的烦恼,然而,生活真如此简单吗?

    “我想不通她当初既然不愿赴约又为什么会点头答应?难道只是为了敷衍我,让我不再去纠缠她?我始终接受不了这种简单乏味而又令人失望的解释。我认为刚开始时她应该是很真诚地同意的,可是回去以后仔细一想,又觉得这么做不大合适,于是迫于各方面的压力,最终不得不放弃。如果可以拿两种解释来作选择的话,我更宁愿相信后者。

    “不久我由于工作变动而离开了玄塘庙,从此失去了和她见面的机会。多年来只有在梦里,我还会重返那个古老的小镇,回到那终日喧嚣不已的轮渡码头。我时常梦见自己站在河街的小巷口痴痴地等待,但不知为什么,即使在梦中,我也再没见过那美丽的身影。她就这样从我的眼前消失了。”

    讲到这里,夏先生双手捧脸,用指尖轻轻揉搓着眉宇和额头。显然,他有些疲倦了。这时姐夫侧过脸来问道:“思杭,啷个样啊?夏总讲的全都记录下来了吗?”我翻动着手中的小本子,查看着里面潦草的字迹说:“还好”。于是他们二人便闲聊起来。

    这个包房光线比较充足,阳光透过落地玻璃窗照射进来,令人感到特别舒适。窗外是生态园刚栽培不久成片的果林,在蜿蜒起伏的田野上浸润出满目新绿,颇像一幅刚完成的水粉画,连颜料也还是湿漉漉的,呈现着分外鲜亮的色彩。吃晚饭的时候,夏穆从汽车后备箱里取出一瓶酒来,兴致勃勃地要和姐夫干几杯。姐夫平时很少喝酒,但今天看来不便推托。

    那酒是洋酒,名叫芝华士,我曾和川外的同学一道在酒吧里喝过,不过都加兑了冰绿茶或苏打水等饮料。洋酒往往看似温柔,实则暗藏杀机。今天见他们二人什么也不兑,就像两个土包子那样只知一味拼命地灌,我就猜到准出问题,又不便干涉,果然不久姐夫就醉了,一塌糊涂。我打电话叫他驾驶员来,好不容易才将他弄回了家。

    第三章

    “从那以后大约有整整七年我没见到辛婕,但也从未有一天真正忘记过她。”第三次谈话刚一开始,夏穆先生就讲了这句铿锵有力的开场白。他眉头深锁,痛苦之情溢于言表。

    那时我们三人正坐在一个名叫“浣溪沙”的农家乐阁楼上,居高临下地眺望着脚下郁郁葱葱的南山。南山在长江南岸,看起来并不高,然而却有峰,轩昂壮丽,凹凸有致。这儿到处林木蓊郁,四周充满了鸟语花香,曾被媒体誉为替城市过滤尘埃的“肺”。当时正临近黄昏时分,夕阳还未将最后一抹余晖散去,披满苍松翠柏的重峦叠嶂背后,金色闪亮的长江横亘在天际,显得分外炫丽夺目。据说蒋介石和宋美龄抗战时期建造的公馆就坐落在附近的什么地方,现在已是珍贵的文物了。

    来此地谈话是夏先生提议的,因为他特别喜爱南山之上的田园风光。他说这个农家乐度假村规模不大,环境也算不上奢华,却是他终身难忘的地方。公元2000年8月6日那个满天繁星的夜晚,他和辛婕就是在这里开始了真正意义上的男女之情。随后他们恋爱的足迹几乎遍布城市的大街小巷。那一夜他们相处的过程尽管短暂,但由于它酝酿的时间跨越了世纪,漫长得几乎足以使沧海变成桑田,因此仍然可以将它形容为惊天地、泣鬼神。

    “再次见到辛婕是在当时南坪最大的一家美容院里,我记得这家美容院的名字叫辛田。”夏穆接着说,“那是临近2000年元旦前夕的一个冬夜,仔细计算起来,和我当初离开安全组差不多已相隔了七年。那一天落着小雨,气候寒冷,我独自在南坪邮政大楼下面热闹的大街上闲逛。我早就听说辛婕以前上班的那家制药厂因为体制问题管理不善,最后终于破产倒闭了。她后来在南坪做生意发了财,与她丈夫田仁义联名成立了辛田建筑集团,主营土建及园林景观工程,还兼营其它服务行业。当我远远地瞧见辛田美容院的霓虹灯招牌在人行道旁闪烁不停的时候,我的内心不由得怦然一动,暗自思忖何不去凑凑热闹。于是我怀着一种无法形容的心态,抬脚跨进了美容院的大门,想不到竟真的在那儿遇见了她。

    “七年未见,她的容颜依旧楚楚动人,只是在气质上平添了几分成熟少妇的韵味。她蓄着一头乌黑发亮的长发,在脑后挽了个高高的马尾辫,看上去格外精神。她穿着黑色的羊皮猎装,纤腰窄袖,胸部高高地隆起。她与几个二十岁左右的小姑娘一道站在光线柔和的吧台背后,脸上布满了热情洋溢的笑容。若不是事先知道,绝对看不出她就是这里的老板娘。见到我,她眼睛迅速地一亮,随即又变得若无其事。她大概第一眼就认出了我。

    “在此之前我从未进过美容院,更不晓得如何区分按摩或洗脸,因此当她大方而热情地迎上前来,温柔地问我需要什么服务时,我一时木讷,竟不知如何作答。她笑了,笑得那样开心,那样灿烂,连她身后那群如花似玉的小姑娘们也互相交换着眼色,微微有些诧异。

    “直到半年后那个北斗高悬的盛夏绮丽之夜,当我们二人终于如愿以偿,在南山‘浣溪沙’阁楼上赤身捰体地拥衾而卧时,我询问她可否还记得世纪之交那个寒冷的雨夜,我们曾在辛田美容院里久别重逢的事?她遍体香汗,娇喘吁吁地点着头。我奇怪她何以一见面就笑得那么古怪?她半开玩笑地回答,男人都不是啥子好东西,大凡来美容院消费,莫不心怀鬼胎,就像偷腥的猫儿溜进了厨房。尽管她的美容院一再声明并不做那种龌龊生意,但仍然有不少人借故提出非分之想。因此她当时看出我一点也不在行,不知为什么就特别高兴起来,竟顾不得掩饰了。

    (七)

    “那天在辛田美容院楼上我洗了个脸。我躺在席梦思床上,闭着眼,脸上还敷了一层潮湿的面膜。我一动不动,任凭美容小姐摆弄。我听见辛婕中途悄悄进来过两次,小声地叮嘱那小姐仔细一点。说实话,我根本就没在意按摩小姐的手法,脑海里始终浮现出辛婕的身影。我醉心地听着她那柔美动听的嗓音,感到分外亲切,想和她说几句什么,但由于贴着面膜,一时却难以张嘴。

    “洗完脸我略微打了个盹,下楼的时候已差不多十一点多钟,楼下大厅变得相当安静,吧台背后的几个小姑娘不知上哪儿去了。辛婕独自一人坐在沙发上,心不在焉地看着电视。见我下楼,她很快就站起身来。显然,她一直在等我。

    “大厅的灯光依旧十分柔和,辛婕站在楼梯底部的通道口,手扶在栏杆上,仰着头,看我慢慢走下去。朦胧光线中,她清秀苍白的面庞分外迷人。由于深夜的气候特别寒冷,她披了一件貂皮大氅,看上去雍容而华贵。她默默地微笑着,为我沏了壶绿茶。我也感觉有好多话仿佛拥堵在喉咙口,一时又不便启齿。我们为付钱的事客气了半天,后来她小心翼翼地将我送到美容院的大门口。在临近分手的那一刻,她才像一只美丽的小鸟般地偏起脑袋,用勇敢的神色迎接着我含情脉脉的目光,柔声问道:‘你还来吗?’我点点头,缩着脖子,一言不发地顶着门外稠密的凄风苦雨走了。

    “后来我并未再去,因为当时我的生活正在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我本来早在几年前就已经升任区局的主要领导,在仕途上看起来一帆风顺,但没想到有一次为了电话初装费问题,我们邮政和电信两大系统发生了工作摩擦。我向上级请示后,下令将对方与外界如同雪片般往来的电报暂停了几分钟,致使重庆局部地区的通讯一时陷于瘫痪(这件事曾惊动了国务院,被当作重大过错事件,甚至连国外的媒体都对此作过报道)。我不但被停了职,还受到了记大过处分。差不多过了半年我才恢复职务,得以重返领导岗位。

    “就在那些心情郁闷的日子里,我时常会想起辛婕,尤其忘不了当晚在辛田美容院门口分手时,她曾勇敢地问过我的那句意味深长的话。她那依依惜别的神态我至今还历历在目。我时常借故绕道从那条热闹的大街上路过,总企盼着能够遇见她,再次一睹她的芳容,并与她亲热地讲点什么,让她明白我的内心,得知我从未放弃过希望。有好几次我都打算鼓足勇气重新闯进门去找她,不过一想到自己失落的处境,又只得放弃。我感到和生活阔绰优裕的她相比,已有了明显的差距。

    “然而我并不知道,那段时间恰巧也是她最愁苦的日子。她和嗜赌为命的丈夫早已分居,关系正处在微妙的阶段,应该是我追求她的大好时机。当晚她坐在辛田美容院大厅的沙发上一直等我,并亲自将我送到大门口,实际上就是对我的一种默许和暗示。遗憾的是我当时并不明白,只顾愚蠢地一味维护虚伪的大男子形象,仿佛生怕她以为自己不爽快,走得一点都不干脆一样。我就这样与梦寐以求的女人再次擦肩而过。

    “直到半年后由于她的好朋友‘汤圆阿姨’的热心撮合,我们方才得以在‘浣溪沙’阁楼上首次约会,当我从软玉温香抱满怀的沉醉中清醒过来,终于从她呢喃的话语中了解到这件事情的全部真相。于是我便倍加珍惜那个金风玉露般不同凡响的夜晚。

    “我永远忘不了那一天恰逢农历的‘七夕’,是牛郎织女鹊桥相会的浪漫日子,同时又是中国式情人节。我们二人相拥着郑重立下誓言,约定今后在每年的这个晚上,无论生活发生多大变化,我们都要重新登上南山来这里聚首。即使那时由于岁月变迁,‘浣溪沙’或者已经消失,两人不但相距天涯海角,甚至连相貌也变得老迈不堪、白发苍苍,都不准违约。如果其中一人提前得到天国的眷顾,只身赴丰都旅游去了,那么剩下的另一人也必须如期来这儿通宵达旦地守候,聆听拂晓的号角在车辚辚、马萧萧的城市上空清脆地吹响。”

    第四章

    “当天晚上我们赤身捰体地拥抱着,如胶似漆,几乎缠绵了整整一夜。”夏穆先生激动地回忆道,眼眶里噙着温情的泪水。

    “我一直认为‘浣溪沙’阁楼上那个柔情似水的夜晚是上帝赐予我的,他见我爱得太执着、太可怜,才动了慈悲之心。不然为什么一切都安排得那么凑巧,竟让我在离开安全组七年之后,由于一次偶然的机会,认识了她过去制药厂的同事‘汤圆阿姨’。

    “那一天午后我独自开着车从南山上下来,天空中下着倾盆大雨。我视线模糊,一时无法驾驶,便把车停在‘一棵树’观景台附近红色的大雨伞旁边。那儿有个染着一头金发,穿戴十分时髦的年轻女人正在卖汤圆。我刚停下车,她便走过来,亲切地招呼道:‘先生,来碗汤圆吗?’我觉得反正没什么事,加上午宴时只顾与众人饮酒,并未沾一粒米,感觉有些饿了,于是便点点头。

    “我下了车坐到她的小摊儿旁边。她冲我笑了笑,清秀的面庞上流露出相当和善的表情来。她客气地请我坐下。我刚开始并没特别留意,只感觉她不时拿一种奇怪的神色打量着我。不一会儿,一碗又香又糯的黑芝麻汤圆就端到了我的面前。她站在桌子旁边,依然睁大了眼睛呆呆地盯着我。我感到大惑不解,便尴尬地朝她笑了笑。这时,她用试探的语气小声地问我:‘你是夏穆吗?’我抬起头来望着她,不停地在记忆中搜索。她忽然拍着巴掌高兴地笑道:‘哈!我没有认错吧?你就是夏穆!’我不由得满脸迷茫。‘你不认识我,总该晓得辛婕吧?’她用略带嘲弄的口吻说。我扔下手中的碗,倏地一下站了起来。

    (八)

    “她被我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后退了半步。我也惊奇为什么事隔那么多年,自己依旧对辛婕的名字如此敏感。我垂头丧气地又坐了下来。‘时间过得好快哟,回想你追辛婕的事就像发生在昨天一样!当时我们大家都在背后口口声声称呼你小夏,可是一眨眼工夫七八年的光阴就过去了!’她肆无忌惮地说,那话语中充满了感慨。后来她看出我逐渐变得有点愠怒的表情,于是赶紧笑着对我解释道:‘我以前和辛婕一块儿在制药厂上班,那时我还是个动不动就喜欢害羞的小姑娘。当初你追辛婕的那段故事我全都知道,因为我曾是她最要好的朋友。’

    “过了好一会儿,见我一直没什么反应,她又接着说:‘哎!对了,前几天我在南坪还遇见辛婕的,早已是大老板了,开一辆白色的宝马,虽然成天操心着企业,但看起来还是那么年轻漂亮!’

    “我听着这些赞美辛婕的话禁不住乐滋滋的,脸上却故意装出漠不关心的样子。我随口问了一句:‘是吗?她和她丈夫的关系还好吧?’‘你说啥子?难道你还不晓得她男人田仁义去缅甸赌博的事吗?这件事差点轰动了整个南坪!听说他将辛田集团公司的钱偷偷转移出去,一口气输了上千万,还欠了专在赌场里头经营高利贷的‘水公司’好几百万债务,被黑社会追杀,早就逃跑了。你和辛婕后来一直都没得联系吗?’她似乎很意外地嚷道。我摇了摇头,一不小心竟流露出满脸沮丧。

    “我知道我的表情已经把自己出卖了,于是赶紧寻找其它话题说:‘你现在当老板了,生意还可以嘛。’她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着回答:‘你莫取笑我,工厂倒闭了,没得办法,才做点小生意养家糊口嘛!啥子老板不老板的?哪像你们,动不动开小车住别墅。你们才是真正的企业家!对了,你到底在哪儿高就啊?’我没回答,顺手从口袋里掏了张名片递给她。她接过去仔细看了看,一本正经地点着头说:‘总经理,不错呀,以后有事相求的时候你可得帮忙哦!’我前言不搭后语地敷衍了一句:‘岂敢岂敢。’我们就这么客气地聊着,直到雨停了。

    “我当时根本没料到这个女人后来会成为我生活中的关键人物,我在心里偷偷地给她取了个绰号叫‘汤圆阿姨’,因为她尽管年轻漂亮,衣着打扮也光鲜入时,但唠唠叨叨的性格,活像个上了年纪的家庭妇女。就在我们偶然相遇之后不久,有一天,我意外接到她打来的手机。她先对我转弯抹角讲了一大堆客套话,让我听得好不耐烦。我猜想她肯定有事想求我,便直截了当地问她,才终于弄明白原来她是想租赁我们邮局的一个小门面来卖汤圆,希望能给她内部职工的优惠价。我想这并不是啥子难事,能帮忙就帮吧,再说我的性格也一向不善于拒绝人,就与她约好了到局里来办手续的时间。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她那天按照事先的约定来见我时,竟故意装出一副悠然自得的神态,肩上挂着一只花花绿绿的布袋,手里还不停地织着毛线,仿佛是来找我聊天串门的,也绝口不提租门面的事,只对我反复地谈到辛婕,这不断勾起我七年前那段酸涩的回忆。我觉得她这行为简直有点不可理喻,甚至为此感到不悦,好几次生气地打断她,谁知她毫不介意。

    “直到后来我终于和辛婕在‘浣溪沙’重逢,我才从彼此的交谈中偶然得知,原来自从那天在‘一棵树’附近与‘汤圆阿姨’邂逅认识,透过某些反常的举动,她居然猜到了多年来一直埋藏在我心底的秘密,因此暗地里怀着恻隐的念头,决意要充当离经叛道的红娘,借机成全我和辛婕这对至今尘缘未了的苦命人儿。她来我这里之前不但和辛婕有过电话联系,并且还获得了她的默许。

    “她用手拨弄了一下那头惹眼的金发,凑过脸来,避开办公室里等待办事的其他人,悄悄地问我:‘我帮你约她出来好吗?’她这句看似不经意的话就像一道神秘的符咒,将我心中常年幽闭着的那道情感的闸门突然打开,强烈的思念犹如洪水一般滚滚朝外喷涌。我激动得半天回不过神来,只好一个劲儿地点头,于是我和辛婕便有了在‘浣溪沙’阁楼上那令人刻骨铭心的一夜。

    “那一夜,我和辛婕的表现既狂放,又乖张。当时她和我一样,都脱得光溜溜地,一丝不挂,就像伊甸园中赤身面对的亚当和夏娃。当我伴随着房间里轻盈舒缓的音乐,揽着她细嫩的腰肢,紧贴着她纤弱光滑的脊背侧身而卧时,我忽然感到她一直压抑着兴奋的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她扭头紧紧地挽住我的脖子,发出一阵浅斟低酌似的细细的吟唱,这吟唱既像动物在悲鸣,又如同混声合唱中的女高音,显得那样突兀而奔放。于是我知道,女人珍贵的如洪水般汹涌的性高嘲今夜首次降临了。”

    第五章

    “当天‘汤圆阿姨’离开办公室后,又和我通过好几个电话,约定第二个星期天(当时我并不清楚那天恰巧是‘七夕’)下午3点在南山脚下的公路口等候,届时辛婕将和她一道来。记得那天从清晨开始我就一直处于兴奋状态,上班时坐在办公室里什么事也不想干,魂不守舍地看着手表的指针缓缓地移动。后来我实在憋不住了,连午饭也顾不上吃,便开着车提前来到了约好的地点。

    “我坐在驾驶室里,透过玻璃窗看着公路上川流不息的车辆,期待着辛婕早一点到来。我不停地想象着她多年未见的模样。从七年前在安全组里认识的那个魅力十足的小姑娘,到后来在辛田美容院里偶然相遇的成熟而有韵味的少妇,所有与她有关的情景就像电影一样在我的脑海里不断地闪现。我不由得感慨万分,也没留意到一辆白色的宝马从后面悄无声息地开了上来。

    “我透过车窗仔细打量着她,觉得仿佛又回到了年轻的时光,重新见到了那个五官标致秀丽,肌肤莹润细腻,仪态娴雅大方的小姑娘,当年的她也是开着一辆白色的车,手上还戴着一双雪白的棉线手套。我一时手足无措,不知该干些什么才好。没想到事隔多年,我仍然会为了她而感到紧张。她差不多同时也看见了我。我们俩不约而同地摁下车窗玻璃,彼此好奇地观望着,随即默默地相视一笑。‘汤圆阿姨’从后排驾驶座上得意地朝我眨着眼,并努了一下嘴巴示意我跟着走。我慢慢尾随着她们,头脑里始终保留着辛婕刚才对我亲切微笑的画面。

    (九)

    “我们到‘浣溪沙’农家乐留宿是‘汤圆阿姨’事先的安排。我们三人一块儿去南山的美食街吃过饭(那儿的泉水鸡很有特色),后来又到‘浣溪沙’的阁楼上继续喝酒聊天。大家轻松地回忆着过去,但很明显我是谈话中屡遭嘲谑的主题。过了一会儿,‘汤圆阿姨’借口太疲倦,巧妙地躲到她为自己准备的房间里去了,将我和辛婕二人扔在冷清清的阁楼大厅。看着这个令我思念多年几乎让我癫狂的女人顺从地坐在身边,我兴奋得差点不能自持了,喝了好多酒,茫然无绪地谈着自己的生活,大胆倾诉着对她多年来一直无法抹去的爱意。夜深了,山野潮湿的露气从窗外一阵阵袭来,使我由于长年习惯于伏案工作,本来就不大健康的心脏突然变得很不舒服,于是,辛婕半拥着将我扶进了旁边的另一间卧室。

    “我的卧室是一个标间,我还清楚地记得房间的编号是201,里面的装饰虽然简单,但至少安装了空调。墙上的镜子反衬着浪漫柔和的灯光。紫红色天鹅绒窗幔给人神秘温馨的印象。我躺在床上,拿手抚摩着胸口,希望能减轻痛苦。她不停地替我端茶倒水,问我轻松一点没得,那焦急的神情至今回忆起来仍然令我感动不已。

    “她见我好了许多,便站起来想要离开。我一把抓住她不放,要求她留下来陪我。她微微摇了摇头,用尽力气想从我的手中滑脱。我是铁了心也不会让这个自己深爱多年的女人从眼前溜掉了,于是几乎用乞求的口吻对她说道:‘小婕,不要离开我,不要再拒绝我了!我们已错过了漫长的七年,失去了太多机会,实在没得剩余的光阴再来挥霍了!’她听了我的话,逐渐停止了挣扎。我顺势紧紧抱住了她。

    “第一次,我如此亲密地接触到她,感觉她富有弹性的胸脯紧贴着我,我的内心禁不住有点颤栗。我不断亲吻着她温润的双唇。她用双手无力地推挡着我,好像是在拒绝,但又显得那么勉强。当我试图用颤抖的指尖解开她上衣的纽扣时,她的身体一下子变得格外紧张,抓住我的手,想让我停止。我野蛮施工似地继续着。蜕掉华丽时装的她顿时变得格外具有诱惑力,女性肉体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令人陶醉。

    “我将她推倒在床上。当她那丰满而结实的ru房完全坦露在我眼前时,我不由得心花怒放。她没有再阻拦我进一步的动作,侧过那张漂亮的脸蛋,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空荡荡的墙壁,什么话也没说。为了缓解她紧张的心情,我故意伸手打开床头柜底下的音响,小声询问她喜欢什么歌曲。她背过脸去不回答,也不敢用那双秀气而纤巧的眸子看我。我情不自禁吻遍了她的全身。她的呼吸忽然开始迅速地加快,嘴里发出一阵娇柔而急促的喘息,那真是天籁之音啊!

    “我明白真正的时刻到了,内心有一种久违的释放感。说实话,我好久没认真地碰过女人了,多年来除了和她一道在梦中领略美妙的xg爱,生活中其他的女人对我来说不过只是应景文章。她一直不敢凝视我的眼睛,始终背朝着我,听凭我对她尽情地放纵。我拿手指轻轻拧住她光滑的脸蛋,她微笑着侧头看了看同样赤身捰体的我,很快又将脸别过去了,那羞涩的表情显得特别娇柔可爱。

    “我忍不住笑起来,伸出胳膊一把搂住她单薄的肩膀,好奇地贴在她的耳边问道:‘小婕,除了你丈夫和我,难道这一生你再也没接触过其他男人了吗?’她的脸微微红了,睁大眼睛惊讶地看着我,默默地摇了摇头。我的内心顿时涌上一阵歉疚,赶紧说:‘对不起,你莫要生气!’她宽容地笑了,终于开口小声地回答:‘你真傻!’她说话的语气柔媚婉转,分外动听。

    “那一夜我们颠鸾倒凤地做了好几次。后来辛婕的表现逐渐变得相当优秀,尽管仍然有些害羞和被动,但至少对我百依百顺。当熹微的晨光透过紧闭的玻璃窗渗透到房间里来的时候,各种花草和树木那逼人的幽香也从房门底下溜了进来,此时形形色色的鸟儿开始在森林里争先恐后地鸣唱,这鸣唱的旋律百啭千回,余音绕梁,使人觉得仿佛置身于世外桃源的仙境之中。”

    第六章

    当天谈话结束后,差不多临近子夜,夏穆看起来非常疲倦了。然而他意犹未尽,仍处在兴奋的状态中。他向姐夫提议当晚都不回家,两人一起喝点酒。他说自己准备再去‘浣溪沙’阁楼上的201房间里留宿,慢慢回味那曾令人欲醉欲仙、失魂落魄的快感。

    他甚至还去车上的后备箱内摸了瓶“茅台”出来,据他介绍是八十年窖藏品,市场上买不到,价格特别昂贵。姐夫回头看了看我,婉言谢绝了。于是我们把他扔在山上稀疏的灯火里,让他留在那刻意用凌乱的枯枝和黄叶捆扎起来的柴扉后面,去独自寻觅他的鸳鸯蝴蝶梦。姐夫告诉我,他早在几年前与辛婕首次在‘浣溪沙’约会后,就已经第二次离了婚,现在依旧是单身。

    当我们驱车下山时,夏穆忽然从“浣溪沙”的房间里给姐夫打来了电话,说他企业的开发马上就进入正式实施阶段,目前资金的缺口还比较大,想找一家有实力的建筑公司来软垫承包,要姐夫替他引荐。

    姐夫满口答应,性格一向沉稳的人,竟一时飘飘然,将车开得有点飙。我明白这才是姐夫背后真正的大手笔,所谓“醉翁之意不在酒。”我一时高兴,非要将姐夫从方向盘上拽开,让自己来驾驶。我尽管早已考取了执照,但实际操作太少,技术一直不大熟练。姐夫拗不过我,只得照办。姐夫的脾气一向很好,对姐姐更是百依百顺。

    由于夏讲的是爱情故事,其中有些地方不免涉及到男女隐私,因此按照他和姐夫事先的安排,凡遇此类不便当面讲述的内容,都是由夏亲自操刀在家里大致写好,再将其拷贝在电脑优盘中。我只需事后稍加衔接处理而已。

    记得我最初向姐夫主动请缨充当他们二人的书记员时,姐夫就吞吞吐吐说过不太方便一类的话,我还曾经嘲笑过他。我对他颇不以为然地说:“?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