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莫再假惺惺的了!现在是互联网时代,你去电脑上点击一下试试,从孔夫子到木子美,里头啥子内容没得?简直就是一部人生百态的教科书!再说你们这篇文章写完之后,本来就打算公诸于世,哪里还存在方便与不方便?”姐夫听了无言以对。
(十)
谁知到了后来,我在替姐夫整理笔记的过程中,竟越俎代庖,情不自禁全力承揽了写作任务。姐夫除了偶尔提一提看法,替我修改一下错别字,倒也乐得清闲。不过他对我的文笔倒是充分肯定的。尤其是我在作品开头的章节里,根据夏穆口述的内容,结合后来专程去当地搜集资料时,得来的道听途说的印象,对南滨路旁早已消失殆尽的玄塘庙小镇添加了不少恰如其分的环境描写,这些描写就连夏穆本人读了也倍感亲切。他对姐夫感慨地说道:“高总,由此看来真是后生可畏啊!我们过去总爱互相吹捧,自诩为文化精英,可是如今所谓80后新新人类的这些东西,我们非但写不出来,也体会不到了!”
那天深夜从南山下来之后姐夫就一直忙碌不停,神神秘秘的,有时很晚回到家里还抓起电话一打就半个小时。我知道他是为争取与人合伙介入替夏修大楼的事在操劳,于是便不去打扰他。我每天在电脑上精心打造博客,反复挑选模板,设置背景音乐。后来我实在忍不住想要展示一下自己的文采,听一听网友的评价,于是便请姐夫征询了夏先生意见之后,将这篇小说的前面部分放在博客里陆续连载,顺便还粘贴了一组我新近拍摄的个人生活照片上去,将那儿打扮成了一个情趣盎然的小花园。
起初我的博客几乎无人问津,前来浏览的人寥寥无几,这令我大失所望,于是便打了个电话给我的好朋友罗儿,要她多拉些网友去替我踩踏、灌水,借以壮大那儿的声势。罗儿整天闲得无聊,总喜欢泡在网吧里打游戏,经常有不少玩家在电脑里主动找她搭讪,想与她交朋友。她和上海男友童飞当初就是通过这种方式认识的。
有一天来了位姓廖的先生(印象中好像是位知名老作家),居然在我的博客里留言,善意地告诫我,千万不要轻易将自己的照片向网上发,以免被坏人拿去利用。他说你只是个颇有天分的写手,而不是别的什么。其言外之意除了文字,我不应当再向读者展示其它多余的内容。
在姐夫的一再鼓励下,我大胆写了篇文章去反驳他。我告诉他,我对此持有不同的看法。我认为,生命何其短暂,年轻和美貌是上天赋予女人一种独特的资源。这资源不仅宝贵,而且稍纵即逝,就像蓝色夜空里迅疾而光华夺目的流星,如果在其消失之前不将它展示于人,那绝对是一种浪费。
想不到这篇题目叫做“年轻和美貌是一种资源”的文章刚一贴出去,竟惹起了不小轰动。也不知斑竹在哪块版面对它作了推荐,博客里忽然呼拉拉地涌进来一大帮访客,当天的浏览量轻易就突破了10万,并留下了不少精彩纷呈的回帖。真让我长了见识啊!自此便领教了互联网的魔力。不少人因此叫我美女作家,甚至还有几个一厢情愿的本地网民打算约我出去和他们单独见面。
有一天下午我正在川外上课,姐夫忽然打来了手机,说夏穆想约我们谈话,要我提前去磁器口等候。夏穆晚上在那儿有个饭局,顺便邀请姐夫和我一道参加。由于放学的时间太早,我先去沙坪坝地下服装商城里瞎逛了一通,一无所获,随后便打车来到了磁器口。
磁器口是重庆近几年刻意打造的民俗文化的典范,低矮密集的民居和青石板铺就的街道给人古朴悠远的印象。纵横交错的巷陌深处,欢声笑语,人流如织。街道的尽头是充满诗情画意的嘉陵江。江水清澈透明,||乳|白色的雾气像薄纱一样轻柔地飘逸着。
请夏穆吃饭的几个朋友的档次显然并不高,一看就知道是那种四处随遇而安的建筑包工头,尽管穿着西装革履,但黝黑的皮肤以及粗鲁的言行,一不小心就暴露出他们的身份。每次接电话时他们总习惯粗声大气地呐喊,喜欢在充满乡土气息的语言中随时表达一种倾慕别人母亲的愿望。不过在夏穆的面前,他们却表现得唯唯诺诺,规矩得就像小孩子一样。对于我的突然出现,他们更是不知所措,又摸不清我的背景以及和夏的关系,于是除了拼命恭维我的外貌,实在也想不出其它应酬的花招。
他们正在为夏穆做另一处工地的建设,差不多快要竣工了,大概是想借吃饭之机与甲方商量付款。不过夏穆好像并不买帐。事后听姐夫说,这几个包工头是辛婕派来的。连结算这么重要的事,辛婕也懒得露面。夏穆为此非常生气,责怪她老是在他的面前表现得格外任性,总喜欢将个人情感掺杂在工作当中。他们虽然已经赌气分手,但还不至于生疏得连面也不能见。
第七章
吃完饭送走那几个贪杯且饶舌的包工头,差不多已八点多钟。是仲夏时节一个凉爽的夜晚,天边还残存着彩霞,夜幕才不大情愿地刚刚降临,月亮却跃上了高高的天空。姐夫深知夏穆一向恋旧,便热心张罗着找了家竹木门廊前挂着一长串大红灯笼的老茶馆,里面有几个穿灰布长衫的中年民间艺人正在用二胡和扬琴演奏着广东音乐。我们去楼上临街的窗口坐下来,夏显然已回忆不起上次谈话的内容。我从挎包里摸出那个电脑优盘递还给他,于是他恍然大悟。
“第二天上午在“浣溪沙”阁楼的房间里醒来时发觉她不在枕边,我的内心不由得紧了一下,生怕她再次从我的生活中消失。”夏穆沉思良久,才开始缓缓地说道,似乎还未从刚才酒宴上那喧哗而热闹的气氛中解脱出来。
(十一)
“我是真的不能再失去她了。我赶紧翻身坐起来,迅速地打量四周,看见她早已穿戴整齐地坐在梳妆台前。斑驳的阳光透过窗外密集的树林洒在她白皙娇嫩的肌肤上,使她显得愈加优雅迷人。她窈窕的身体散发出一股淡淡的幽香,更加激起我对昨夜无尽的遐想。她长长的睫毛微微地霎动着,头发也闪烁着点点金光。她转过头来,对我亲切和蔼地问道:‘起床了吗?’不知为什么,我忽然有几分不自在起来,便嗫嚅着回答:‘是啊!你醒得这么早啊!’她说:‘还早?太阳都晒到屁股了!’这本是句打趣的玩笑话,可是对于当时仍然赤裸着身子的我,却成了绝妙的讽刺。我有点尴尬,赶紧扯了条毛巾盖上。她大约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失言,于是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笑了笑,便不再开腔。
“我们就这样相对默然地坐着,彼此都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房间里一时非常安静,这让我们莫名其妙地感到紧张。后来她起身说道:‘我去外边等你,动作快点吧!’说完就急急忙忙走出了房间,表情竟有几分失落。我赶紧起床穿好衣服,站在盥洗室镜子前面不断地审视自己。我满怀温情地回味着她几个小时前的表现,不知为什么,一想到这个自己多年来魂牵梦萦的女人,昨夜竟赤裸裸地躺在床上,心甘情愿地任从我的蹂躏,心里就美滋滋的,有一种男人的成就感。
“洗漱完毕,我去‘汤圆阿姨’的房间里叫她们,还未走拢门口,就听见辛婕正在里面高声地嬉笑。想不到刚一离开我的身边,她就完全判若两人,一时间成了谈话的健将。我举手在门上敲了几下,‘汤圆阿姨’来开的门。她满脸神采奕奕的表情,那头闪亮的金发梳理得特别惹眼,看上去明显具有张扬的个性。她故意拿一种关切的口吻问我昨夜睡得好不好。我笑了笑,什么也没回答她。
“我走进屋,坐在床边。辛婕正在低头吃水果。一不留神,我们彼此躲闪的目光相遇了,但又飞快地避开。这是我们继昨夜之后第一次互相凝视,尽管只有短暂的几秒钟,但却令我终身难忘。我的内心不禁涌上一股温暖的热流,那奇妙的感觉实在难以言表。
“‘汤圆阿姨’微笑地打量着辛婕和我,见我们二人都不开腔,似乎很理解其中的奥妙。她非常清楚我和辛婕眼前的处境,知道我们暂时都还受到各自婚姻的约束,因此无论如何也放不开。于是她便竭力寻找一些过去的话题,以免让大家冷场。我已经回忆不起那天谈话的具体内容,只记得她多次提到当年的制药厂和那辆白色的“天津大发”,还有那个戴着一双雪白棉线手套,外表看上去绰约多姿的小姑娘。
“她甚至不断地奚落我,说当时的我确实痴呆得可爱,实际上辛婕的身边还另有好几个漂亮未婚的女孩子,其中也不排除她自己,可不知为什么我睁着一双比麻将牌中的‘二筒’还要透亮的眼睛,居然对她们视而不见。辛婕听了这话躲在一旁偷偷地笑。
“上午10点我们离开南山,告别了被金色阳光逐渐笼罩起来的‘浣溪沙’。我缓缓地开着车走在前面,辛婕紧随其后。虽然还在山上,公路却异常平坦。眼前是一览无余的森林,躯干笔直的参天大树静悄悄地站立着,茂密的树冠在高高的云端缠绕集结,形成密不透风的天然屏障。隐蔽阴湿的灌木丛里,褐色的苔藓挂满晶莹的露珠,就像蓬头垢面的小孩子脸上热气腾腾的汗水。匍匐地面的藤蔓阴险地卷曲着,牢牢攀附着邻近的植物倔犟地向上生长。林间空地上,铺满了枯黄的松针和落叶,散发出阵阵沁人心脾的异香。
“我一直在思考分手时应该对她讲些什么,想让自己在她心里始终保持优雅完美的绅士印象。无数动听的词汇从我的脑海里不断地涌现出来。然而到了南坪街上告别的那一刻,我忽然觉得刚才准备的辞令是那么苍白无力,便什么话也没说,只是从车窗里探出脑袋冲着她无声地笑。她朝我轻轻地摆了摆手,简单地说了一句:‘再见。’就开着车神色怅惘地离去了。我心里顿时涌上一股淡淡的忧伤,从此我们又将回到各自的生活圈子,彼此再一次形同路人。
“回到办公室后我无心处理堆积的事务,关上门,把自己独自反锁在里面。不知为什么我特别思念她,恨不得马上又能见到她。她美丽的面容时刻在我的眼前晃动,尽管我们刚分手还不到十分钟。我靠在办公室舒适的沙发转椅上,呆呆地盯着桌上的电脑,电脑显示屏里闪动的也全都是她的模样。
“我从手机里调出她的电话号码,却又不敢贸然接通。那号码是昨天半夜,当我们二人赤身露体地拥抱着,正处在春情荡漾的浪漫时刻,我猛然想起并向她打听之后,才迫不及待存入手机里的。记得她当时见我慌张的模样,忍不住伏在我光溜溜的肩膀上吃吃地笑,还小声地嘀咕了一句:‘又没有走,这么着急干啥子?’
“直到晚上8点多钟,我在办公室里才鼓足勇气拨通了她的电话。听着那优美动听的彩铃声,我的心跳不由自主加快了频率。‘喂,哪位?’她接了电话,那声音分外温柔,让人觉得连骨头都酥酥的。我沉默着,不知如何开口。
“她没有继续追问也没有搁下电话,只是安静地等待着。我猜她大概已经知道是我。那一刻我们彼此都能听见对方的呼吸,后来我故作镇定地问道:‘还在忙吗?’她在那头轻声笑了一下:‘不忙,你呢?’‘没事儿,就是想问候你,听听你的声音。’我用试探的口气说道。‘哦!’她异常温存地回答。
“我紧张的心终于松弛下来,便与她开始了天南海北的闲聊。也许是由于在电话里彼此见不到对方,反而摆脱了那种要命的拘谨的缘故吧,她一直絮絮叨叨地说着话,不时发出悦耳的笑声。通过与她这种贴心的交谈我才明白,原来早在七年前,当我站在玄塘庙河街的小巷口,如同个傻瓜那样不问青红皂白,刚一见面就对她稀里糊涂地发起进攻的时候,她差不多同时也悄悄地爱上了我。
“尽管事后曾多次偷偷地嘲笑过我的粗心和冒失,当时我那言辞笨拙的表情在她印象里也显得分外滑稽,但她对我的勇气却是极其赞赏和认同的。她认为惟有这样才能充分体现一个男人的真实,这种场面是值得女人一生怀念并珍藏的。她万万没料到我后来毫不顾忌她已婚的身份,居然再次找借口接近她,大胆约她出来一道去练车。她说她真的还为此动摇过。在经历了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之后,她好不容易才克制住自己,没有举止轻浮地前来赴约。
“在她当年那单纯幼稚的头脑里,我是她梦中唯一的白马王子,是完全不能与身边浑浊灰暗的现实混为一谈的。她非常懊恼自己潦草仓促的婚姻,怨恨她的父母实在糊涂,居然轻信媒妁之言,为了在眼下看来几乎已毫无价值可言的一纸大城市户口,强迫她与那个从不认识的陌生男人结了婚。
(十二)
“她甚至后悔那次练车分明接受了我的邀请,最终却没有信守承诺,从此失去了改变生活的机会,只能死心塌地追随那个嗜赌为命的男人,成天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直到‘汤圆阿姨’后来在南山上与我邂逅认识,并惊喜地给她打电话的时候,她在那一瞬间方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上天有意的安排,是我们二人注定要历经波折才会拥有的一段缘分。
“我们聊得非常专注,丝毫没察觉时间在飞快地溜走,直到楼下的保安见我办公室灯光一直亮着,上楼来敲我的门,我才知道已经很晚了,于是便趁机对她发出邀请:‘小婕,明天下班后有空吗,我们一道吃晚饭吧?’她欣然同意了。我放下电话,觉得胃里相当难受,才猛然想起自己一整天除了喝水,几乎没吃过任何东西。”
那天晚上夏穆谈话的时间并不长,匆匆忙忙就结束了,因为磁器口这家老茶馆里没有包房,四周“斗地主”的人不断大声喧哗,谈话实在难以继续下去。不过夏穆好像挺喜欢这里古朴典雅的环境,尤其是楼下那几个演奏得十分卖力的民间艺人。我们下楼走出了小镇的街口,他还不时频频回首,朝那远远的茶馆投去不舍的目光。
第八章
从那以后夏穆就突然消失了,姐夫也终日不归家,博客里的连载只得暂停。由于内容无法更新,我的小说最终虎头蛇尾。不少读者天天催我,有个别恶毒成性的网民还不伦不类地骂作者是个tj(太监)。这尽管听起来令人喷饭,但也使我很不开心。直到有个星期天姐夫在家休息,见我一直躲在电脑房中不肯出来,他向母亲和姐姐询问之后,才又重新记起了这档子事,于是便打了个电话给夏穆,与他当即约好了谈话的时间和地点。
记得那天雨后初霁,暮色降临得比较晚,我们黄昏从市区开车出发,爬山涉水来到黄桷垭老厂附近一家名叫“枇杷火锅”的餐馆时,天空中依然彩霞满天。那餐馆的规模相当大,实际上就是一个种满了果树的农庄。许多石头餐桌被安放在露天的山坡上,每张餐桌的旁边都长着一株婀娜多姿的枇杷树,恰好覆盖在客人的头顶,其形状酷似一把巨大的遮阳伞。这儿的环境别出心裁,空气也格外清新,天色逐渐变得暗淡下来,我们的头顶是繁星点缀的夜空,城市密集的灯火在远处黑黢黢的山脊背后反衬出强烈的光芒。
“我和辛婕约好第二天晚上吃饭的地点在南滨路。一想到很快又能见到她了,心里就感到喜洋洋的,好像过年一样。”吃完饭不等挪动位置,夏穆就坐在餐桌旁边不慌不忙地开始了谈话。
“第二天上班我特意收拾得容光焕发,感到体内仿佛充满了使不完的劲,连走路都有点轻飘飘的。身旁的一切如此完美,就连大街上那些陌生的面孔也显得和蔼可亲。我一整天都在不停地看表,期盼那激动人心的时刻早一点到来。
“好不容易熬到了约定的时间。我站起身来将文件柜上的铁门权当镜子,仔细打量了一番自己的外表。我一边轻松地收听着最喜欢的f881兆赫重庆汽车音乐频道,一边驾着车飞快地来到了南滨路。我差不多提前了二十分钟,但当我走进那个环境优雅的酒楼时,却惊讶地发觉辛婕早已到了。她穿着果绿色t恤衫,水磨蓝牛仔裤,挎一个名牌的白色皮包,看上去简约而大方。她正静静地坐在沙发上翻阅着杂志。我远远地叫了一声,她抬起头来,那表情里布满了温柔。
“服务生将我们领到事先预订好的房间。我信手翻了翻桌上摆着的菜单说:‘还没有点菜呢,想吃点啥子?’她说:‘随便吧!’我开玩笑地问她:“随便究竟是道啥子菜嘛?啷个我总是听别人这样说,却从来也没机会品尝到啊?”她不好意思地咧嘴笑了笑,不觉间我们内心的距离更近了。我咬着她的耳朵小声地赞美道:‘你今天打扮得真漂亮!’她听了高兴地回答:‘是吗?谢谢你!’然而不知为什么,我还是不敢凝视她的眼睛。
“吃完饭天快黑了,辛婕上了我的车,我并没有征求她的意见,便径自掉头朝南山的方向开。一路上我拿眼角的余光偷偷地瞥她,发觉她也在不停地看我。有一次我们的眼神偶然相遇了,她对我报以赧然一笑,随即拿温婉的口气责备我:‘小心开车,难道以前在安全组里学的都忘了?’听了这话我心里顿时掠过一丝暖意,仿佛又回到了过去那令人心潮澎湃的年轻时光,一种无法抑制的兴奋和甜蜜在体内悄悄地涌动着。自此以后我们便能信任地进行目光交流。
“我们来到了香樟林,这里是正在修建中的别墅群,工程才刚刚开始。据说它以前曾是专供公众游览的森林风景区,自从开发商将地圈定之后,就用围墙遮挡起来,不再对外开放,因此里面显得格外冷清。
“我将车慢慢驶入林中车道,沿途看不见任何人影,两旁全是些野生的藤蔓和灌木。夜幕已彻底降临了,是一个满天星斗的夜晚,皎洁的月色涂抹着黑魆魆的树丛,在眼前构成离奇古怪的阴影,看起来竟有几分狰狞和恐怖。几只鸱枭在高高的树梢顶上扑簌簌地飞,偶尔发出凄厉的鸣叫。乱纷纷的荒草丛中,形形色色的昆虫为了求爱,正在举办竞争激烈的演唱会,让人感觉动物世界的夜生活也同样精彩而热闹。
(十三)
“我选择离公路不远处一片林中空地将车停下来,放下车窗玻璃,让沁人肺腑的露气涌进车内,顿时感到说不出地神清气爽。我关掉了车灯。我们两人都一言不发,呆在黑暗中静静地坐着。我的心激动得怦怦直跳。辛婕大概并不明白我打算干什么,她侧过脸去,仰头望着窗外月色清朗的夜空。突然,她轻轻地叹息了一声,随即又耳语般小声嘀咕了一句:‘真美啊!’
“我没有理她。我从驾驶座上伸出手去,开始不由分说隔着衣衫捏搓她那圆滚滚的ru房。她的身体微微抖动了一下,但并没有躲避。她就这样顺从地迎接着我的爱抚。我伸手进去解开她的胸罩,将她上身的衣服完全脱掉。我俯下脑袋,用濡湿的嘴唇去亲吻她。我聆听到她的心脏在猛烈地跳动着。
“我打开车门,来到外边林间空地上。我将赤裸着上身的她从汽车里拉了出来。她怯生生地顺应着我,低下脑袋,丝毫也不敢看我。我用异常轻快的动作扒掉她的裤子、袜子和鞋子,让她赤条条地沐浴在如水的月光中,此刻她雪白丰腴的肉体显得格外朦胧而神秘,就像西洋画家笔下曼妙多姿的林中仙子,引起我无尽的遐想。
“我慢慢解开我的裤带,同时惊喜地发觉她那双温润光滑的小手也正在悄悄地帮我。在如此让人心醉的时刻,讨厌的蚊子偏偏跑来凑热闹。令人狂晕的是它们根本无视我的存在,只对辛婕柔滑细腻的肌肤感兴趣。我将双脚从皮鞋和掉落到足踝处的裤子中间快速地挣脱出来,牵着手将她带到车头前面站着。我去驾驶室内打开车灯,让强烈的光线直射着她,希望能借此阻止蚊子的袭扰。我情不自禁从身后紧紧地拥住她,想将她严严实实地遮盖起来。可能是泥地上有些凹凸不平的小石子,我这一用力就将她的光脚丫硌疼了。她感到不适地晃动着,悄声抱怨道:‘好痛啊!’
“我此刻早已激动得无法自控,将她身体迅速地翻转过来,用力地悬空抱起。我一边和她接吻,一边搂着她朝汽车后部慢慢地移动,她用双臂牢牢地箍着我的脖颈。她异常兴奋,完全处在忘我状态之中。可能是我和她都太投入了,连远处有车开来竟然都没有察觉。直到那车灯渐渐近了,黄|色的光柱掠过头顶,我们才幡然醒悟过来,于是惊慌失措地蹲下身去,一丝不挂地撅成一团,躲到车轮的后面。那辆车从林中公路上缓缓地溜过,甚至能清楚地听到几个男女同时发出的浪笑声。
“那车开走了,也不知里面的人是否真的看见了我们。我和辛婕狼狈地对视了一眼。我顿时觉得刚才的那一幕简直滑稽极了,禁不住失声笑起来,辛婕也不好意思地俯着脸偷偷地笑。这时林子里一阵潮润的冷风袭来,我不觉打了个寒颤。虽然已是炎热的夏季,但夜间的森林还是十分清凉的。我赶紧拉开车门,让辛婕坐在轿厢后面的沙发上。我在她赤裸的身体下精心地铺上了我的衬衣。不等我反应过来,她就一把搂住我,紧紧地依偎着我,将我慢慢推倒在沙发里。她顽皮地爬到我的身上,就像个勇敢的骑士,策马扬鞭,重新开始我们刚才被迫中断的爱情旅程。
“我认为那个夜晚才是我们真正坠入爱河的开始。在此之前辛婕的表现一直很被动,很害羞,仿佛还有所顾虑。不过自从有了那次‘野合’,她就彻底变了,不仅热情大方,而且即使在公开场合也毫不掩饰我和她之间的特殊关系。我们常常一起共度春宵,在不同的地方尝试男女之爱,足迹遍布这个城市的许多地方,其中还包括像‘万豪’那样昂贵的五星级酒店。可是无论在哪儿,我都觉得比不上香樟林那个极富刺激性的夜晚,至今回忆起来还让人充满了激|情。我感到在月光底下的森林中像动物般演绎爱情真是美妙极了,如果这种浪漫需要拿生命作赌注,那么我宁可再押上七年光阴。
“那次约会结束后已接近凌晨,大概由于白天事务繁冗,夜间又倍加辛苦,辛婕躺在后排沙发上睡着了。她睡得很香,连我将汽车摇摇晃晃地开出香樟林她都一点没发觉。森林里早已变得鸦雀无声,虫儿们讨扰了一夜,现在大概各自散场回家睡觉了。也不知昨晚演唱会上一番激烈的pk,最终谁夺得了冠军。熹微晨光中,漫天繁星仍在意味深长地眨着眼,月亮却不知躲到哪儿去了。我一路开得飞快,辛婕的宝马此刻还摆放在南滨路上的酒楼里,我还要陪她去取车。
“黎明前的南滨路空旷而静寂,除了偶有几个早起晨练的老者,宽阔的马路上几乎见不到一个人。天空中笼罩着淡淡的薄雾,浑黄的长江仍在城市的脚下无声地流淌。我在酒楼前面的空地上将车停稳,放下车窗玻璃,正要回头叫醒辛婕的时候,竟意外地发现宝马的旁边疏疏落落站着好几个人。
“那些人蓄着一色的小平头,穿着款式相同的黑色t恤,满面冷酷,一看就绝非善类。他们正在抽烟。从扔在地面上烟头的数量来看,他们恐怕已在这儿守候了整整一宿。一个眼睛细小,身材矮胖的中年男子大概是其中的头目。他用犀利的眼光冷冷地打量着我。过了一会儿,他慢慢走过来,绕着我的奥迪转了一圈。他终于发现了躺在后排沙发上刚从睡梦中惊醒过来的辛婕。
“这几个人直言不讳地宣称受到境外某‘水公司’的委托,是专程从邻近的城市赶来向辛婕讨债的。他们显然并不是头一次来,因为辛婕也认识他们。他们一再追问辛婕的丈夫田仁义到哪儿去了,还拿出了好几张借据的复印件,上面不但有田亲笔签名的字样,并且加盖了许多手印。那些借据金额巨大,都是些天文数字。他们操着一口南腔北调的普通话,表情异常凶狠,气焰咄咄逼人。
“他们扬言要劫持辛婕做人质,打算将她弄下车。幸亏我事先锁上了车门,他们才没有得逞,否则后果真不堪设想。辛婕害怕得浑身直打哆嗦,我见了不由得万分心疼。我下车和那皮肤黝黑的胖子交涉了很久。这家伙自称他的英文名字叫dvid(戴维)。他大概见过不少世面,既不问我的来历,也不打听我和辛婕之间的关系,只是态度蛮横地表示,假若他们拿不到钱,辛婕就休想离开。最后迫于无奈,我只得当场提供了书面担保,并将自己的身份证和工作证一并抵押给他。他才勉强同意暂时收下宝马的钥匙,并将时间延迟到第二天,由我想法先替辛婕筹50万元交给他们取车。至于剩余的债务则等到以后再说。
“从那时起我才真正明白辛婕凶险的处境,才知道她那不争气的丈夫对她造成的伤害有多大。她即使在事后也不愿讲出全部实情,只是默默地闷在心里,独自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她对我一再表示深深的歉意,并说无论如何都要尽快设法将钱还给我。直到后来与她在铁山坪上的别墅里短暂地生活了一段时间,我才发觉这件事实际上已给她的身心造成了极大的摧残。她每晚必遭恶梦的纠缠,长年累月睡不好觉,心理负担过重,精神上备受困扰。”
那天夏穆在火锅店里的叙述给我留下的印象很深,尤其是一直耐心等候在停车坪里的那几个凶神恶煞拼命索债的男人。这件事使我对辛婕开始有了新的认识。我以前仅凭夏穆缺乏立体感的描述,以为辛婕只是个来自偏远山区小县城的漂亮女人,见识不多,也很难将她本人与她的生意挂上钩。自从那天谈话之后,我对她的印象就完全变了。我感到,这女人也许并不像我预先设想的那么平凡而简单。我不禁对夏辛二人的故事产生了更加浓厚的兴趣。
(十四)
第二部
第九章
正如我曾在前文楔子中所提过的那样,刚讲到故事的关键部分,夏先生就忽然中断了他的回忆,甚至连和我们见面的次数也越来越少。我明显觉得仅凭一己之力,要想完成这样一部好像并非只是为了颂扬爱情的书是多么困难。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得经常独自面对电脑发呆,有时几乎连一句话都写不出来。我不由得开始怀疑这世上是否还有纯真的爱情值得人们去期待?我终日冥思苦想,直到有一天罗儿打电话给我,要我陪她一道去应聘工作。
罗儿是我高中时期的同学,个子不高,身材娇小玲珑,相貌虽不算特别出众,但却充满灵气,是属于那种容易惹人怜惜的清纯可爱的小女生。她是我最要好的朋友。有的朋友即使几年不见也不会去想,而罗儿要是几天没和我联系,我就会忍不住打电话去抱怨她,责备她,甚至骂她,也不管她正在做什么,是不是和她那性格冷傲孤僻的上海男友童飞在一道。
她要去应聘的是一家名叫odbo(欧宝)的德国品牌男装专卖店,地址在解放碑步行街广场。解放碑是重庆最繁华的cbd(中央商务区),广场上到处比肩而立地矗立着无数高楼大厦,里面穿梭涌动的人流终日摩肩接踵,其五花八门的热闹景象令人目不暇接。解放碑曾被媒体誉为消费者的天堂,长期以来,重庆本地人都有去那儿逛街购物的习惯。他们总是成群,一边在广场上悠闲地漫步,一边去周围的店铺精心挑选喜爱的商品。
招聘的地点在一家名叫“迪康”的百货商场里。商场顶端那直插云霄的主楼就是有名的世贸中心。我曾在一位本地专家的博客里读到过有关它的文字介绍。它266米,共计65层。楼宇的外观呈不规则的水晶镜面多棱形,楼顶的一侧似乎还带有拉长的天线,远远看去就像个闪闪发亮的手机。它不仅是重庆目前最高的建筑,也曾经作为开发成本最昂贵的地区之一,吸引了不少投资者和冒险家的目光。
据说在政府最初的规划设计蓝图中,世贸中心原拟定建成百层大厦,号称亚洲第一高楼。后来却因为一位范姓的暴发户商人中途吸金卷逃的缘故,资金链条突然断裂,才不得不使楼层的数量大幅度缩水。回顾10年前它由一幢体积庞大的烂尾楼逐步形成的漫长历史,其过程血泪斑斑。不少野心勃勃的开发商为了它倾家荡产、前仆后继。有的甚至不惜债台高筑,身陷囹圄。据《重庆晚报》记载,就连早先那位成功携带3000万巨资潜逃国外的范姓大款,最后也被人莫名其妙地用硫酸毁了容,并将他的尸首扔进了洪都拉斯海边的一个港湾里。
我们去“迪康”楼上的时候招聘还没有开始,但闻讯前来的人早已济济一堂,几乎将写字间外面的走廊都挤满了。在此之前,我一直没把服装销售这类工作放在眼里,总觉得是比较容易加入的行业,只要年轻,稍有几分姿色就行,根本没想到会有如此激烈的竞争。见此情形,我不禁深感惊讶,于是便叫着罗儿的大名说:“罗洛,想不到这行业的竞争力还不小哦!”
我打量着身边的这群同龄人,她们个个如花似玉,青春气息逼人。我忽然体会到一点儿生活的压力。罗儿对此似乎深有同感,她开玩笑地对我说:“哎!老兄,我有点紧张耶!你说我到底行不行嘛?”我见她担忧的样子,拍了拍她的肩,故作老练地鼓励道:“莫担心,头一回找工作都这个样儿,免不了缺乏自信。你那么聪明,肯定行的!”正说着,主持招聘的工作人员来了,也是几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子。她们用普通话大声地吆喝道:“别吵啦!别吵啦!大家排好队,一个一个进来呀!”我和罗儿赶紧挤进那闹哄哄的队伍里,规矩得就像听话的小绵羊。
排在我们前面的那位眉清目秀的女孩显然并不是头一次参加这种招聘会。她脖子纤细,皮肤白净,打扮得颇为时尚。她穿着黑色紧身的小t恤,胸部恰到好处地鼓起来,替她那清瘦高挑的身材平添了几分妩媚。她的下面是一条水磨蓝低腰牛仔裤,裤子的颜色相当陈旧,膝盖附近的部位还刻意保留着两个撕裂的破洞。她一副见多识广的派头,不停地在大庭广众之下满不在乎地抽烟,朝众人的脚下见缝插针地吐口水。
我突然有点不舒服,心情也因此大受影响,就告诉罗儿说:“我去楼下商场等你,你完了以后再给我打电话吧!”罗儿捏着我的手不肯放,回头撒娇似地说道:“哎!你陪陪我嘛,马上就轮到我了!”我只得无奈地留下来。看着一个个女孩表情沮丧地从前面队伍中挤出来,有的还抱怨说:“要求好高哟,问题又那么专业,简直就像在招聘销售白领一样!我要是懂这些理论还来卖衣服啊?”据说进去的人基本上都没通过。我十分好奇,弄不清这家公司到底需要哪些条件,为什么所有的人全不够格呀?
快到罗儿了。看着那个吸烟的女孩进去了,罗儿紧紧地拽着我的手,不住地嚷道:“思杭,好紧张哟!啷个办?会问我啥子问题嘛?”我对她说:“放松点就好了,即使不行也没得关系嘛!”罗儿说:“不如你陪我一道进去好吗?”我半开玩笑地推辞道:“那可能要不得吧!我又不是来应聘的,假若她们一不小心把我也看起了啷个办?”罗儿听了开心地回答:“那就正好一起上班!”
这时,那个吸烟的女孩从写字间里走了出来。她圆睁杏眼,满脸得意,脸蛋嫩白而俊俏。她咧开小嘴微笑着,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来。那牙齿的颗粒均匀细小,像珠玉般闪耀着晶莹的光泽。她伸出两根尖尖的手指头冲我们晃了晃,摆了个胜利者的造型,显然她已经通过了。她走路的姿态有点夸张,身材看上去格外惹眼,火辣辣的。她是那种典型的t台美女,应该去竞选模特儿,不知为什么也来这种地方凑热闹。我后来才知道她的名字叫莫小熙,罗儿还亲切地给她取了个绰号叫莫莫。我们居然成了形影不离的好朋友,当然那都是我接受应聘来这里上班之后的事了。
轮到罗儿了,里面有人大声叫着她的名字,仍在东张西望的我被她一把就带了进去。面对坐在办公桌后面那一排表情严肃的招聘人员,我满不在乎地笑了笑,发现其中一位大约是主管的女孩不停地上下打量着我。那女孩皮肤白净,细眉细眼,样子颇为斯文。她语气和蔼地对我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