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金刚石毫不留情地从茶色玻璃上走过,留下朦胧的白色路径。轮到最後一边,我拿出吸盘小心翼翼地附著在其表面,打开电源,抽取掉里面的气体,将全部力量集中在右臂,承受最後一点令人头皮发麻的震动。
现在是二月,呼啸在基辅夜空中的冬风夹杂著锋利的冰渣,在眼前的玻璃被揭开的瞬间,一股潮湿的热气自下涌来,带著郁闷的香气,空气的骤然变化令鼻子向来敏感的我差点打一个喷嚏──真他妈的不爽!
将三爪锚钩固定在天窗背後,我看了看腕表上的时间:十分锺,够充沛的!
准备,降落。
这恐怕是我参观过的最富丽堂皇的浴室,不是高级、高技术、富有美感……是富丽堂皇。华丽的穹形天窗高悬在二十五英尺高的屋顶上,对应著下面金属光泽的马赛克地面,纯金包裹的浴缸边缘,表面镶著密密麻麻的黄|色施华洛世奇水晶,面对的镜子是典型的十八世纪风格──华丽的巴洛克,以及……
好吧,我算是有点理解假发老头子那份不合其年龄的心急火燎了,这里如同热带雨林般的温湿度对这两块一百多年历史、刻画细密的铜版无疑是腐蚀催化剂,唯一的防卫就是一层形同虚设的玻璃。
不论就眼前或长远意义来讲都事不宜迟,我掏出令一把更小巧的玻璃刀,没有噪音顾忌,熟练地解除屏障,将那两块脆弱的金属板取出来,裹上牛皮纸装进身後的背包里。再没有比这更简单容易的工作了。没有报警器,没有红外线,没有闭路电视,甚至连条凶猛的看门狗都没有遇上──除了乏味,别无他想。
确认绳索的固定情况後,再看一眼时间:全部用去六分锺,脱身将会更加从容,我不认为那位品味庸俗的天然气开发商,或他的情妇会立刻发现这里少了什麽不起眼的装饰品──就在刚才升上去的瞬间,我看到梳妆台前用来放肥皂的盘子正是一件典型的中国清代瓷器。
直到最後我带著战利品钻进早已准备在路边树林里的汽车,那幢宫殿般华丽的豪宅里也没有传来任何戒备的动静。
三十小时後,gtave
dor!的这两块圣经插画原版如约地在布鲁塞尔被交到版画收藏家ggoldenschier手上。当那位花甲老人捧著两块金属板,几乎老泪久久的同时,我朝那张写著250,000英镑的支票上印下深情的一吻。
被“thefeelg”乐队那首恶俗的“loveitwhenyou
call”(喜欢你给我打电话)吵醒之前我正在数一张巨大支票上的尾数,後面仿佛无止境的“0”正将我引入一种飘飘欲仙的高嘲。
“妈的!”看了屏幕上的显示,我咒骂著地按下“接听”键,烦人的音乐声总算停止了──
“嗨,甜心!”
“妈的!”厌倦了这种低俗恶作剧,我忍不住又骂了一句,眼前开始有些发黑。“有话快讲!”
“在干嘛?”对方显然没把我的叮嘱当回事儿。
“本来在睡觉,等你他妈的说完以後再接著睡。”我没好气道,抬眼审视被窗帘遮得昏沈沈的房间,对面墙上的挂锺指著差一刻锺六点。
“哦,恐怕你的计划不能如愿了。”
“什麽?”不好的预感开始加重。
“有桩业务介绍给你,相当不错……”
“没兴趣,我在度假。”我懒洋洋地打断道。
“得了,不就是换个地方睡懒觉吗?完成这桩买卖我保证你可以安稳地在加勒比睡一年。”
“我不喜欢热带。”继续心不在焉。
“好吧,奥斯陆或者阿拉斯加……啧,想想都起鸡皮疙瘩!”
“不用,我现在已经很愉快了。”
“等等!等等!”
那边开始嚷起来,看在彼此的情分上我又把电话放回耳边。
“宝贝,你起码了解一下价钱吧!”
“多少?”稍微抬抬眉毛。
“六十万。”
“欧元?”
“当然是英镑。”
“哦……”
“感兴趣了?小财迷!”
“闭嘴!”我不由自主地捶了一下身边的枕头。
“你现在在哪里?”
“加德满都,洗涤精神之旅。”说著来一次相应的深呼吸。
“那太好了,工作地在香港。”
“见鬼,我的装备全在阿姆斯特丹!”
“没关系,我会另寄一套给你,这事儿有点急……你总带著电脑吧?打开它,我把资料传给你。”
“抱歉,小旅馆没网线。”
“那我发到你的手机里,你传进去看吧!”还真是锲而不舍。
“等一下!”
“还有什麽?”
“你自己怎麽不干?”这无疑是关键中的关键。
“呃……”
听了电话里的声音我满意地咬了咬牙:抓这家夥的把柄可不容易。
“你看,那里是香港,你比我有更多优势不是吗?”
“少废话!”
“难道不是吗?你帅得就像keanureeves!”
“去死!我比他好看!”必须承认,我总是被他那些恶俗幽默感染。“说实话!”
“好、好!”片刻的沈默。“这样的……我……在那地方有些不良记录。”
“你?记录?开玩笑?!”
“不,是真的,joey,这次算你帮我一次,我不会要你太多的抽头。”
“你还想要那份钱?”我真有些生气了。
“别这样,看在我们的交情上……”
“允许你破坏我的美好假期已经很够面子了!”我捏紧了手里的通讯工具,忘了它本是自己的财产。
“别这麽说,除了你我还能找谁呢?亲爱的徒弟。”
我轻笑一声,“谢谢你的提拔,师父。”然後利落地挂断电话。
踢掉被单在床上坐起,我使劲抹一把脸,驱散掉流连不舍的睡意,站起来朝洗手间走去:好了,休假中止,加班时间到了。
alfred
bailey,更知名的称呼是“蜘蛛bailey”,即使不是这一行中最杰出的一位,他的名字也足够资格留在历代经典艺术大盗名单上。身为他唯一的弟子,bailey的威名除了带给我源源不断的好业务外,没有丝毫累赘──“青出於蓝”这种事不属於我人生目标的范畴。
大概是因为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不知道自己每天像个奴隶般伺候的家夥其实有多厉害吧。bailey是一个典型的两面派,相比於他广为人知的孤僻冷漠的那一面,在我心目中他更像是个拙劣的脱口秀演员,比如刚才那通电话。
同行中没人想到他会收徒弟,而且还那麽年轻。这件事直到我跟随他一年多以後才了解到,老实说,一开始我也不知道他为什麽选上我,终於引发了那次质问──“我喜欢你的亚洲面孔”──当初他是这麽说,我认为这是真的。
事实上我并不是纯粹的亚洲人,或者确切地说,中国人。我母亲是英格兰人,我有好几本护照上也用的是她娘家姓:wright。就像bailey刚才说过的,我的面孔在某种程度上给我带来优势──亚洲人/白人,这副模棱两可长相,加上语言的便利让我能够顺利融入到更多的地区。
至於keanureeves……
我看著镜里上那张布满水珠的脸,傻乎乎地张了张嘴……哎,算了吧!
gtavedor!,十九世纪最富盛名的插图版画家,法国人。
2
当我刮完胡子从卫生间里走出来,放在小圆桌上的手机正闪烁著收到新邮件的提示──毫无疑问,bailey是个相当讲效率的人。
资料一共有40多,我按照指示用蓝牙将它们传入笔记本电脑里;不出所料,图片占了很大的分量。
一幅画。
《菊石戏猫图》,中国明代画家陶盂学的作品,创作年份是1493年,五百多年的珍品。早期的记录显示其真迹已经因战乱等等原因失传,直到一个月前,委托人得到情报证实它已经被华裔富商顾允衡收入囊中多年了。
顾允衡这个名字在美国商界尤其是华商中的分量非同小可,他的家族於上世纪三十年代以後进入合众国,并在二战後迅速崛起。顾允衡是个优秀的继承人,经他管理的家族产业迅速增长,尤其是其以独到的眼光早早瞄准信息产业而大获成功。
较之於其经济上的成功,顾允衡的私生活也相当丰富多彩。他的情妇多不胜数,经承认的五名子女分别出自五位不同的母亲。令人不解的是,这样一位风流大亨的正式婚姻倒是单纯得异常。未曾生育的原配妻子於十几年前去世後,他竟鳏居至今,这无疑反常於中国人的传统婚配观。
至於那幅《菊石戏猫图》,正是因为他复杂的私生活而暴露於世。大约一年前,他的一位重要的情妇死於癌症,其全部财产都留给了她的女儿──当然,也是顾允衡的──包括一间位於香港赤柱半岛的咖啡馆,那位已故女士就是靠经营它打发时间的。没人想得到,这样一间普通的咖啡馆里居然挂著那幅价值惊人的古画,直到做遗产整理的律师发现了它。
草草整理一下前因後果,看样子这份工作真是再简单不过了,令我不得不再次怀疑bailey的用心:不良记录?什麽样的人竟然能抓得“蜘蛛bailey”的把柄?
机票订在今晚十点,我决定趁剩下的几个小时好好参观一下这座古老的城市。bailey说得对,我所谓的度假就是在世界不同的地方睡懒觉。但有一点他无法理解,对我来说,睡梦初醒之际,意识到自己身处异域的那种兴奋感是无与伦比的。
走出旅馆,红豔夕阳照得人睁不开眼睛,一股来自山林的清冽微风,凉爽得让人恨不得把每一个毛孔都张开,让它带走周身的疲惫和忧郁。
仅仅用古老来形容这个城市还显得不够,似乎还要加上一个“与世隔绝”,唯一提醒你不至於混淆所在时空的,是行走在街上那些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你很难想象这就是一个国家的首都,难怪六十年代的嬉皮士们热衷於此,或许我也有著某些与他们相似的习性──懒散、邋遢、得过且过。
因为怕那些异教的规矩,我决定参观市场而不是寺庙,这种地方才能让你真正体验到一座城市的活力。不过眼前这条窄小混乱的街道显然是针对游客开设的,走近一点就可以听到小贩们用口音浓重的英语讨价还价。我随便走到一个小摊前停了下来,正在哺育孩子的女店主怀抱著婴儿朝我殷勤地凑了上来。
“naaste!”
“naaste!”她热情地问候著,我学著她的样子双手合十予以回敬;然後礼貌地微笑,示意对方我会随便看看再决定掏钱。那是个通情达理的女人,很快把注意力放回到自己孩子那里,完全没有纠缠。
简陋的货摊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纪念品,大都是西藏密宗的法器,这对那些喜欢异教文化的游客有著强烈的吸引力。根据密宗的信条,他们会将那些高级神职人员的遗体制作成各种各样的器具用於祭祀,比如那个用头盖骨做成的酒杯,梵语里管它叫“嘎巴拉”。
我随手拿来一个仔细端详。这或许不是什麽神职人员的颅骨,但必定是人骨无疑,骨骼部分被人工渲染得很旧,看上去很有历史,下面的银托纯度很低,显得有些污黑,甚至那些玛瑙也不全是真的。
“多少钱?”我用英语问道。
“一百美金。”她笑著对我伸出摊开五根手指挥舞了两下。
好吧,这位女士看来或许很友善,但头脑绝对不简单。
“三十块?”讨价还价可是我的本行。
“不不不……”她嘟著嘴摇头,一副不屑的样子。
我耸耸肩膀,遗憾地把那件拙劣的复制品放了回去。
“八十!八十美金!”对方焦急地挽留道。
“五十!”不知怎麽的,我居然有点感兴趣了。
“七十!七十美金!还有……”女人将孩子从怀里移开,放到身边一只小摇篮里,不顾胸口袒露的丰满ru房,弯下腰在货摊里寻觅。
“这个,这个卡玛!”她最後从那堆杂货里找来一条陈旧的银项链,链坠是一块大大银盘,包围著一颗大得俗气的绿松石刻画出蜜蜂与花朵的图案。
“卡玛!爱情,带给你爱情!七十美金,两个一起!”
我明白她的意思了,不禁失声轻笑,从牛仔裤里掏出一百美元递过去。
女人嘿嘿一笑,露出又白又大的牙齿:“爱情,爱情,好运!”
看样子她用这一招做成了很多我这样的年轻男人的买卖。卡玛,印度教里的爱神,我看他更适合当教众们的财神。
3
收到bailey寄来的装备已经是三天以後的事情了。
与之一起的还有一张购物清单和邮费收据,一些不易购得的昂贵仪器则写明了每日租赁的费用──该死的蜘蛛!比起他口口声声强调师徒情分,在我们之间倒是无情的商业合作更加清晰直白。
作为礼尚往来,我把那个“嘎巴拉”寄了回去,但愿不会令我失望。
等装备的那三天里,除了在酒店里睡大觉和进附近的酒吧消遣,我没有采取任何前期行动甚至不去未来的工作地踩点。这在重视效率的bailey眼里是相当不好的习惯,可对我来说,看到猎物近在眼前却因为某些因素不能及时下手那股折磨劲真是非同一般;因此我选择回避它,好好储备情绪来一场干净利落的闪电战。
所以,只有当一切准备就绪的时候,我的计划才能真正展开。
“na”,月光,和它的名字一样,清新简练,充满女性的温柔。在这条欧式氛围的街道上,它既不突显也不平庸,恰恰是在你需要停顿的时候第一个想要进去的地方──就像我现在正做的。
找了个靠窗的位置,阳光刚好落在我面前的桌上,室内的卵黄|色与深蓝的装潢散发出别致的暖意。
“欢迎光临,先生,要点什麽?”服务生的热情也恰到好处,现在看到的一共两名,大致确定,店主暂时不在。
“一杯蒸馏咖啡,谢谢。”
“抱歉,先生,本店午後不供应蒸馏咖啡。”
“噢……一杯拿铁,谢谢。”我朝他点头微笑,随手从一旁的书架上取下一本小说──中文的,有点头大。
相比於这种光明正大的踩点方式,我更喜欢鬼鬼祟祟地窝在汽车里用望远镜观察,那样可以肆无忌惮地扫视猎物和周围的一切。即使是那些对公众开放的画廊和博物馆,我也会事先选一个隐蔽角落痛痛快快地偷窥个够;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面对自己的猎物,努力收敛自己的情绪以至於出现不该有的紧张。
我已经看到它了,位於屋子最边缘的角落,用玻璃盖著像照片那样框起来。在它的下方,两名年轻女孩正一边吃著面前的点心一边说笑地起劲。
如果我是她们中的一员,等不到喝完一杯咖啡就可以将那件装饰品从它现在的位置转移。
难以想象它居然可以在这种地方摆放这麽久。不过话说回来,谁会相信这样一间平凡的咖啡馆里会有这样一幅珍贵的古画,就好像没人相信塑料瓶子里会倒出最醇正的苏格兰威士忌。
我有一种不好的直觉,彻头彻尾的。
“您的拿铁,先生。”
“噢,谢谢!”
不,我不该疑神疑鬼,没有任何确切的征兆显示事情会出差错,不管怎麽说,如果连这样一只煮熟的鸭子都抓不住,那我接下来也该另谋生路了──我倒是曾想过当一名旅行杂志记者。
嗯,这里的咖啡煮得真不错!
“可以坐这儿吗?”
“啊?”我放下咖啡杯,不必掩饰紧张地抬起头──针织衫穿出破洞的人不需要表现得多镇定。
眼前的情景居然令我有些吃惊,被一个陌生男人打招呼本来已经很不同寻常了──我是说在这样阳光明媚的咖啡馆里。高级的手工西服,款式休闲,不打领带,衬衣袖口的磨损度几乎为零,纯正的黑发大约两寸多点,前端用了少量发型者哩显得很精神。整洁、重品位、有教养的富家子,很有当我的客户的潜力。
至於他的长相……嗯,估计他的私生活应该相当称心如意。
“好,可以。”拒绝只会带来额外的好奇,我若无其事地翻了翻手里的小说,心不在焉地将它放回原处──尽管那也是我的母语之一,可那些无法拼读的文字却是我不共戴天的敌人。
“你是来旅行的吗?”奇怪的开场白。
“嗯,”我呷一口咖啡,点点头。“是。”无终止的旅行。
“听上去很不错。”他说著,直起背熟练地朝身後打一响指:“sa,给我一杯蓝山,还有一人份的奶油泡芙。”
刚才为我服务的那名侍者朝他微微欠身,显然要殷勤得多。对这种无意的炫耀行为,我不禁不以为然地歪歪嘴角。
点心和咖啡也送来得很快。没有修饰的黑咖啡散发著浓郁的香气,令我面前的调味牛奶相形见绌。陌生的同桌者没有立刻享用他的美味,倒是把那份不搭配的甜点朝前方一推──
“请用。”
“啊?”我受宠若惊地张嘴傻笑。
“我想你会喜欢它。”
“谢谢……”我尴尬地把点心推向一边,端起咖啡掩饰脸上的不快:开什麽玩笑?!他以为自己在勾搭小女孩吗?!
不想分析这个怪人的目的和下一步计划,摆脱马蚤扰的办法就是置之不理,我装作好奇对这间屋子四下打量──一举两得。
“精美的传神之作。”
我的心咯了一下。
“对……对不起?”
“哦,抱歉,我以为你在看那幅画。”即使尴尬,他也表现得相当得体。
“啊……是,是的!”我回头看一下那两个女孩,她们已经发现了我,或者说我们,两人会心地对视而笑。“很好看……是古董吗?”
“呼!”那个笑声听上去像是在宽容。“是的,很古老的艺术品。”
“哦……”我低下头,心不在焉地用食指刮了一点泡芙里的奶油舔进嘴里。“肯定很贵吧?”有时候犯犯傻可以缓解意想不到的压力。
“呼!你说呢?”
他的语气诱使我看了过去,视线在不经意间对撞上。
“我……”这次真有些不知所措了。
“抱歉!”他微笑摆手,从外套里掏出手机接了,没有长句,只是面不改色地说了几个肯定词。
挂断电话後,他招来侍者把两张一百的港币放在托盘里,然後取出自己的钢笔写了张便条折起交给对方收好。
接下来,他将注意力转移向我,带著的意味深长的微笑:“与你交谈很荣幸!”同时像个生意人似的对我伸出手。我有些诧异,但还是把手伸过去跟搭了一下,收回来的时候,指尖多了一些汗水──见鬼!
似乎还不算完,这家夥又掏出一张黑色的名片,手指夹著递到我面前:“假如你给我打电话,我会很高兴。”
我的脑子轰地一响,不由自主地用指尖接过,恍惚中仿佛看到那双黑眼睛狡黠地一笑,然後那个高挑的身影像被风吹著似的从大门一晃而过。
jaskoo,我看到那张名片上的用烫金的花哨斜体这样写著。
这不是我第一次在出任务的时候被搭讪,即使对象是个男人,但像刚才这样的也太莫名其妙了点。就形象而言,对方压根不像会做出这种轻浮举动的男人──那更像是我现在这副模样的家夥会干的事。
难道他看出了我的身份?警察?不可能,我还没有alfredbailey那样大的名气。
最後看到那两块奶油泡芙,我舔舔嘴角,用手取过来,两口就将它们消灭下肚。
回到酒店,我凭记忆画出了“na”的平面布局草图,标上各个角落的注意事项。这显然是我画过的最干净且一目了然的图纸,没有一个红色注解,没有闭路电视监视范围、没有红外线分布和警卫巡逻路线。以至於我选择了最堂而皇之的进入途径──大门。
六十万英镑?不敢相信目前为止我接下的最大一笔业务会是这麽简单,虽然还不清楚那笔钱最後能有多少赚进我的账户。买家的信息全在bailey那家夥手里,看来他是吃定佣金了。
还有他寄来的那些装备,就目前来看有90都用不上,很难让我相信他不是存心想讹我一把。
唯一的心理平衡点──不知道敏感的他对那件“人造”艺术品的感觉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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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预备出手的前一天我都没有见到当前的物主顾星语现身,这位刚从大学毕业的二十一岁女孩的社交生活似乎相当繁忙。在bailey给的资料里有她的照片,无论以哪种标准看都是给人印象深刻的美少女,比她的母亲有过之而无不及。一个侧面显示顾允衡挑女人的眼光实在让人佩服。
我也有一般男人的毛病,对漂亮女人多少都会心软一些,比如当委托人是一位气质不俗的女士,我基本不会讨价还价──光这一点就比我那位市侩的师父绅士多了。
尽管有些遗憾,我还是按照计划订了第二天早上八点的机票,而行动时间是当天的凌晨三点。
香港的大部分商业街区都要到很晚才会集体打烊,有的甚至通宵不歇。幸好“na”没有建在那样的地方。不到午夜,附近的商店就关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几间酒吧不属於夜店,也在凌晨之前销声歇影了。
腕表上的指针显示为三点时,我从停车场出来,把车停在紧靠目标所在地的人行道边上。不必在意来往的巡逻警,我敢保证全部过程用不了五分锺。
轻易撬开大门,像个忘了什麽东西的店夥计那样从容地走进去。因为熟悉这里的一切,不需要开灯就绕过遍布的桌椅顺利到达要拿的物件跟前。
如果不是因为介绍人是bailey,我会第一时间将这桩买卖判定为陷阱。但同样因为bailey,我的神经比以往绷紧了十倍。
来一个久违的深呼吸,主观地修饰一下现在的氛围,我戴上手套後缓慢细致地将猎物从墙上取下,这样多少不像那些粗鲁的夜盗。
被时间摧残得不堪一击的脆纸就被压迫在这层品质一般的笨重玻璃下面的,在将它卷起时我格外小心翼翼,来自上方的照射灯光无疑缩短了它应有的寿命。虽然我没遇上过,但确实有些无良客户以货品破损为借口拒绝付款。
这一过程耗去了很大一部分时间,也占用了我几乎全部的注意力。当我终於完成这场绞尽脑汁的拉锯战将战利品顺利收服进随身的画筒时,咖啡馆的大门已经被车灯照亮了。
我从不在行动中带枪,匕首之类的利器也不是为割断别人的喉咙而准备的。就像bailey说过的:我们是贼,不是杀手,闹出人命这档子事儿不应该出现在我们的职业生涯中,那是比失手更加耻辱的污点。
一直以来我都将之视为教条有意无意地遵守著,但是现在,比起所谓的“职业污点”,我更在乎自己年轻的生命。
“门没关?”一个男人的声音。
从人影判断,进来的一共是三个人,其中那个连站立都成问题的醉鬼似乎是位女士。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扣上运动衫的兜帽,以便在待会儿不可避免的打斗中不至於暴露过多的面目。相比於攀爬和短跑,我的近身搏斗技能非常一般──实在是缺乏实践。
“退出去,有人!”
灯亮起来的前一秒,我跳上附近的一张桌子,打算以自己的身体击退看上去最难对付的那个……
是他?!jaskoo!
不可抑制的惊讶阻碍了我的动作实施,与此同时,站在他身後那个看上不那麽危险的小个子男人从西装外套里掏出一把黑亮的手枪。
火光闪烁的瞬间,一丝冰凉的痛感刺过我的身体。然後是火热,就像地狱,呼吸开始变得困难。我向後倒去,周围的一切变得恍惚,仿佛除了右胸的那股剧痛,没有什麽是真实的。
我开始咳嗽,血伴随著唾液从我的喉咙里冲出来,源源不断,鼻子里也是。我想,我是不是快被自己的血淹死了?
一张因为惊恐而走形的男人的脸,难道这就是我死前看到的最後景象?去死……
对方用右手紧紧卡住我的脸颊,痛得我无法合上牙齿,他的力量远比他看上的要强大得多!
“去……去你妈的……噢!”好不容易得到一个反击的空隙,却被他用更狠的力道一拳击中肋下──该死的混蛋!
“啧啧,难道你的父母没教过你礼貌?”他揪著我的头发迫使我与之对望,橘红色的路灯让那对蓝灰色的眼珠更加冰冷。
“他们……死了。”我咬紧了牙。
“抱歉,可怜的小家夥。”他松开了我头发,轻蔑地拍打我的脸颊。“所以生活把你逼得去偷别人的钱包?”
“那又怎麽样?反正你他妈的有的是钱!”
他的表情凝固了一下,笼罩在面上的残忍看上去倒显得有些滑稽。
“很好!非常好!我喜欢听这话!”他钳著我的下巴用一副恶心的神情看我的脸。“知道吗?你的模样长得还不错!叫什麽名字,小子?”
“去你妈的,变态!”
“很好,很高兴认识你,‘去你妈的·变态’!”他完全松开我,拍拍我的肩膀朝我伸出右手:“alfredbailey,或者你可以叫我alfie。”
……
最先被感知到的是滴滴答答的仪表声,我的第一反应是定时炸弹,於是努力睁开眼睛以寻找逃生的机会。与此同时,警报反倒解除了。
虽然极少光顾,我还是在第一眼就确定这是什麽地方──医院,确切地说,病房。
“shit……”
一声诡异的叹息,就在左边不远。我用目前最快的速度转过脸,等到朦胧散去,那张出乎我意料但又似乎合情合理的面孔显现出来──同时也是我最不想见到的。
“感觉怎麽样?”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沙哑,配上眼框下面那两抹黑影似乎在向我传达著什麽。
“待会儿伤口可能会很痛,我是说,等麻醉完全过去以後。”不需要我的回答,他显然比我更了解我现在的状况。“受不了的话医生会给你开止痛片。”离开椅子站起来,“能行吗?我想你能挺过去!”他冲我鼓励地点头。
我疑惑地眯起眼睛:“……为什麽……这里?”
相应地,他睁一下眼,表情显得轻佻,挪著身下的椅子来到我面前:“我的手下打伤了你,虽然你那时正对我妹的财产构成威胁。”
什麽?!我猛地吸一口气,右胸发出的剧痛挣脱了残余麻醉剂的抑制。
“噢──”
“喂,你没事吧?!”他站起来几乎趴在我身上,让我的鼻子在消毒水味的围攻下有幸欣赏到一股清淡的古龙水气息。
“见鬼……”当然,那对改善我的情绪助益不大。
“好了,别激动,”温暖的手按在我的额头。“你现在需要绝对的静养,听话!”
“我……”等一下?这是什麽话?!
虽然我本来也没什麽力气争辩,但他很快俯下身,用那种一般人觉得最浪漫的方式让我闭了嘴。
对,就是那个动作──接吻。
然後直起背,面带心满意足的微笑,他退一步从椅背上拎起西装外套:“好好休息,我还有工作,晚上再来看你!”说著就往门口走去。
留下我躺在床上,睁著眼经历了有生以来最长的一阵思维空白。
5
bailey是对的,我到底栽在了对猎物背景的调查不足上。
顾星语是个典型的叛逆分子,向来衣食无忧的她习惯於在香港五光十色的夜世界里流连。因此换成bailey的话,他一定不会选择在凌晨两三点,这个最有可能撞上狂欢归来的顾小姐的时刻动手。
至於那位黑色名片上的jas
koo,或者叫他顾宇铭,顾允衡的五名子女中最大的儿子。作为家族事业的新生骨干,一般情况下他应该在北美活动,出现在香港估计是因为工作上的安排──这一点倒是跟我一样。
这个人的出场是个纯粹的意外。按照他自己的说法,那天听说顾星语在一个派对上遇上点麻烦後,他亲自带上随行保镖把异母妹妹从酒精和迷|药的围攻中抢救回来。然後在护送其来到位於“na”楼上的住处时,撞上了正在紧张工作的我。
我猜那位保镖先生从没立过这麽大的功,要不也不会第一时间就掏枪解决问题了。
一连的串突发事件,我甚至怀疑这一切都是bailey那家夥安排的陷阱──教育我如何彻底改掉某些陋习。
还有一点让我搞不明白的是顾宇铭,他对我的态度……不知道怎麽说,反正不像是对待纯粹的俘虏。
“来,张嘴!”面前的男人将眉毛富有神采地一挑,如果不看他正在做的事这个动作倒是颇有些迷人。
顾宇铭右手举著一把迷你水果刀,那片被切得很薄的苹果叉在刀尖,就在我鼻子下面两寸远的地方,散发著诱人的香味。
你要干什麽?我用眼神问。
对方领会地笑笑:“新鲜水果利於你的康复。”
我想到了上小学的时候,养在教室里的那对仓鼠,班上有个胖乎乎的金发女孩每天下午都会喂它们半个苹果──“来,benny,judy,吃午饭了!”──清楚地记得她说这话时那种诡异的微笑,跟眼前这家夥简直一模一样。
见鬼。
再看一眼鼻子下面的水果,我皱一下眉毛,张开嘴迅速将它咬住,像一只抢食的鹦鹉。管不了形象问题了,事实上,我现在这副样子根本没有竖立形象的资本。子弹击穿了我的右肺并破坏了一条静脉,虽然抢救及时却仍失血不少,没有半个月别想从病床上起来。当然,那是医生的估计,而我的康复计划只有五天。
“很好!”他满意地笑了。
我使劲嚼著嘴里的水果,想象这是某人的血肉,它将化为我复仇的能量。
吃完那个苹果占用了我心中一个世纪的时间。确切地说是吃掉三分之二个,顾宇铭在喂我的同时也不忘分享一些给他自己;这一行为加上他迄今为止的古怪举动,暧昧地让我浑身不自在。
“你究竟想干什麽?”消化过程让我的情绪变得平和,思维也单纯了起来。“别说你不知道我的底细,r
koo。”与其像这样莫名其妙地装糊涂,还不如捅穿了它,让事情坦白明了。
“呼,刚刚知道了一些。”他低下头,脸上是意味不明的微笑。“joeywright,绰号‘witty
joe’(诙谐的joe),现年二十三岁,原籍英国,账户开在瑞士银行。十六岁时被‘蜘蛛bailey’收养并在其教导下成为一流的艺术大盗。最著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