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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我的房间。”
一点变化都没有,简直令人怀疑是在倒录像带。我不会像之前那麽温和了,挤点力气打算起身去拔电话线。
“joey,来我的房间,”那一头的声音稍微大了点,语气却顺耳多了。“有资料要给你。”
“你他妈的不能等天亮再说吗?!”
“不行,明天我要出席一个会议,而且时间紧迫。”
时间紧迫还开著船游荡!我现在倒真想冲到那家夥面前结结实实地揍一拳头。
“你让人把东西送过来。”我捏著鼻梁,努力克制著说。
“我比较希望能见到你。”
“送过来,我拔线了。”挂断电话後我说到做到地扯下了那根支持它工作的白色粗线。
没几分锺,敲门声响起。我踌躇了一下才起身过去,开门後看到阿kg面无表情地把一个牛皮纸大信封递交给我──有的人还真懒得可以。
“还有这个,”保镖先生伸出另一只手,把一部崭新的翻盖式手机举到我鼻子底下:“先生希望你一直开著它。”
我皱著眉毛,脑袋本能地往後仰:够狡猾的!
等我一接下那个监视工具,阿kg旋即转身走开,动作之标准绝无拖沓。种种这些包括前面所见,让我逐渐怀疑这位老兄是不是被输入了工作程序的高级机器人。
工作一上门就立刻进入状态是个对自己很刻薄的优点。不去理会那个不怀好意的礼物,我拿著信封坐到写字台前,从里面取出厚厚的一沓纸本。用回形针分类夹成好几册,看来是经过系统整理的了──那家夥手下一帮人还真不差!
草草浏览一遍,不出所料,是关於纪迁和那幅画的,而且有很大的篇幅详细介绍了老头开的一家画廊──“写意”。
这是一条僻静的商业街,两边都是古典主义风格的建筑,高度统一不超过三层。正值初夏,茂密的行道树交接成宜人的绿廊,透过树叶的缝隙在路面和来往的车辆上投下斑驳的阳光,就像雷诺阿在《红磨坊的舞会》里表现的那样。
付了五加元门票钱後,我捧著笔记本和附赠的参观手册,进入了这间散发著中国书画独特墨水味的私人画廊。
实地考察开始了。
早就听说老狐狸在北美混得很不错,比起他在欧洲时的名不见经传,现在看来真是名利双收了。
一百来坪的展示厅规模不小,淡金色的装潢基调,简洁而富有远东风情。大小不一的四个房间里,按不同风格(主要是时代顺序)摆放了数十幅真假不明的中国水墨画及其他古董。每个房间都有一部巡逻式摄像机,几乎没有盲点。看得到的警卫人员就只有门口那位黑人老兄,主要任务是协助娇小的华裔女孩保护钱柜;其他的当然是坐在监控室里看录像,一般说来会是两个人。
老狐狸的种种事迹是在我离家出走、确切的说是入行以後逐渐补充完善的(业界名人嘛);讽刺的是,当初我之所以那样做,潜意识里正是为了彻底摆脱那个伪君子的影响。
不过近年来他也很少涉足费力又危险的老本行,转而周旋於各个拍卖会场,用他的“专家眼光”在阔绰又不懂行的买家耳边煽风点火,事後则问收益丰厚的卖家提取点广告费。
除非遇上非常值得冒险的猎物,比如一幅失而复出的古画。
根据昨晚那堆资料,老头曾将那幅掉包得来的真迹以临摹品的名义在这里展示过一段时间──真是不可救药的虚荣心──而後又不动声色地将它封存在画廊的仓库里。不过鉴於该画的贵重性,他应该是将它安置进某个保险的密室──隐藏一颗珍珠的就是把它丢入一堆珍珠里,但谁又能保证哪天不会来个强盗把所有的珍珠都卷走?
走了一圈下来,对比过参观手册上的展厅平面图和笔记里夹带的整栋屋子的建筑图纸,我可以肯定那间密室的存在,大致位置在整个房子中央一点,需要从後台办公室进入。光是找到它就不是件容易事,接下来还有密码锁的类型──不知是机械还是电子的──我把这件事写在了注意事项的第一列。
确定无法获得更多信息後,我合上笔记本和参观手册夹在胳膊底下,走到位於大门口的柜台前。
“你好。”靠在柜台边上,我紧张地推一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让自己看上去就像个好学的书呆那样腼腆。
“你好,需要什麽帮助吗?”清秀的女孩,亲切的微笑无比宽容。
“我想问一下……”看一眼身旁站著的绷起脸的警卫,我怯生生地问,目光毫无自信地散视……
终於固定在了女孩手边的那份文件上──“中国新锐水墨画展”,写那上头最醒目的句子。
意外的收获总是最有价值的,不是吗?
“想问什麽,先生?”听上去对方的耐心很充足,太好了。
“我想知道……”视线在那片倒著密密麻麻的文字里迅速搜索──会场策划、会场策划……“萨拉夫人会场策划”!
“先生?”不是反感,是忧虑。
“我想知道……”抬头回给对方一个自信的微笑,“这附近有没有餐馆……哦,谢谢,我已经看到了!”然後完全是脚底抹油地溜出大门直奔街对面。
但愿没有给他们留下“深刻”的印象,时常按捺不住激动是我的一大缺点,幸好它还没有铸成过差错。
雷诺阿,pierre-augterenoir,20世纪初法国画家,代表作《红磨坊的舞会》(leoulde
galette)。
28
“‘萨拉夫人会场策划’,自1998年起,参与布置过包括‘多伦多土著艺术节’、‘2003年度多伦多时装周’在内的众多大型展览及会议……”
“近期案例(公开):
rjsawy先生新作发布会,fairontroyalyork酒店,星期五,20-4-200x
中国新锐水墨画展,写意画廊,星期六,05-5-200x
……”
确定无误後,我抄写下了电脑屏幕上显示的这家会场布置公司的地址。
开画廊、办展览……真是春风得意啊。伴随著嘴角的冷笑,我往搜索栏目里继续输入“美术班”和“多伦多”两个词,一秒锺後,搜索引擎送出数十万个结果。
视线从一行行结果里迅速扫过,选出有可能的一个个点进去查看。
“多年办学经验,针对各年龄段业余爱好者……开有中国水墨画课程……”
就它了!转身从床头柜上拿来某人强迫附赠的通讯工具,我照著网页上的显示拨通了号码──刚好五点锺,但愿还没下班。
“你好,这里‘oyle美术教室’。”甜美柔软的女声,仿佛融化边缘的冰淇淋。
“你好,我是‘写意画廊’。”
“哦,你好!请问有什麽需要吗?”对方的语气立刻变得热情起来,看来那地方还小有名气。
“是这样的,”我转著手里的铅笔,集中注意力的同时缓解一下表演的压力。“我们画廊本周六将举办一场名为‘中国新锐水墨画展’的公开展览,为了提高人气并宣传古老的远东艺术,本画廊将免费邀请部分艺术爱好者参观,名额定为三十人。”
“那真是太好了!是的,我们会组织学员前往!非常谢谢!”
“不用客气,届时请一定到场,我们将不胜荣幸。”
最後那半句说得是不是太诡异?没关系,反正她看不到我的表情。收住麽指上飞速旋转的铅笔,我在本子上的一段话後面用红色那头画一个得意的“√”。
离周末还有两天,需要准备的东西还很多。虽然某人退还了我这次带出来装备,但那些只适合对付孤立的荒野大宅,在人来人往且治安良好的商业街作案需要完全不同的行头。
对了,刚才那只手机里好像显示了什麽,我抓抓头发心不在焉地将它拿起──那家夥毕竟是委托人,而且提供的情报还能给我省不少力气。(难道就是这个原因,报酬才会降低?算了,那不关他的事,我会找到另一个家夥算总账的!)
一个未接电话,一条讯息。没我想象的精彩,尤其在看到讯息写的是“回电话”时。
等候时间也比我预想的漫长,最先冲入耳鼓的是嘈杂的人声和隐约的钢琴演奏,紧接著──
“宝贝。”
“去死!”我毫不留情地骂过去。“找我什麽事?!”
“没事就不能给你打电话吗?”
“好了,我挂了。”
“好吧,我有些事要告诉你。”微弱的吮吸声,好像在喝水。“我收到一份邀请,这周末。”
什麽?我咬了咬嘴唇,压低声音道:“是画廊?”
“你知道了?真不愧是我的宝贝。”
“再说那样的话我就罢工!”
“呼,”一声悠然的轻笑。“真想看看你发脾气的模样。”
妈的,我又当了一次傻瓜。
“你打算怎麽办?”我耐住性子问。
“我正想问你,有什麽计划吗?”
“我的计划不能透露。”
“即使是我吗?”
“有什麽差别?对了,那个展览参不参加随便你。”反正碍不著我。
“你这麽说是出於对我的信任还是无足轻重……你好……请稍等!”
听到女人对他说话的声音,我忍不住皱起眉毛:“你开的是什麽会议?”
“会议结束後的例行酒会。不过你放心……我会很规矩的。”後面那句话好像是贴著电话说的,虽然微弱却异常清晰。
“管你去死……”根据他以上乱七八糟的发言,我毫不怀疑这家夥喝得有点过──想不到酒品居然这麽差!(桃:失望吗?j:才不是!)
“对了,想跟你父亲说几句吗?他就在我面前不远。”
轻描淡写的口吻。
“神经病!”我好不容易才按捺住不让手里的机器被飞甩出去:妈的,他以为这样真的很好玩吗?!
再怎麽无视,对那只老狐狸我仍然有所忌惮,这大概就是所谓的血缘──无法摆脱的耻辱。如果我现在的生活是传统观念里的堕落,那算不算老天是对他的惩罚?毕竟我是他唯一的儿子,而且据说他在加拿大娶的现任妻子无法生育。
可惜我觉得自己活得很不错,唯一会因此伤心的只有我所爱的人而已。
坐在床上狠狠抹一把脸,思维稍微回复到现状中。不知道老狐狸邀请顾宇铭是什麽目的,单纯的巴结还是听到什麽风声而有所试探?
管他呢,我只管挣自己的钱。
另一只手机在裤袋里响起来,我把它拿出来後看到的是个陌生号码。
“hello?”再自然不过的语调,表情却不由自主地绷紧了。虽然从未留下过犯案证据,我也谨慎地隐藏著自己的行踪和身份,连中介人也只能通过电子邮件联系到我。同时知道这个号码和我的职业的人只有bailey。
“wright先生吗?”低沈缓慢的老者声线,明显的美国口音。
“你是?”我几乎屏住呼吸。
“呵呵,别紧张,年轻人。”电话的那头传来绅士般的欢笑,“好了,不吓你了。我的名字是顾允衡。”
老实说,我这才真的被吓到了。
“对不起,我想你是打错了……”该死,今天是父亲节吗?
“你和jiy的事我都知道了。”
挂电话的冲动达到了极点,而手的僵硬度也同等地无可救药。
“听著,那不关我的事,全是他一个人在发神经!”我想都不想地辩解,完全忘了“越描越黑”这个辞令。
“嗯,我明白。”
简练沈著的语气充满说服力,多麽通情达理的老人。
“所以我才会给你打这通电话。”
什麽?!我皱起眉毛,短暂的困惑。
“我出jiy开价的两倍,要那幅画。”
原来是这样……见鬼,为什麽我有时候傻得让自己都想扇一巴掌。
“如何?”
“四十万……镑?”我瞄一眼四周,心虚地把最後那个单位词压到最低音。
电话里一声悠然的轻笑:“两百万。”
我不敢置信地缓缓抽进一口气。
“你是说……”
“两百万英镑,我要那幅真迹。”
“但我已经……”
“呵呵……”开朗的笑声仿佛近在眼前。“我相信你的判断,到手後给我打这个电话就是。”
“嘿──”
冷漠的脉冲声。
我不禁咬紧了牙齿:真不愧是父子,一样的自大和不讲理!
放下电话,再次呆坐在床上,双臂撑在膝头,我的心情就像刚经过一场纷争的战场般破败无措。
不管那家夥怎麽打算,事件的根源始终是从他父亲那里发出的,不被察觉几乎不可能。相比於对欺诈者的迁怒,我倒是好奇顾允衡怎麽看待自己儿子的行动。大家族的亲子反目、尔虞我诈,这种黄金时段肥皂剧的桥段还真有其存在的依据。但说真的,我要是那家夥也不会喜欢那个到处留情的老爸;同样身为父亲,有一个铺张浪费且性情乖僻的儿子更不是什麽值得骄傲的事。
两百万英镑。除开付给中介人的佣金,去年我的总收入是七十七万四千八百镑多点,这样的业绩已经让很多人豔羡了,更不要说我是单干的。
这是一道带提示的选择题,我不是傻瓜。
使劲抓一把头发,我离开床站起,两步走到写字台前拿起刚才放下的电话,接通之前那个号码……
这一次等的时间很短,在那家夥说出任何蠢话前我用下达命令的语气说:
“听好,周末展览你一定要去!”
29
修长的深色西装,竖起的衬衣领,松开的袖口,黑亮的短发有被水打湿过的迹象,以及……拎在右手的红葡萄酒。
“我不是叫你来约会的。”恼火地揉著眉心,我仍然让开路放他进来。
“适当渲染一下气氛。”走到我面前挑衅地扬起嘴角,“还是说……你已经另有安排?”狐狸眼瞄到我脖子上围的泳镜,笑得更诡异了。
“先等著,我手头还有点活儿!”不想跟他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较劲,我径直回到卫生间,戴好泳镜继续被中断的试验。
真不想在这个时间把这家夥找来──晚上七点。虽然不想承认,但我的主动似乎真让他有点得意忘形了──那身衣服一定是回来後特意换的,在此之前他好像在处理一些正经的商业事务。
或许那些才是他来加拿大主要目的,而争取那幅画不过是顺道而为;就像上次他在香港那样。让人猜不透到底什麽对他来说才是重要的,也不知道他做的那些事究竟为了什麽目的。
或许正是这缘故,即使肆意妄为至此,一般人对他仍是敬畏多於反感。
砰──
伴随著清脆的爆鸣声,暗红的液体溅满了眼前的塑料镜片。
“joey?!”
门几乎是被撞开的,顾宇铭冲到我面前,眼珠颜色因为激烈的情绪而淡得发亮。
“别紧张,番茄而已。”摘下一塌糊涂的泳镜,我刻意用轻松的语气解释著胸前的鲜红──看到这男人难得一见的慌乱很难不让人感到得意。
肩膀一个不甚明显的放松动作,对方伸出食指,戏谑地从我的t恤上蘸取一点,放到嘴边……
微笑在嘴角泛起,冷静和优雅不著痕迹地回到他周围。
我低下头,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到眼前的混合物上:声音和效果都不错,分量过头了点。把目前制造出的药量平均分成八份,我用吸水纸裹成迷你“糖果”放入密封袋。
“你的下厨手法真是另类。”恢复傲慢的男人看到放在洗手台上的那包玉米粉,玩味地拎起来,同样也注意到其他“另类”的东西……
“把那些放下!”我大
抬抬眉毛,对方将手不慌不忙从装著注射器和输液包等物的塑料袋里移出,表情虽然疑惑,却没有对我提问。
就是现在了吗?
“喂,”我疲惫地坐到马桶上,扯出一大堆纸把手擦干净。“我可以信得过你吗?”
意外的沈默,我慢下手头的动作,小心翼翼地抬起视线……
高大的身影挡住灯光将我完全围拢在阴影里,那股已经熟悉的古龙水味逐渐浓烈到不可思议的程度──
“我一直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很好,我满意地垂下眼皮。
然後,随著那股温热的逼近,我从身後顺利摸出那准备好的glock19,小巧的枪口冰冷无情地抵在他的左胸。
不去理会他的错愕,我面无表情问道:“会开枪吗?”
那天的天气不怎麽样,不算太厚的乌云压在空中像一床均匀的鸭绒被,不至於透不过气。却仍能闷得人心里隐隐发汗。
如果是bailey,他一定会借口说这不是个好兆头,继而取消行动。但这对我来说无所谓──我已经越来越不相信所谓的运气了。
远远看到那队人马顺利到达目的地後,最後检查一遍身上各处的装备,我把头发整齐地抹到脑後,尾随而去。
争执如我期待的那样愈演愈烈,大个子的黑人警卫光是协调那二十几名随行者就应接不暇了,完全顾不上为首两人的唇枪舌战。
“不,你们一定是搞错了,这次展览我们只对有邀请函的贵宾开放。”清秀的华裔女孩努力维持耐心,客气地解释。
“但我们之前接到了你们打来的邀请电话!”她的对手,那名带眼镜的瘦高男人看似斯文,吐词却意外地强硬。
“不可能……”
“怎麽回事?”我拨开拥挤的人群适时站到争论者之间:“怎麽会出这种状况?宾客们马上就要来了!”别在胸前的“会场策划”工作证让我毫无惭色。
“他……”画廊的女孩疑惑地打量了我一会儿(很高兴她不记得我曾出现过),立刻坚定起眼神控诉地看著对面的男人。“这位先生硬要带一群不相干的人来做免费参观。”
“什麽是‘不相干’?!”这话显然惹恼了死板的美术老师。“我们是忠实的艺术爱好者!”
“好了,先生!”我用命令的口吻大声道,“这位女士已经对你解释过了!这次展览是不对外的!”同时粗鲁地将他往门口推。
“开什麽玩笑,难道说我们是被耍了吗?!”倔强的男人丝毫没有撤退的意向,像一头被激怒的斗鸡般挺身而上──好极了!正是我想看到的局面,我在心里为他比了个“v”。
“grace,把里面的警卫都叫出来,”我按在女孩肩头对她小声耳语:“我跟ark会在里面协调,千万别把警察招来了。”
“是……是的!”对方踌躇了半秒便拿起手边的电话,如我希望的样叫来了驻守在监控室里警卫。与此同时,我大步流星地迈进了展览室,推开那扇挂著“参观免进”牌子的侧门。
凭著对平面图的熟悉,我毫不费力地管理区的所。当然不是去找那个什麽ark──本次活动的策划总监,而且我还会尽量避免与他们的碰面,於是摘下胸前的挂牌──昨天在“萨拉夫人会场策划”公司“咨询”时顺手牵羊得来的,顺便也复制到了这次展览的计划书。
现在距离展览开幕还有不到半个小时,几乎所有的工作人员都聚集在展厅作最後的布置和打扫。据顾宇铭说,这次的参观者都是北美地区的知名富商和收藏家,名义上是展览,其实是一场包装精美的产品促销会──无论怎麽冠冕堂皇,钱才是老狐狸真正关心的。
我抬头盯著上方那台已经形同虚设的摄影机,冷笑著竖起中指。
从平面图看,总经理室是最有可能毗邻密室的一间屋子。站在那两扇水松门前,检查左右确定没人路过,我掏出钩针轻松地撬开锁,开门闪身而入。
这是间接近正方的屋子,差不多有十坪大小,墙上挂了三幅中国书法和一幅水墨画。书法是老头自己写的,我不会认错那虚伪的笔迹。
不是来这里唤起仇恨的。抛开心头的厌恶,我脱下西装外套丢在那张红木大书桌上,挽起衬衣袖子推动那个看起来最可疑的书柜。这种密室是只有主人才能进入的,不必担心会突然响起刺耳的报警铃。
完全推不动,看来就是它了!心满意足地放弃,我退到书桌背後寻找开启它的机关。既不会被人注意,又在主人的可控之内……摸一下书桌下面,没有任何异常触感。不对,老狐狸不是那容易焦虑的人,他总以为一切都可以在他的掌控中,等他想看那幅画时,应该是在某个心情愉悦悠闲的午後,就像要看一本书一样……
快速回到书桌前,我开始打量起里面的藏品:艺术鉴赏类,学术评论和艺术史……《欲望都市》?!好了,就是它!把手放在位於那本畅销的通俗读物旁,由dougs
fraser所著的《原始艺术》的顶部,轻轻一拉……
令人激动的开启声。
不出所料,支持保险柜的是传统机械式密码锁──相比於不够灵活的科技,老狐狸更信赖自己的狡猾。那确实值得信赖,前提是没有遇上足够了解他的对手,比如被遗忘的亲生儿子。
唾手可得之际,我愉快地掏出听诊器挂在脖子上,把听诊头按在旋钮上方,以常人难以达到的速度集中起注意力。
平淡的齿轮磨动声……哢嗒……记下位置……继续听到齿轮声……再一下美妙的哢嗒声……脚步声?逐渐逼近的脚步声?!
本能地朝墙壁靠拢,我的视线迅速在房间里寻觅可以藏身的角落:那个书桌底下,顺便把外套抓上……
就在我将要采取行动时,令人心悸的脚步声忽然停了下来,另一个匆忙奔来的人呼喊出“教授”这个称呼,然後两个脚步一起远去了。
我的心不知该怎麽跳动了:这显然是十二年来我与那个人相距最近的一次。原来这就是所谓的“戏剧性”。
重新恢复冷静,带著即将胜利的欣喜──但愿情况是我想的那样──顺利打开保险柜的门,猎物就在那一大堆散发著历史气息的枯黄|色卷轴中──天呐,这老家夥究竟使多少手段才笼络来这些宝贝!
凭著对赝品的熟悉,我很快找到那卷真正价值千金的珍宝,展开查看那个用於识别它的标记──果然如照片上那样。
卷起战利品,从身後抽出由这屋子的主人亲手制作的赝品,同样将它展开,把准备好的东西小心翼翼地附著到那个位置上去……
再次听到的脚步声是一连串的,还有人的说话──来了,一定是!
来不及关好保险柜,我丢开听诊器,飞蹿过去拎起外套穿好,把还散开的画轴抱在胸口准备卷起……
门被打开了。
最先出现的是那张陌生了十二年的熟悉面孔──除了老,没有什麽变化。当极度的惊讶与恐慌出现在那张虚伪的脸上时,我内心的满足感也达到了顶点。
以上一切只发生在一秒都不到的时间里,另一个人从老头的身後蹿出,没等我看清他手里拿的是什麽,一个火光闪耀。
同样的画面我也见过,拿枪的人却成了另一个,我怀著极大的恐惧盯著他,直到身体瘫软下去。
淡淡的血腥味,逐渐消失的痛楚,我闭上眼睛……
30
黑、闷、窄……棺材?
再加上片刻不停的噪音和剧烈震动──呕吐与昏厥的边缘。
比死还难过。
我蜷紧已经酸得快要麻木的身体,脖子已经僵硬得没了知觉,血腥味混和著那股甜腻的气息……真的要吐了。
当大部分酷刑戛然而止之际,我已经判断不出多少差异了──难道已经被折磨死了?
沙沙的脚步声,突然增加的光线,凉爽的空气吹在背上。然後是温热的手掌,带著古龙水香气的暖意逼近:“起来了,睡美人……”
我忍住情绪,一动不动。
手指刮在我的耳鬓,拨弄著上面的头发,灼热的气息在吹拂……
“再不起来,我就要j尸了……”
“shit!”我像被烫了似弹起,“噢──”结果狠狠地撞上了没有完全掀起的後盖。
“真是痛苦的复活。”罪魁祸首不出意外地冷嘲热讽著。
“妈的……”我捂住被撞得眼冒金星的脑袋,眼泪不争气地模糊了视野。“你他妈的给我闭嘴!”
“嗯,看样子没怎麽损伤!”肇事者得寸进尺地戏谑道,“请吧!”同时递出一只手到我面前。
低级的变态!对这种恶趣味的殷勤我只瞪了一眼,然後撑住车厢挺身跳下──脚软得厉害,能顺利著地真是奇迹。
僻静的荒野,碧绿的阔叶树长得遮天蔽日,距离公路差不多有一英里的样子──难怪车子突然震得那麽狠!妈的,骨头都要散了!贪婪地伸展过四肢和脊背,我迫不及待地脱下前後各有一片血红污渍的外套,丢进身後仍然敞开的後备箱里,动手解开身上同样邋遢的衬衣并扯下已经干涸的血色塑料袋。
“你喜欢的!”
“?!”
诧异地抬起头,目光撞上一罐滴著诱人水珠的新奇士橙汽水,以及被它挡去半边的温柔笑脸。
踌躇一秒,我谨慎地将胳膊重新伸进脱了一半的衬衣里。
顾宇铭抬抬眉毛,引诱似的摇一下手里的汽水罐:“这时候还信不过我?”
他的话无疑使我的防备显得多余且可笑。拿下那罐饮料,我像平常那样痛快地将它拉开……
冰凉的液体冲口而入,气泡和果汁的狂欢节。我情不自禁地闭上双眼,燥热的橙黄逐渐褪下,直到这时,一股带著树叶清香的微风才真正扑鼻而来。
“地方都收拾干净了吗?”气氛也随之缓和下来,我靠在车上随口问道。虽然前面染的那一团是我的血没错,但流在地上更多的只不过红色的玉米糖浆──太快被老狐狸明白过来就不好了。
“阿kg处理的,不会有问题。”顾宇铭信心十足地答道,走过来与我并列靠在车後。
我点点头,懒洋洋地看著前方的小径:“後来怎麽样了。”
“没有其他人看到,他也绝对不敢召来警察。”
吃吃地笑了一声,“没要你赔他的宝贝吗?”我问。
对方伸手过来轻佻地抚过我的鬓角:“你指哪一个?”
“烂笑话。”我板起脸,仰头灌进一大口汽水,觉得自己更像在抽烟──全味的cal,浓烈,焦灼。
“那样的安排是一种报复吗?”
“怎麽看出来的?”不但没有斥责,我的反问更显得有些放任。
“你倒下时的表情,虽然闭著眼,控诉的力度却没有丝毫减弱。”
“控诉?”我意外地笑了起来。“没那麽严重。老实说,他那点本事还挺让人看得起的──在这一行里。”
对方没有发言,风吹著树叶的声音代替了它。
“因为我妈。”
把它说出来时,我才意识到这句话好像等了很久了。
“那一年,老家夥接了个买卖,拿一幅假画骗一个暴发户──他的老本行。那是幅冒名修拉的画,买家不算完全没脑子,要找人鉴定。我妈当时是《艺术评论》的专栏评论员,主攻十九、二十世纪的印象主义和实验美术,总之她的发言还是很有分量的。老头拐弯抹角地利用了她,让她出面评价。我妈对艺术的热情单纯得就像个小姑娘,她信了老狐狸的说辞,还兴冲冲地写了篇评论登出来。”
“结果可想而知,虽然没吃官司,但她丢了工作、名誉、家庭……始终没有出面过的老狐狸把责任卸得一干二净,跟她离了婚,夹著尾巴来到加拿大……妈带著我回了布赖顿的娘家,在本地一所中学里当美术老师。”
不知道她现在是不是还干著那份工作──没说出的那句,我用来控诉自己。
“很抱歉让你想起那些。”
“没那麽严重,”我轻轻摇一下头。“谁没有过去。”
“嗯,你说的对。”磁性的嗓音让人想到林间飞舞的黑蝴蝶。“谢谢你,joey。”
我愣了一下,转眼看到他呈漂亮弧度的半边嘴角和直视前方柔和目光。
“收钱办事而已!”不好意思地笑笑:似乎有那麽一瞬间,我觉得自己被抓住了。
“不,我在感谢你对我的信任。”那张脸忽然转了过来,目光因为正视而显得深邃。“还有……”趁我措手不及,他的嘴凑到我耳边:“谢谢你为我放弃了那两百万。”
最後那个词就像突然通电的熨斗,我捂著被“烫”的耳朵跳开来,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我以为他不会有机会让我露出这样的表情了!
“你监视我?!”想到自己刚对他表示过的信任,我觉得自己就像个对富豪施舍零钱的穷光蛋那样又蠢又窘!
“绝对没有。”
“骗人!”意识到自己的发言有多幼稚,我不由得像个小孩那样抬手捂起了眼睛:他妈的怎麽会这样?!
“相信我,joey。”似乎还嫌我不够难堪,那家夥自作主张地握住我的手从脸上移开,“我没有监视你,是你的行动计划让我想到的──”狐狸的眼睛充满优越感。“假装枪击用微型炸药破坏赝品的‘破绽’,这说明你遇上了需要混淆结果并隐匿身份的情况,不仅仅是为了戏弄你父亲。”
是啊,你多聪明啊!那些小把戏怎麽躲得过你的慧眼?!
“不用怀疑自己,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事情避不开老头的耳目。”得意的面孔让人直想将它粉碎。“但我们还是赢了,不是吗?”
我们?谁跟你是我们?!
一开始就知道?所以你也想好了防止我倒戈的办法──别告诉我用的就是那个愚蠢的肥皂剧故事!去死!
情绪冲到了顶峰。我毫不犹豫地将手里没喝完的汽水朝眼前的男人砸去,被他躲开了,洒落的水珠连他的头发都没沾到。意料之中,於是趁他下意识回头去看的瞬间,我及时补上了结实的一拳头。
正中。
伴随狂喜而来的是莫名的脱力感,我踉跄地後退几步,靠坐在车後盖上,垂著头沈重地喘著气。
“joey……”顽固的家夥慢慢坐起,抹去嘴角血渍的同时不慌不忙地回头看一眼。“别在野外乱扔垃圾。”
妈的,要不是使不上力,我早就一脚踩到那张脸上了。
很快,在我的瞪视下,他一如既往不慌不忙地从地上站起,拂去身上的落叶和枯草,刚才的狼狈好像根本没发生过,尽管嘴角已经破裂并有明显的瘀肿──跟左颧尚未结痂的伤口残酷地呼应著。
“那件事是真的。”他低著头,声音不大却很清晰。“很凑巧,我们都对自己的父亲不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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