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吻天玑》
作者:贾童
第一章
盛唐,国泰民安。
不甘寂寥的江湖,近日来却有一阵血雨腥风刮起。
德高望重的武林盟主皇甫远驰死于自家驰骋山庄的密室之中,激起武林人士的公愤。但公愤归公愤,皇甫远驰那蹊跷的死法,却成为了人们人心惶惶的直接缘由。
老人额际一个窟窿,不见血光。双目圆睁,神态震惊,仿若看见了什么猛兽怪物般;双手亦平稳地放在身子两边,没有还击的迹象。
而且,密室没有丝毫毁损,一切都维持着原样。
到底是何人,下手如此狠毒,却又如此诡异?
不过很快大家就得出了结论,这种手法除了一个人之外不会有第二人选。
那就是人称第一杀手的风兮兮。
这风兮兮没有固定的行踪,也是最近两年江湖上才出现的人物。他对自己的名号似乎并不关心,上至达官贵人、皇亲贵戚,下至黎民百姓、妓女龟公,只要对方出得起价钱,他来者不拒。因为他盯准的目标往往都没有活口,又极少露面,所以听说过他的人虽然很多,但描述得出容貌来的,就是凤毛麟角,屈指可数了。
据说风兮兮杀人,都不让对方有反应过来的机会,手法极为干脆利落。死者眼皮一睁,还未说话讨饶,或是留下遗言,已经被他一剑了结,送去极乐世界报名深造了。再加上他来无影、去无踪,所以索性人赠绰号封喉浪子,就是说他见血封喉,神秘无形,倒也风雅。
杀手收人钱财,与人卖命,本也不干旁人何事。就是官府通缉,也不过虚晃一枪,谁能拿得住他?可是这风兮兮杀了武林盟主,等于捕了马蜂窝,弄得人人得以诛之,此举就实在是大蠢了。
但是推测归推测,谁也无法证实真是他所为。再说,就算是他做的,他们又上哪里去寻人,要回公道?
没有了武林盟主,群龙无首,乱七八糟一团。于是聪明人建议,先推举一位贤良出来继任,再做商议。
此举获得了赞同,大家的眼光毫无二致地射向了驰骋山庄的二当家,也就是皇甫远驰的兄弟皇甫远骋。皇甫远骋的为人和功夫都不在兄长之下,而且在兄长遇害的这段时间内,尽心照顾大嫂,持家训话,井井有条。于是,皇甫远骋众望所归地继任为武林盟主。
继任的皇甫远骋表示这只是暂时的情况,等兄长之死查个水落石出之后,他便会退位让贤,让更多的才俊有崭露头角的机会。
皇甫远骋坐上位子后的第一件事,便是调查兄长之死是否真与封喉浪子风兮兮有关。经过周密详实的部署和调查,他获得了可靠消息,风兮兮当晚的确在驰骋山庄出现过!
证据确凿,接下来便是将他捉来雪恨。但是封喉浪子极为狡猾,面目又十分模糊,该如何捉拿确实是个问题。
正当皇甫远骋愁眉不展之际,他的侄女皇甫心兰轻轻推开了他的书房房门,含泪叫了一声:“二叔!”
皇甫远骋心中一紧,心兰母亲早逝,她是大哥膝下惟一的女儿,要是有什么差池,自己这个做叔叔的实在是愧对九泉之下的大嫂。于是主意拿定,以后无论如何都要好好照顾心兰。
他柔声地道:“心兰,受了什么委屈,尽管对二叔说。”
皇甫心兰年方二九,正值青春年华,继承了母亲当年中原第一美女的称号,出落得婷婷玉立,美貌无双。纵使只是默默垂泪,仍是明艳动人。她轻轻拭去眼角的泪水,哀叹道:“叔叔可是为了风兮兮那恶贼的事发愁么?”
“正是,心兰,你父亲的仇一天不报,我寝食难安啊!
皇甫心兰咬咬贝齿,似是在下很大的决心道:“侄女愿出一臂之力,助叔叔捉拿那封喉浪子。”
皇甫远骋一怔,随即笑了:“心兰,二叔知道你虽然年幼,却懂事聪明。可是女儿家,手无寸铁,怎么与那恶贼相搏?即使你愿意,二叔也舍不得呀。”
皇甫心兰摇摇头,眼中忽然射出愤恨之光,“是心兰没用,才会害父亲遇难,若是当晚心兰顺从了那恶贼风兮兮,他也不至于会恼羞成怒迁怒父亲……心兰如果不把他找出来碎尸万段,难泄心头之恨!”
皇甫远骋一惊,“心兰,你是说……”
皇甫心兰点点头,“当晚那恶贼本是来寻侄女的,他说……他说仰慕我美貌无双,想要一亲芳泽……侄女当然不愿,就大声呼救……引得爹爹而来,然后心兰被恶贼点了麻|岤,昏死过去。醒来之后,就听说了爹爹的死讯……爹爹定是惨死在那恶贼手中的……”说到后来,她已泣不成声。
皇甫远骋怒火中烧,恨不能马上去将那滛色之徒抓来生吞活剥。他强忍怒气,安慰侄女道:“心兰不用伤心,二叔定会为你做主!”
皇甫心兰点点头,开口道:“侄女有一事相求,请二叔答应!”
皇甫远骋道:“你说。”
“请二叔答应心兰,让心兰做饵去诱那恶贼前来,再由二叔的人马擒获!这是心兰惟一可以报仇的机会,请二叔千万成全!”
皇甫远骋犹豫了,如果那风兮兮真是个好色之徒,他相信凭着侄女的美貌定能将他诱来,而且这也是惟一真实可行的法子。但是如果心兰有个万一,叫他怎么向九泉下的大哥交待?
看着皇甫心兰哀求的眼神,皇甫远骋咬牙点头,“好!二叔会暗中派遣人手来保护你的安危。”
“多谢二叔!”皇甫心兰的眼中,一道喜悦的光芒闪过,继而浮现出复杂的神色,是恨,是怨……
※※
一月后,驰骋山庄传出讯息,说是皇甫远驰的死已经真相大白,正是封喉浪子所为,现已捉拿到他,关押于水牢之中,请各路英雄聚集庄内一叙。
一石激起千层浪,不到三天,驰骋山庄的客房内便住满了从四面八方赶来的客人。其中有死在风兮兮手上的冤鬼的亲朋好友,也有前来目睹第一杀手真面目的好奇之人,总之是热闹非凡。
到了约定的那一天,皇甫远骋出现在人潮涌动的山庄议事堂上,双手一举,令的众人安静下来后,沉声道:“诸位英雄豪杰,在下皇甫远骋,近日活捉恶名昭著的杀手风兮兮,本该为我大哥的死,将他就地正法。但是鉴于此人恶贯满盈,手上沾满无辜之人的鲜血,所以为公平起见,特地请诸位来此地,商议如何处置这个恶贼。”
语音一落,下面又是一阵喧哗。有人高叫,当然是杀了他,一人一刀,让他慢慢地痛苦而死!
也有一部分人,是怀着看热闹的心情而来,想知道把个浩瀚江湖、偌大的武林弄得人心惶惶的封喉浪子,是否长了三头六臂。
皇甫远骋脸色一沉,喝道:“来人,将那恶贼,给我带上来。”
驰骋山庄的弟子闻言,纷纷前往水牢。不一会儿,堂后传来一个声音,嘻嘻哈哈地闹着道;“有本事就让我走啊,大爷今天偏不动,看你们这群乌龟王八蛋拿大爷怎么办。”
众人一愣,只听得另一个女声娇叱道:“恶贼!你走是不走?!”
那女声别人不认得,皇甫远骋听得出来,那正是侄女皇甫心兰。
前一个声音笑道:“既然是美人让我走,那好吧。”
众人无不惊讶,这个封喉浪子,果然不是一般的狂妄!而且……而且够邪门!
等到风兮兮进人所有人的视线后,大家更是一惊!
那是个二十岁出头的白衣少年,虽说浑身都被寒铁钢索捆住,只有一双脚可以移动,衣服上也是脏污不堪,但仍然掩盖不住他绝世惊人的容颜。且不说如同繁星一样有神的眼眸,山麓一般俊挺的鼻梁,红唇贝齿,身材颀长,就是那一身做人的英气,也不是寻常人物所能拥有的。
大家全都看得发了呆,连少年身边那有着第一美人之称的皇甫心兰都被他们忘却了存在。
有人惊道:“他便是封喉浪子么?”
不等皇甫远骋回答,少年便冷冷地一笑,“正是你爷爷我。”
他这一笑,虽然有着无法言喻的美,可也有着无法言喻的摄魄力。问话的人只觉一股寒气迎面袭来,手脚一僵,再也无法脱口流利地问下面的话。
风兮兮冷笑道:“落在你们手里,就要愿赌服输。虽然你们的手法实在不怎么光明正大,但是我们做杀手的,也不怎么计较那些旁门左道。如果有真本事的话,就尽管来吧!我不闪不避,哼一声,就由你们骂去。”
他这番话说得众人都有些动摇,江湖人士,佩服的就是一个豪爽干脆。大家一开始就被他的容貌震慑住,对他是否是那个狠毒杀手的身份已有些怀疑。再加上这番话语,戒心又去了不少。
风兮兮话锋一转:“不过,想要我的命,就凭你们这些鸭毛豆腐,再来个几打也不顶事。”他翘起唇角,悠闲地移开了视线,打量起大厅来。
皇甫远骋怒道:“恶贼,还敢口出狂言!今日不杀你以祭大哥在天之灵,难泄我心头之恨!”
风兮兮凝眸看向他,淡淡地一笑,“老头,落在你手上我承认,但皇甫远驰却不是我杀的。”
皇甫远骋哼道:“死到临头了还抵赖,我侄女心兰亲眼所见,还能有假。”
风兮兮说:“对啊,我那天的确是为了皇甫心兰来的。我这个人没有什么爱好,就是喜欢美人和好酒,要不是皇甫心兰和那坛贺岁女儿红,我才懒得来你们这个破地方。皇甫远驰那老头子,没貌没身材,还是男的。就算年轻个几十岁,我也不会去碰他。”
众人听他这样侮辱死去的武林至尊,不由得又怒又急,觉得这风兮兮也实在太无礼了。
旁人尚且如此认为,那皇甫远骋就更加咬牙切齿了,他夺过弟子的一柄佩刀吼道:“恶贼欺人大甚!看我结果了你,为武林同道除害!”
他在气头上,哪里还管什么承诺不承诺,照着风兮兮猛劈下去。风兮兮身上有若干铁索捆绑,怎么可能躲避这样的重击?眼看就要命丧刀下,魂归九泉。他却淡淡地笑着,一点也不着急。
说来也怪,皇甫远骋的那柄大刀,虽然照着风兮兮的头砍了下去,但还没有碰到,就“当”的一声断了,刀口整齐,像是利刃所切。
众人大惊之际,只听有人叫道:“给我住手!”
大家定睛一看,从门口走进来一个妙龄少女,十八九岁。整齐浓密的一排刘海儿下,眨巴着一双古灵精怪的大眼睛。略微有些偏深茶色的长发扎成两条发辫,垂于肩膀两侧。虽然不施粉黛,却仍旧俏丽可人。衣服是普通的粗麻布所制,式样老旧简单,大袖管,宽裤腿。肩挎一个大布包,穿了一双粗布鞋,完全一副寻常人家女孩的打扮,甚至是有些寒酸。
风兮兮轻笑一声,说:“原来你也跑来了,怎么,对我念念不忘到这种程度吗?”他口吻促狭,别有含义。少女瞪了他一眼,冷冷地道:“风兮兮,你少歪想。我今天来,是要亲手结果你的。除了我之外,没有人有资格取你的狗命。”
风兮兮忽然哈哈大笑,“算了吧,你会舍得杀我吗,说出去没有人肯信哦,龙超雪!”
被唤作龙超雪的少女恨恨地咬住了一排雪白的小贝齿,白皙的脸蛋慢慢地涨红,就像在忍受某种屈辱一样,忿忿地道:“我看你还能嚣张多久!”她一边说,一边向前走来。
“姑娘且慢!”皇甫远骋拦住了她,指着风兮兮说:“这恶贼乃是我驰骋山庄捉获,与我山庄仇深似海。无论如何我今天都要替大哥报仇,万望姑娘恳让。”
龙超雪没好气地膜了皇甫远骋一眼,“你的仇?你的仇有多深?比得过我的话,我就让你,否则凭本事来讨要!”
皇甫远骋一皱眉,看对方是个小姑娘,弱不禁风,白白嫩嫩,能有什么血海深仇?于是叹息着说:“我大哥皇甫远驰,便是死于这个恶贼手中。还有我侄女皇甫心兰,险些遭这恶贼垂涎玷污。难道我不该杀他么?”
皇甫远骋没说完,风兮兮插话道:“我再说一遍,皇甫远驰那老家伙不是我杀的,我没有恋‘老’癖!”
他这番话成功地令皇甫远骋的怒火再度熊熊燃烧起来,“恶贼,你——”
“你这个王八蛋!”
龙超雪大骂一声,上前一个耳光扇过风兮兮的俊颜,“你居然碰这个破山庄的烂女人,你是不是忘了曾经答应过师傅的话?!”
风兮兮缓缓回过被用力打歪的头,带血丝的唇角勾勒起一抹恶魔般的微笑,“师傅只是说不许跟这些名门正派有感情瓜葛,并没有说不许玩弄她们呵。”
“你——”龙超雪气得说不出话来。
风兮兮的笑容加深,晨星般璀璨的眸中,笑意凝然,“这世上,鲜少有能够跟我在容貌上匹配的女人,那小妞别的不说,长得却很够条件。”
他慢慢凑到龙超雪的耳边,用缠绵而迷人的嗓音,说出尖锐刺耳的话语:“我、讨、厌、丑、八、怪。”
说完,还用眼角的余光,高傲地扫过她的脸。
“你!”龙超雪的拳头“嗖”地一下收紧,关节因为用力,开始泛白,“今天是你自找死路,我要为师傅清理门户!”
快得像一阵风,那少女原本空空的手中忽然多出了一把斧头。金边银身十分眼熟,大家倏然想起,那不是号称“猛斧飓风”的秦仁飙秦二爷惯使的武器吗?
秦仁飘也在会场,他直觉地摸向腰间——空空如也。他的斧头,此刻已经改了姓。
秦仁飙,在江湖中,明确排名第十九位。一双斧头使得可以说是出神人化,那金银斧跟随了他数十年,从不离身,今日居然这样轻易地就被人“借”走了都不知道。这少女的手法实在是快,不但快,而且诡异至极!
“我叫你得意!”
龙超雪在众目睽睽之下,愤然将斧头砍过去。风兮兮若是真的挨上这一下,还有活命的可能吗?
然而龙超雪的斧头近在咫尺之时,忽然改了方向,直奔那些钢索。金银斧本来就是削铁如泥的宝器,钢索如何够看?锵锵几声,纷纷不负众望地断裂落地。
仍旧是快得让人眼花,那斧头又安然地回到了秦仁飙的腰间,少女龙超雪在十尺开外的地方朝他说:“谢了!”然后转向风兮兮,“有胆子跟我好好决斗一场,免得打败了你也被人家说我以大欺小,倚老卖老,占你便宜。”
风兮兮活动了一下手脚,在遍地钢索中向前迈了一步,邪佞的笑容浮上唇边,“可以,不过在那之前,我有点儿私事要跟这些家伙了结。
“随你。”龙超雪冷冷地道,然后踱步到厅堂的太师椅上,坐下来看好戏。尽管明知道这帮杂碎不会浪费风兮兮很多时间,她还是忍不住讥讽道:“你最好不要让我等太久。”
他微微侧脸,露出一个绝美的笑容,却也令人战栗到极点,“放心吧。”
皇甫远骋怒吼道:“上!”
驰骋山庄所有的弟子一拥而上,谁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向死神靠近。风兮兮的面容仿佛是一张玉石做成的面具,精致美丽却没有丝毫温度,只有唇角,会随着一条条人命的瓦解而不露痕迹地牵动一点儿。地板上,渐渐地成了红色的湖泊……
“啊!”在他当着众人的面,毫不犹豫地将一把尸体旁的断剑踢起,精准地刺入一个弟子的眉宇间时,皇甫心兰的惊叫声终于响了起来。那名弟子的尸体倒向她的肩头,腥臭的鲜血沾了她一身。
她双腿一软,身子缓缓倒下。
“这……果然是盟主的死法!”江湖上各大门派武林人士俱惊,“没错,是这小子杀的!”
“为盟主报仇!”
“为武林除害!”
声浪越来越高,人群开始围攻封锁杀手的退路。面对他们,风兮兮仍然是那张玉石一般的脸庞和表情,仿佛面前只是多了几只蚂蚁似的毫不在乎。
尸体越来越多了。
渐渐的,人们明白,这个人不是数量上可以战胜的,他们聪明地纷纷止住了送死的步伐,围成了一个圆圈。没有人退却,也没有人冲上去。
他们中间的对手,一动不动地闭上了没有感情的眼睛,收手持剑立在中央,好像已经没有了战意。他的白袍除了刚开始就沾上的污渍之外,一滴血都没有溅上。
“这小子。”龙超雪不耐烦地挤了挤鼻头,她等的时间已经超出了预计,她的耐性也快要磨光了,“你这样就叫第一杀手吗?别笑死我了好不好,有这时间熊都被我杀了几十头了。”
众人一凛,风兮兮睁开了双眼,两道剑一样的目光扫过众人,缓声问:“还要打吗?”
这句话激起了愤怒,以及众人不信邪的执念。怎么说都是一个毛头小子,||乳|臭未干的年纪,再怎样厉害,面对这么多人的围攻,内力总被消耗得差不多了吧。或许只要再加把劲,就能将他碎尸万端,一雪前耻。
众人脸上的神色将他们的心念准确无误地传达到了风兮兮的眼中,他冷笑一声,真是执迷不悟的一群蠢蛋!什么江湖武林正派人士,还不是一帮只会以多欺少的饭桶,将无意义的屠杀,惯上正义的名号。
“既然活腻了,那就来吧。”扔去残剑,拉高袖筒,他的臂弯上扣着一个红色的臂环,斑驳不堪,上面嵌了一颗血色般的宝石。他按动宝石,臂环轻轻震动起来,一声呼啸伴着一道光芒传来,等众人回过神来再看时,风兮兮的手中竟多了一把宝蓝色的长剑,剑身通透冒着丝丝寒气,纵使在这样的暑天仍是寒气逼人。
“就是嘛,早该用这个了。”一边的龙超雪冷冰冰地说。
风兮兮持剑在手看向众人,“谁第一个送死?”
他的语气,轻怫狂妄。
皇甫远骋叫道:“老夫来会会你!”说着,一边狮吼一边疾冲过来,撞向风兮兮。
皇甫远骋虽是一双向掌,但威力着实不可小觑。早些年,驰骋山庄便凭借着一套“龙腾虎跃掌”雄霸武林,哥哥皇甫远驰惯使“龙腾掌”,弟弟皇甫远骋则精晓“虎跃手”,二人配合天衣无缝,所向无敌。现在虽然是单面对敌,功力也是不容小觑,许多拿剑的高手,都败在这一双向掌之上。
风兮兮只是皱了一下眉头,便开始应战。只见皇甫远骋左右开弓,掌风所到之处,物品尽毁,无一幸免。风兮兮似乎知道这一点,不采取正面硬攻的方式,而是展开浮光掠影的身法,轻飘飘地躲避着一波又一波的攻击。
这样一来,皇甫远骋占不到他什么便宜,但风兮兮也没有什么进展,两人就这样一直耗下去。
随后的刹那之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原本应该在皇甫远骋前头的风兮兮,忽然消失了踪影,整个大厅之内,没有一点儿他的气息。众人讶异地睁大了眼,像见了鬼一样吃惊。皇甫远骋也是无比不解,他摆着防备的姿势,眼睛四下搜寻着那株白色的身影。
莫非……真的凭空消失了不成?皇甫远骋正待放开喉咙喊一声,忽然只觉身后一阵疾烈的劲风袭到,他暗叫一声糟糕,却来不及回头。风兮兮的剑尖已经抵住了他的后心。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剑尖抵着皇甫远骋的后心停了下来,没有刺进去。风兮兮冰冷地问:“老头,你怎么说?”
皇甫远骋叹口气,沮丧地垂下了双手,“今日报不了仇,反被仇人羞辱,你杀了我吧!”
风兮兮哈哈一笑,“杀你?要杀你我早就动手了。算了吧,看在你是天下第一美人的叔叔的面子上,我不杀你。”说着还真的收起了剑。
皇甫远骋一惊,回头看他时,他又恢复了那种吊儿郎当的玩世不恭样,抱臂微笑着。
皇甫远骋道:“你今日不杀我,总有一天我要杀了你,为大哥报仇!”
风兮兮不在乎地说:“随便你,希望你可以活到那一天。剩下的人,哪个还有不服,想来露露脸的?”
谁还有那个胆子?虽然没有被吓得屁滚尿流,但是也差不多了。
“没有了吗?”他的唇角,渐渐浮现出一抹奇异的笑容,然后身影飞快地掠向皇甫心兰所在的方向,下一秒钟,整个人和昏迷的皇甫心兰一齐消失,只留下一个声音在大厅中回旋——
“那我就和美人双宿双栖去了,不要想念我呵。”
“混账王八蛋!”龙超雪从太师椅上弹跳起来,“浑小子休想跑!”她怒不可遏地追了出去,身法也是快得让人咋舌,转眼便消失无踪。
满大厅的人,纷纷目瞪口呆。“这……这是人吗?”
就连皇甫远骋,也是一副呆滞样,完全忘了侄女被掳走的事实。
之后,江湖上流言纷起,无一例外是关于天下第一杀手风兮兮。有人说,风兮兮与那神秘少女龙超雪是同门弟子,为了争夺绝世武功笈发的继承权大打出手;有人说,风兮兮不但是天下第一杀手,更是天下第一采花贼,皇甫心兰恐怕要受尽他的凌辱;更有人说,风兮兮根本不是人间之人,乃是上古时期修炼成精的异类……
第二章
快意居位于残门岭的岭尖上,那岭地势奇险,好像一个洞开的大门,只有一道天堑相连。而快意辣文+辣文居,便是傲然挺立在那天堑中央的几间竹屋。
住在这里面的人,如果不是拥有猴子一样的身手,怕是早已摔得尘归尘上归土了。
此刻,快意居内,响彻着女子凄厉的尖叫声,“放我走!求求你们,放我走吧!”
那发出声音的女子,绝世美貌,小巧玲拢,男人见了无不垂涎三尺,她正是被风兮兮从驰骋山庄掳走的皇甫心兰。只见她梨花带雨,哭得好不伤心,饶是铁石心肠的男人也要动容。只可惜呀,如果面对她的是一个粗衣布杉,邋里邋遢的龙超雪,那一套就完全不管用了。
龙超雪坐在竹屋前的凉亭内,石桌上摆了一些素斋,清粥馒头,竹笋青菜。她慢条斯理地吃着早饭,咬一口馒头,喝一口粥,神情非常快活。
两个馒头下去,粥没了半碗。她吃饱了,抹抹嘴看着皇甫心兰,作出一个奇怪的表情,“真是怪了,我又没拿绳子绑着你,也没逼你吃什么定期发作的毒药,你想走就走呗,在这里哭什么?”
皇甫心兰差点儿为之气结,这个龙超雪是不是忘记了她住在连猴子都懒得爬上来的悬崖上啊?要是能走的话,自己还用在这里哭吗?!但是她又不想跟这种粗衣寒酸的人讲话,于是仍旧在那里抽抽答答地哭泣。
龙超雪等了半天,却发现皇甫心兰的眼泪怎么都收不住,看得她心烦意乱,只好说:“喂,要是你饿了的话,过来吃点儿东西吧,吃饱了才有力气走,对不对?你放心,我那个师弟下山去了,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的。
皇甫心兰确实是饿了,但是一向娇生惯养的她,一看那些粗陋的饭菜,就忍不住作呕,哪里吃得下去?她摇摇头,继续哭。
龙超雪大大地叹了口气,“天爷爷啊,你到底要怎么样嘛?你哭得我好烦,你知道不知道?我这个人耐性是大大地不好,你再哭,当心我会失控扔你下去哦。”
她这话有了一点儿作用,皇甫心兰虽然止住了哭声,但是眼泪还是不停地流。
一个时辰过去了,两个时辰过去了,龙超雪由先前的双手撑腮,变成现在的埋头大睡。等她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月上中天。她揉揉眼看过去,皇甫心兰不见了。竹屋里亮着灯,时不时飘来一阵好闻的食物香味。
龙超雪吸吸鼻子,不是她夸口,她从小就有超乎常人的敏锐嗅觉,任何事物只要经她一闻,不出半盏茶的功夫就能识别出来源和途径。师傅在世的时候常叫她闻世间百物,她早已轻车熟路了。
脆皮桂花鸭,凝香鲈鱼,红焖狮子头,蜜味叉烧,银耳莲子羹……还有一整坛正宗的山西汾酒!
她睡着前吃的那是早餐,现在天都黑了,那就是说她至少漏掉了一顿没有进贡五脏庙,难怪饥肠辘辘呢。还等什么,当然是冲进去饱餐一顿喽,至于食物的由来嘛——让它见鬼去好了。
龙超雪推开竹屋的门,眼前映人一幕缠绵的春光图。皇甫心兰衣衫不整地小口吞食着银耳羹,发髻也有些凌乱,而她所坐的座椅,竟然是风兮兮的大腿!
察觉到有人闯入,风兮兮抬起头来看了龙超雪一眼,笑道:“要不要一起吃,师姐?”
这个浑小子,原来是怕美人吃不惯山里的粗茶淡饭,下山去周游造访各地的美食名店去了。他倒是够体恤的,不愧是风雅的采花盗。
龙超雪愤恨地瞪了他好几眼,恨不得用这目光把他的心剜出来似的怨毒。然后她猛地一甩门,进了自己的房间不理他们这对野鸳鸯。
风兮兮的俊脸上,浮现出一抹难以言喻的笑容,但很快便消失了,他低下头,仍旧专心致志地喂饱怀中的“猎物”。
不一会儿,隔壁的厢房里便传来了令人心颤的销魂声。龙超雪钻进她那床破被子里去蒙住脸和耳朵,但是那声音好像长了翅膀和眼睛似的,直往她耳朵里钻。她实在受不了,踢开被子端开门冲到残门岭的最高处,对着茫茫夜色用尽所有的内力狂吼:“风熙言你这个王八蛋!你不得好死善终——”
把这句话连吼三遍后,她坐了下来,抱着膝盖回想起半年前的一幕。
半年前,有着山间怪客之称的师傅万雨来把他们叫到跟前,嘱咐他们师姐弟俩以后要彼此照应,随后留下一张令人费解的图便撒手人寰。安葬完师傅之后,他们回到空空荡荡的竹屋,彼此对视良久都没有开口。
他们俩都是师傅从小带大的孤儿,父母在水患和饥荒中死去。万雨来并不是一个慈悲心肠的人,他只是看两个孩子天赋禀异,是习武的良才,才将他们带回来抚养,想让其中之一继承衣钵。他给女孩起名龙超雪,给男孩起名风熙言,龙超雪长风熙言半岁,因此居为师姐。
龙起雪和风熙言从小一起长大,习武起居朝夕相伴,可是彼此性格相差甚巨,做什么事都合不到一块去。风熙言争强好胜,龙超雪却邋里邋遢,凡事只要过得去就好。两人十八岁那年,师傅宣布已经无物可教,让他们各自出山打拼,随便怎么闹腾,但有一点,不可与那些所谓正派人士的武林中人萌发半点儿情愫,否则便死无葬身之地。
意见不合的两人出山后便各自分开,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不到一年功夫,天下第一杀手,封喉浪子风兮兮的名号便如火如茶地传开来。而龙超雪则漫不经心,先去赌场玩一圈,再到洞庭逛一逛。完了之后觉得哪里都没有残门岭的生活自在,于是抬脚又回去了。
风熙言很少回来,偶尔的碰面也只是为了庆贺师傅的寿辰。他的寿礼一次比一次名贵,什么虎参,肉芝,千年玛瑙,灵兽裘皮等等等等。显然他这个杀手已经身价飞涨,不比从前。
龙超雪对那些物品避之惟恐不及。所以当风熙言第一次送给她一块价值连城的龙形活玉时,她只是看了看就随手放在一边。打那以后,风熙言没有再送过她什么东西,她也落得轻闲自在。
原本以为,她跟风熙言不会有什么交集,两人就这样平常地过完一生互不相欠。然而一切都在半年前的那个月圆之夜被改变,他们不再是师姐弟的关系,而是成了陌路人,甚至是仇家。
怪只怪自己不好,为什么要深更半夜地跑出来赏月喝酒。
那个夜晚,是他们师姐弟有生以来第一次单独坐在一起喝酒。瀑布,巨石,冰冷的水潭,一轮明月挂在空中,是寂寥还是高傲,无从知晓。龙超雪忍不住侧过脸去看了看半天没有言语的风熙言,意外地发现了他的脸部轮廓竟然是那么的好看,精雕细琢就像玉器一般。那眉眼如此清冷,唇角含情未露,虽然在年纪上还只是个未脱稚气的少年郎,却已经有了成年男子的风韵和气魄。
姐弟俩各自抱着一坛桂花酿,除了沉默,就是咕嘟咕嘟地灌酒。坛子很快见了底,龙超雪摸摸发烫的脸颊,再次看向风熙言,他的脸却没有变色,甚至没有波澜起伏。沉寂了片刻,他静静地回过头来,也看着她!
龙超雪不由得心跳漏了一拍,月光下他的容颜,真的美得叫人窒息!
还在沉迷之际,他却已经凑上前来,气息近在咫尺。“啊!”龙超雪正要躲避,却被他捧住了脸颊,魅惑的声音响起,像姑苏寒山寺的钟声般低沉,又像田中的麦笛般轻柔。
“别动。”他说,紧接着一片柔软的触感覆盖在自己的唇舌上,淡雅的酒气混合着阳光的味道,实在令人心驰神往。他顺手解开了龙超雪的发辫,深褐色的长发顿时泻了一肩。
风熙言的舌尖就像一条灵蛇一样在她的口腔里来回穿梭,试探着另一条丁香小舌的反应,轻轻一触碰就离开,然后再更加缠绵汹涌地席卷而来。风熙言的臂膀相当有力,龙超雪只觉得自己的内力都要被他的双臂吸收干了。
好像被摩擦了一下,风熙言不快地皱起了眉头,修长的手指伸人龙超雪那件粗糙的外衣,三下五除。地把它解决掉。满意地看着仅剩下肚兜的龙超雪涨红了脸,他低头一阵轻啄,龙超雪讷讷地出声:“师弟……”
“叫我名字。”他低声地命令,惩罚性地蹂躏了一下那片红唇,“以后都不可以叫我师弟,听到没有?”
“熙……熙言。”
“这才乖。”
龙超雪忽然一呆,他该不会……师傅才死了多久啊?这臭小子就吃起窝边草来了!
“等等,师弟——”她急忙推开他,急着爬起来。
被推开的风熙言很不满意,“我说了,叫我名字!”
“熙言。”她说。看他点头之后连忙补充道:“师傅尸骨未寒,我们又是同门师姐弟,做这样的事情也太伤风化了吧!”
风熙言从鼻子里冒出一声冷哼,龙超雪知道刚才说的话不符合自己惯有的性格。她向来也是视规矩如狗屁的人,怎么现在一本正经地扮起淑女来了。但是不这么说,难道讲“兔子不吃窝边草,师傅说不定在天上看着”这样没品的话吗?
别过头去的风熙言忽然抱住她,就地一滚,两个人从巨石上掉下来,“通”的一声砸入底下的水潭里。瀑布声哗啦啦地掩盖了龙超雪的尖叫,毫无预示的水流袭来,又冰冷又呛人,龙超雪拼命地挣扎,奈何被一双手臂钳住,动弹不得。
难道她堂堂山间怪客的传人,竟要淹死此地?好没品的死法,她不要。
但是想归想,她的意识还是渐渐地模糊了。
再醒来的时候,太阳升起老高了。她的衣服平整地摊放在一边的巨石上,已经被晒干。她身上盖着一件白色锦缎外衣,不消说就知道是某人留下来的。
龙超雪又气又急,裹着外衣把风熙言骂了一千遍后,穿上晒干的衣服。幸亏这是险要地带,人迹罕至,否则她哪还有面目活在世上。
泄愤似的把风熙言的华丽外衣扔在地上狠狠地踩上几百脚,直到腿脚发麻为止。她气狠狠地回到快意居,但已是人去楼空。
“好哇,有本事你就不要回来见我,否则我一定会砍下你的狗头!”
自那以后,她再也不能过自己随心所欲的生活,脑子里成天被一个身影所占据。任凭她如何用力地劈柴,如何飞速地在山间攀崖都没有办法甩掉。她不敢再去那个瀑布水潭,因为只要一去,晚上的梦境中必然会出现他那恶魔一般邪恶却美丽的面容。
“岂有此理,风熙言!风熙言!风熙言!你这个王八蛋!”龙超雪用力地踢出一脚,山里的树不知道被她用这种方法震倒了几棵,难怪她的柴禾从来不缺。
不行,她龙超雪向来是什么事都不往心里去的乐天派,怎么可以为了一个小自己半岁的小子丢了日后的快乐时光?说什么也要找到他把他碎尸万段,解了心头之恨才行。
主意打定她立刻下山,却意外地听说什么狗屁驰骋山庄擒获了第一杀手风兮兮,准备公开处置的传言。有没有搞错,他只能死在自己手上,旁人哪有那个资格去杀他?龙超雪立刻愤恨地赶往山庄,终于在那老头的剑离他还有几公分的地方出手劫住,保全了他的小命。
然而这小子,居然满脑子都只有美女和好酒,这样也就算了。他竟然还说出讨厌丑八怪这种杀千刀的话来。
当时他这么说时,自己的心头立即凉了半截,要将他杀之而后快的欲望更加强烈。
想到这里,龙超雪忍不住又狂吼一声:“风熙言,你这滛贼,去死吧!”
“你舍得吗?”
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熟悉得不能再熟悉。龙超雪猛地一回头,风熙言立在两丈开外的石头上,抱臂与她对视,神情说不出是笑还是冷。
龙超雪杀气腾腾地说:“用你的狗命来验证好了!”说罢提掌运气,朝着他所在的方向击出,乱石飞溅之时,风熙言的身影立即飘移,声音远远地传来:“我看你就是舍不得。”
“给我站住!”她边追边击,沿途道路被破坏得不成样子。
他忽然止住了步伐,回头等待她。龙超雪一个大惊,连忙收住攻势,但仍是撞上了他的胸膛。
“为什么这么想要我的命?”他问,嘴角溢出一丝笑意。
“我清理门户!”龙超雪及时想到一个理由,脱口而出。
他挑眉表示不解。
“师傅叫你不要跟那些武林败类暗生情愫,你败坏门规,我当然要罚你。”龙超雪趾高气扬地瞪视着他说。
“我没有喜欢她。”风熙言淡淡地道,平静的眼眸里流过一丝明亮的光芒。
“胡说,我可没?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