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爱你鬼灵精

爱你鬼灵精第5部分阅读

    “小傻瓜,大哥若笑你一声,也就不配当你的大哥了。”他的声音低得像耳语。“我知道你的心理,你心慌而意乱,将信又将疑,所以我不曾强迫你改变。可是,宝宝,你愈长愈大了,你的身体将开始发生变化,你会逐渐成熟,女性的特征会慢慢显现出来,你纵然有扁鹊之能也无法阻止自己身体的发育,你终究要面对现实的,不是吗?”他深深的看着“她”,声音好平静。“以前,我只爱你的活泼可爱、率直认真,甚至你的调皮捣蛋。而今,我更增加了些东西,我爱你的千变万化,爱你称得上传奇的来历,也爱你即将面临的成长与苦恼。不论你是男是女,我待你的心一如初衷。”他瞪大眼睛,望了他好久好久。他感觉自己的眼眶不争气的发热,心里有几百句话要说,全梗在喉头,只得将脸理进他的胸膛。这颗心啊,若藏有万缕的情丝,也会像蚕丝一般全索绕在他身上。说不出的深情款款啊,奈何,他只是个孩子。

    上天似乎也受了感动,点点雨花如飞絮飘落,打在雨篷上,叮叮步步,似一曲轻快的舞乐,透出微光的风灯亦随之摇摆起舞。“冷不冷?”

    “不冷。”宝宝搂住他。“入夏了,下雨凉快。”他喝一杯酒,又拿颗果子喂入宝宝嘴里。“晤,大哥还没告诉我,有女妖精缠住你因何怪我?”

    “你若肯回复女儿身,‘第一美女’的封号非你莫属,只消你往我身旁那么一站,其他的女人非自叹不如而打退堂鼓不可。”一番话说得宝宝发窘,卫紫衣转而正经道:“这回得知你被少林门人追缉,心里最担心的也是这一点,怕你逃遁无门之余,改换女儿身,这世道险恶,一名美少女单身在外比男孩加倍的危险,所幸遇到唐蠡肯代你掩护,他真是个至诚君子,方正不阿。”“我也回报他啦,助他娶得美娇娘。”宝宝得意道。“这就对了。”卫紫衣忽然一笑,以愉快的口吻说道:“不过瞧地火烧屁股似的带着美人逃之夭夭,想来也吃过你的亏。”“才不呢!那小子专爱倚老卖老,如今得知自己的辈分比我小,一时拉不下脸向我长揖见礼,不走又能怎样?”宝宝眯着眼笑道:“也算便宜他了,原本说好由他护送我回北方,大哥一来,方便他卸下责任,早几个月回乡。”

    “你一向调皮,这次倒很乖巧,没有为难人家。”“唐蠡小子正经有余,风趣不足,与他同行,呵欠不停。”他笑容淘气,损人也像在绕口令,听得卫紫衣忍不住笑。“最要紧的一点,我与大哥久别重逢,有大多体己话要说,才不要那些不相干的人老厚着脸皮不识相的硬插在我们中间。”

    这话中有话,卫紫衣微一沉吟已明其意,在他面颊上拧了一把,无可辩置地道:“又来翻倒醋坛子!你周身上下就只有这一点露出女儿态。”

    “大哥偏心,总是替她说话。”宝宝不依的嘟起嘴。“真是天晓得!”他的声音略带挑衅。“我早为谁千里奔波赴江南?为谁担惊受怕、寝食难安?是为了她吗?”

    “才不呢!全是为了我。”宝宝把一颗头埋在他怀里乱钻乱揉,直揉得他一颗心全酥软了,投降了,直搂着他呵呵大笑。“够了,够了,小宝贝,别再闹了。”

    宝宝这才抬起一张红喷喷、粉润润的脸蛋,笑得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小坏蛋。“谁教你指鹿为马,欺负我。”

    “天地良心,是谁欺负谁呀?”卫紫衣轻点一下他的小鼻子,唇边浮现一抹莫测高深的微笑。“来者是客,我们自当以接待贵客的态度应对,这才不扫二领主夫妇的面子。而你与我乃是至亲,能够说笑,能够取闹,也能够直陈错处,不是吗?”“宝宝懂,这才算得上亲人。”他望着他,那眼光又坦率又真诚。“只是瞧她像苍蝇爱上蜜糖一样黏上来,愈看愈不顺眼。”卫紫衣想笑,他没辙了。这个小醋坛子!他只好转移话题,叙述别来的生活点滴,这一聊便没个休止,他有太多大小见闻能说,宝宝亦能言善道,几次战平安静的前来更换茶水、消夜,他们恍若不闻,只愿沉醉在两人的境界里,直至黎明来到,满天的云霞缤纷弄彩,醒人眼目。

    “好美哦!大哥,我们坐船太好了,有缘欣赏日出的绚烂辉“你累不累?”“不累,再坐一会儿。”这时,有人轻咳一声,说道:“紫姑娘早。”是战平。

    紫秋茹斜脱了战平一眼,这个耳报神,对卫紫衣可够赤胆忠心,居然无法从他口中挖出一点消息,甚且她一现身,他马上高声传报给船首的人听。“战平,你也一夜没睡?”

    “我是伺候魁首的人,没有先睡之理。”“呵,大当家是该为你加响。”这话回答不回答均欠妥当,战平扯动唇角,算是还她一个笑容,退到一旁去。

    紫秋茹也不再费神理他。她睡足一夜,神清气爽,特别打扮了一番,把罗衣熏香,饰环佩生辉,艳丽中透出高贵。“卫大哥。”

    她莲步款款行来,香风阵阵,卫紫衣自然知道,可是宝宝竟在这时睡着了。“紫姑娘起得好早,我们睡迟了。”“怎地,宝宝贪玩不肯睡?”

    “不,是久别重逢,我拉着他聊天聊了一夜。”他打个呵欠。“年纪老大,一夜不睡可吃不消了,容我们失陪,午后再叙。”

    紫秋茹明知他体力好得惊人,即使三天三夜没睡,他若要将人大卸八块就绝不会多出一块,要你眉心中剑一命呜呼也绝不会误削去你的鼻头。可是,人有脸,树有皮,他既开了口,她也不能教他变脸变色。“卫大哥请便,反正来日方长。”“紫姑娘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船家便是。”“都是自己人,我不会客气的。”

    “如此我便放心。”卫紫衣将宝宝整个人横抱起来,经过她身前时,宝宝突然朝她眨了眨眼,她道是自个儿眼花,可是没错,那小鬼挺坏的,故意装睡。“他…他……”

    “怎么?”卫紫衣停步,瞧了她一眼,见她手指着宝宝,宝宝睡得正酣,他心疼的一笑。“这孩子真是累坏了,想想他受了多少苦,是该好好的睡一觉。”

    紫秋茹气结,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有独自懊恼。真个是:为君薰衣裳,君闻兰麋不馨香;为君盛容饰,君看珠翠无颜色。情路难,无关风,无关月,只在宝宝反复间。

    最后一抹斜阳渐渐隐去,天际星辰闪烁。下船登陆,他们重回梁家庄,对宝宝则是第一次。

    紫秋茹渴望重回梁家庄,因为这里有她和卫紫衣的共同回忆,没有宝宝这个多余的。不过,聪明过人的她同时知道,要说服卫紫衣重回梁家庄只怕有困难,要说动好奇心旺盛的秦宝宝走一趟,容易得多。在船上,她觑个空,告诉宝宝,邱凤女和梁晚星偷偷苦恋的故事,也不知他们能否有情人终成眷属,还是被迫活活拆散?

    “唉!”她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那天和卫大哥无意中撞见他们的情事,我晓得他也是很关心他们的发展,只是,一来他一个大男人不好意思管人家的私情,二来也怕误了带你回少林寺领罪的时限。”秦零宝一听她软语轻声叫“卫大哥”,就一肚子不舒服,“大哥”是专属于他一个人的,这个紫秋茹仗着他是二领主的小姨子,比之闺秀派的祝香瑶更直爽大胆,并且她乃一宫之主,言行举止充满自信,较之祝香瑶更难应付。

    “虽然我不知你在玩什么把戏,就算我吃不得你激,走一趟梁家庄解开迷题也是好的。不过,我有条件。”“什么条件?”

    “你必须和令姊一样,叫我大哥一声‘魁首’或‘大当家’,不许叫‘卫大哥’。”这醋瓶子一翻倒,果真厉害得很,连称谓都马虎币得。

    紫秋茹不由变了变脸,随即道:“有何不可?”战平适时送参场给宝宝,不忘捡两样甜点好诱他喝下参场。

    宝宝微微皱眉,他倒忘了,回大哥身边便需每天吃这些劳什子的草根树皮。“战平,你是侍卫不是仆役,不必做这些事。”

    “不会武功的仆役带出门只会碍手碍脚,你将就些吧!”“那就委屈你了。”“不委屈,只要你喝了它,不教我为难。”宝宝皱了皱小鼻子,只好喝了。

    后来也不知宝宝向卫紫衣说了些什么,终是如愿地再返梁家庄。这次,他们不借住邱老舍家,而是向大庄主梁员外借宿,一来房间较多,二来邱家的情形已得知,正需了解一下梁家的底细。梁员外虽慷慨的方便出外人,但整个梁家,甚至整个梁家的气氛都不对,常见有人窃窃私语,看到他们又散了。

    “大哥,”吃过饭,宝宝来到卫紫衣暂住的房间。“这里的人都怪里怪气的,上次来也这样吗?”这屋子原是二少爷梁晚星的书房,但听说赶考去了,正好空下来,也真不巧,特地来此,见不到故事主角之一。“也不知出了什么事,这次来与上回的感受全然迥异。”卫紫衣正在翻百~万\小!说桌上的书,全是四书五经之类的线装书,有两本还是前代留下的旧版本,价值很高,由此可见,梁员外对儿子十分爱惜,舍得栽培,自然期望也就高了。“梁晚星到底有根底,这些书全被他翻旧了,里头还满是批注。”“那又如何?”“这里有一篇他做的文章,写得四平八稳的,见解亦佳,这样的考生假使遇上公正严谨的主考官,名落孙山的绝不是他。”“那又如何?”宝宝还是不懂。“知子莫若父啊!宝宝。”他脸上带着看有所思的表情,感觉有点严肃。“梁员外想当然很清楚儿子的实力,知道梁晚星迟早有官可做,而且,上回我试探性的问邱老舍提起梁晚星这少年书生,邱老舍亦是一脸与有荣焉,说这孩子一出世就有一位卜卦老者来村里,预卜他日后必做高官,光宗耀祖。这事不但梁员外深信不疑,连村里的人都相信。你想想,一旦梁晚星当了官,改换门楣,梁员外肯让儿子娶一个小村姑为妻吗?如今他尚未考中,梁、邱两家已是门不当户不对,两人才需偷偷幽会,一旦考中,绝无成亲的机会。”“那怎么办?”“清官难断家务事,我们只有冷眼旁观。”

    宝宝急了。“若要袖手旁观,今日也不必绕道来此。”卫紫衣失笑。“怎么,你当小红娘当上瘾了?”“大哥——你一定有办法的。”又来耍赖。

    “晤,试试看好了。”卫紫衣颇感有趣地道:“姻缘天注定,我不敢横夺月老的饭碗。不过,这些村民的诡橘态度倒是教我好奇,如刺鳝喉,不拔不快。”

    说罢,吹熄烛火,他带了宝宝溜出书房,由后院翻墙而出。清风徐徐,月上东山。乡间居民睡得早,一幢幢屋宇掩蔽于夜空下,只有极少的几户仍有微光透出窗口,或许正在修补农具,或有勤勉的妇人仍在纺纱,还是闺中少女偷闲为自己的鞋子绣上一朵花……一切是如此的安宁,不像曾发生过马蚤动的样子。

    远处林里传来了夜骂的歌声,哀怨的调子既抒情又轻柔。一切都那么迷人、和谐,使人几乎忘了出门的目的。

    晚餐不算精致,但很丰盛,主人家现杀了一只母鸡,还有鱼、蛋、猪脚、蔬菜等,林林总总七、八施。宝宝是最讨厌猪脚的,看了就倒胃口,目光只对唯一盘白兔饺,是梁府的独家好莱,果然皮薄馅美又多汁。饱食一餐,出来散个步也好。宝宝产生这样的错觉。

    “那个梁员外都一大把年纪了,仍不知节制,连啃了三块猪蹄,居然也没生出猪头猪脑的儿子。咦,说来奇怪,怎么没见梁家大公子?是没了,还是出外?”

    “宝宝,节制一下你的好奇心如何?”这一问把宝宝问住了,想想也好笑,也荒唐,来此是为了梁晚星和邱凤女,算不算“狗拿耗子”姑且撇开,若又问起大少爷梁耀目,真正是多管闲事了。“也对。目标需明确才不至走错了方向。”

    “这才是,而且你需谨记,我们都是外人,‘强龙不压地头蛇’是自古明订的道理。”他有预感,此事内容不单纯,管得管不得仍是未知数,要教宝宝有心理准备。

    宝宝笑得灿若夜星,让他放心。到了邱老舍屋前的树篱外,已有一婷婷妙人等在那儿。“这叫‘心有灵犀一点通’,大当家的,我就猜着你会来。”

    紫秋茹倩笑吟吟地候立他们走来。她晚妆初成,只淡淡施点粉,不抹来,更衬得肌肤胜雪,与白天的浓艳不同,别有一股清新俏丽。

    “紫姑娘心思敏捷,倒比我俩快了一步。”卫紫衣不明白她因何改口,但他不会多事,好比当初她突然叫他“卫大哥”一样,挑挑眉就算了。

    “正是。”她喜孜孜地笑道:“不用去询邱老舍,方才我进屋里寻不着邱凤女,却见邱成贵在竹榻上挺尸,逼问之下,才知邱风女和梁晚星两人双双私奔了,到现在仍寻不回来。我就瞧邱凤女不是普通村姑,她外柔内刚,极有主张,果然有勇气追求自己的终生幸福。不过,邱老舍一气之下病倒了。”“要不要紧?”卫紫衣对邱老舍颇有好感。

    “有老妈子照顾他,没事。”卫紫衣心想天色已晚,明早再来探望他。三人往回走,心中各有所思,解开了一道谜题,问题仍然存在。

    宝宝头一次来,算是局外人,单纯的高兴拨开云雾见青天。“发生这等大事,怪不得村里的人都在窃窃私语,实在也不是光彩事,难怪一见咱们走近便全闪开。呵,村庄里的第一才子,所有父老的殷切盼望,全因这件丑事而完全走样。梁员外居然没病例,还吃得下三块猪蹄,总算想得开。”奇怪他念念不忘人家吃了三块猪脚,还真想不开。

    紫秋茹亲眼目睹他们的私情,亲聆他俩的山盟海誓,自是偏袒他们的。“若不是走投无路,谁愿意出此下策?哪个女儿家不想要三媒六聘,人人花轿来抬?他们这样做,也是想造成事实,使顽固的双亲认下这门媳妇。”“只怕是一步走错,满盘皆输。”卫紫衣冷眼旁观,看得分明。“依我看,梁员外早已胸有成竹,不是简单角色。”

    紫秋茹眉宇轻颦。“生米已煮成熟饭,他又能如何?”世事难料,卫紫衣无法置评。一夜再无言语,各自安歇。

    第二天吃过早饭,卫紫衣带宝宝去给邱老舍医病。他也没什么大病,只是流言难听,都说他家女儿恬不知耻,乌鸦也痴想做凤凰,可怜的二少爷被她毁了前程,唉,总之家境比人穷,变成苦主也没理;再则也是思念女儿成疾。邱老舍见着一个知意人,猛然拉住卫紫衣的手不放,涕泪纵横:“我家凤女,平日在家侍奉我十分周到,那时也不觉她特别好,等她这一走,只剩那不肖子和我大眼瞪小眼,才知女儿是宝,儿子是草。”

    “真是老傅悔!”邱成贵从窗口经过,听得大不是滋味,扬声道:“守住家声的儿子,您当作是草,败坏门风、遗羞祖先的不孝女倒是宝了。就有您这不通气的老子,才养得出不知廉耻的女儿,真是停晦气数!”“你……你不准糟蹋自己妹子!”“是她糟蹋了我,害我如今走出去都没脸抬头…”

    “你闭嘴!”邱老舍气得发抖,不住咳嗽。“您那知寒着热的孝顺女儿现在不晓得多么风流快活,还会想到顾念老子吗?”邱成贵平日常教妹子压在上头,今日方得扬眉吐气。“不肖子!不肖子!”卫紫衣看不过去,横了邱成贵一眼,斥道:“你走开些吧!”

    他锐眼如鹰,邱成贯不敢再骂,畏畏缩编的走了。邱老舍止不住流泪:“养子不肖不如无啊!我的好女儿,你怎么还不回来?爹绝不相信你会诱拐男人私奔,一定是二少爷诱拐你…你怎不早跟爹讲?凤女啊——”“老丈,你节哀吧!他们没有谋生之能,总是要回来的。”

    “你哪里知道世态炎凉,昨日把你当近邻亲友,今日当你是脚下污泥,‘人情翻复似波澜’,人心的善变我这几日是尝得够了。”邱老舍收了泪,一肚子的委屈倾泻而出。“我要她回来,又怕她回来,人情冷暖,早已今非昔比。”卫紫衣只能安慰他:“老丈既说得出‘人情翻复似波澜’的大道理,怎么反倒悟不通‘世事浮云何足问,不如高卧且加餐’?孝顺你的,当是前世欠你;不孝顺你的,当是你前世欠他你何必想不开,逆境既来把它当作被盖,反正儿孙自己有儿孙福,等你老人家绿尽席散,到时,各人需受各人的苦,各人自享各人的福。”“是啊!”邱老舍点点头,微带感慨地说:“我一生不曾做过有亏良心的事,又有一子一女,虽然称不上享富贵,却也衣食丰足,算是有福的了。还上一两椿逆心事,也算公平,否则对那些挨过饿、受过冻的人,老天爷也交代不过去。”

    宝宝嗤的一笑。“老丈能这么想,你这病便好了大半。”留下一张药单,吩咐老妈子抓药来煎,又约好傍晚再来探望,两人回转梁家。

    村里的人瞧见他们都只是远远的看着,好像他们是从天外飞来的怪物,可亵玩名大孩子见他们要走进梁府,终于忍不住高声笑道:

    “你们说奇怪不奇怪?他们住梁老爷的,吃梁老爷的,却又从那马蚤娘们家里走出来,还帮马蚤赞他爹看病,他们到底是哪一边的?他们不知梁、邱两家已经誓不两立了吗?”惹得其他孩童嘻嘻哈哈,帮腔帮势。宝宝作势要转身,卫紫衣伸臂揽住他肩膀,强自劝慰:“不必与他们一般见识。”对村童的嘲弄全不加理会。

    “真气人,怎么个个都是势利眼?只知踩低邱凤女,不敢对梁家放一个屁。”“这还不明白吗?他们许多人是佃户,要靠梁家穿衣吃饭。千斤的大道理,也比不上肚皮作怪!”他很洒脱地说,宝宝前时吃过苦,倒释然了。进了梁家厅堂,梁员外正与珠宝据客在做买卖,一副恰然自得模样。怎么同样为人父母,一个伤心病倒,一个没事人样?宝宝愈着愈糊涂,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梁员外生得好忠厚相貌,待人亦和气有礼。“贤昆仲回来得正好,”他笑着招呼卫紫衣和秦宝宝。“我正愁不知拣哪样好,你们打江南来,眼光想必不同,帮我出点主意可好?”他们不明原因,只有先往桌上瞧,一个个首饰盒全掀了盖,有赤金的、金包银的、金包铜的各类金铁、项炼、耳坠、戒指,还有几件玉器。“这个金包铜的戒指和钗子,我意思是留几件起来,留给家里的小厮娶亲用,也算主仆一场。”他神清气闲,十分从容。“这娶媳妇嘛,当然选用赤金的才体面,另外加几件金包银的留做平日使用,免得人家说我们奢华。”“员外要娶媳妇?”两人都感意外。

    “正是。”梁员外叹了口气。“儿子大了不由爹娘,他说喜欢谁就非娶谁不可,稍不如意便离家出走,干脆早备聘礼,成全他们算了。唉,有时想想,养儿育女到后来,反而落个没意思!”宝宝凑兴的欣赏那些金饰玉环,论手工比大城市略粗,花样也较差,没有太多种可供选择,不过,同样是迎娶村里的姑娘,邱凤女和她爹必然满意。

    他顺手拣几样比较好的,她若戴在头上陪夫君到外地去,也不至被城里人取笑为土包子,林林总总选了十来样,搁在一旁供梁员外参考。卫紫衣冷眼旁观再不会差,宝宝每挑出一样梁员外的右眼皮便跳一下,显得此人心里想的不如他嘴巴说的那样大方漂亮,可能宝宝全拣些好的,他反而嫌贵了。

    “宝宝,别妨碍员外办事,我们回房去。”他毕竟世故,把宝宝带开,梁员外瞧宝宝年纪小,又是男孩,卫紫衣也不像惯处胭粉阵的人,八成看不出好坏,所以请他们挑。

    回到失去主人的书房,卫紫衣才把道理说给宝宝听。“全是一群怪麻马蚤,一脸黑芝麻偏偏最死爱面子。”“你骂人的话翻新了!?”他感觉新鲜。“打哪儿学的?!”

    “忘了。”宝宝吐吐小舌,知道卫紫衣不爱他说粗话。“人家说乡下人心思单纯,我瞧也不见得,心眼儿挺多的。”

    “村野俚人生活单纯是真的,一年到头为了给全家人吃三顿饱饭就需忙早忙晚,大概也没多余的心思去想歪主意。”

    “也对。”宝宝一挑眉尖,笑道:“这梁家庄里外自然是以梁员外最大,村里的人有纠纷也都请他排解,算是极为体面的人,比不得乡野村夫。可是说到底,他心存忠厚、思想开通,不但原谅梁晚星和邱凤女,还打算成全他们。”卫紫衣嗯了一声,心内另有盘算。梁员外假使如宝宝所言,那是最好,虽然说如此表现出人意料之外,总算化解了一场悲剧,含笑收场,自是最美。然而,他少年闯荡江湖,阅历繁杂多广,以他之所见所闻,最保守、最守旧的地方,不是繁华都城,也非穷乡僻壤,而是像梁家庄这种自成一个小社会的村庄,为了自保,往往发展出一套用来约束自己人的村规。

    比方江南有许多以养蚕为生的村庄,为了收成好,唯恐得罪蚕花娘娘、蚕花五圣,从古到今慢慢演生出一些封闭的禁忌,如在这期间家里以外的人不准进入蚕房,或夫妻不许行房等等,若有谁家的蚕养坏了,那等于成了白虎星,不许到别家去串门子。还有一些道德严谨不容丝毫侵犯的地方,对付像梁晚星、邱凤女这等通j的男女,往往动用私刑,以警惕后人。私刑的范围极广,有沉江、放水流、活活烧死、当众投环吊死……仁慈些的便赶出村子,永世不得还乡。难道梁家庄没有一套自己的村规吗?

    “大哥,你痴想半日,在想些什么?”卫紫衣也不瞒他,直抒心中所想。宝宝听了,心头闪过一丝迷们,一双如水瞳翦眨了眨,蓦然想起二件往事,连连点头。

    “对,对。就像我沦落江南之时,肚子饿得咕噜直响,想用几个铜钱换两块面饼吃,那户农家死也不肯,是何道理?”

    “可怜的宝宝,原来你是饿瘦的。”拉起他一只细瘦小手,果然像没吃饱。“不,不。”宝宝怕他一声令下,强迫进补,连忙道:“后来在公爵府里吃得很好,唐蠡在厨房里当二等头头,手艺当真不坏,三餐之外又加两顿点心。”卫紫衣自然感激。“使毒世家的公子竟身怀易牙妙技,真的想不到。”

    “也亏得他有这一手,才能混进府中,骗到一个老婆。”“这也是一招险棋,所幸‘楚国公’并不追究。”

    “府里美女如云,多一个不稀奇,少一个不关痛痒。而且我瞧他怪得很,不爱活生生的大美女,反而对着一张画像发痴。”宝宝心里怪怪的,只因那幅画后来经他细观,不似他爹的画风笔法。卫紫衣在船上听他提过,有千百种念头也不敢直陈,怕宝宝多心,只告诉他最不伤人的一种可能性:“大概他少年时曾因缘巧合看见过你母亲,就此一见钟情,无奈罗敷自有夫,愈是得不到的愈在意,绘下图形以解相思。”

    宝宝很自然的接受丁。“真是想不开的人,有这种儿子,难怪他老娘发急,设下百花宴,明摆着要他挑一个当老婆。”

    卫紫农笑了笑撇开去,避免宝宝再生疑念,到时他一个倒转马头,又溜回江南找仇炎之问明白,可不知会生出什么事来。

    等吃过午饭,宝宝不学村里的父老午睡一下,也毋需忙农事,且出门在外要他效法卫紫衣端坐书房读书,他不落跑才怪,首先,便从梁家开始探险。

    里里外外都跑遍了,平常得很,就像一般乡间的富户,比小门小户的农家讲究些,除了主人住的正房、耳房,也有长工、奴婢住的通铺;厨房也大得多,且远离正厅,有骡房,骡子和一堆如山的柴火挤一间,骡房旁边是磨坊,有许多农具也搁放在这里;还有很大的晒场,有地客可贮藏美酒、干料、冬粮,只不知地窖的人口在哪里,当然也不让参观,万一来者是土匪的探子怎么办?“真小,比不上爵府一个小花园。怎么同样做人,居住的空间却差那么多?”宝宝想不通是何道理,也就不去想了。

    走出梁家,在通路上,见一人一骑大老远驰骋而来,惹得一群村童跟在马后跑,因为在村里,马很稀罕,骑过马的数不出几个。

    那人勒住缰绳,停在宝宝身前五步,翻身下马,见了个礼。“战平,你可到了,有没有带玫瑰松子糖来?”战平好生泄气,这小主子一见面就问糖吃。

    “有,带了。”解下一个鞍袋,摸出一包鼓鼓的东西递给他。秦宝宝挥挥手。“你去吧!大哥在梁员外家等你。”等战平一走,马上解开防水的油纸,现出一个竹编的盒子,打开来,哇,满满一盒子的玫瑰松子糖,他心喜,马上取一颗火嘴,嗯,愈嚼愈有滋味。

    这战平寡言寡语,瞧着便知不是好亲近的人,一旦处久了,才见他的好,又忠心又细心。换了马泰,不会记得替他带糖。

    吃着吃着,有几个较小的孩子便围在他四周;看他吃糖看得流口水。“要不要吃?”宝宝坐在石头上,把手平伸出去一点,让小孩自行取糖吃,摆明要吃自便,不吃拉倒。便有大胆的小男孩身先士卒,吃过后大叫好吃,不一会儿,一盒玫瑰松子糖便教人抢光光,还有抓一把五、六颗的,说要拿回去给寡母吃看看。

    “你叫什么名字?”宝宝看他不过七、八岁,没爹的孩子真可怜,穿着补丁的裤子,瞧着比其他孩子破烂些。“我叫小狗子。”“你家是种田,还是管林场?”

    小狗子不答,一个大些的孩子代他回答:“他爹死了三年,家里没有人干活,梁老爷可怜他们,就让陈寡妇到他家做一份工,好养活小狗子。”难怪小狗子自卑,做佃户好歹也一家人独门独户,强过做长工、做仆佣,顶上无片瓦、脚下无寸土可供成家立业,一辈子没出头机会。后来听说小狗子家有一间祖传的草房,梁老爷也答应等他长大,自有一些地给地耕种,宝宝心里才好过些,不过,陈寡妇一个月才能回家两次看儿子,小狗子托给族叔看管,心里又恻测然,

    宝宝寻思:“梁员外做事欠妥当。要抚孤恤贫怎不让他们母子住一起?一个孩子和母亲睡一起,又占不了三尺地。”转念又想:“也许是陈寡妇不要,怕儿子带进去帮忙干活,到时梁员外要留下他做长工,反而难以推托。”只是,他也无心去深思,这里只是他过路的地方,也许一辈子就来这一次。这里的生活,村民的喜乐与悲苦,都不与他身相关,除了同情与能力范围内的义助之外,总像隔着戏棚看人演出生活点滴,不能够溶入其中。

    走回梁家,又闷得慌,记得后面有一个鸡舍,跑去看喂鸡也新鲜。宝宝劈头问管鸡舍那中年妇人:“你是小狗子的娘?”

    陈寡妇冷眉冷眼,一脸沉郁,不大睬人。宝宝便也不理她,自回书房去。“大哥——”未进门就先听到卫紫衣的谈话声,宝宝奇怪他交代战平办事还没交代完吗?一过去,他活泼愉快的表情立即收敛大半。房里的人不是战平,是紫秋茹,她眼睛发亮,嘴角挂着含娇带媚、十足女人味的微笑。宝宝在这一刻真是恨死她了,恨她的女人味,恨她捉住一点机会就要卫紫衣面前卖弄风情。。卫紫衣听见他呼唤,伸出手来拉他过去同坐。“你上哪儿溜达这半天?我和紫姑娘正谈到你,她对于你小小年纪便习得一身医术,十分佩服呢!”“她过奖了。”他木木的说。紫秋布看来迷人极了,连宝宝都得承认。她是一朵正在盛开怒放的蔷薇,浑身上下,眉梢眼角,都掩不住使人两眼发直的成熟娇媚,加上懂得妆扮,也舍得妆扮,在乡间没人像她一天换一款新衣,惹得那梁员外执一口饭,少说偷瞄她三眼。宝宝若回复女儿身,论姿色是独占鳌头,只是那一种长时间演化而生的光鲜妩媚姿态,就不是含苞待放的他能立即拥有。“宝宝心性灵巧,自然学什么都快。”她笑着附和。

    同样是两句夸赞的话,卫紫衣口中听来受用得很,从紫秋布那艳如樱桃的点峰来唇中吐出,巴不得捡了又丢回去还她。

    好在卫紫衣对他态度不变,使他忆起他俩的约定:将紫秋茹当客人对待。这一想便心平气和,暗笑她枉费心机。“宝宝,该去替邱老丈复诊了。”

    卫紫衣携了他手同出,紫秋茹走在卫紫衣的另一边,表明她对邱老舍的无限同情,自该去探望一番。

    “骗人!”宝宝心里嗤笑:“昨夜说到邱老丈病倒,你不关痛痒,今日倒良心发现,要去还上次人家借宿两天一夜的人情。”

    三人同行,更加引人注目,一路没生枝节的来到邱家。宝宝首先把梁员外买首饰准备下聘儿媳的事告诉邱老舍,要他宽宽心,他的女儿可以放心大方的回乡等着坐花轿。

    “真的?”这真是喜出望外,邱老舍一时不敢相信。“是真的,我们亲眼瞧见梁员外找来珠宝掮客,说出要下聘娶媳的话。””“这么说,凤女回来也不用被罚了?”

    “罚什么?”宝宝不知。卫紫衣这才开口:“老丈,贵庄的习俗可与别处不同?”邱老舍心乱加麻,想不出话搪塞,便照实说了:“在找父亲那一代,对于干下此等丑事的男女,往往两口棺材买来由自家父母亲手封棺活埋!这么做固然保住家声,但杀孽太重,死者的冤气不散,曾经连着三年收成很惨,差一点饿死人,后来梁家延请道士来超渡,总算逢凶化吉,以后也没有人敢再这么蛮干。可是,礼俗规范马虎不得,便订下亲规,若再有这种事发生,只要双方都是孤男寡女,而且男方没逃,肯一肩挑,便准许他们成亲,不过仍要罚,新娘子过门只有花轿没有喜宴,往后三年如童养媳一般,早起干活,挑起全家的杂务,用三年的时间考查新娘是否勤快,够不够格传宗接代,三年期满,再选个良辰吉日摆酒圆房。”“这算什么规矩?”紫秋茹低声惊呼。起先听到封棺活埋已是毛骨悚然,然而强迫热恋中的一对男女分房三年,同样不仁道。

    事关自己女儿,邱老舍不免尴尬。“原也是一番好意,让做错事的男女以干活来赎罪,总比被活埋好,可是到后来变成“怎么?”卫紫衣追问:“新法又成了恶法?”

    “不错。”邱老舍叹了口长气。“十年前,有位叫翠花的姑娘就这样被抬入张家,虽然已发生关系,名分上只算是张阿生的童养媳,每天从早忙到晚,仍被张家的人瞧不起,只要张阿生同她多说一句话,就要遭人耻笑;这马蚤蹄子又忍不住了……什么辣语毒言都有,可叹这人心只踩低不踩高,她犯的又是滛戒,更是被当成一朵泥淖中的落花,连下田的长工都可以瞧不起她,踩她一脚,轻蔑与憎恶的目光像两条毒蛇一样日日夜夜啃啮她的心,这种日子其实比死还难过。再说张阿生正当血气方刚,家里有老婆却不能……”他忌讳的看一眼宝宝和紫秋茹,一个小的茫然不解,一个女的已经红了脸,便匆匆一语带过。“总之,有一次便教人发现捉到了。其实又如何躲得了?那么多等着找碴的眼睛天时无刻不盯着他们……”宝宝忍不住了。“发现什么呀?又捉到什么?”这一下,连邱老舍也老脸泛红,支支吾吾的。

    卫紫衣清咳一声,解危道:“宝宝先别多问,听老丈说下去。”宝空不依。“前头没听清楚,后头也一定听得糊里糊涂。”“也许老丈并不十分清楚。”

    “对,对,我也是事后才听人讲。”邱老舍赶紧接下去道。“那翠花姑娘受尽折磨,又遭人冷言冷语,那一次捉到后,在祖宗牌位下罚跪了一天一夜;张家人偏心儿子,只罚他在房里思过,张阿生却气不过,趁夜里离家出走,到外头讨生活落个清净。可怜的翠花眼见没了出头的一天,自己也投井死了。”他伸出老手比着东方。“便是老松树旁那口井,听说夜里常听到女人的哭声,没人敢靠近,到后来变成一口废井。张家受到村人批评,后来也迁走了。”

    紫秋茹感觉毛骨悚然,那口废井旁的老树曾留有她美好的回忆呢,谁知居然有人在那儿自杀,冤魂不散。卫紫衣明白了他的心。“老丈是怕令媛嫁过去也同翠花一样?”

    “但愿不会。”邱老舍升出一线希望。“梁老爷肯为凤女亲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