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爱妻无双

爱妻无双第7部分阅读

    ……临儿也要亲额娘,额娘也要乖乖的喔。」

    「我睡多久了?」悠悠张目,淳临侧卧过来,慵懒地看着守在炕床边的男人,只记得自己见过额娘后,便在回程的轿子上合眼歇下了。

    「快一个时辰了。」为她拉好丝被,祺申拨开她额前垂落的青丝,目光温柔而专注地瞅视她白皙的面容,连着三天的不眠担忧深深折腾着她,也把他的每寸心绪绷得死紧,即使已然松懈肩上重担,他心间仍为她隐隐泛着灼痛。

    「我作梦了。」

    「什么梦?」他浅笑着,眸中尽是宠溺。

    「小时候的梦。」她微笑起来,却掩不住眉眼问疲惫的苦涩。「我向额娘讨抱抱、撒着娇,她就把我抱起来,还亲了亲我,那时候……真快乐。」

    「你的模样一定很可爱。」轻抚她的腮帮子,他俯首,深邃的眸看进她泪湿的水眸。「没事的,再难熬的都过去了。」

    不由自主往他宽厚的大掌挨过去,她眷恋他掌心的温暖。「申哥哥,对不起……」闭起眼,她叹息着逸出心中歉疚,下一瞬,即被他吻住了唇瓣。

    他的吻,带着怜惜的抚慰,止住了她唇间嗫嚅的歉意,也按住了她心底连绵的不安。

    「说什么抱歉?」他横抱起她的纤腰,将她纳进怀里。「都是我该做的事。」跟他客气什么?

    冰凉的脸颊贴上他暖和的胸膛,她忘情地汲取属于他的温热气息,幽幽低叹了声,道:「王爷和福晋……一定很生气。」

    削爵,那是件不得了的大事,祺申往后所承受的压力……她可想而知。

    「我不在乎。」他握紧了她的小手,并挪至唇边轻啄。「人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限来时各自飞』,我不认同这话,携手同心才是我的做法,倘若今儿个出事的人换了是我,我相信……你也会在旁助我一臂之力的。」

    透尽温情的话语触动着她的心,她立即红了眼眶。「我不会飞走,只会留在原地,和你并肩度过难关。」

    她的回应,窝心极了,祺申不禁泛开笑容。「日后的闲言长语是避不了的,我不愿你对此心存歉意,别认为是你害了我,能和你共度难关,那是我的福气。」

    盈盈水眸溢满了戚动,能够嫁给他,是她今生莫大的福气了。

    淳临抱紧了他的腰身,动容道:「有夫如此,我运气真好。」换了别个,不一定能像他那样放开权势,协力营救她的额娘。

    淡淡的语调却深深慽动着他,不自禁更拥紧了怀中娇躯,他心底有说不出的狂喜,她确是把他视为夫君的。

    这时候,枫依进房送来晚膳,打断了两人的依偎。

    「起来吃点东西。」他扶起了她,并挪来裘衣为她穿上。

    双双步至桌前,门外突然响起杂乱的脚步声,他俩抬眼一看,目光即对上撞门而进的一抹鲁莽身影。

    大口喘着气,热雾不断从青绫嘴中吐出,她一脸张皇失措。

    「怎么了?」步向青绫,淳临轻蹙秀眉。「瞧你慌张的,不会又——」

    「格格!」握紧了主子的手,青绫着急的神情透出不忍,咬牙吞下仓皇,她哽咽道:「姚爷让灵儿出宫捎来消息,淑妃……自尽了。」

    话才一落下,淳临霎时惨白了容颜,血色从她脸上迅速褪去。

    乍然而来的噩耗还在她耳边轰轰作响:心坎立时被刨出一道血口,她整个人呆庄了,却仍感觉到胸口流淌开来的汩汩剧痛……

    及时上前拥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子,祺申满面惊愕,消息来得太过突然,他顿时也乱了手脚。

    「不……」苍白的唇瓣颤声轻喃,她强自稳住崩裂的心神,使力挣开了祺申的陵抱,抓紧青绫的手臂急问:「是错传了对不?自尽的……是另有其人,是吗?」

    青绫只是掩面哭泣。

    「临儿,冷静点。」拉过她,他试图缓和她的情绪,内心却焦灼到了极点。

    「额娘会等我的……怎么会呢?她会等我的……」茫茫然盯着地板,她双手揪紧了裙摆,泛白的指骨一如她此际的脸色,气息越发紊乱时,她只能不断摇首,抗拒所听见的一切。「我、我进宫去接她,我现在就把她接回来!」

    念头顿起,她挣开了他的箝制便马上夺门而出,教众人措手不及。

    「临儿!」眼看她踉跄奔出门外,祺申整颗心都停了。外头正在下雪呀,该死的,她会冻坏的!

    「骗人的……额娘一定还在等我……骗人的……」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罔顾后头紧迫的叫喊,她一路向前跑,用尽所有力气推开那道惨厉的消息。

    怎么会?怎么会?额娘还要和她一起过年,并将要跟她一起生活,怎么会?她不信!

    「站住!临儿!」拧颜咆吼,祺申追赶过去,终于在园门前逮住了她。

    「放开我!」竭力挣脱他的缠扰,她抡起粉拳,哭着捶打他。「我要进宫!额娘还在等着!她还在等我回去!你走开!别拦我……」她吼着、叫着,泪如雨下,从未如此歇斯底里过,也从未如此肝肠寸断过……

    「她死了!」抓牢她不断扭动的肩头,他往她耳边重重地、不留情地宣告着:「她没有等你,她自尽了!」狠下心,他要她认清额娘的死讯,宁可她面对残酷,也不愿她沉溺于幻想中,那只会徒增她的痛苦。

    斩钉截铁般的肯定字句砍掉了她唯一的、薄弱的祈望,也止住了她狂乱的哭喊,她紧捏的双拳从他胸前缓缓滑落,恸绝的目光涣散开来,惨白的脸色近乎透明。

    「死了……死了……」淳临怔怔地咀嚼梦魇般的事实,冻结了泪,却封不住淋漓的残忍,蓦然冷静下来的肉身触及到黑夜凛冽的寒意,她瑟缩起来,如进冰窖。

    额娘……她的额娘,自尽了,从此与她阴阳两隔、再不相见……

    她的心,像被人挖了一个洞,长久强撑的一份坚持崩塌了,彷佛所有的力气也接着从她身上抽离,教她连哭喊伤心的力量都讨不到。

    昏厥袭来的那刻,她彻底放弃了抗衡,颓然倒下,她合上泪眼,关闭知觉……

    也锁起了所有悲怆。

    就在他们离开宗人府不久,玉如于暗房中咬舌自尽。

    有冤不得伸的委曲求全、不惜舍弃所有的卑屈求饶……她的死,让一切成了最可笑的牺牲。

    披散着一头青丝,淳临拿宣纸当枕头,半张脸枕在纸上,面容苍白如雪。

    「格格,我扶你到炕上歇着好吗?你这样会着凉的……」

    隔绝了所有关切的声音,她睁着空洞得近乎死寂的双眸,一迳懒洋洋地趴在案头,像尊最美丽的白玉娃娃,精致无瑕,却了无生气。

    当她从昏厥中醒来,便成了这副模样。

    没有旁人预料的伤心欲绝,她不哭,也不闹,甚至只字不提玉如的名字,她只是安静地坐着发呆,让那夜传来的噩耗成为一场梦,一场醒来就不再追忆的梦。

    面对这样的淳临,青绫和枫依皆是忧心忡忡,半个月过去了,她们安慰过,也劝导过,但只得她木然的视线和持续的沉默。

    就在她们束手无策之时,祺申回来了,向他交代过事宜,她俩便福身退下。

    看着案前一动也不动的人儿,他眸光深沉,不禁忆起那个总于案头忙碌书墨,却会在他进门之后,立即回首嫣然一笑的淳临……他的气息,陡地紧窒起来。

    没了从前的开朗积极,如今的她消沉度日,活得有如行尸走肉。

    步向案桌,他直接横抱起她,怀里日渐消瘦的重量让他的心拧扭成团。这些夜里,她睡得极不安稳,常在梦中啜泣而眠,白天流不出的泪,就在更深人静时被她放肆宣泄,只有他明白,丧母之痛是如何狠狠折磨着她。

    不哭不闹,并不代表她不伤心。

    她的泪落在他的胸口,像烙铁般烫进了他的心房,他只是单纯地抱着她,已能体会她彻骨一样的沉痛,紧搂住这娇小的人儿,拥住她的心碎与苦痛,他在心疼之外,更多的,是不舍。

    不舍她孤独伤心,他却只能时刻偎随在侧,默默给予她全盘的关注和温暖。

    「待会儿想吃些什么?」抱着她坐上炕,他抚上她冰凉的雪颊,温声轻问。

    往他宽硕的肩膀寻着最舒适的位置,她把脸埋进他的脖子间,乏力地摇首。

    他也不勉强她,就让她的晚膳继续暍清粥,那是她唯一能咽下的东西。

    然而,他接下来所做的事,却在勉强着她。

    「该下土了。」

    低沉的嗓音撞进她平静的心湖,掀起了粼粼波澜,她轻闭上限,绝不让情绪崩出那道结着血痂的伤口,可是,疲惫仍像洪洪江水般,深深席卷着她。

    她好累……不想再理会任何事了,反正,她什么都做不来、管不着,那些不由人的事啊……任凭她付出再多,也换不来她想要的结果……

    「临儿,淑妃是时候下土了。」他往她耳边明确道,事情已无法再拖下去了,进不了皇陵的遗体正等待她的一句话——皇上让她决定淑妃的葬身之地。

    堆叠不休的苦痛,瞬间痛痹了她四肢百骸,忍着就要呜咽出口的酸涩,她咬牙,螓首离开了他的肩膀。她推开他的怀抱,一心只想赶快埋首被褥中,逃离他催促的声音,却被他困锁在坚定的臂膀间,逼迫她作出决定,也这使她面对痛苦。

    「临儿。」祺申轻唤着她,厚实的大掌捧着她惨白的脸容,炯亮的视线紧拙她急欲闪躲的疲乏瞳眸。「那是你的亲额娘,你不能放着她的遗体不管。」深知她的疲惫,但他无法再顺应她的沉默,更不能再继续放任她对淑妃的不闻不问,她有逃不掉的责任。

    带着训意的话,崩裂了她连日反常的平静,也让她的满怀悲愤,骤然决堤。

    「我不能放着她不管……」缓缓重复着他的话,淳临勾唇,绽出凄绝的笑痕。「是啊,我管了,然后呢?」她抬眸,表情嘲讽。「然后她却把我抛下了!你还要我怎么去管?」丢失了所有冷静,她怒喊着问他,两行清泪却潸潸滚落。

    「她是你的亲额娘——」

    「我恨她!」尖叫着打断他所有的言辞,她双眸迸出火光,把先前所压抑的愤懑全数释放。「我恨她恨她恨她恨她——」她疯狂地、不停地叫着,额娘的脸容却在心问徘徊不休,崩了气,哑了嗓,她掩面,崩溃号哭,心神俱裂。

    每一声恨,只换来心坎更剧烈的刺痛,她不懂,为何狠心绝情也会这么痛?

    失控的哭嚷敦他凛容,抓紧了她的双腕,他的黑眸紧盯着她怨恨交织的泪眼。

    「你可以恨任何人,就是不能恨你的额娘!你能忘了她的罔极之恩?」

    「她一直在利用我!」剖开了被她刻意潜藏心底多年的事实,她泪流满面,就像亲自拿刀割着自己的血肉。「她只爱她自己、只爱她的男人!她根本不想要我这个女儿!」忿怒的指控排解不了她的恨意,反倒狠狠刺伤了她自己。

    从小,她便深深依恋着额娘,为了得到她的关爱,她好学、勤奋、讨喜,生于宫闱,她比谁都要力争上游,然而,努力进取并没为她带来所预期的母爱。

    一直不愿承认自己在额娘眼中,只是颗棋子……

    「真的不爱你、不要你的话,她何苦帮你贿赂精奇嬷嬷?」低叹间,祺申以拇指拭去她断落的泪珠,道出了她所不了解的事。

    精奇嬷嬷是公主府内的最大管事,受皇帝之命执掌府中事务,同时也照顾着公主日常起居,其职责等同公主的另一个额娘。

    她怔愣住,在泪眼蒙胧间,苦看他严肃的脸庞,一时难以明白他的言语。

    「你没发现精奇嬷嬷从不过问你的事?」解读出她眼底的迷惘,他这才明了原来她并不晓得那些内情。「淑妃忧心你进府以后会被嬷嬷欺诈,因此她先行收买了嬷嬷,倾尽所有去讨好嬷嬷,就为了能让你在这儿过着平安自在的日子。」

    难怪……嬷嬷从不管束她的行为,就算她镇日往锦园跑,嬷嬷也没拿封建道学那套来训诫她,别的公主要见上夫婿一面,都得撒财求嬷嬷通融,而她,什么都不用做,就能那样随意进出闺房,不需遭受每个公主都必然体验到的恶意敲诈。

    从不知道额娘在她背后做了那么多,以往,她以为那是自己运气好,能碰上一个讲理的精奇嬷嬷,谁知道,原来这一切的顺利,全靠额娘的妥当张罗……

    「有这样疼爱你的额娘,你还要恨她吗?」他轻问,在她恍然了悟的泪光中寻到了答案,稍微让他安下了心。

    「我不懂……」她摇首悲泣,抹去怨恨的滢眸只剩一片脆弱的茫然。「既然疼爱我,为何又抛下我?我不懂,真的不懂……」

    无法接受……她至今仍不能相信额娘居然会以这种方式离弃她,她不放弃她,可她,却先放弃了自己。

    把她的泪容按进揪疼的胸怀里,祺申深深叹了口气。「临儿,别去探究额娘的做法,我们不是她,没办法理解她心中所想,你只要记得,她是如何疼爱着你。」

    听罢,淳临心口苦透,释怀了恨,更深切的悲怆却汹涌而至,她放声痛哭着,在他稳固的臂膀间哑声低泣:「我不恨她……我爱她,好爱好爱她……」

    爱之深,恨之切,她并不愿恨自己的额娘,就因为爱得太深太深……深到无法承受她把自己赶上绝路的自毁行为,更不能体谅她狠心抛下自己的决定,才会选择拿恨意来淡化哀痛、麻木情感,并企图以满腔的愤懑,淹没自己全盘的爱。

    体会到她的爱母之心,祺申为她心酸,她所做的从不为个人荣耀,争取皇宠,建立地位,也只为淑妃一人,可见额娘的自寻短见,给她带来多大的打击和伤害。

    「是我不好……明知道再也不能侍奉在侧,就该给额娘留个心腹……我怎么没替她想到那一层?」哽咽自责,她泪流不断,心中盈满了苦涩的懊悔。

    纵然出阁了,额娘仍为她设想了那么多,反观她,出阁以后就没再为额娘做过半点事……

    拥有这样的女儿,淑妃实在不该抛下的……他暗忖着,为她心疼得不能自已。

    「别胡思乱想。」扶趄她的螓首,他看进她痛苦的泪瞳,狠狠拧紧了心弦。「即便安置了心腹也不尽然如你所愿,宫里的诡谲多变,你比我更清楚。」此刻,他不禁庆幸她早已撤离那块是非地,光想到她有可能面对的险境,已教他心惊肉眺。

    紫禁城内遍布教人猝不及防的状况,在这样危机四伏的环境下生存本就不易,淳临明白那都是难以防范之事,但深重的愧疚仍围绕心问,把她压得难以喘息。

    「答应我,不管有多伤心,也得振作起来。」他吻吻她湿润的眼角,黝黑的眸子泛着怜爱。「看着你颓丧度日的模样,你知道我有多心痛?额娘也不乐见你如此放弃自己,真的爱她,就该更坚强地活下去,别让她走了也要操心着你,懂吗?」

    「对不起……」被他温暖有力的胸膛所拥抱,她哭着,不想这般软弱的,却又难以自制地要依赖着他。「我只是太难过了,我连额娘的最后一面也没看到……」

    她不敢想像,不敢想像额娘是怎么孤独地死去……她只盼能陪她走上那段路,只望在她咽下最后一口气时,仍能在旁侍奉周全,让她不至于那般寂寞地离开……身为女儿,她连最基本的孝道也没尽到。

    「临儿,你还有我。」搂紧了怀里柔弱的娇躯,祺申低沉的语音透出安定人心的力量,耐心抚慰她丧母的伤痕,亦承诺他绝不离开她。

    含泪闭目,她枕在他的宽肩上,耳畔仍绕缠着他怜惜的声音,身躯仍与他的温暖相贴依偎,但她的内心,却依旧惶然不安。

    是心底那道缺口蔓生出的藤藤伤痕,让她忘不了、也挣下开苦痛,想态意倚赖,想就这样躲藏在他的羽翼之下,却又有挥不掉的重重阴霾侵吞她的思绪……

    同时,也崩断了她全盘的信心。

    终曲 拥抱

    年假尚未结束,祺申便已卸下官服,抽身官场。

    与他交情甚好的同僚无不扼腕,但也庆幸皇帝只将他革职,毕竟削爵最严重的惩治可至流放边疆,皇帝待他,是极大宽容了。

    闻风而来的宋典,对昔日的左侍郎大人并无半句慰问,只急急重提开办书馆之事,瞧他那副热切的模样,宋书和方易中哭笑不得。

    在宋典的怂恿下,祺申略一思量便颔首了。

    再也不是当官食禄了,他也得做些事才能好好度日。

    可在外忙着书馆的事,他的心却逗留在府第里,那里有他惦挂着的人儿。

    隆冬方过,宫中传来查明谋害容妃真凶的消息,竟是众人意想不到的陶嫔,她先遣仆假充淑妃之名往太医院取得牛膝,再趁宁寿宫防守不严,换掉了容妃的安胎药。除掉容妃,也一举除去旧宠淑圮,其卑劣及狠毒使得皇帝怒涛震天,顾不得陶嫔乃户部右侍郎之女,皇帝即时下旨赐予白绫,陶嫔绞缢而亡。

    真相水落石出的那天,他携着淳临进宫安排运送淑把遗体之事,却见皇帝早在里头焚香。

    父女相见,不复以往的笑语亲昵,皇帝一迳沉默着,她也不开口感恩皇阿玛揪出真凶来还额娘一个清白,只冷冷地告知他,她决定了让额娘安身于故乡。

    旁边的太监皆为她那近乎无礼的态度捏一把冷汗,但祺申知道她失去了额娘,已不在意失去更多了……包括皇帝的宠爱。

    办妥丧事后,她也不再沉溺于悲怆中,并把生活导回了正轨,他知道只要淳临愿意,没什么可以难倒她,包裹在柔弱的外表下,她有令人折服的强韧性子。

    时间紧促的关系,致使他们无法亲临浙江挑选墓地,这是她的遗憾。

    「以后每年年假,我们都下江南拜祭额娘去。」

    当他这般承诺时,她只是垂目浅笑,不直接回应他,素手握住了他的大掌,低声说了句:「谢谢你。」

    她感激他为额娘奔走张罗、劳心尽孝,仅此而已。

    感觉到她那淡淡的疏离,他更看出她对自己筑起了心墙,不再让他轻易捉摸她的心思。

    隐约地,祺申意识到她对自己的不信任。

    「额驸爷,那个……格格已经歇下了。」

    阻挡欲进园门的男人,青绫一脸为难。

    这是淳临的意思,再也不让祺申随意进出临安居。

    「歇下了?」祺申皱眉,才酉时就歇下了?难不成……病了?

    他目光一凛,二话不说就立即越过青绫,直闯淳临的闺房。

    欸?青绫傻住,回过神时,她转过头,只见他人已推门而入。

    急促的步伐越过外厅,转瞬便已来到寝房,他敞门,却见淳临正坐在桌前,专心做女红的模样。

    「我以为你抱恙了。」

    步近她,他的黑眸紧扣住她微讶的清丽小脸,掐紧了双拳,他忍住了把她搂进怀里的冲动。

    从愕然中回神,淳临没料到他连门也没敲就硬闯进来,顿时慌了手脚。

    「我……若抱恙,会请卜太医过来,申哥哥别操心,我会把自己照料好的。」

    勉强掀唇,她放下了手上的活,自梨椅站起,主动拉起他的手。「申哥哥,我有话想对你说。」

    反握她的小手,他将她的纤柔紧紧包裹掌中,暗付着,这辈子不可能放开这个女人。

    熟悉的温暖从他掌心蔓延开来,有别于以往的细腻窝心,如今,她只觉心坎酸涩,想着这或许是最后一回的温暖,几乎逼出了她的满心不舍与泪水。

    按着她的话,他与她并肩而坐,深邃的目光一瞬也不瞬地看着她,而她却低垂着脸,不肯看他。

    「我听府里的丫头说,她们会把闲时做好的绣活送到外头的布行卖去,我也想试试看。」

    「你不必做这种事。」祺申皱眉。堂堂一个和硕公主有必要这么委屈?

    「其实很多格格出嫁了以后,都会这样干活帮补。」毕竟长年受尽嬷嬷的压榨,她们纵使无奈也得出卖劳力维持生计,这早已是公开的秘密。

    「你有需要的话,大可跟我说,我不容许你这么做。」霸道的言辞渗出了薄愠,他脸色极为不悦,不懂她有必要为了那点银子操劳吗?她想要的,他都能给她。

    「我不想依赖你。」抬起脸,她的目光坚定而温柔。「我连皇阿玛的例银都不想领了。」这些娇生惯养的日子,她过腻了,也活怕了。

    祺申沉默着,思索她语中的深意,渐渐绷紧了心弦。

    「可以的话,我还想把书画送去书坊试试,这都是我小时候想做的事,额娘曾恼过我的想法,认为我满脑子都是铜臭,但仔细想想,谁不靠劳力换取所需?我想做的,不过是最平凡的事。」

    额娘走了,她再也不必顾虑些什么,能尽情做自己想做的事,是她一直难求的福气。

    「除了针绣和书画,你还想做什么?」他问道,想了解她的全盘想法和计划。

    明白她想活得更积极更有意义,但,为何他心却有隐隐不安?

    抽回自个儿的手,淳临站了起来,而他也跟着趄身,随她纤丽的身影往书柜迈去,当她回身时,他手上多了本书册。

    紧盯着那早该交还的册子,她唇边犹挂着一抹浅笑,视线却不争气地模糊起来。「我都整理好了……」如此一来,就能断去所有牵绊了吧……

    看不见她水眸里的复杂情感,但祺申还是能瞧出她想跟自己划清界线的心意。

    「不再帮我绘图了?」艰涩地问出口,他忽尔觉得愤怒,整张俊颜转至铁青。

    即时摇首,淳临好怕自己会反悔当初的决定。「往后……咱们大概都很忙吧,你要顾着书馆,还要照料锦园,而我——」

    「我可以不要锦园。」冷硬地打断她的话,他的冷静和耐性濒临瓦解。

    这就是她今后的计划,他听懂了,而他将不在她的计划里,她的生活可以没有他的存在,更甚至,她要把他彻底摒除于她的生命外。

    揣测而来的心思,教他恼怒得几乎掐碎了手中的册子。

    敛下的眼睫始终不教他目睹自己真实的情绪,她难堪着、静默着,首次跟他相对无言。

    窒闷的空气横陈于他们中间,片刻,他放弃了与她僵持,道:「临儿,我不是皇上。」

    一语戳破了她心底最大的隐忧,她苦笑着,泪,早爬了满腮。「申哥哥……我很感谢你陪我走过那么难熬的路,真的很谢谢你为我做了那么多……」

    他的无声偎随是她在那段时日里的最大支柱,但她明白不该倚赖,愈是沉溺,便愈教她惊惧失措,她不愿让自己……惶惶活在离不开他的日子里。

    她的由衷感激登时惹来祺申的狂怒,他霍地甩掉册子,一把攫住了她的柔荑,拥抱的力道野蛮得几能揉碎了她。

    「你对我只有谢谢两个字?」难以自制的忿懑摧毁了他的理智,他怒红的双目有着狼狈的难堪,早被她一再疏远的态度拉扯得心撕魂痛。

    失控的盛怒,伴随而来的是淳临凄楚的哭音。她推拒他的怀抱,想逃离他的掌控,不愿再对他有所眷恋。「不可以的……你我皆心有所属,不可能的……」道尽了言不由衷的同时,心间溅起的碎裂之声,皆化作她疲弱的啜泣。

    「为什么不可以?我们就不能像从前那样吗?」像被人痛揍了一拳,他嘶哑的嗓音藏匿着抑压的痛苦,直想把她心上的男人狠狠抹掉,却又无法将护恨迁怒至她身上,他做不出伤害她的事情。

    她的心好酸好酸……回不去了,她疲惫得连最初最单纯的关系都不想要了,强求不来的事,不管她花费再多的力气也只得徒然时,她只能选择放下执着。

    「我无法再信任任何人了,我不要像额娘那样,被承诺了那么多,最后却落得被抛弃的下场,你知道皇阿玛的无情让我看了有多寒心吗?」淳临哽咽着道出心底的忧惧,换作从前,她不会那般在意他是否只爱着自己,总想着只要他待自己好,便已心满意足,是额娘的前车可监,告诫她绝不可把心付托在不爱自己的男人身上。

    得不到他的满心爱恋,她没信心也没办法跟他安稳地走下去,白头偕老是她的心愿,但若然他不能独钟她一人,那么,她宁可把一切放弃掉。

    「我说了,我不是皇上,我绝不可能抛弃你!」

    他明白她的恐惧,怕他要了她,日后会像她皇阿玛那般反悔誓言,她太低估她在他心中的分量了。

    稍稍拉开彼此的距离,祺申弯下身,与她泪痕交错的小脸平视着。「临儿,我真后侮当初对你讲的那些鬼话。」假如不是他先坦然一切,她也不会对他剖白所有。

    爱上她,是他当时始料末及之事,一失足成千古恨,免除了那些枝节,他们是可以很幸福地走在一起的。

    眨动泪眸,她凝睇他眼中的苦涩,不解他的话。

    轻柔拭去她的泪珠,他炯烈的黑眸深看她漾着惑然的水眸。「若知道我会有爱上你的一天,我不会在那天告知你关于淳颐的事。」

    那天的互敞心事,成了他们今日的绊脚石。

    「你说什么?」是她听错了吗?心湖泛起了暗涌,她却不敢再对他抱有希冀。

    「我爱你啊,临儿。」教她震慑心魂的字句连着他灼热的气息,一并拂上她颤抖的朱唇,他俯首吻上去,却被她偏首避开。

    撇首的那刻,只有她自己听见了芳心沦陷的声音。

    「那淳颐呢?她在你心里又算什么?」她难掩芥蒂,那是她一直不允许自己去计较的问题,但到了这节骨眼上,要不计较是比登天还难的事。

    「没有你的话,我会一直以为自己是真的爱她。」重新攫回她的身子,他把她紧紧搂住,不让她再逃离。「我遇见她的时候还很年轻,对她是一见倾心,然后我同情起她的过去,可怜她当时的处境,但那不是爱情,只是一时的见义勇为罢了。」

    如果真的爱淳颐,当年一听说她离开京师了以后,他就该不顾一切地出外追寻她,但他并没这么做,只是为她终于摆脱了苦困而松口气那般简单。

    「那么你对我,也只是一时的怜惜罢了。」困在他温热的胸怀,她按捺不住翻腾的醋意,不想被他轻易唬走了芳心。

    「我承认我以前很幼稚。」她的质疑教他头痛,唯有想尽办法解释。「后来阿哥把淳颐找回来,他也终于懂得该如何爱惜妻子,眼看淳颐幸福,我能宽心以待,也不再干涉她的事,唯独是你,明知道你不必依赖我,甚至还打定了主意要独善其身,可我却不甘心就这样放开你,我要你做我的妻,这辈子唯一的妻。」

    直至遇到淳临,他才明白过去对淳颐的情感有多单薄,淳颐的楚楚可怜能激起任何男人的保护欲,但淳临的明媚开朗,却足以融掉他整颗心,他与她每天贴心地相伴相随,那份蚀心的思念和眷爱,如何能跟那种短促的迷恋比拟?

    淳临,才是他真正想要的女人和爱情。

    被他诚挚的深情打动了心窝,也润泽了眼眸,淳临悄然落泪,首次尝尽喜极而泣的滋味。

    「相信我好吗?」道出了几近卑微的乞求,他知道她的心不在自己身上,但也希望她能把信任交付给自己。

    她相信啊,他对淳颐真的出于纯粹的正义戚,她明白呀!

    她抬起脸,滢滢泪眸凝望面前这张俊秀的脸庞,这个教她从小便已深深倾慕的男人……

    「申哥哥……」

    「别喊我哥哥,我根本不把你当妹妹。」他的额抵住她的,觎着她泪湿的大眼,他叹了口气,老早就想叫她去掉那无谓的称呼。「你我拜过天地也喝过交杯,更有了夫妻之实,你还能把我当哥哥看待?」

    「交杯?」轻蹙秀眉,她一脸茫然,记得新婚夜压根儿没跟他喝过酒呀……

    「有,后来咱俩喝了。」她无辜又迷糊的模样儿撩起了他的情欲,他挨近吻上了她,倾尽柔情去魅惑她。「忘了那杯蜜酿?」贴着她娇美的唇瓣,他低嗄问。

    那杯……教她差点失态吐出的东西?

    淳临觉得又好气又好笑,这狡诈的男人!

    于她失笑间,他的吻迅速得寸进尺起来,在喘息的空档,她及时捣住他的嘴,想对他坦承之前所撤的谎言,却又被他拉开小手,再次俯身霸道地吻着她。

    这回,她无心抗拒了。

    主动环抱着他,她欣然承受他的眷宠,本已干涸的心湖被他充沛着甜蜜,她不再害怕被他操纵身心,因为她知道,自己同样也能驾驭他的情感。

    缓下亲吻,他眸色深合如潭,再吻下去,怕就要把她弄到床上去了。「看来,你也喜欢我的。」勾动笑痕,他很高兴发现她对自己并非无动于衷的。

    默然无语,她只是动容地再次环抱他的腰身,把脸挨贴他胸前,倾听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在他怀里悄悄牵动唇角。

    不明她内心欢喜,他以为她仍忘不了赫穆,不禁低叹道:「临儿,我不逼你忘了那个人,可是……你要记得我是你的夫君,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天晓得他有多嫉妒那个让她心心念念的男人!但他不想胁迫她接受自己,只想好好珍惜她,因此,他可以容忍她怀有贰心,只要她记住自己的身分便行。

    「那咱们一同努力。」低首握住他的大掌,看着他厚实的掌心把自己包裹其中,她微笑抬颜,眸中有泪。「『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我们应该能办得到的。」

    「一定能办到。」紧窒的搂抱彰显出他激切的狂喜,只要她肯携手相随,他不相信自己会输给那个她连名字都不晓得的男人!

    时近傍晚的初春犹带几分凛寒,但此刻窝在他怀里,手心与他紧密相贴……淳临一迳盈笑着,丝毫不觉冷。

    期盼已久的幸福,便是他亲口认定她为其发妻,此生下贪别的,她如愿足矣。

    遗章

    两年后

    春光明媚,海棠正盛。

    挽香亭内,两名美妇正逗着甫满一岁的小娃儿玩,愉悦笑语恰如园内花香,连绵芳郁。

    「辰儿长大后定是个俊哥儿,你可得好好调教他,别让他变成那些四处哄骗姑娘的浪荡公子哥。」轻戳晋辰的粉颊,璟月玩笑道。

    淳临失笑。「你就不能说点有意义的话吗?」

    「唉哟,老是说什么『瞧这娃儿生得龙眉凤目的,将来绝对成材呀』的话,你听不腻呀?」她嘿嘿笑,忍不住又伸手逗了逗晋辰。

    「月儿,待你做了额娘后就知道即便是些客套话,听了也会开心的。」没有当父母的不爱听人夸耀儿女的言辞。

    「有机会再说吧。」噘了噘朱唇,璟月突然凝起了眉心。「福晋到现在还会为难你吗?」方才进府时,她听见了下人的闲言闲语。

    自祺申被削爵以后,福晋气翻天了,更认定是淳临害得一家黜降官爵,每每于她请安之际说尽冷言冷语来泄忿。

    「还是老样子。」提起婆媳关系,她不禁苦笑。「申哥哥昨天才叫我别再过去请安,说去了也是自讨苦吃,但福晋是他的额娘,也是我的额娘,不去怎成?」

    「既然祺申都开口要你别去了,你还请什么安呀?福晋不会领情的。」

    「我只是想尽好本分。」而且,她也不愿再落得不孝公婆的骂名。

    「你已经尽好最大的本分了,娃儿都准备要生两个了。」

    淳临微笑起来。璟月进府后就马上帮她把了脉,确定她怀上了第二眙。

    「真希望是个女娃儿。」她内心雀跃,欢颜尽是一片期盼。

    「欸,我问你,真不打算跟祺申坦承那些谎话了吗?」璟月好奇一问,毕竟孩子都要生第二个了,她还瞒呀?

    「我不打算跟他说了。」

    「你还真能忍,换我早憋不住了。」她是一根肠子直到底的人,藏不住话。

    「只是个小误会,何需多作辩解?」轻笑着,她盈满笑意的美眸闪着慧黠。

    她是故意要让祺申抱着患得患失的心情,好让他多疼宠自己,璟月一眼就看穿了她的诡计。

    果然是从「紫禁城」里养出来的女儿,用计有够诈的。

    「也对,只要你高兴就好。」璟月笑笑的,管祺申去死咧!

    两人笑谈至酉时,璟月识趣地离开,知道祺申是时候回府了。

    抱着早已熟睡的儿子进入隆怡轩,淳临把他小心安放于炕上,未几,便听见外厅传来了脚步声,她泛开笑容的同时,娇小的身子即被拥进了宽厚的胸膛,熟悉而温热的气息吹拂过来,她耳根一阵酥麻。

    「你果然在这儿。」从后搂紧爱妻,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