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现问题是在一月中旬。现在想起来还让人不舒服。 新年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喜美子突然要给自己钱。 当时是在旅馆的床上,两个人都赤裸着身体。 “可能晚了些,就算是圣诞礼物吧。” 喜美子说着从钱包里拿出了三万日元。三万日元!耕二受到了莫大的刺激。只因为喜美子居然给自己钱,而且那钱数也不伦不类的。 “你要干什么?” 他的声音听起来几乎是在咆哮, “真没意思!” 看到耕二这个样子,喜美子不安起来。 “为什么?” 耕二跳下床问, “为什么要给我钱?” 那声音里充满了怒气和不耐烦,说话的口气也变得生硬起来, “我是喜欢和你zuo爱,可你大概也喜欢我的身体吧?我承认自己好色,但这方面你也应该不亚于我吧。” “你别生气嘛!” 喜美子终于开口了, “你圣诞节的时候都送我礼物了,我也不知道该给年轻人送什么好,只是觉得送钱的话你用起来方便一些。” 虽然说话的口气强硬,但耕二能看出来,喜美子差一点就要哭了。她手里拿着钱,手腕上还戴着耕二在圣诞节送的金色的手镯。 “我没别的意思,你别生气了!” “对不起!” 耕二道歉说。他又上了床,但是喜美子翻身从床的另一侧下了床。 “对不起了!” 耕二又道了声歉,从后面抱住了喜美子。喜美子也不动,两个人就一直那样静静地呆着。 “算了。” 喜美子开口说, “闹成这个样子,我也有责任。不过,有时候还是觉得不给你点儿钱心里就不舒服。” 说完,她把钱放进了钱包,轻轻地穿起了衣服。 自那以后又过了一个月,耕二和喜美子跟往常一样享受着白天愉快的情事。只不过,那天的不愉快和自己的不知所措至今仍不能忘记,而且喜美子肯定也记得清清楚楚。有时候总觉得不给你点儿钱心里就不舒服。 也许当时接过她给的钱会好些。耕二心里想,说不定收下钱后事情反而会更简单。 离打工还有一段时间。耕二吸了支烟,在惠比寿车站前打发时间。 “怎么?诗史不在啊?” 到了代官山诗史的店里,耕二有些扫兴。 “我不是说过了么!” 透说完冲着耕二苦笑了一下,心里却有种莫名的不安。他是突然被耕二打电话叫出来的,说是没事想出去逛逛。今天风很大,在屋子里还能够感觉一些温暖的阳光,但到了外面就变得有些冰冷。  
第五节(3)
诗史现在正在欧洲。她每年都会去那里采购两次。透担心自己这样堂而皇之地带朋友到店里去,会让店里的女孩子们觉得自己太过张扬了。耕二可不管这些,一味坚持要去,透也没办法。 “这个不错嘛!” 耕二拿起一个三厘米左右的黑色小方盒,镶着金边的盒盖上装饰着一只小黑猫。 “下星期是我奶奶的生日。” 那是个上了釉的陶瓷盒子,看样子价格不菲。这个店里的所有东西看上去都是颇有档次的。 “什么玩意儿?” 透问道。 “可能是装小物件的。” 耕二回答。 “小物件?” 那么小的盒子里能装些什么呀,透感到莫名其妙。 “谁知道!管它呢!反正女人都喜欢这类东西。” 看到耕二竟然用女人一词来说自己的奶奶,透觉得有些好笑。 店里气味芬芳,可能是由于到处摆放着毛巾和亚麻织物一类的东西,散发出一种像是香皂、又像新买的衬衫一样的味道。 耕二买下了那个小盒子。透不由得对耕二的果断感到佩服。 “时间没问题吧?” 耕二一边接过信用卡一边说, “我还没吃午饭呢!肚子有些饿了。” 于是,两个人去了“lbohe”。 耕二一边大口吃着意大利面,一边不停歇地跟透谈论着喜美子。透心里想,真是一点儿没变。当初和吉田的母亲交往的时候,耕二也是这样一个劲儿地跟自己谈论吉田的母亲。他确实是个容易投入的家伙。不过,喜欢谈论和自己交往的女人,这一点却是自己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 按照耕二的话说,喜美子好像有着“魔鬼般的诱惑力”,而吉田的母亲则“像不幸的女神般温柔”。这可真是中了一句话——恋爱中的狗都是诗人。 “不过,还是出了问题。” 耕二抬起头补充说。 “出了问题?” 耕二用餐巾纸擦去嘴唇上的油和番茄酱,认真地点点头, “不久以前,她突然要给我钱。” “给你钱?那不成了援交?” 透不假思索地随口应了一句,接着便立刻后悔起来。耕二神色沉重,为了转换一下气氛,透连忙补充说道, “当然,人家肯定不会有什么恶意的。” “恶意?” 耕二一下子不知该从何说起, “诗史给过你钱吗?” “没有。” 透断然否定。 “那有没有给你买过衣服之类的东西呢?” 那倒是有的。 “平时你们见面的时候,饭钱和住旅馆的费用之类的花销应该是诗史出的吧?” 耕二又接着问道, “我们不去旅馆的。” 透的回答显然没有否定耕二的提问。 “看来都一样。” 耕二嘟囔着说,好像在自言自语。但紧接着又补充说道, “不过……” “不过,给钱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你说呢?。” “为什么?” 透只是好奇地问道, “为什么要给你钱呢?” 耕二顿了一下,然后回答, “没法说。” 稍后又接着嘟囔道, “就是太过份了。” “过份?” 透反问道。他实在理解不了耕二跟那个“太过份了”的女人到底是怎样一种关系。 “那就分手算了。” 透把早就想说的话撂了出来,没想到耕二立刻追问道, “为什么呀?” “你不是还有由利么?” 透随口答道,尽管他并不觉得那有什么关系。 “由利该不会知道你还有别的相好吧?” 耕二一脸诧异, “她不可能知道。难道你认为什么都毫无保留地告诉对方就是真诚了?” “我没那个意思。” 耕二一个诡笑,问透, “诗史的老公知不知道你和诗史的事儿?” 也许知道吧,透觉得他应该是知道的。 “这个嘛……” 透支唔着,脑海里浮现出大年夜那天站在诗史身边的那个男人。 “你就是透吧?” 那个过来和自己打招呼的男人。 “在这种地方,觉得没意思吧?” 他有着中年人微微发胖的体形,笑容也让人感觉格外的不舒服。 “真是的……” 虽然是耕二在感慨,透却觉得仿佛是自己发出的,心里不由得一阵慌乱。  
第六节(1)
白天的东京塔,看上去既朴素可亲,又稳重可靠。总让人觉得像个和蔼可亲的叔叔。小时候在上学的路上,透总是这么想。 上小学的时候,大人每天都让自己穿着短脚裤。冬天也是一样。现在想来实在是个没多大意义的习惯,但当时的透却对那一套深信不疑。 透是个听话的孩子。他的图画手工课、理科和社会科成绩都不错,自己还想着将来要当一个科学家。可妈妈却一点儿不顾及情面,说自己是当不了科学家的,医生倒还可以。小学的那些日子里,在透看来,女生就像另类动物,他根本不想和那几个整天围在一处的女生交往。 初中的时候也一样。只是到了高中,那些男生和女生才开始在透的眼里成为一个个独立的个人,不过,那时候在教室里,透已经学会了与其他人保持一定距离的相处。 透站在窗前,一边喝着速溶咖啡,一边眺望着远处那笼罩在阴郁天气中的东京塔。 “想往窗外看就看呗,可你不要总把头和手都贴在玻璃上呀!” 从小时候起,透就这么挨妈妈的训斥。妈妈说擦玻璃是很费劲儿的。现在当然不存在这个问题了。透也说不清自己是怎么学会了让身体和玻璃窗保持一定距离的。 与跟朋友们在外面玩相比,透更喜欢一个人站在这里。这永远是他不变的选择。而且这比去上学要轻松舒适得多。透觉得自己也许是一直在等待着把自己从这里带出去的人。 把自己从这里带出去的人——。 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见过诗史了。 也许诗史没觉得有什么,透在心里想。她有自己的工作,身边又不缺朋友,整天忙于各种社交活动,再加上还有自己的家庭。想想也是,见不到朋友的儿子,在一个四十岁女人的日常生活中能算得了什么呢。 “我跟阳子还是十多年的好朋友呢!” 记不得是什么时候诗史这么说过, “却没认识你,真是亏大了!” 她说话总是那么直截了当,声音也总是那么轻柔甜美。 不过,透却觉得诗史的说法没有丝毫道理。吃亏的不应该是诗史。难道不是吗?十年前的自己怎么可能让诗史感到有魅力!然而,十年前的诗史呢——。 透叹了口气,他没办法继续想下去。三十岁时候的诗史、二十岁时候的诗史、十五岁时候的诗史……。在她单身的时候,在她还是一个少女的时候……。 尽管不愿承认,但透在内心深处认为这很不公平,也很无奈。 时间! 为什么在时间面前人们总是那么无能为力!这一点真让人烦恼。 “差不多了吧?” 桥本坐在卡拉ok包箱里用人造革包的长椅子上,把面前的炒面、肉丸子和果酱一一摆平之后对耕二说道。 “一个人唱多没意思呀!” 耕二不再翻看歌曲目录,抬起头来冲着桥本说, “所以才叫你来的嘛!” “反正你也没事儿,就陪陪我吧!” 耕二说着,用遥控器选择了一首曲子。 “你也唱唱呗!” 他随口劝道, “别光顾着在那儿吃。” 耕二对卡拉ok还算得上喜欢。不但由利夸他唱得好,而且他本人也深信自己的歌声足以打动人心。不过,耕二今天却不是来这儿一展歌喉的。 “真受不了啦!” 他又和喜美子吵架了。每当两个人吵架的时候,喜美子就会变得歇斯底里起来,毫不留情地大声数落耕二的不是。 “女人为什么都那么容易激动呢!” 最让耕二头疼的是,他搞不清楚自己将要说出的哪句话会惹喜美子生气。 “肯定有人让她们激动呗。” 桥本开口说。刚才点的歌曲早就开始了,可耕二没有一点唱歌的心情,他重重地坐在长椅上。 这次吵架是由自己说起的规则引起的,当时耕二在喜美子的车里。他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喝着可乐,随口说起在恋爱中最重要的是要遵守规则。 “规则?” 喜美子的细眉一挑,反问道, “在你的字典里还有规则这种东西?” 她说话的语气里明显带有一种取笑的味道。 “当然有啦!” 耕二回答。车子的暖气开得很足,为了换气,车窗稍微留了条口子,外面的冷风从口子里恰到好处地灌了进来。 “比如说不能收钱啦……” 话一出口,耕二立刻感到喜美子有些上火了。现在想来,要是当时能够立刻打住就好了。 “还有呢?” 可是,被喜美子这么一问,耕二还继续随口往下说道, “决不对有孩子的女人动手啦……” 几秒钟的沉默,让人很不自然的沉默…… “也就是说没有孩子的女人就可以动手了?” 喜美子说话的语调听起来已经硬得有些可怕了。 “也就是说我就很合适了?” 耕二想要辩解,可喜美子哪里听得进去。 “别开玩笑了!” 喜美子终于暴发了。 “好啦——,你赶快看前面,危险的!” 耕二没打算要惹怒喜美子,赶紧低声下气地劝道。然而,喜美子根本听不进去。  
第六节(2)
“规则?什么东西!” “开玩笑!什么东西呀!” 喜美子气愤地重复着,终于,她把车子停到路边,无可忍耐地怒声嚷道, “够了!早受够了!” 当时是在横滨。喜美子说她的挎包已经修好了,要去取回来。所以耕二下午就旷课陪她一起出来兜风了。 “别生气呀!我不是说你的!别生气了!” 喜美子不理耕二,只是把双手搭在方向盘上,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脸绷得紧紧的,充满了愤怒和失望。 “突然就发火了。” 耕二嘟囔着对桥本说。最后,耕二只好哄喜美子下车,请她到咖啡屋喝茶,花了整整一个小时去逗她开心。真是狼狈极了。而且,喜美子那因为愤怒和失望而稍显扭曲的脸庞也深深地印在了耕二的脑海里。 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约会了,这次又是去听钢琴曲。天气冷得能把耳朵冻掉,从上午起就开始下的雪,到了傍晚已经埋到了脚脖子。 “下雪真讨厌!” 诗史喝了一口香槟酒,皱了皱眉说。 两个人正坐在约会的旅馆的酒吧里。 “你讨厌下雪呀?” 透却喜欢下雪。他喜欢整个城市瞬间变换模样的感觉,喜欢走在雪地上时脚下的感觉,还喜欢听鞋子踩在雪地上发出的嘎吱嘎吱声。 “我讨厌城市里的雪。你喜欢?” 诗史从手提包里取出支烟点上,半信半疑地问道。她外面穿着大衣,里面穿着露肩晚装。诗史很少在外面走,通常都是从一个通着暖气的房间走到另外一个。 “化雪的时候脏兮兮的,太煞风景了。” 都已经是下班时间了,可酒吧里除了他和诗史之外,只有一张桌子上有人。大概是因为天气的缘故吧,透不自觉地想。大多数人都是整天匆匆忙忙地来来往往,能够悠闲地坐下来品茶的恐怕只有诗史这类人了。坐落在迪斯尼乐园旁边的音乐厅虽然不大,但却非常典雅,它旁边的那个旅馆同样也是小巧精致,给人的感觉颇好。 透到迪斯尼乐园玩过几次。小学的时候和现在已经分手了的父母一块去过一次,然后是中学的时候去过一次,再后来便是陪着耕二和他当时的女伴一起去过几次。 现在所有这些对透来说都显得那么遥远。当时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竟然去了那儿那么多次。 “我觉得阿姆兰就是某种天才。” 诗史边说边把一小块热乎乎的、涂着叫不上名字的糊状物的面包片放进嘴里。 “我见过他几次。平时很爽朗的,有时还天真得像个大小孩。” 诗史尽量挑了一个比较恰当的说法。 “可一旦面对钢琴……” 说到这儿,诗史忽然停下不再说话,好像现在琴声已经响起了似的。 透觉得自己的全部身心仿佛都沉浸在了钢琴曲中。但他知道,这并不是因为那个钢琴家是个演奏天才,而是因为诗史正和自己一起在那里听。可以说,完全是因为诗史在让自己听的缘故。 “怎么说好呢,他的演奏听上去简直就像‘数字音乐’一样。” 诗史陶醉地说道。 “下雪真好!” 在到车站去的路上,由利兴奋地说, “天气比平时冷的话,我们就能贴得更紧了,对吧?” 由利说着紧紧地挽住身穿短羽绒服的耕二。 “听说仁美的那位一下雪就犯困,整天蒙头睡觉,好像连学校也不去呢。” 由利的鼻头冻得红红的,兴高采烈地说着。 这家伙为什么总是这么高兴呢,耕二觉得很是不可思议。今天上完课去打工之前,他和由利在公寓里快乐了一下。然后在去车站的整个路上,由利一直都在兴高采烈地说个不停。 “啊,肚子饿了!” 就连说肚子饿了也听起来那么高兴。 “好想吃奶油面包呀。” 耕二从没有跟由利吵过架。首先,由利不像喜美子那样动不动就发火,其次,在耕二看来,哄由利开心并不是件困难的事。所以,跟由利在一起可以说是无忧无虑的。耕二在售票机那里给由利买了张车票,自己在过检票口的时候则出示了一下月票。 周围已经黑了下来,凝结在雨伞上的水珠在月台上的荧光灯的映衬下显得亮晶晶的。现在正是上行列车乘客比较少的时候。 耕二忽然意识到自己正在出神地盯着前面一个中年妇女的背影看,而且最近总是如此。不管什么样的中年妇女,映在自己眼里都成了单纯的女人。耕二甚至开始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什么病了。 “耕二,有机会你也到我们学校食堂来看看吧。绝对没事儿的!” 由利依然兴奋地说笑着。 前两天透还若无其事地劝自己干脆跟喜美子分手算了。在耕二心里,透虽然很聪明,可就是有点儿感觉迟钝,像个木头疙瘩。 站台上响起了广播员的报站声,电车从对面开了过来。 “快看,全都白了!” 看到被厚厚一层雪覆盖着的电车,由利又兴奋地叫了起来。 钢琴家看上去确实像个大孩子。听诗史说他只不过才三十来岁,但却已经开始秃顶了,还稍微有些发胖。虽然透并不清楚诗史说的‘数字音乐’到底是怎样一种音乐,但那个钢琴家用让人难以置信的速度强有力地敲击键盘的动作却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那简直不是人的手指。  
第六节(3)
跟诗史一起听音乐的时候,透感觉自己像是一个空洞。虽然对音乐并不十分感兴趣,但自己的躯体却对音乐有着无尽的渴求。于是,诗史便和钢琴家一起用动听的音乐填充了他的全部身心。 演奏结束了,会场里的灯亮了起来,然而透却仍然陶醉地坐在那里。诗史先站起身来,她拉了拉透的手,透才跟着站了起来。 “真不错!” 诗史略显兴奋地说, “一听他的音乐就让人浑身充满力量。” 两个人走到外面的时候,大雪还在下个不停。雪片裹夹在寒风里纷纷吹落在路面上。 “好舒服呀!” 诗史说着穿上了一直拿在手上的大衣。 “音乐厅里有点太热了。” 透看到布告栏里贴出了京叶线电车不通的通知,但并没有放在心上,反正诗史总是打的回去的。 音乐厅旁旅店前面的计程车站早已排起了长龙,然而却不见一辆出租车。诗史微微皱了皱眉。 “知道我为什么讨厌下雪了吧。” 诗史取出手机直接打电话给出租车公司。此时雪没有一点儿要停的意思,透望着眼前飞舞的雪花,像木偶一样静静地站在诗史旁边。虽然下的是鹅毛大雪,但置身其中时能感到浓浓的水气,透倒是挺喜欢这种感觉的。 “真是没用!” 诗史说着把手机放进了口袋。看来一时半会儿是叫不来出租车了,透心里暗自高兴。 “排队去吗?” 透说着要转身去队尾,诗史立刻惊叫道, “你开玩笑吧!” “我们还是先回去吧,在这儿都快冻僵了。” 两个人又返身回到了酒吧。这时酒吧里的人已陡然增加了许多。因为大雪而暂时回不了家的人们干脆静下心在这里消磨起时间来。 诗史要了杯伏特加,透要了杯加冰块的威士忌。 “吃点儿什么吗?” 透摇了摇头。他现在心情很好,因为大雪使他能和诗史多呆上一阵子。他现在觉得酒吧里所有的客人都比刚才顺眼多了,看来今晚将是一个美好的夜晚了。 “是不是给阳子打个电话?” 诗史有些顾虑地询问道。 “不用啦。” 透兴致大减,边回答边用双手在桌子上支起下巴。 “你的手指真漂亮!” 诗史微笑着夸道, “都要让人忌妒了。” 她抿了一小口伏特加,连称好喝。 酒吧里非常暖和,客人们不知都在说些什么,乱糟糟的说话声弥漫在酒吧的整个空间里。 “给我一支烟好吗?” 透说道。高中的时候他也曾抽过一段时间,后来因为觉得并不怎么好抽,也就在不知不觉间停了。可是现在,不知怎的却忽然很想抽一支。 “好啊。” 透接过香烟抽了一支出来,但立刻又后悔了,他担心自己夹烟的姿势在诗史看来太不伦不类了。不过,诗史却好像根本没有注意到透的担心,她扭向酒吧里面轻声道, “不知道有没有空房间了。” 空房间?听到这句话,透一下子觉得心砰砰跳了起来。 自己和诗史从来没有在一起呆到天亮过。尽管跟诗史也发生过肉体关系,但那都是在晚上,而且时间极短。所以,透一直觉得那总像在梦中似的。 “每到这种时候就会发现自己老了。” 诗史一边把玩着玻璃杯一边叹道。 “什么?” 透顿时觉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要是放在年轻的时候,预定计划被打乱的话反而让人觉得更加有意思。” 听诗史这么一说,透立刻浮想联翩起来。年轻的时候才觉得有意思,那不就是说现在不觉得有意思了么……。 “也不知道阿姆兰现在到家了没有。” 透用手指触了一下威士忌里的冰块,随口应道, “可能到了吧。” 说完,他忽然觉得眼前的玻璃杯和桌子在自己的眼里一下子变得清晰起来。透又回到了现实中。 “可是……” 说出来以后透才意识到这个词可能用得太唐突了,但已没有办法挽回,他只好拘谨地接着说, “可是我不希望你回家。” 透很后悔自己没有能够把语气说得再强硬一点。 他感到诗史的手触到了自己的膝头,很快地、但却是极其温柔地从自己的腿上滑了过去。 “我就喜欢你这一点。” 诗史说这句话时深情地望着透的眼睛。紧接着,两个人的双唇便印在了一起,那么自然,那么轻柔。透相信,他们俩几乎是同时向对方吻去的。 透知道,就像自己不愿意分开一样,诗史也一定同样不愿意分开;自己希望能够永远这样下去,而诗史肯定也一样希望这一瞬间能够成为永远。 那是个幸福的吻。 “雪还在下吗?” 诗史结束了长吻,轻声问道。她的声音让透更加确信自己的感觉没有错。 “我去看看吧。” 透说着跳下高脚凳,手却被诗史一把抓住, “等等我,咱们一起去。” 诗史说话的样子就像要跟着大人一起出门的孩子那样。她从钱包里掏出钱放在桌子上,就在这时,手机响了。  
第六节(4)
“嗯。” 诗史轻声应道。透立刻明白,对方是她的丈夫。 “我呆在酒吧里,没事儿的。” 诗史一连说了几个“没事儿”。 “精彩极了。他真是个天才!应听众的要求,他还重新演奏了一首曲子呢。” 她跟对方应着话, “我跟小透在一起,没事儿的。” 一会儿,她问透道, “可以吗?” 透知道诗史的丈夫要来接她了。 “真的没事儿的,很快就打到车了。” 诗史继续跟对方通着话。透知道她的丈夫肯定会来接她的。诗史越是有所顾忌,他就越是坚持来接。 “那好吧,我们在这儿等着。你小心点儿啊。” 诗史挂断了电话。透已经没有勇气再看她的神色了  
第七节(1)
因为预定六月份结婚的哥哥要举办定婚仪式,耕二只好请假一天不去打工。说是定婚仪式,却不像过去那样两家之间交换钱物之类的定婚礼品,只是两家人坐在一起吃顿饭而已。但妈妈却是以非凡的架势,使出浑身解数,在餐桌上摆满了美味佳肴,而且有些盛菜的餐具是耕二以前从未见过的。对方提供的桶装日本酒白天就由人送到了耕二家,男人们从傍晚时分开始喝起,早已喝得醉熏熏了,可吃饭的时候父亲依然又打开了法国产的名葡萄酒马尔戈。 哥哥的未婚妻和哥哥一样也是医生,两人在同一个大学医院里工作。虽然长得不怎么样,嘴还大得出奇,但耕二觉得她的性格倒是挺招人喜欢的,而且还挺能喝酒。 “你们真的不打算去旅行了吗?” 妈妈问道。早纪——耕二未来嫂子的名字——刚刚把一块牛排放进嘴里,听到妈妈的问话,立刻用餐巾擦了擦嘴角,甜甜地笑着回答, “嗯,旅行什么时候去都行嘛。” 据说他们两个人都很忙,抽不出空去旅行。 “隆志现在正写什么论文呢?” 早纪的父亲问道。他是一家化妆品公司的董事长,估计他也只是那么随便一问,但耕二的哥哥却认真地向他解释起来。 “再加点儿菜吧?” 妈妈不容分说便把香味扑鼻的热腾腾的黄油拌胡萝卜、豌豆和蘑菇夹到了早纪的盘子里。 耕二来到阳台上,点燃了一支烟,听着大家谈论结婚仪式和新房的话题,不由得心想, “早晚我也得带个人回来啊。也不知道到时候会怎么样。” 耕二的哥哥大他八岁,上了高中以后,哥弟俩的关系并不是很亲密,当然也谈不上很坏,但耕二认为他跟哥哥本来就是性格不同的两类人。在耕二看来,哥哥太不会自我主张了,或者说是太过于温顺了。虽然两个人年龄相差较大,但在耕二的记忆里,两个人从来没有红过脸。从小时候起,无论是玩具还是糖果,只要耕二向他要,他都会借给耕二——或者干脆就是让给耕二,即使他明明知道,无论什么东西,只要到了耕二手里就会变得七零八落。 “以后就是耕二的就业问题了。” 没想到早纪的妈妈会谈到自己,耕二连忙傻呵呵地笑着敷衍应付一下。 真是个漫长的夜晚。大家从餐厅移到客厅,又开始吃起了蛋糕。好像早已说好了似的,大家打开了相册。于是,这个“淘气的弟弟”的恶作剧史便被一一抖落出来,耕二也就只好演好自己的角色,时不时不好意思地笑笑,或者为自己辩解一下。 奶奶先大家一步回卧室休息去了,但对方却还兴致正浓,丝毫没有要离去的样子。把这顿饭拖这么长时间的倒不是哥哥和他的未婚妻,而是双方的父亲,也许是因为酒精发挥了作用。早纪的父亲不高,五官端正,借用妈妈后来的说法就是长着一张“俄国人的脸”,这说法倒也有几分形象。不过耕二觉得他的长相和动作总给人一种女人的味道,和自己父亲那高大的身材、有力的臂膀和打高尔夫球被晒黑了的皮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晚上十一点多的时候,在早纪母亲不停的催促下,早纪的父亲才决定起身告辞。这时,母亲拿出自己年轻时候用过的镶有宝石的胸饰,也不听父亲觉得有些不合适的反对意见,只说自己家里没有女孩子,硬把胸饰作为礼物送给了早纪。在一旁的耕二看到这一幕,实在有些受不了。 把三个人送到大门口的时候,早纪的父亲忽然站住,向耕二一家深深地鞠了一躬。 “这孩子不懂事,还请多多包涵。” 这只不过是一种礼貌性的说法,而且也不是对耕二说的,但耕二却心头一惊。早纪一家三口在大门口一齐鞠躬,让耕二觉得好像是对方完全把自己的女儿托付给自己家了似的。 “哪里哪里。” 耕二的父母也急忙低头鞠躬。耕二和哥哥也跟在后面一齐鞠起躬来,只是节奏上慢了许多,让人觉得不伦不类。 “是么,还送聘礼啊。” 由利一边跟往常一样快速地穿着衣服一边感叹, “到底是体面的人家,到现在还这么做啊!” 耕二连忙说什么体面不体面的,随手点上了一支烟。 “是很体面的呀,到现在还送聘礼。” 床上不是很乱,床罩只掀开了一半,看上去就像刚铺过的床似的。 “难道不是吗?” 由利已经穿好了内衣。耕二一伸手拉住了由利的胳膊, “先别急着穿衣服嘛。” 耕二把没吸多少的烟在烟灰缸里弄灭,夕阳的余辉轻轻地洒落在整个屋内。 “干什么?” “我还想再看看,再抱一抱嘛。” 由利歪头想了片刻也不回答,起身穿上了牛仔裤。 “非穿不行啊?” “嗯。” 由利干脆地回答着,又麻利地穿上了黑色的套头毛衫和灰色短袜。 “为什么?” “多不好意思呀。” 毫不迟疑的回答。虽然有些驴唇不对马嘴,但耕二却非常满意。他就是喜欢由利这一点——果断干脆。 喜美子就不一样了。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总是一直全裸着身体。他们都嫌衣服太碍事,把衣服称作“包袱”。好不容易才见一回,为什么又要急匆匆地把刚刚脱掉的“包袱”再穿上呢。  
第七节(2)
“不过……” 由利用手整理着短发说, “要是我的话,可能不会要那个宝石胸饰的。总觉得妈妈那样送的礼物好可怕。” 耕二虽然知道由利说这话并没有恶意,但还是禁不住有些发火。 诗史在透这个年纪的时候曾经读过格雷亚姆·格林的《情事结束以后》,她说这本书让自己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透是在前天把它读完的。在三月份这个漫长的春假里,也没什么特别紧要的事情去做,透便找出自己以前想读的书读了起来。喜欢读书--这可能是自己和诗史之间唯一的共通点了。 经典音乐也是在诗史的影响下开始听的,那四本写真集也一样。 透有时觉得诗史就像一个小巧而优雅的房间,他希望自己能永远呆在这个房间里面。 家里非常安静,除了透以外没有别人。转了整整一个上午的洗衣机现在也终于停了下来。从小时候起,透就经常无法及时穿上干净的衣服。所以几年来一直都是自己洗衣服,妈妈是指望不住的。让她洗的衣服总是积攒了一大堆,最后还是原封不动地摆在那儿。 透走进洗澡间,从滚桶洗衣机里拿出洗好了的衣服。刚洗好的衣服松松软软的,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上星期透过了二十岁生日。生日那天和平时并没有多大差别,他读了会儿书,睡了个午觉,然后打扫了一下房间。后来父亲打过一个电话来问自己想要些什么,透回答说没什么想要的。第二天早上妈妈也打电话来问,透的回答跟昨天一样。二十岁。自己已经变成法律上承认的成|人了,但透却并未感到一丝激动。 透倒是很想见诗史。想见微微皱着眉头(皱眉也那么优雅)说讨厌下雪的诗史。 那天,诗史的丈夫开车一直把透送回到家里。当时雪已经停了,透坐在后面通过车窗看着那些因除雪而被弄脏了的雪堆。他还清晰地记得透过高速公路护栏的间断处可以隐约看到远处的霓虹灯,颜色格外的鲜艳。 尽管道路不是很好走,但车却开得很稳。车内暖和得很,座位上铺着苔绿色的皮革,坐上去感觉非常舒适。 诗史坐在副驾驶席上,她一路上不怎么说话。丈夫不时地问她一些问题,什么那个音乐厅是不是应该有空位子呀、给阿姆兰献鲜花了没呀等等。每当丈夫问的时候,诗史总会很高兴似的一一做出回答。 “小透喜欢什么曲子呀?” 诗史的丈夫透过后视镜看了透一眼问道,透一下子不知怎么回答才好, “什么都喜欢。” 因为一时找不到更好的说法,所以透随口应了一句。 诗史夫妇还说了一些透听不明白的事情,什么下星期要见谁呀、我也去行不行呀之类的。 已经是深夜了。路上车不是很多,但就是到不了家。刚才的音乐、酒吧里的喧哗都像梦幻一般地消逝而去。 耕二又到去年末打过工的那家百货商店打工去了。和上次一样,这次也是仓库里的出货员,因为已经有了经验,所以报酬也比上次高了点儿。然而工作量跟去年末相比却没大多少,很是轻松。耕二只是把它当成春假里打的一个工而已。 由于和主任已经混熟了,再加上其他打工的伙伴也跟上次有了不同,多了几个精明能干的,工作起来便愈发轻松了。 但话又说回来,虽然出货量比不上年终排山倒海的那种气势,但毕竟又是春天,除了平常的配送物品之外,还有棉被、餐具之类的“新生活用品”,升学贺礼、儿童节玩偶之类的“儿童用品”,土、肥料花盆之类的“园艺用品”等,种类也是够多的。 耕二的任务只是出货——把商品从指定的仓库里搬出来堆好就行,不负责打包。但不知为什么,一天下来手就变得很粗,满是伤口和污迹,皮肤也粗糙得不行。由利说他的手“是劳动人民的手”,虽然说话时并不是讨厌的口气,但还是送给他一个礼物——小熊形状的指甲刷。 耕二最近经常一大早起来跟由利打网球。由利经常去的那个网球学校只在早上七点到九点才对没有支付昂贵费用的非会员开放。 耕二并没有学过网球,只是陪由利打打而已,但即便如此,他也很少输给有三年网球史的由利。 晚上在台球场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