球场里的那份工作还依然继续着。桥本曾劝耕二这样下去会毁了身体的,但耕二却认为那是以后的事儿,要是为某种可能性而担惊受怕的话,那真是没法活了。 “去年年底你也来过吧?” 一个长得像水鬼的高个子跟耕二打招呼的时候,他正站在仓库前的走廊里。那时正是休息时间,耕二正准备在吸烟室抽上一支烟,然后给喜美子打个电话。虽然暂时见不到喜美子,但能听听她的声音也是好的。 “学生?” 那个人问道。看他的胸牌知道他叫山本。山本上穿运动衫,下穿肥大的尼龙短裤。 “是去吸烟室吧?” 山本说着从衣袋里掏出皱巴巴的七星烟,先向吸烟室走去。 “给你庆祝一下吧,你不是过生日了吗?” 诗史晚上打电话来的时候,透的生日已经过去两个星期了。 “明天晚上怎么样?有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透觉得这两星期是自己和诗史之间的距离,他觉得这才是现实。  
第七节(3)
“哪儿都行。” 透答道, “只要能见到你,什么地方都行。” 诗史微微顿了一下,然后轻快地说道, “那好,明天晚上再给你打电话。” 于是,才三点钟,透边享受着起居室里充足的阳光,边等电话。等待真是不可思议,透一边翻看妈妈读完随便放在那儿的妇女杂志一边想。等待虽说是件痛苦的事,但比起没有任何期待的时候却又要幸福得多。因为这个等待是与诗史相连的。虽然诗史并不在这里,但透却感到她就在眼前,正在拥抱着自己似的。看来自己真是为诗史而神魂颠倒啦。妈妈的那本妇女杂志拿在手里沉甸甸的,主要刊登了观赏樱花的名胜地啦、整体厨房啦、还有各种各样的果酒之类的内容。 每次推开“拉芙尼”那扇又大又重的房门时,透总会感到心里紧张,同时也会一下子兴奋起来。当然,这只是一瞬间的事,旁人(应该)是察觉不到的,但透每次产生这种感觉的时候却总是禁不住内心的慌乱。 诗史还没有到。酒吧里光线灰暗,播放的音乐声音也很小,大都是些老曲子。透在凳子上坐下来,要了杜松子酒。 一杯酒喝完的时候诗史到了。 “真对不起,要出门的时候一个朋友来了。” 诗史说着脱掉短上衣递给服务生,然后坐了下来。 “从店里来的?” 诗史说是,然后做了一个深呼吸,深情地望着透说, “好想见你!” 透心头一热,但紧接着又听到了一句话, “好渴呀!” 透有些失望,因为后面的一句话同样也是充满深情的。 诗史的鼻子小小的,鼻梁也不算很高。要是给她塑像的话,鼻子的地方只要轻轻一捏就能成型。透觉得自己特别喜欢诗史这样的鼻子。 “说说看,你这些天都干什么了?” 诗史喝了一口伏特加,然后问道, “也没什么可说的。” 每当这时候,透总是懊恼自己没有可以说给诗史听的话题,要是自己能有工作上的事或者忙碌的大学生活之类的事讲给诗史听该有多好啊。 “我看《情事结束以后》了。” 透盯着桌子上擦得干干净净的玻璃杯和垫子说。 “感觉怎么样?” “……倒是挺有意思的。” “倒是?” “我觉得自己好像没怎么读懂。” 诗史一歪头。透立刻感觉自己应该再说明一下, “读到一半的时候觉得好像懂了,可读完以后又不懂了。” 诗史还是一副很不解的样子。 “那怎么行。你详细说说,你读到一半的时候到底理解了什么,读完以后又不理解了?” 可以看出来,诗史感到很好奇。透开始努力回想小说的内容,而诗史则在一旁耐心地等着。 “主人公恋人的心情。” 透终于做出了回答,诗史听了却有些惊讶地挑了一下眉, “想不到是这样。” 诗史说着独自笑了起来,然后不知为什么眼睛一闭,说道, “不过也难怪。” 一会儿,她又睁开眼睛看着透说, “别人的心情是没法理解的。就拿我为例吧,我就没觉得那有什么奇怪的。” 透不知道诗史究竟为什么那么感慨万千,他只是觉得小说的结尾让人特别不舒服而已。 “而且,我还挺喜欢小说中主人公的恋人呢。” 诗史又补充说。 从拉芙尼出来以后,两个人又去了六本木的一家西餐馆。透第一次去那里,座位是以诗史的名字预约的。 两个人坐下,等服务生端上了香槟,诗史便向透祝贺生日。诗史给透祝贺生日一共有三次——十八岁生日、十九岁生日、还有今天晚上这次。 餐馆很宽敞,布置也很上档次。只是菜单上的菜名稀奇古怪,让人看了也不大明白是什么菜。 “看上去可能有点儿煞有介事,不过味道倒挺好的。” 点完菜以后,诗史说, “而且晚上还照样营业。” 对透来说,最重要的就是诗史在自己身边,别的一切都无所谓。 透注意到在打的来的路上,诗史把手机关掉了。他很高兴诗史能吸取上次的教训。 这里的饭菜确实味道不错。这也不奇怪,诗史选择的地方当然不会有问题。 “当时……” 透用餐刀切着肉片,终于把自己的心事说了出来, “当时还得回家,真是遗憾。” 诗史没说话,只是微笑着把一口菜放进嘴里,然后喝了口红酒。过了一会儿,才说道, “岂止是遗憾啊。” 听诗史这么一说,透立刻被幸福陶醉了。 今天晚上送诗史回家以后,她是让自己进屋呢,还是又把自己推进出租车? 有些微醉的透在心里思忖着。  
第八节(1)
第一次跟诗史睡觉的情形透已经记不太清了。那时他十七岁,在外面吃饭的时候喝了点酒,然后在诗史家喝了咖啡。 “进来吧。” 透只记得诗史打开卧室的门让自己进去。透觉得这就意味着是那个意思,接下来的事就应该由自己主动做了。于是,他就做了。他抱住诗史,吻了她,然后把她按倒在床上。也许有些太粗暴了。不过,当时自己毕竟没有一点儿经验,而且也只想着应该自己去做。 被按倒在床上的时候,诗史惊叫了一声。声音不大。虽然两个人还都穿着衣服,但透早已不能自已,他觉得只有最后插进去自己才会舒服。 能记得清的只有这些,后来发生的事情就只是些零碎的、断续的记忆了。透只记得诗史说过“没关系的”,还记得自己不管怎么说总算把事情做完了。 “你不要担心,没有必要考虑应该对我做些什么或者不能做些什么。” 一切做完之后,诗史说道。 现在,透正仰面躺在跟那天晚上一样的床上,静静地看着房间角落里落地灯发出的朦胧的光线,看着灯罩那园园的影子。 和诗史zuo爱总是很快就结束了。因为没有别的经验,所以不敢断言,但透始终认为自己和诗史都属于并不特别热衷于性事的那种人。透知道诗史已经觉察到自己没有一点儿经验,但诗史却从来没有主动引导过或者是教过自己,一次也没有。 透一翻身整个身体都压在躺在旁边的诗史身上,尽情地体味和诗史那柔软小巧的身体摩挲时的感觉和她那暖暖的体温。他把脸扭过来埋在枕头里。 “压着你沉不沉?” “不沉。” 诗史静静地回答。 “好舒服啊。” 透吸了一口气,幸福地说。诗史在透的身体底下微微上下动着。 zuo爱的时候,诗史从不表现疯狂或者是发出叫声,她总是柔软地接纳着透。诗史身体娇小,肌肤白嫩,一双美丽的眼睛zuo爱的时候总喜欢看着透。 每当这时候,透总觉得她是在考验自己,总会变得不知所措,以至于动作起来也极不协调了。 每当透在这个房间里的时候总是禁不住在想要是现在浅野回来了该怎么办?他倒不是害怕,只是在凭空想像一些不可能发生的事而已。因为诗史是决不会冒险行事的。有时候,透甚至希望真得发生那种情况。其实,这一切会怎样透根本不关心,只要能跟诗史在一起,别的所有一切对透来说都是无所谓的。 迟到两星期的生日。 “二十岁的时候,你在干什么?” 透问道。整个房间里弥漫着茉莉花茶的香味。 “想不起来了。当时还是学生。” 诗史答道,她折起身整理了一下头发。 “是个不认真学习的学生,只知道看小说,还喜欢喝酒,比现在喝的还多。” 透尽力去想像她当时的样子,也想不出个大致来。 “有恋人吧?” 透问道。诗史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然后问透, “知道吗?” 这声音让透听了感觉很舒服。 “知道吗?我特别嫉妒你的未来。” 透感到有些不快,甚至有些无名火。他不容分说把诗史紧紧抱在怀里。 “为什么这么说?真是莫名其妙。既然这样,你干脆一直呆在我身边不就行了?你快把我搞糊涂了。” 几秒钟过去了。 “好难受。” 听诗史这么一说,透赶紧松了手。刚才抱过诗史的时候可能用力过猛了。 诗史抬起手来,轻轻地摩挲着透的头发,眼睛微微闭起,动情地说, “也许你不相信,我真是太喜欢你了。” “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我会这么喜欢你。” 透忽然感到一种莫名的悲凉袭上心头,竟然一时语塞。 新学期开始不久,耕二打了电话过来。当时透刚刚一个人吃过晚饭。小时候总是外婆给透做饭,自从上中学那年外婆去世以后,晚饭基本上都是透一个人吃的。 耕二说想要他给自己壮壮面子,去参加一个派对。窗外远处的东京塔看上去虽然不大,但却明亮耀眼。 “你要去派对?我真服你这家伙了。” 透的话当然不是在夸奖耕二,顶多只是带有某种敬意的成份在内。 “我?不是的。我可是志愿者。由利跟我一起去的,哪有机会开辟新天地啊!” 对面声音嘈杂,很难听清耕二的话,间或还能听到台球的撞击声。 “那你干嘛要参加呢?” 耕二参加过两次派对,没有一次让他觉得有意思的。 “凡是学生谁不参加呀。” 耕二接着说, “记住,是这个星期五。我挂了啊,不好意思,现在没时间跟你多说了。” 然后,便真的挂了电话。 “你快看呀,那个人真是帅呆了!” 耕二刚放下电话,胳膊便被由利拉住了。一来到台球厅,由利总是显得异常兴奋。 “他的球打得太棒了!” 那是最近经常光顾的两位客人。女的很年轻,男的是个中年人。他们打球的技术的确让人钦佩。 “确实。”  
第八节(2)
耕二表示同意。 “我觉得真是棒极了!” 单凭看球的姿势和视线就能看出来他们的球技绝不一般。而且,他们也不像是积累了相当经验的那种人,他们只是凭借发达的运动神经和击球动作的准确性打出一个个好球的。他们并不仅仅是手巧,他们还具有一定的理论水平和运动能力。耕二非常喜欢这种类型的客人。 耕二走进柜台,一边擦鞋一边从远处看着他们。同来的那个女的手法还不是很娴熟,她个子高挑,剪着一头短发,有一部分还染成了绿色,看上去好像比由利还小。 “透能来吗?” 由利一只手在柜台上支着下巴,一边喝着柠檬水一边问。 “whynot?” 耕二用英语回答,还给了由利一个飞吻。 透一边听着比利·乔的钢琴曲(他用音响的定时播放功能来代替闹铃)一边茫然地看着天花板。早晨,虽然百叶窗还拉着,但可以感觉到外面可能要下雨。 透的枕边放着凯塞尔的《狮王》,他刚开始读。这本书也是诗史喜欢的。 对透而言,整个世界都是以诗史为中心而存在的。 透起床以后到厨房给自己冲了一杯速溶咖啡。他懒洋洋的,不知道见不着诗史的日子里为什么还非要起床。 大门口扔着一双男式女鞋——昨天晚上妈妈很晚才回家,穿系鞋带的男式女鞋对妈妈来说可是件新鲜事。 透的母亲今年四十八岁。因为经常护理的缘故,外表看起来还算过得去。就是经常喝酒,而且行为举止也不像个女人,在透看来,自己的妈妈更像个男的。 “阳子工作起来呀,真是利落极了!” 不知是什么时候,诗史曾对自己谈论过妈妈, “她好像是在以工作为乐。就我所知,在有工作的日本女性当中,能有像阳子这种优秀品质的人还很少。” 透认为妈妈只是个喜欢外出的人。他热了块面包,然后在上面涂上黄油和蛋黄。 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吃早餐的时候,透忽然想起在填报大学志愿书的时候耕二对自己的说教。 “私立?为什么?” 当时是夏天,两个人在学校附近的一个方便商店翻看着杂志。 “大家不都是上国立吗?” 透清楚地记得,那天耕二穿的是校服,在白衬衣下面套了件黑色t恤。 “为什么?” 透既怕别人的关心,也怕别人的说教。 “你的成绩又不是不够,再说,你们家就你跟你妈妈两个人,你再考虑考虑。” “可你们家不是单亲家庭,你又为什么报国立呢?” 透忽然发现自己的反驳听起来怪怪的。 “我不想多花父母的钱!” 耕二啪哒一下合上手里的青年杂志走了出去。 那是个炎热的晴天。 单从时时处处为家人着想这一点来说,耕二可丝毫不象是个富家子弟。 不过透认为他还有一个最大的缺点,那就是喜欢干涉别人的事。 房间里很安静,透洗过碗后又回到自己房间里接着百~万\小!说。今天得去上两节课。雨看样子要下上一天了。妈妈一时半会儿估计还起不了床。 红色菲亚特的仪表盘上方摆着一只白色的小布熊,里面装有电池,一拉尾巴下面的绳子,它就会全身抖动起来。这是刚才耕二在游戏厅里赢的。 喜美子很高兴。她一边开车在雨中兜风,一边跟耕二聊着自己的婆婆。 “我跟婆婆的关系特好,当然,也有闹别扭的时候。昨天,我们俩一起去买东西了。她给我买了件dolce&gbn的衬衣,特别特别的漂亮。” 喜美子说她打算把那件衬衣当作夏天的礼服来穿,因为它的衣料像纱布一样柔软,而且上面还印着色彩鲜艳的蝴蝶和花朵,。 “对了,你说下午是几点上课来着?” “两点四十。” 耕二随口答道,其实根本没那回事。到了三年级以后,课程数量比以前少多了。 “那还有不到两个小时。” 已经快十二点了。她这样说的时候是把到大学的距离也算在内了的。 “午饭就在路边的快餐店吃算了。” 耕二提议道。 “那样时间就充裕了。” 喜美子的一双手——她说自己的手太大,而且骨头突出,一直是自己的心病。就是这双手上现在戴着好几个金戒指,显得有些夸张——握着方向盘,把脸向耕二凑了过去。耕二很快在她的唇上轻吻了一下。他吓了一跳,觉得这样太危险了,又很不像样子。 完事以后,喜美子要送耕二到学校,被耕二拒绝了。耕二要坐电车回去,他已经跟由利约好下午三点见面了。 经过这翻折腾,六点到达派对的酒吧时,耕二已经饥肠辘辘了。但奇怪的是,过度的疲劳和饥饿反而让耕二兴奋异常。在百货商店结识的山本、透和桥本在酒吧里一起喝着啤酒,由利的三个朋友足足迟到了二十分钟。直到她们出现为止,由利还一直担心她们会不会来。 透已经有点不耐烦了,他开始后悔到这里来了。 山本好像满怀期待,显得有些心神不定。他还是穿着那件肥大的尼龙短裤,只是上身穿了件比打工时的运动衫干净一些的白领t恤。  
第八节(3)
桥本则跟往常一样,事不关己似的坐在那里。 由利只见过桥本,所以今天很想见见透。耕二要了两瓶啤酒,并且决定先让上菜再说。 这时女生们终于出现了。三个人长得都还可以。毕竟耕二事先已经告诉过由利,要她找几个漂亮点儿的女生来。耕二认为派对的气氛,完全取决于女孩子是不是漂亮可爱,而与约会和性格之类的东西毫不相干。只要女孩子一漂亮,男的自然就会兴奋起来,派对的气氛也就自然热烈起来了。 由利和耕二为他们做了介绍之后,大家一起干了杯。然后便开始了让透感到无所事从的几个小时。 耕二觉得派对基本上算是失败了。整个晚上没有一点高嘲,女孩子们也没有一点儿要告诉对方电话号码的意思。走出酒吧的时候,外面还下着大雨,耕二觉得做派对的发起人实在太累了,已经没有兴致再号召大家换地方继续聊了。 “咱们呆会儿再喝点儿。” 耕二对透耳语道。大家一起往车站走去,有人在半路上便告辞了。 “由利没事吧?” 等剩下的人都上了电车,透问耕二。 “那会有什么事儿。” 今天两个人总算都有了空。 “今天真不好意思,派对没搞出气氛来。” “没什么的。” 透苦笑道, “很长时间没参加过派对了,而且还见到了由利和那个有意思的桥本。” 过了一会儿,透又补充道, “由利挺可爱的。” 由利确实不错,最近耕二尤其觉得如此。她人既聪明又朴实,每次跟她在一起的时候,耕二都觉得事情变得单纯多了。 “到哪儿去?” 透问道。 “哪儿都行。” 说完,耕二径自向霓虹灯闪烁的中心街区走去。 要是换了自己,是绝对不会先打发诗史一个人先回去的。 透边走边想。绝对不会。耕二如果知道了,可能会笑话自己,但对自己来说,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什么东西比跟和诗史在一起的时间更重要的了。 在派对的时候,透心里一直想着的是跟诗史见面。想见那个鼻子小巧、鼻梁不算很高的诗史,想见那个有着和客厅里的观音像一样纤巧胳臂的诗史,想见轻声对自己说“也许你不相信,我真是太喜欢你了”的那个诗史。 真想现在就能立刻见到诗史。 望着耕二打着伞走在前面的背影,透心里充满了苦楚。在这个世界上,除了诗史,又有谁能够真正让透幸福起来呢。  
第九节(1)
耕二并不讨厌做饭。他一边给倒在床上看电视的桥本做青菜炒肉片一边问, “喂,吃着怎么样?” “好吃、好吃!” 正看电视的桥本随口应道,他扭过头来望着耕二说, “你可真像当妈的。” 耕二把盘子和筷子摆在桌子上,然后收拾了一下准备出门。 “你还要呆一会儿吧?” 耕二问桥本,桥本说还要呆一会儿。耕二就把房间钥匙留给桥本,然后关上窗户,并打开了电灯。他最讨厌晚上开灯时的感觉了。 “那我走了。” 耕二打开房门走了出去,外面住房特有的一种湿气扑鼻而来。过去,每次从厚子家回来的时候,耕二都能闻到这种气味。 耕二深知必须自己提出分手。他也确实是这么做的,耕二至今依然认为这个决定是为厚子着想的。 可不知又为什么,耕二每当此时总是体味到一丝寂寞,并不自觉地感到有些后悔。 前几天派对大家散了之后,耕二又跟透在一起喝了酒。透看上去有点无精打采,虽然他本来话就不多,但耕二觉得他那天的话更少。 耕二觉得高中时代的朋友——包括关系一般的朋友——与上大学以后结交的朋友明显不同。现在的朋友相互之间有些隐私是很正常的,但高中时代的朋友相互之间太熟悉了,无论愿不愿意,双方都是每天生活在一起,好像没有能够隐瞒的东西。 耕二觉得那时候还都是孩子。也许是这个缘故,大家之间有一种说不清的亲近感。 “人挺好的。” 由利后来这样评价透。 “感觉他高中的时候好像是在合唱部。” 由利猜错了。透什么活动小组也没有参加。放学以后,除非耕二叫他,否则总是一放学就径直回家了。虽然后来好像跟诗史一起出去的机会多了一些,但无论是去看展览会还是去听音乐会,又或是去酒吧,透都总是穿着校服。 耕二记得当时透特别喜欢吃零食,午饭的时候总是只吃两个学校食堂做的面包和色拉,还有,他放假时总爱看小说,当时自己还不明白他为什么那么喜欢听空中铁匠乐队(erosith)的歌。耕二还记得,透和她妈妈两个人生活的那栋公寓房总是被收拾得整整齐齐、一尘不染……。 耕二觉得透总有些让人担心,虽然外表看已经是个大人了,可骨子里仍然像个孩子。 喝了三杯白葡萄酒以后,透感到有些微醉。 诗史在旁边轻轻地哼着歌,这家店里播放的歌曲看来都是颇能勾起诗史回忆的老歌。诗史说八点还有约会。 “下面放首stersgoby吧。” 诗史对吧台后面负责放乐曲的人说,她好像兴致很高。 “你要是能早点来到这个世界上就好了。” 诗史轻轻摇着手里的酒杯,杯中的葡萄酒荡起一阵阵涟漪。 “这首歌当年对我有特别的意义,真希望当时你能在我身旁陪我一起听!” 透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诗史接着说, “时不时地、我常时不时地这么想。” 诗史微笑着,她上身穿白衬衣,下身穿灰色短裤。透忽然觉得,坐在高脚凳上的诗史是那么楚楚可怜他冲动地把一只手放在诗史的背上。然而,事实上,他把手放在诗史背上时的动作却显得那么的小心翼翼,根本不像一时冲动之下的动作。 隔着衬衣,透能感到诗史的体温。他心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要是她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自己也许会死的。 “你再那样放一会儿。” 诗史说, “就把手放到那儿。” 透照办了。 出了酒吧走不多远,透给诗史叫了辆的士。两个人一起走的时候,诗史一直牵着透的手。透心里在想,诗史跟浅野一起散步的时候是不是也像现在这样?但只是想想而已,他没能这样问诗史, “是要见浅野吧?” 透这样问道。诗史一点头, “当初觉得结婚好,可能是觉得可以有人一起陪着吃饭了。” 透苦笑。他本应顿足捶胸嚎啕大哭的,可他只是苦笑了一下。 “你下决心了?” 透觉得自己喝醉了。真想立刻回家倒在床上睡一觉。 “没有。” 诗史微微一笑。这时,计程车的门打开了。 “只是把真实情况告诉了他。” 诗史没有吻透,而是把脸在透的脸颊上碰了一下以示告别。 透到家的时候,妈妈竟然已经在家了,真是稀罕事儿。 透正在厨房里喝水,妈妈走过来招呼道, “回来了!” 接下来的对话也跟往常没什么不一样。 “吃饭了没?” “吃过了。” “正好,家里连个菜叶子都没有。” “这有什么稀罕的。” “可冰箱里平时总该有吃的吧?” “没有吗?哦,很长时间没去买东西了。” 妈妈还穿着外出时的衣服,她一边说着一边走到洗水池那边,推开窗户,点燃了一支烟。 虽然妈妈没有问到哪儿去了,可透却觉得妈妈已经知道自己是去和诗史约会了似的。  
第九节(2)
“我想先去洗个澡。” “去吧。” 透感觉妈妈看自己的眼神很让人不舒服。 “还歪着呢。” 耕二手里拿着一个空杯子说, “你摆球的时候总是往右偏。” 女的穿着迷你短裙,留着一头蓬松的短发,有些地方还染成了绿色。她已经一个人在那儿打了两个小时球了。 “我哪儿不对,给我指点一下好吗?” 耕二走过的时候被她叫住,就只好给她指点指点了。台球场里这个时候人还不很多。 “这样行吗?” “再往这边点儿。” 耕二说着帮她把球摆好。 “好了。直着打。不要看前面那个球,瞄准目标球的中心打!” 一声清脆的击球声。台球按照计算好的路线,转了两个弯儿之后乖乖滚进了右边的中仓。 女的扭过头来看着耕二希望得到赞扬。她虽不算漂亮,但还算可以,眼睛和嘴巴都大大的,脸上表情也很丰富。她的眼皮上涂着浅蓝色眼影,颧骨处还贴着小小的星形闪光贴片。耕二觉得她不这样化妆就好了,显得人太轻浮。 “打得好!” 听到耕二的夸奖,女的高兴地笑了。 “怎么不让你的同伴教你呀?” 耕二问道, “你不总是跟那个高手一起来打球的吗?” 女的听了幸福地笑了,这笑和刚才的笑是全然不一样的。 “他够帅吧?” 女的说着又把球摆回原来的形状,重新开始练习。 “谢谢你的指导!” 她对着耕二的背影大声表示谢意。 进入六月以来,连续几天都是晴空万里,气温也很高,像夏天一样。耕二喜欢夏天。 电话铃响的时候,耕二和由利正在床上。 “耕二吗?” 对方是喜美子。 “在家里吧?” 耕二说在。由利过来一下子把身体贴在他微微出汗的背上。 “我想见你。” “现在?” 喜美子说是。 “现在不行。” 他们已经说好明天见的。 “是么,那就算了。” 喜美子的声音有些失望,但更多的是生气。 “出什么事儿了吗?” 平时耕二总是经常给喜美子打电话的,也许是最近不怎么打了的缘故吧。 “没事就不能给你打电话了?” 耕二没有说话。由利在的时候只有这样。况且他很清楚喜美子只要一上劲儿,说什么也无济于事。 “我怎么老忘了你是个冷血动物呀!” 喜美子叹气道, “算了,反正明天就见面了。” 接下来的话听起来更刺人, “对不起,没说好就给你打了电话。” 耕二把听筒夹在耳边,顺手点着了一支烟。喜美子没再说什么就挂断了电话。 “是谁呀?” 耕二仰面躺着,吐出一口烟,然后回答, “老板。” 明天又要费力逗她高兴了。耕二心里琢磨着。 女人为什么都这么任性呀!别人也需要有一份属于自己的空间!这样一个连孩子都懂得道理难道她们就不懂吗!虽然心里恼火,但坐在路边的咖啡厅里的时候,耕二却是一脸诚恳道歉的样子。那家咖啡厅就在喜美子学法语的辅导班附近。 “我当时真想立刻就去你那儿的。” 喜美子喝着冰茶,没好气地说。 “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行吗?是我不好。” 耕二连声赔罪,咖啡厅里空调温度调得很低,让人觉得有些冷。 “你高兴一点儿好不好?” 喜美子什么话也不说,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道, “我好想见你的!” “有时会忽然特别想见一个人,这没错吧?我也知道今天就能见面了,可我当时就是想立刻见到你呀!” 她顿了一下,接着说, “想见的时候却见不到的男人是最坏的男人!” 耕二忽然仰天叹道, “你说话前好好想想再说嘛!想见的时候却见不着的明明是你嘛!拖家带口的不是我,是喜美子你呀!” 喜美子气极了, “你竟敢这么说!” 接着又摆出一幅往常的架势,将她那带着戒指的两只手摊开在桌子上, “人不是什么时候都能控制自己情绪的!说到底就是你对我没有兴趣了,所以才说出这样的话来!” 真是不可思议,看到喜美子这样气极败坏的样子,耕二真的是进退两难。明明心里觉得是可以分手的时候了,可两只手却心不由衷地想抱喜美子。 “说够了吧!” 耕二拿了付款单站起身来。喜美子虽然还有些气恨难消,但还是乖乖地跟在耕二后面走了出来。事实明摆着,无论再怎么斗气,最终还是归结于一个意思——想和人家在一起,想跟人家睡觉。 刚走出咖啡厅,耕二就抱住喜美子疯狂地吻起来。喜美子也双手摩挲着耕二的头发,呼应着微启朱唇。真可谓一拍即合,两个人的欲望已不可遏制,血液也起来,周围的空气开始燃烧。耕二急不可待地向喜美子的胸部摸去,喜美子好不容易才挡住了他。两个人小跑着下了台阶,头顶上的焦阳正似火般照耀着大地。两个人钻进车子,发动引擎,奔着“大和饭店”急驰而去。五分钟不到,两个人便到达了目的地。  
第九节(3)
透和由利第二次见面是在耕二的哥哥结婚的当天晚上。两个人没有被邀请参加他们的婚礼,可不知为什么,又都被邀请参加晚上的聚会。聚会在大楼顶部的旋转餐厅举行,参加的客人很多,热闹非凡。因为新人同是医生,所以参加者多是医院方面和医大时代的朋友。 耕二穿着双排扣西服,透觉得这身打扮颇有豪门公子的意味。虽然耕二跟哥哥的关系并不是很好,但跟哥哥的朋友们却似乎很合得来。这也是耕二的与众不同之处。 由利和透一个穿着连衣裙,一个穿着西服。他们在这里都没有熟人,所以一直站在角落里,觉的很无聊。 从旋转餐厅的大玻璃窗可以将东京的夜景一收眼底——远处闪烁着的霓虹灯,还有夜幕中皇居的轮廓。此外,玻璃窗还映照出整个餐厅里的情形。两个人的耳边不时地传来主持人的声音,他也太不会使用麦克风了。 “好漂亮呀!” 一旁的由利望着窗外赞叹道。 “透,你一直在东京?” “嗯,你呢?” 透反问道。 由利浅浅一笑, “静冈。上次聚会的时候我都说过了,你好像没怎么跟大家说话吧。” 确实是个爽朗的女孩子,透心里想。看来自己那天确实没怎么注意她。 “耕二高中时候是什么样子啊?” 由利问道,仿佛是在询问一个遥远的故事。 “跟现在一样。固执、性急。” 说完,透又补充道, “要是喝了酒就更暴躁了。” 由利听了笑着说, “真羡慕你,能见到那时候的耕二。” 透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 “真羡慕你。” 由利又感慨道。 耕二——这个“淘气的弟弟”大口喝着对了水的威士忌,忽然替家里的父母操起心来。哥哥过去一直都住在父母那儿的。现在家里忽然只剩下两位老人,他们能适应不? 哥哥跟往常一样,只是站在那里。早纪却忙前忙后地照应客人,与其说是今晚的新娘,倒不如说是同学聚会的主角。 看着哥哥那些大多是医生的朋友们,耕二不由得在心里想,他们不过才刚刚三十来岁,怎么就一个个变得像老头子一样了。从今天晚上自己的观察可以得出推论:医生这个职业的肥胖率和秃顶率应该是相当高的。 对耕二来说,变成老头子简直是一种罪恶。 他忽然想起哥哥订婚那天晚上,早纪的父亲在大门口低头鞠躬的情形——“这孩子不懂事,还请多多包涵。” 当时自己为什么会感觉到一种悲哀呢? 喜美子和厚子会不会也都是这样出嫁的呢? 上水果拼盘的时候,耕二开始寻找由利的影子。但找由利的同时,脑子里却浮现出喜美子的身体来。 喜美子。 喜美子是魔鬼。耕二一边回忆在咖啡厅之后的那几个小时一边想。那样zuo爱实在是对身体有害的。虽然饭店的房间里有空调,可两个人竟然都忘记要打开。他们已经等不急互相给对方脱衣服,而是各脱各的,甚至连斗嘴的功夫都没有。他们喘息着,虽然大汗淋漓,却毫不在意,只是贪婪着对方的身体。 “说到底是你对我没有兴趣了” “我好想见你的!有时会忽然特别想见一个人,这没错吧?” 耕二看着在窗户边正和透说话的由利,一边把手伸向水果盘,一边痛苦地叹了口气。  
第十节(1)
“这身内衣是专为你买的。” 喜美子戴着向日葵般黄|色的胸罩,穿着同样颜色的内裤。她吃了桃子,嘴唇被桃汁弄得黏乎乎的。喜美子一边幸福地笑着一边向耕二身上压了过来。 白天。 “桃汁都滴下来了。” 耕二抓住了喜美子的手腕。喜美子手里的桃子已经吃得差不多只剩下一个桃核了。空气里弥漫着桃子甜甜的味道。 喜美子无所顾忌地吸吮着耕二的嘴唇。耕二又抓住了她的另一只手腕。虽然两只手都被耕二抓住了,但喜美子仍然不肯放开耕二的嘴唇,她的笑声从喉咙里漏出来,同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