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柏园魅影

柏园魅影第8部分阅读

    瘛?

    她茫然四顾,黯淡无月的夜晚让柏园奇异地掩上一层黑雾,树木花丛随着晚风摇曳,更添几分阴森。

    她心泺忽地加速,一股不祥的预感攫住她。

    她双手轻抚手臂,犹豫地迈开步伐,本能地往庭园最隐密的方向走去。

    没多久,一阵模模糊糊的争论声便随着空气飘入她耳里。她悄悄走近,语声随着她的靠近愈加清晰。

    「语莫,你的意思是,你又重新迷恋上那个魔女?」柏语柔声音强烈颤抖,显然情绪激动异常。

    「别再这样叫她了,语柔,她跟三年前不同了。」是柏语莫沉静的嗓音。

    「有什麽不同?哪里不同?从以前到现在,她一直有能力操控你,你就好像中了蛊似地对她着迷,她再浪荡、再过分,你都要想尽办法替她找藉口!你,你真的是」

    「语柔。」他打断她,「你没注意到吗?她真的不一样了。不仅是对我,她对恩肜、恩白都极好,亲自送他们上床,每晚陪他们弹琴玩耍,她真的是个好母亲。」

    「这样你就被她收买了?这样你就可以忘记她从前所做的一切?」

    「是的。」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你真的可以完全释怀!她在黑蔷薇的行为呢?你又怎麽说?」

    柏语莫默然。这样沉寂的反应今季海蓝一阵心慌。她屏住气息,微微俯下身,自树丛之间的细缝偷瞧两人,看见他神色凝然。

    「语莫,」柏语柔唇漫弯起一朵柔婉的微笑,靠近他,神情娇媚,「听我说,别再上她的当。」她语音轻轻柔柔,彷佛催眠,「赶走她,我会负起照顾柏园的一切责任。」

    他没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她,神情奇异地沉重。

    季海蓝心泺了跳,那沉重意味着什麽?

    「语莫,你一定还记得那一晚,那天我到你房里」

    「语柔,我说过那晚我喝醉了。」

    「可是你吻了我是事实!」相语柔轻喊起来,「你确实吻了我,别想否认。你吻了我、碰了我,要不是有人打扰我们,你根本就会」

    季海蓝倒抽一口气,急忙掩住嘴阻止尖叫的冲动。根本会怎样?那晚他们究竟做了什麽?老天!他们是兄妹啊,他们究竟做了什麽伤风败德的事?

    「别说了!语柔,那晚是个错误。」他语气沉痛。

    「不,那怎麽会是个错误?」

    「语柔,我说过你是我妹妹」

    「我不要当你妹妹!」她语音嘶哑,接近破碎,「一辈子都不要!」

    「语柔,冷静点。」

    「我不要冷静!我只要你爱我!语莫」她忽然冲向他,柔嫩的手臂勾住他颈项,鲜艳的红唇半强迫地印上他的。

    季海蓝瞬间停止了呼吸,怔怔地瞪着这一切,瞪着柏语柔热情如火地吻着语莫,瞪着她的唇落至他颈项。

    他们┅┅他们是兄妹啊,为什麽能够做出这种事?

    一股强烈的作呕感袭向她,她用力掩住嘴,摇摇晃晃地蹲下身子。

    在阴暗的花园里,一对男女热情如火地拥吻。

    她头痛欲裂,彷佛在哪里看过类似的情景,脑海中闪过一幅又一幅影像同一花园,同样是从树丛间窥视一对男女┅┅一张写着阴邪的面孔忽然浮现她眼前,黑眸闪着阴沉的光芒。

    是洛成发,她那个继母的弟弟!

    她想起来了。虽然只是片段的记忆,但她的确记得曾见过那麽一幕她的继与自己的弟弟在季家的花园一角偷情,就在那一晚她在季家呕吐的地方。

    那一年她十五岁,是海澄哥哥死前一天,她撞见继母与舅舅偷情。他们发现了了她,威胁她不准泄密,她很害怕,一心想找海澄吐露这一切,孰料他竟死于一场车祸。

    记忆由点到线,由线成面,一点一点拼凑完整。她想起许多事,包括她初到季家时如何惊慌害怕,同父异母的哥哥如何开导她、关怀她、保护她,海澄死後她如何伤心欲绝,神经陷入极端紧绷;还有那一天┅┅那一天她心魂欲碎、神智迷离,有个陌生的大男孩救了她,还温柔地照顾她。

    她想起自己忧郁的高中时代,苍白的大学生活,以及在麻省理工苦读的日子。然後她便顺父命与语莫成婚记忆在此处忽然断了。她确实记得自己和他结了婚,但婚後的生活呢?他俩婚後发生了哪些事?为什麽她一点也想不起来?

    天啊,她的头好痛,像要将她整个人撕裂┅┅

    为什麽她记起这许多,却还是记不起他们婚後的一切?有什麽关键的地方断掉了?

    她仰起头,眸光再次透过树丛窥视两人,她看见语莫用力推开自己的妹妹,神色像是不忍,又像极度无奈。而语柔凄然地凝视哥哥,眼神满是不敢置信。

    像过了一世纪之久,他终於先开了口,「语柔,我是爱你的。从小我们就一块儿长大,我怎能不爱你?但那并不是男女之情,你明白吗?」

    「语莫」

    「我一直把你当成最好的妹妹。」

    「可是我不要当你妹妹!」柏语柔呐喊,带着哭音,「我不要当你妹妹┅┅我爱你啊!」

    「但我爱的是海蓝。」他闭上眼,似乎不忍见相语柔绝望的神情,「一直只有她。」

    「不,我不信,我不信你真能忘了她在黑蔷薇的所作所为,真能还毫无芥蒂地爱她!」

    「我不在乎。」他重新张开眼,语声坚定,「就算她曾经在那里跟千百个男人上床,她现在也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女人了。我」

    「别对我说谎,柏语莫!」她蓦地打断他,语气严厉,「你不是那种男人,别在我面前故做大方。自己的妻子公然在外头偷情,而且对象不只一个人,就算是圣人也未必能忍受,更何况你不是圣人。」她凝视着他,眼神凌厉,「如果你是的话,那天就不会和季海蓝大吵一架,就不会想掐死她」

    「别说了!」他喝止她。

    「我要说!」她不理会他的呼斥,「你以为我不知道吗?那天你本来想掐死她的,要不是恩白突然哭出来,你真的会杀了她!」

    一声短促的惊呼打断两人,他们同时调转眸光,四处找寻着声音的来源。

    终於,距离他们身旁数步之遥的树丛後,立起一个纤秀的身影。

    柏语柔愣在原地。

    相语莫更是震惊莫名。他倒抽一口气,瞪着季海蓝在夜风中显得异常柔弱的身影。她微微发着抖,季家人独特的黑眸黯然望向他,脸色的苍白恰与眼眸的黑幽成强烈对比。

    她都听见了。

    他身躯不觉强烈颤抖,视线与她交接,想开口解释,却一句话也吐不出来。

    她的脸色愈来愈苍白,他的一颗心也威胁着要蹦出胸膛。

    他提起腿,试图靠近她。

    但她却跟着後退。他进一步,她就退一步。

    她怕他?甚至不愿再让他靠近她一步?或者那对在黑夜中显得迷蒙漯邃的眼眸其实藏着对他的怨恨,恨他竟曾经那样对待她?

    「海蓝。」他再也无法忍受僵凝的气氛,张口呼唤。

    她没应声,仍然莫测高深地看着他。

    「海蓝,你听我解释。」

    她摇摇头,清冷的神情让他无法再吐出只字片语。

    终於,她紧闭的菱唇微微开启,逸出的言语却是让他极度愧疚的。

    「你那时是真的想杀了我吧?」她轻轻地,语音像随时会消逝在风中。

    他神情紧绷,「对不起。但」

    「别说。」她举起一只手阻止他。

    他只能住口,歉然地凝望她。

    她默默回望着他,眼柙迷惘、黯然。然後,她侧转身子,摇摇晃晃地往正屋的方向走去。

    他望着她的背影,几度想张口唤她。

    但最後,依然只有无言。

    「季海蓝,你太可恶了!」他咬牙切齿,脸上肌肉强烈抽动。

    「停止对我大吼大叫。」她心一跳,却仍倔强地回应,「这只是对你用那种方式送我恩白一点小小的回礼。」

    「你」

    她瞥了他阴晴不定的脸色一眼,故意撇撇嘴,「这点小小的回礼你就承受不了?我还没告诉你我在黑蔷薇的所作所为呢。」

    「住口!季海蓝,你给我住口!」他瞪着她,眼神已趋近狂乱。

    她低回星眸,不敢看他狂风暴雨般的神情,「告诉你,在那里,人家称呼我为黑夜女神呢!」

    「我叫你住口,你没听见吗?」他不容她继续,步步逼进,语音轻柔却危险,「住口,季海蓝,否则我会让你後悔莫及。」

    他敢威胁她?

    她咬着牙,自尊与怨怒战胜了理智,她不顾一切地火上加油,「你要敢动我一根寒毛,我们法庭上见!」

    「法庭?」他歇斯底里的笑了,「你约我法庭见?别忘了我可是名律师。」

    「我会请一位比你好上千倍的律师。只要我有心,不怕请不到!」

    「是啊,只要你季大小姐想做的事,哪有做不到的?有钱能使鬼推磨嘛。」他语气极端讽刺,「可你别忘了,有些东西是任你有多少财富也无法买到的。」

    「或许有些东西是钱买不到的,」她睨视着他,「但至少季家的财富还够买你柏语莫,不是吗?」

    「你!」他的神情已非可怕能够形容了,那已经完完全全脱离一个正常人该有的表情。那是一个濒临疯狂的男人,自他眸中激射而出的光芒是野兽才有的。她心脏狂跳,随着他步步进逼逐渐後退。

    她不停地後退,直到她的背抵住育婴室的墙。

    「你想做什麽?」她全身发颤,内心有着无可名状的恐惧。

    他不答话,重重地喘气,像野兽在逼近猎物时自鼻腔喷出的气息。他一步步逼近她,脸色苍白凝重,洁白的牙齿在暗夜里闪着阴森森的光。

    他双手扣住她颈项,锁紧。

    「你疯了!」她双手拚命想扳开他的手臂,语音因强烈的恐惧而趋近破碎,「放开我!放开┅┅」

    「我杀了你!杀了你这个自以为是、只会糟蹋他人情感的魔女!」他继续绞紧她的颈项,早已失去理智,「我杀了你!」她呼吸困难,脑子因缺氧逐渐陷入半昏迷状态,眼前亦蒙一片。「救命┅┅」她语声的哑细微连自己也不敢相信,「救命┅┅」但没有人救她。眼前早已毫无理性可言的男人欲置她於死地,整座柏园却没有一个人发现,没有一个人来救她。

    救命,救命!这感觉太可怕、太痛苦,有谁能拯救她脱离他的魔掌?拜托谁都可以,就救她吧┅┅

    正当她开始认命,准备屈服於他的掌握时,一阵嘹亮的婴儿哭声惊动了两人;那哭声如此凄厉,彷佛经历前所未有的恐惧。

    是恩白。她迷迷蒙蒙地想着,恩白在哭,他一定吓坏了。

    别哭,恩白,别害怕,没事的,别害怕┅┅

    忽然,她感觉颈问的束缚一松,又可以畅快地呼吸。

    她不停咳嗽,像要弭补刚刚所失去的氧气般拚命吸着气,失焦的眼眸茫然地对着眼前的男人。

    他却不看她,英挺的脸庞对着育婴室里的摇篮床,那上头躺着依旧嚎啕大哭的恩白。

    他蓦地哀鸣一声,瞪住自己不停发颤的双手,面上的神情极度厌恶、自鄙,彷佛无法接受方才自己对她所做的。

    「恩白!」她失去焦点的眼眸总算可以重新聚焦,冲过去扶住床栏杆,俯视婴孩。

    恩白的小脸涨红,哭得喘不过气,黑色的瞳眸写着极端的恐怖与惧怕。

    这就是恩白之所以会罹患不语症的原因吗?因为曾在婴儿时期亲眼目睹如此恐怖的事件,就算事情过了,就算婴儿的记忆无法像成|人一般持久,这样的惊惧体验仍被收藏在潜意识里。

    自己的父亲竟想杀死自己的母亲!是这样可怕的沐验让他封闭起小小的心灵,不愿与他人交流,到了二岁仍一语不发。

    他会说话的。赵小姐说她曾听见恩白自言自语。他只是不愿意说,不愿意真正敞开心灵和人交往。

    季海蓝跪立床前,螓首抵住交握的双手。

    上帝啊,请原谅她,都是因为有她这样可怕的母亲,才连累了自己的孩子。是她令恩白无法开口说话,是她令语莫无法自在地亲近恩白,宁可选择冷落他。

    一切都是她的错,是她的自以为是、她的骄傲任性造成过去那一段可悲的婚姻,造成所有人的痛苦。

    语莫、恩肜、恩白,他们都因她而倍受折磨。

    上帝啊,忏悔是否能弭补她从前所做的一切?在美国那三年,她日日析祷、夜夜忏悔,企求她曾犯下的过错不会再继续伤害任何人,不会再为任何人带来痛苦。

    但这样的忏悔是否已经太迟了?她自从海澄死後便不曾再上教会做礼拜,上帝是否早已放弃了她,不愿再眷顾她?

    她既早已背弃上帝,选择成为地狱魔女,是否已没有资格奢求任何人的原谅?

    柏语柔说得对,就连圣人也未必能原谅她所作所为,更何况语莫并非圣人。

    他只是一个平凡男人啊,有血、有肉、有七情六欲。所以他嫉妒、气愤、怨恨,无法忍受她的浪荡行止,更无法承受她出口伤人。

    所以他会想掐死地,掐死有一张清秀脸孔,却总是吐出恶毒言语的魔女。

    她活该!

    她是这样想,眼泪却依然不听话,酸酸楚楚地滴落在床,一滴接一滴,无休无止。

    她从来没想到,那曾多次纠缠她的噩梦竟是事实,而梦中欲置她於死地的恐怖魅影竟就是语莫。

    他还说要保护她,说绝不让任何人伤害她,原来他就是那个曾经想杀了她的人,就是她梦中魅影┅┅

    柏语莫几乎是一回到柏园便问季海蓝的行踪。

    「李管家,海蓝呢?」

    「应该还在房里。」李管家静静地答,「中午美云送过餐点给太太,她还是什麽也不吃。」

    这麽说,海蓝今天一整天粒米未进?

    今天早上她也拒绝下来用餐,恩肜问起,他只能以妈妈睡晚了来搪塞。小女孩相信了,丝毫没察觉父母之间的不对劲。

    可是他心里却明白,海蓝是因为昨晚的事不肯见他。

    他该怎麽向她解释?一整天这个问题一直萦绕在他脑海,就连在法庭都无法专心为委托人辩护,最後以身体不适为由申请延後开庭。

    她是否到现在还无法原谅他?

    他开了闭眼,「我上去看看。」「语莫少爷。」李管家唤住他,「语柔小姐下午回来过,收拾了个小行李又走了。她说要出去旅行一阵子,不晓得上哪儿去了。」

    语柔要出门散心?

    柏语莫叹息,原本她今早还跟他一起去上班的,却在近中午时和他吵了一架负气离开办公室。

    冲突焦点自然是海蓝。

    他摇摇头。现在他满脑子只有海蓝,实在无法顾及语柔。

    「我等一会儿再查查看她去了哪里。」

    「你不先找她?」李管家语调奇特,语声像切割锈了的金属般令人不舒服,「难道你不担心语柔小姐?」

    「她没事的。」他勉力一笑,安慰焦急的管家,「我先看海蓝。」

    抛下这句话後,他迅速举步上楼,丝毫没注意到紧盯着他的管家奇异的眼神。

    他来到季海蓝房门前,「海蓝,开门好吗?」

    没有人回应。

    她仍然不愿见他?他心一紧,再度呼唤,「海蓝,听我说,我真的很抱歉,请你开开门好吗?」

    仍然没有回应。

    相语莫开始慌了,不祥的感觉霎时笼罩住他,三年前的影像蓦地闪过脑海。那天,他也是这样敲门要海蓝出来用餐,但好几分钟都没人回应,最後他不耐烦地旋开门,却发现她卧房里空无人影。

    她就这样离开了柏园。

    难道这次也是这样吗?她又一次不告而别?

    他的心狂跳。

    不,不会的,海蓝答应过不再离开的,她答应过永远留在他身边。她不可能背弃诺言,又一次摧毁他对她的信任。

    不曾的,海蓝不会那样做!

    他拚命说服自己,一面颤抖着手,迟疑地旋开门门真的开了,她没落锁。

    刚开始,他有些不能适应房内的一片漆黑,待眼瞳逐渐可以看清影像後,他全身一震,恍若遭焦雷轰顶。

    她房里真的杳无人影。

    他不愿相信,扭亮灯再确认,但结果只是更加让他的心沉落谷底。

    「海蓝,海蓝!」他冲进房,惶然四顾,「你在哪儿?求你出来吧,别再捉弄我,别整我┅┅」

    他嘶哑地低喊着,一面在她的卧室里四处搜寻。明知是徒劳无功,他仍抱着一线希望,希望她的身影会忽然出现,告诉他她只是恶作剧。

    最後,他发现一个白色信封端端正正地放在梳妆台上。

    他奔向梳妆台,指尖发颤,拈起那封信。

    信封上是秀丽工整的四个字语莫亲展她终究还是选择离开了吗?她竟真的再一次不告而别?

    她怎能就这样离去?她承诺过了啊!为什麽她许诺时如此坚定温柔,毁诺时却也如此乾脆残忍?

    他深吸一口气,手一颤,白色的信封落了地。语莫:

    我都想起来了。一整夜,我的脑海中尽是过去的影像,一月一月的,把我失去的过往全部拼凑起来。记忆,要失去它如此容易,得回它却也如此简单。

    今晨,我已不再是个没有过往的女人。

    我想起了一切。

    我想,你一定很想知道三年前我为什麽不辞而别,又为什麽在离开你後才寄离婚协议书给你。其中缘由说来话长,你愿意听吗?我想,你应该愿意聆听吧,你一向是那样温柔的男人。

    该从何说起呢┅┅或许,该从海澄开始。

    澄哥哥是季家唯一真正关心我的人。

    那一年我八岁,母亲去世,父亲将我带回季家。在到季家以前,我便听母亲说过父亲的元配因为得知我们的存在决定与父亲离婚。她带走了海澄的双胞胎弟弟,留他一人在季家。

    因为知道这样的事情,我到季家时心情一直是惶恐不安的。我认为那个从未见过面的哥哥一定很恨我,因为我,他才被迫与亲生母亲以及感情最好的弟弟分离。我以为会遭到怨恨,甚至不合理的对待,我也预备忍下来。

    但海澄不仅对我没有丝毫怨怒,还以最真诚的微笑欢迎我。他照顾我、疼惜我、宠爱我,完全就是一个哥哥对待亲妹妹的方式。你可以想像当时的我有多感动吗?从小我就因为私生女的身分受尽他人的嘲弄,唯一疼爱我的妈妈又因病被折磨得不成|人形,最後撒手尘寰,留下我孤单一人。父亲虽然接回了我,但一向对我漠不关心,下人们也因我的身分对我不甚尊重,只有哥哥,他完完全全接纳了我、保护我,因此我在季家大小姐的地位才能确立,即使後来父亲另娶,也不能动摇我的地位。

    十五岁那年,有天晚上我在花园襄不经意窥见了继母与舅舅的丑事,他们发现後威胁我不准张扬。我很害怕,原想隔天找海澄到外头倾诉的,没料到海澄就在隔天晚上出了车祸。他死了,为了救一个陌生的女孩。

    我不晓得该如何形容当时的咸觉,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又一次抛下我独自离世了,我心碎、悲痛,却也忍不住怨恨。我恨上帝,恨那个害死澄哥哥的女孩,也恨海澄。

    第一次遇到你,是海澄下葬後不久,我从季家逃出来,为了躲避洛成发对我伸出魔掌。那天,父亲与继母都不在,我一人失魂落魄地在屋里晃荡,他竟色念忽起,意图对我施暴。我几近疯狂,一口气逃出正屋、跑过季家广大的庭园、跌跌撞撞地下山。

    可惜我并不记得你的相貌。那时我神智恍惚,只隐约知道有个年轻人陪在我身边安慰我,却不记得那人是谁。等我神智再度恢复清醒,我已经来到父亲位於仁爱路的房子。

    从那时开始,我决定要成为一个自私的女人,我不再对任何人付出感情,因为我深信我爱的人最後总会离我远去。

    我以为这世上不会有永恒。

    我自私、骄纵、任性,成了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千金大小姐。

    我带着无可无不可的心理嫁给你,反正这辈子我不准备爱上任何人,跟谁结婚又有什麽关系?所以我听从父命,与你这个一心想攀权附贵的男人联姻。

    攀权附贵,那真的是我当时对你的想法。如果一个男人不是为了自身利益,怎可能答应娶一个没见过几次面的女人?虽然每一次见到我,你总是温柔地向我微笑,但那微笑愈迷人,我就恨你愈深。因为我认为你是为了讨好我才露出那种笑容,而我竟还会为你暗藏心机的微笑悸动。

    语莫,那时的我已经是个魔女了。我不信任这世上有真正的爱情存在,更从未想到你那时确实已对我有好感,我只听从自己冷酷的大脑,告诉自己一切都只是因为你需要季家的权势。

    婚後,我对你虽然极其冷淡,你却似乎不以为忤,依旧温柔待我。每一次缠绵,我总能感受到你的柔情,而那挑起了我。我的心虽恨自己对你的抚触有反应,但身体又忍不住热情回应你。我恨你碰我,但当我怀了恩肜後,你不再在夜里打扰我时,我却又忍不住对你强烈渴望。

    想来那时我便已经逐渐爱上你了。虽然我不肯承认,但我的确打算生下恩肜後与你和平相处直到那一晚。那晚,我挺着即将临盆的肚子半夜起床,却看到万分不愿得见的一幕。我瞧见语柔潜入你房裹,挑逗你,你们热情地拥吻。我急奔回房,不敢置信,直到我忽然阵痛我一直在想,如果不是我忽然阵痛打断了你们,你们会继续到何种程度。我觉得咽心,不能相信亲兄妹竟做出如此苟且之事,就像我继母和舅舅一样。

    於是我又开始恨你。我不准你再碰我,而每一次看见语柔贴近你对你撒娇,我便愈加恨你。现在想想,或许是因为强烈的嫉妒蒙蔽了我,我再也看不见你对我的温柔忍让,只觉得你是虚伪矫饰。

    後来,经由一个朋友的引介,我开始出入黑蔷薇。

    出於报复心理,我故意行止放荡,在我心情最不好的时候,我甚至会戴上面纱扮成舞娘在台上大跳艳舞。每一次我那样做,脑海就会浮现你和语柔拥吻的影子,我便会跳得更性威、更挑逗,意欲迷倒台下所有男人。

    我要向你证明,我季海篮不是没有人要,拜倒在我石榴裙下的男人何其多,不差你一个。

    但是语莫,不论你相不相信,其实我并不如你想像中那般浪荡的。

    在黑蔷薇,我确实曾和一个男妓上床,然而也有唯一的一次,在我第一次到那里时。後来,我就觉得恶心,那并不是所谓的zuo爱,只是对客人尽心尽力的服务而已。

    我无法忍受那种污秽的威觉,因此之後我虽然会点男人服侍我,却绝不会让他们碰我。

    我依然一次又一次出入黑蔷薇,只为营造放荡不堪的假象。

    我想重重地伤你。

    终於,我真正激怒了你。

    那一晚,你亲眼看见我走出黑蔷薇,怒气冲冲地拖我回家,在一阵痛责怒骂之後,以强硬的手段占有我。那一次,我第一次在你面前哭,真的被你吓到了。我知道你恨我,却不晓得你的恨意如此之深,那晚你看我的表情就像在看一个最下贱的荡妇。虽然是我自已故意造成这种印象,但当你真正如此认为了,我却又忍不住难过;我是真的很难过,而且非常非常害怕。那晚我看着你,就像在看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这个人以强硬的手段占有我,就像洛成发曾经想对我伸出魔掌一般。我的记忆在那一瞬间和少女时代重叠了,当年的担忧恐惧以及透不过气的威觉重新卷向我,将我整个人陷入牢网,挣脱不了。

    那一刻,我真的恨你,前所未有地恨你。我恨你让我展露最脆弱的一面,恨你让我回想起最不堪的记忆,恨你对我毫不温柔,像占有一个妓女一般占有我!我日思夜想,终於决定在你生日那天给你最大的报复,我要你在公众面前颜面尽失。

    我活该,对不对?我用最愚蠢的方式表达我的抗议,又用最冷酷的言语重重伤你,也难怪你会失去理智,欲置我於死地。

    是恩白救了我,他的哭声唤回你的理智,也令我得以存活。

    从那时候开始,我就不再恨你了。我忽然认清这桩婚姻的悲哀与可笑,我们各自以某种方式伤害对方,又因为被对方所伤,更激起想报复的心理。最後的结果是我们两败俱伤,同时也拖累我们的孩子。

    这段婚姻看来是没有持续的必要了。我决定向你提出离婚。偏偏,我又听见了你的表白。那晚你喝醉了,整夜锁在房里。我在隔壁听着你不曾停歇的踱步声,心内难以言喻的烦躁,推开相连你我房间的门,只想好好发泄一番。但神智不清的你见了我,却忽然一古脑儿表白起来。你告诉我从十三年前第一次见到我就不自禁地牵挂着我,你真的爱我,想好好照顾我,为什麽今日竟会弄到这步田地?

    我相信你一定忘了自己曾经酒後吐真言,但我却无法忘怀。我震惊莫名,就无法相信又深觉讽刺。原来这一切都是我的任性造成的,是我一手导演这场可悲的闹剧!语莫,我真觉得对不起你,更无法再面对你,在看着你痛苦无神的眼眸时,其间彷佛也反映了我的愚昧。我太过分,太任性,太不可理喻,我用那种可怕的方式伤害你,我无颜再面对你,无颜面对你们每一个人!

    所以我走了,悄悄躲到美国,在朋友的帮助下取得新身分,避居乡下教书。在那里,我认识了杰森。他对我极好,一心一意追求我。

    但没用的,语莫,我还是忘不了你。在美国,我决定洗心革面,改变从前骄纵的脾气,学着谦卑,学着和善,学着自己照顾自己。我学弹琴,总爱弹卡通歌曲,因为我梦想有一天能弹给恩肜与恩白听;我学做菜,总爱做你喜欢吃的料理,因为我梦想有一天能亲手做给你吃。我明知这一切只是梦想,却执意如此,因为唯有如此,我才能坚强的活下去人类是多麽可笑的生物啊,总在真正失去後才懂得珍视。当我的生活中再也没有你们,我才发现自己早已深深爱上你们。

    我爱你们,发了狂地想念你们,无时无刻,我渴望着与你们再见,那磨人的渴望令我心痛、心碎。

    上帝怜我,竟让我有机会美梦成真。安排我失去记忆,回到柏园,回到你和孩子身边;让我有机会重新与你们相处,弭补我曾犯下之罪。

    语莫,我满足了,真的。这段日子是我一生中最迷惑、却也最幸福的日子。我真的很开心,非常非常开心。

    我爱你,真的爱你。还有恩肜、恩白,为了你们,我愿意付出所有。

    我爱你们,却不敢相信你们愿意原谅我。

    你们┅┅会原谅我吗?

    「会的,会的!海蓝,我会原谅你,我根本也没有资格责怪你!」柏语莫读完了信,心绪无比激动。信中的一字一句令他心痛,信纸上斑斑泪痕更让他心碎。他完全可以体认列海蓝是用什麽样的心情写这封信的,问题是,她上哪儿去了?为什麽留下一封信便不见踪影?她真的又再度逃离他了吗?逃到美国,逃回那个男人身边?

    不,他不允许!海蓝是他的,是属於他和两个孩子的,他不能让她再一次退出他们的生活。

    他要找回她,无论如何都要找回她!

    但她消失了,无影无琮。

    他找过任何她可能去的地方,询问任何可能知道她行踪的人,当然,这一切只是徒劳无功。她可能去的地方不多,知道她行踪的人更是少之又少,就连她的哥哥季海玄也加入了搜寻。

    只有一个可能,她回美国去了。

    但这个猜测,最後也证实为不可能,因为他发现海蓝并未带走她的护照。岂只是护照,她根本没带走任何东西,她的衣物、化妆品、书本,一切都还是整整齐齐地留在她的卧室。

    她怎能就这样平空消失?她怎能走得如此决绝?

    凌晨四点,当他依然寻不着她的行琮时,他开始六神无主。

    这里是哪里?

    季海蓝迷迷茫茫地醒来,迷茫的眼眸木然瞪着周遭,迎接她的却是一片暗黑,微弱的光线无法反射任何东西到她眼瞳。

    一股奇特的冷意裹围住她,她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这里是哪里?为何如此黑暗又如此寒冷?她再度颤抖,双臂不自觉紧拥自身,徒劳地想藉此保持温暖。

    莫非她己身在地狱?她开始心慌,流动缓慢的血流一下子急窜起来,耳边彷佛也能听见血液的流动声。

    终於,她渐渐适应周遭的黑暗,认清了自己身在何处。

    是地下酒窖,这里是语莫珍藏红酒的地方。

    她被关在这里了。

    季海蓝蓦地睁大双眼,那女人清冷的语音清清楚楚地在耳漫响起。

    不会有人发现你在这里的。他发现你不见了,一定会拚了命地找你,却绝不会想到原来你还在柏园,自然更不会有人有心情来这里取酒饮用。珍藏红酒的最佳温度是摄氏十四到十七度,但用来藏你,这样的温度显然太高了。你觉得摄氏十度如何?或者更低一点┅┅嘿嘿,只要一天,恐怕你就会被冻成一支冰棒了。再见了,季海蓝,好好享受你的最後一夜┅┅

    是她!是那个女人将自己关在这里,关在这不见天日的地底。

    季海蓝挣扎地起身,摸索着来到酒窖的门,用力拍打着,但石板门只回应她一阵闷响。

    这样的声音,外头根本听不到!

    她呼吸急促,深深的恐惧攫住她。她张大嘴,试着发声叫喊,发出的却是微弱又嘶哑的声音。

    她惊惶地软倒在地,她的沐力己因冻人的低温消耗殆尽,就连声音也发不出来。

    她紧咬牙关,拚命摩擦着自己全身藉以取暖,但寒冷仍是一点一点袭向她,一点一点,威胁夺去她的性命。

    她会死的。当暗黑逐渐再度宰制她的眼瞳,她的神智也逐渐陷入迷离。

    她会死。

    可是她不要,她还想见心爱的人一面啊。恩肜、恩白,还有语莫,地想见他们。可是,没有人会发现她。就算发现了她,她也早已冻僵在此。

    天啊,她不想死┅┅

    柏恩肜忐忑不安地敲着母亲的房门。

    从昨天早上就不曾见到母亲的身影,今晨地依然没有出现,就连今天的早餐父亲也缺席了。

    一定发生了什麽事,她必须弄清楚。

    「妈妈,你在房里吗?开门啊,我是恩肜。」母亲没有应她,她更加心慌,一把推开房门。

    一进门,她蓦地呆怔在原地。

    她见到父亲独坐在地,身旁散落几个空的玻璃酒瓶。他低垂着头,凌乱的黑发掩住他面上神情。

    「爸爸。」她轻喊一声,半犹豫地接近他,「你怎麽了?」

    柏语莫抬头,双眸因酒精而混浊,下颔也长出短短的胡髭,神情憔悴。

    这样憔悴的父亲吓着了柏恩肜,她蹙紧两道细细的眉毛,慌然环顾四周,「妈妈呢?她不在这里吗?」

    「恩肜」

    「怎麽了?」她心一跳,因父亲低沉沙哑的嗓音而不安。

    「恩肜,你妈妈她」柏语莫望着她,欲言又止,眸子蕴着沉沉哀伤。

    小女孩全身一震,一个不受欢迎的念头击中她。她摇摇头,拚命想甩开那一闪而过的想法。

    「妈妈,妈妈!」她喊着,茫然失措地在房内四处找寻,就像她父亲昨晚一样,不死心地寻遍各个角落。「妈妈,妈妈,你在哪里?」她心乱如嘛,叫声一声比一声尖锐,一声比一声绝望。最後,她将一双泪眼转向父亲,「妈妈走了,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