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谁是我的情人

谁是我的情人第6部分阅读

    大声叫了一下,监视员马上就把机子按了暂停。我指着屏幕上一个穿蓝色碎花衣服、个子比较小巧的女人说,这个人好像很面熟。

    张警官对监视员说,请再放一遍!

    第二遍,我全神贯注地盯住一个人看,总算让我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那张熟悉的女人的脸,只是脸上多了几条莫名的疤痕。只见那女人把取到的一摞钱迅速装入一个学生用的书包,神色慌乱地走出了银行大门。此刻时间显示,正好是四点三十四分。

    我说,正是她。

    张警官说,她是谁?

    我说,几年前她是我们家的保姆,名叫田兰花。

    谁是我的情人

    10

    没想到几年前的那个被我们辞退的小保姆,那个在我们一家人的记忆深处差不多完全消失了的小保姆,如今还会向我们杀来残酷的回马枪。

    人民警察真是办案神速,第二天就将田兰花生擒活捉了。

    可是,警察并没有给我带来理想的消息,我那八万块钱巨款已经被田兰花一夜之间全部报销了。

    原来田兰花唯一的弟弟田小谷得了肾病,那笔钱成了救火之水。张警官说,八万块钱仅仅是杯水车薪。

    田兰花这辈子就是为弟弟而活的,弟弟是他们田家唯一的根。父母为了延续这段香火,一直生到第五个孩子才生下这个希望。因违反计划生育国策,家里被罚得倾家荡产。田兰花舍掉性命,也要帮助父母托起田家的希望。

    几年前,田兰花被我们辞退之后,没再给人当保姆,而是开始以帮人擦皮鞋为业。两把刷子是她最值钱的家当,整天盯着的是来去匆匆的行人的脚,除了熟悉千姿百态的皮鞋之外,整个城市对于她来说一直都是那么的陌生。生意好的话,每天能赚个十几块钱,生意不好,也就只能顾一张嘴。每到月底,田兰花就把这些辛苦赚来的钱送一部分给念大学的姐姐做生活费,剩下的部分就通过邮局寄回家去,尽管艰难,但她过得还算比较顺利。

    几年来,田兰花给这个城市多少人擦过皮鞋,有多少双奔忙的脚经受过田兰花的美容,田兰花已经记不清了。她只知道,姐姐已经被她擦皮鞋擦到读研究生了,弟弟被她擦皮鞋擦到读四年级了。她想,要是她把弟弟再擦到读中学,把姐姐再擦到有一份安定的工作,像城里人一样每月能够拿到丰厚的薪水了,那她擦鞋的任务也就真正完成了。可是,她万万没有想到,她那可爱的弟弟,那全家人的掌上明珠,会在一夜之间患下绝症。

    田兰花崩溃了。但是,田兰花的心不死,田兰花发誓要用自己的生命去换回弟弟的生命。

    田兰花唯一的本钱就是自己年轻的身子。她知道,城市里的有钱人尤其是那些暴发户大都喜欢找情人、包二奶,他们为了情人、二奶,舍得大把大把地花钱。对他们来说钱是王八蛋,去了再来赚,女人不玩白不玩。过去,有几个同乡女子建议她去赚这种钱,她嫌不干净,现在,不费吹灰之力,她自己就做通了自己的思想工作。只要能给弟弟一线希望,她什么廉耻都可以不要。

    田兰花用擦皮鞋的钱给自己买了一套十分像样的衣服,又给自己搽上劣质的胭脂水粉,学着服装模特儿的猫步,扭着腰肢,来到本市最大的娱乐城“玫瑰皇后”大歌舞厅门前,搔首弄姿,故作媚态,开始引诱肥鱼上钩。

    田兰花第一次做这种事就做得如此到位,这种无师自通的本领,连她自己都感到惊讶。她希望自己的运气不错,会碰上一位好心的男人,或者一位财大气粗的老板。她用媚媚的眼睛,盯着来往的每一位行人。

    玫瑰皇后歌舞厅陆续有男人带着女伴款款而进,也有一些男人就地找女伴进去。门外的三陪女像苍蝇,只要一见到没带女伴的男人,就蜂拥而至,嗲声嗲气地叫他们老板,和他们打情骂俏,胆大的干脆就去吊他们的膀子,蹭他们的肚皮,以便尽快建立起协调的买卖关系。这个时候,大方的男人只要看中了哪位小姐,只需一个暗示,他们就像恋人一样配成了对对双双。而一些小气一点的男人或者谨慎一些的男人,往往还要带她们到一旁的公园去讨价还价探探口气。

    唱歌跳舞只是他们夜生活节目中的一部分,除此之外,还有其他的节目,这是尽人皆知的事情。不过其他的节目一般不在歌舞厅上演,歌舞厅只是上演最后那些精彩节目的序幕,就像唱歌,前面都会有个“过门”。等到这些过门完了,激|情上来了,他们就会像一对一对的情侣从歌舞厅走出来,优雅地扬起手,招来的士,把他们拉到他们想去的地方去。警察对他们也无能为力。

    又有几个女人被男人带进去了,而田兰花还是无人问津。不是田兰花长得不如她们,而是田兰花与她们比起来,还是少了几分勇气,几分大胆。

    田兰花很着急,这样下去恐怕永远也找不到男人。此刻她仿佛看到了弟弟在病床上那张被病痛折磨得扭曲的脸,听到了弟弟声声泣血的绝望的呼唤。她知道,她只有尽快得到一些有钱的男人,才能拯救她的弟弟。

    突然,田兰花的眼睛一亮,终于又有一个男人进入了她的视线。这个男人大腹便便,胳肢窝夹着一个鼓鼓囊囊的皮包,一路走过来的时候,左顾右盼,眼睛色眯眯的。一群被前面男人挑剩下的女孩子不约而同地朝他拥去,田兰花也本能地跟在后边。一股浓烈的酒味从那个男人阔大的嘴巴和长满螨虫的大鼻子里冒出来,田兰花感到一阵恶心,但她没有倒退一步。她想,她必须把这个男人抢到手,再不能让周围的女孩占到任何的便宜。也许是过于着急的缘故,她竟然莽撞地推开了两个最早接近那男人的女孩。那两个女孩毫无防备,被田兰花推得打了几个趔趄,激怒了,跟上来要打田兰花,大骂田兰花娼妇、贱货,被那个男人伸手拦住了。

    田兰花怀着胜利的喜悦,陪着那个醉汉进入歌舞厅。男人没要跳舞,即便跳舞田兰花也不会,她这一生只学过走路,而且走路也没有城里女孩走得优雅、漂亮。男人不跳舞,这是不幸中的万幸。

    田兰花被醉汉带进了一个小包房。房间只有一套卡拉ok音响设备,还有一张沙发一张茶几。

    男人问田兰花会不会唱歌。

    田兰花说不会。

    男人说你会不会跳舞。

    田兰花说也不会。

    男人说你就会干那个?

    田兰花装着迷糊的样子说那个是哪个呀?

    男人滛邪地咧开嘴大笑,把一口酒气喷到田兰花脸上,又伸手在她胸脯上摸了一把,说别装黄花闺女了,当我是新手啊。

    田兰花豁出去了,咬咬牙,随即做出一副滛荡的样子,说:大哥说的那个我真的从未干过,就看大哥会不会教我了。

    男人听了,眼睛突然变得雪亮,双手一伸就豹子似的朝她扑来。

    兰花从男人的怀里挣脱出来,说,大哥莫慌,要干那事得找个安全的地方。不过,挺贵的哟,大哥到时候可别心疼钱。

    男人自豪地拍了拍带来的那只夹包,说你大哥我啥都没有就只有钱,如果真是第一次,我给你一千。如果不是第一次,就只值这个价了。男人伸出了两个手指头,表示两百。

    田兰花想,自己一生中只有一个一次,绝不能太便宜了眼下这个糟老头子,否则也太对不起自个儿的身子了。再说,弟弟那么大一笔医疗费两百两百的赚何日是个头啊,只有仗着这个第一次,大大地捞一把了。

    想起弟弟,又禁不住悲从中来,于是就势小鸟依人地趴在男人怀里,悲悲切切地抽泣起来。

    男人愣了一下,说,你这是怎么啦?我可没有欺负你。

    兰花忙擦了把泪说,哪里呀,我是忽然想起自己家里的事情一时悲伤,忘了形了。我弟弟患了肾病,现在正躺在医院等钱治。

    你弟弟?肾病?男人惊讶地说。

    是啊。田兰花不知不觉竟变得楚楚动人了。要不然我怎么会自甘堕落跑到这种地方来哩。唉,没想到我的第一次在大哥这儿仅值一千。

    男人似乎动了恻隐之心,男人说,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可不敢昧着良心来害你。我给你五百块钱你走吧。说着打开包把五百块钱放在了兰花手里。

    兰花接过五百块钱,不但没有高兴,相反更加伤心。她抓住男人的手说,大哥,好心的大哥,你千万别赶我走,你一赶我走我就真的失去了生意,我的弟弟就更没救了。你带上我走吧,今夜全听你的。我是自愿的。你的良心不但帮不了我,反而会害了我,你知道吗?

    男人似乎真的被感动了,他搂着兰花,一边帮她拭去脸上的泪水,一边安慰她说别哭别哭,我答应你就是了。

    兰花破涕而笑了,兰花说大哥,我们上你那儿去好吗?我今晚就属于你了。

    男人搂着她站起来,一边往外走,一边说好吧,到了我那儿再说。

    兰花知道这位男人被她俘虏了,心里有了几分安慰。于是听凭这个陌生的男人带着她往外走。她认为她的行动已经成功了一半。

    可是,她做梦也没想到,世事的险恶,就像一块绊脚石正挡着她前边的道。等她和那个男人刚一踏出玫瑰皇后歌舞厅的大门,突然,一群女人一拥而上便将她淹没了,先前进门时被她撞过的两个女孩把她按倒在地,像骑马一样将她压在胯下,拳头雨点般落在了她的身上。街上传来人们的大呼小叫:打架啦,打架啦,警察快来呀!那个男人见势不妙,赶紧脱身溜了。那群女孩随即也像小鸟一样一哄而散。田兰花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只见身旁围了一大群看热闹的人,她环视周围,那个男人已经不见了,伸手一摸,男人给的五百块钱也不翼而飞。她感到浑身疼痛,尤其是脸上热辣辣的,像有几条虫子在脸上爬,她用手一抹,竟然满手是血。原来她的脸已经被那两个女人抓得不成样子了。

    后来,来了几个保安把田兰花带去问话,田兰花却一个劲地哭,一句话不肯说。保安拿她没办法,又看她可怜,就将她放了。

    被保安放了的田兰花回到医院,趴在弟弟的病床前哭得死去活来,谁劝都没有用。哭够了,她就又往外边跑。父母问她哪里去,她一声不吭,眨眼工夫就不见了。

    然后,田兰花就顺理成章地来到了我的家,非常顺利地打开了我的家门。

    田兰花并没有我家的钥匙,我们没有必要在辞退她之后还留给她一把钥匙,让她在适当的时候进来随便拿东西。简单地说,田兰花不是用钥匙开的我家的大门,而是用她的身份证打开的。她拿身份证朝门缝里插进去,捅了捅,门就乖乖地开了。这种把戏原来田兰花在我家当保姆的时候,就看见我玩过。有两次我们出门都忘了带钥匙,哦,不是忘了,而是都以为自己没带总会有人带着,结果呢,就进不去了,于是,我就用了身份证开门的奇招。也就是那两次,聪明灵巧的田兰花就学会了。没想到,在这一点上,我还是田兰花的师傅。

    不过,话说回来,田兰花拿着她的身份证走遍我们这个城市的每一个角落,那是她通过每个关口的法宝,她当然也有本事拿着它打开我的家门。

    此刻,我们家空无一人,这是田兰花算准了的。而且不到六点钟不会有人回来。有这么好的黄金作案时间,再加上她对我们家了如指掌、轻车熟路,事情当然就好办多了。

    田兰花早知道我们家没有现存的钱让她拿,我们家原来要买大件的东西都用的是银行卡,小的生活开销也就是老婆平时上银行柜员机取来四五百块钱,而这四五百块钱一般也都由老婆随身带着。田兰花在我们家当保姆的时候,那个银行卡在她眼里就是小时候故事里面听到的那个神奇的“宝葫芦”,而且偶然的一次,她还偷听到了那个卡的密码就是我老婆的生日,她把我老婆户口本上的那个生日清清楚楚地记在心上,当成了打开“宝葫芦”的咒语。可惜她当时还没有完全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也就是说她早有预谋,只是还没来得及下手,就被我们给炒了鱿鱼。随着她后来在城里擦皮鞋阅历的丰富,她也学会了用银行卡存少量的钱,这样一来,她便在认识上有了一个飞跃。

    田兰花这次上我家要的就是这个银行卡,没想到这么顺利就被她拿到了。她虔诚地捧着我的银行卡,贴在心脏扑通扑通狂跳的胸口上,在心里说,菩萨保佑,我的弟弟终于有救了!

    田兰花在拿到了那个银行卡之后,她又看到了墙上挂着的那些照片。那一张张熟悉而幸福的笑脸,令她十分的嫉妒。嫉妒是她的老毛病了,当初就是因为嫉妒我的儿子比她的弟弟过得好,暗中不断地折磨我的儿子,被我们毫不客气地辞退了。看来,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是老样子。田兰花嫉妒墙上的笑脸,于是,她就把墙上的照片全部取下来,撕成碎片,丢到下水道里用水冲跑了。做完了这件事,她就像对昨晚的挨打进行了报复,感到特别地解气。

    离开我家的时候,田兰花没有将门关死,她担心关门的声音会惊动左邻右舍,仅仅将门掩上,就大摇大摆地从那儿消失了。下楼之后,有几个人与她擦肩而过,但谁也没有注意到她的存在。

    在城郊的看守所里,隔着冰冷的钢铁的栅栏,我见到了被关押的田兰花。她和那个几年前在我们家当保姆的黄毛丫头相比,已经是判若两人。

    田兰花穿着看守所统一配发的蓝条纹衣服,低头坐在一张凳子上,零乱的长发遮住了她的大半张脸,两只眼睛朝上翻起来,透过密密的发缝,瞟了我一下,又胆怯地垂下了眼帘。

    我说,兰花,你还认识我吗?

    她没有回答我,乜斜着眼睛向上翻了翻,却将头埋得更深了。头发已经垂到了膝盖上。

    我说,你把头抬起来好吗?

    她突然捂着脸呜呜地哭了。她的哭是压抑的、沉重的,给人一种凄风冷雨扑面而来的感觉,又如壁缝里透出的一股带雪的朔风,使我感到一种透心入骨的寒冷。面对她的哭,我差不多打了好几个寒战。

    正当我不知所措的时候,她突然从凳子上滑落下去,双腿一弯,咚地跪倒在地,猛然把头扬起,满面泪痕地望着我。我看到她脸上的伤痕,此刻全浸泡在泛滥成灾的泪水里。

    大哥!我对不起你呀  ——

    她仰天长号,喉咙里发出  ——  咕噜  ——  咕噜的声音。

    面对她的呼号,我更加手足无措起来,竟然忘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了。

    是啊,我来找她干什么呢?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了,钱已经拿不回来了。难道我就是为了来看看她的下场的吗?真是他妈的鬼使神差!

    田兰花竭力克制着自己的哭,用膝盖朝前走了两步,两手扶着栅栏对我说,大哥,你是好心人,我对不起你。不过你放心,等我出去了我会报答你的。那么大的一笔钱,我肯定还不了,我一辈子也不可能赚得了八万块钱,但是我可以把自己给你。我一辈子给你当情人,好不好?

    她的话让我大吃一惊,半晌说不出话来。

    她以为我不信任她或者不满意她做我的情人,于是接着恳求我说,秦大哥,请你相信我,我对天发誓,我田兰花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如果说话不算数,天打五雷轰。也许我现在的样子很难看,也许你看到还觉得恶心,不过请你相信我,脸上这点伤只是破了点皮,不可能破了我的相。小时候我玩剪刀不小心把自己的下巴颏刺穿了,医生给我缝了五针,现在什么也看不出来。你瞧瞧,不信你瞧。这点小伤根本算不了什么。

    我无可奈何地退出了看守所。在我看来,田兰花已经疯了,与一个疯子根本找不到一句共同语言。你就是想骂她,也找不到合适的词语了。

    八万块钱,就因为这个疯女人,一夜之间就灰飞烟灭了。那是我好多年工资的积累。想起来,等于自己当了这么多年的下岗工人,一分钱没赚到。下岗工人无需给别人干活,而我呢,甚至连下岗工人都不如,白白干了这么多年的活。想起这些,就像有一把刀子在绞我的心。

    回到单位后,金巧儿安慰我说,算了,钱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我说八万哪!可不是八百、八千能够让我一笑了之。

    你把观念变一变吧,她说,就当这八万块钱是你主动拿出去做善事去了。其实,给保姆的弟弟看病,不就是救灾吗?

    我说我是有心救灾,可现在该有人来救我了。

    她说,或者就当赌博输了。

    我气愤地说,我是那种无聊的人吗?

    她望着我,非但不恼,反而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哈哈笑起来,一边笑一边说,你八万块钱买了个终生情人,应该还是比较划算的吧。你还有什么想不开的呢?

    我望着她哭笑不得。

    中午,儿子打来电话,我把保姆偷存折的事讲给他听后,他对我说了一句话,快把我气得半死。他说,这下麻烦了,要是我妈真的与你离了婚,你给我的抚养费恐怕一分钱也拿不出来了。

    这个狗娘养的,一句安慰我的话都没有,想到的全是他自己。我说,你是真的希望我和你妈离婚吗?

    他说,你现在成了一个穷光蛋了,你想我妈她还会看得上你吗?哪是我想不想的事情?

    我突然想起一个问题,我说,如果你妈给你再找个有钱的爸爸,有很多很多的钱,你是喜欢他还是喜欢我呢?

    他稍稍想了想说,我会尽量跟他合作,想办法让他天天带我去吃麦当劳、肯德基,买很多很多的玩具。

    看得出儿子是个很现实的小家伙,他的眼里平常盯着的就是麦当劳、肯德基,只有当他孤独的时候,感情饥饿的时候,他才会想起他的亲爹亲妈。

    其实,儿子的这种情形,跟我们成年人是一样的。我们长年累月不知疲倦地工作,眼里也就是只有那份工资,一切辛苦的劳作都是为了得到更多的工资。而当我们受了挫折、精神上遭受打击之后,当我们被寂寞和孤独重重包围的时候,我们就会特别需要得到来自亲人和朋友的安慰。

    我没有什么可以埋怨儿子的。儿子毕竟还小。儿子现在正处在一个似懂非懂的关口。

    我说儿子,爸爸现在什么也不说了,爸爸无话可说。爸爸只想求你一件事。

    你讲吧!儿子说,爸爸有难,我哪能袖手旁观呢?

    我的鼻子一酸,又差点落下泪来。儿子到底是自己的儿子。我极力控制住自己的感情,对儿子说,爸爸兜里现在没有一分钱了,爸爸偷偷攒下的一点私房钱如今也花光了,你能不能把你的压岁钱借一点给我?

    儿子沉吟片刻,说,这个恐怕很难办。因为压岁钱虽然是我的,但我早说了,存折已被妈妈控制起来了。我得跟她好好谈谈。

    那就拜托了儿子,你不救爸,爸就没救了。爸下月发了工资就还给你好不好?

    儿子犹豫了一下,终于很讲义气地说:好吧,包在我身上!

    儿子说话还是挺算数的。次日,他果然打电话,让我到学校去拿存钱卡。儿子把卡放到我手里时说,上面有五千八,你尽管花吧。

    我说你必须把密码告诉我。

    他说密码就是把我的生日倒过来。

    哦,我说我知道了。接着,我问他是怎么把存钱卡拿到手的。

    很简单,他说我把情况对妈妈一讲,妈妈就给我了。

    妈妈没有为难你。

    没有。妈妈说你既然答应了,你就自己作主吧,你现在是男子汉了。不过,到时候你一定要还给我哟,你也是男子汉,可不能说话不算数!

    我说我一定加倍奉还。

    他傻乎乎地笑了。

    接着,我问他,我丢了这么多钱你妈心疼吗?

    儿子说妈跟孙阿姨一起说起过这事,她们说,对你是一点指望都没有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我问。

    我也不懂。儿子说。

    他们还说什么了?

    看得出妈很后悔,妈说怪只怪她当初心太软没有把存折带走。

    谁是我的情人

    11

    伊拉克战争进展神速。

    美英联军所向披靡,势如破竹,很快就占领了伊拉克首都巴格达。每天都有新的死亡人数,每天都有惨不忍睹的画面……

    伊拉克总统萨达姆在美英的斩首行动中,躲过了一劫又一劫,如今弃城而逃,去向不明。巴格达市中心的萨达姆巨像被人们用钢索勒着脖子,拉倒了。不知道萨达姆在某一个角落里,面对电视,看到这些惊心动魄的镜头,该做何感想。

    萨达姆政权是否就此土崩瓦解?萨达姆时代是否从此一去不复返了?美英联军会不会落入萨达姆游击战的圈套,会不会陷入阿拉伯国家群众性的反侵略的汪洋大海?一切都处在谜一样的猜测之中……就像我和我的老婆,未来的事都是未知数。

    战争使电视台的收视率节节攀高,让各家报纸的发行量成百万份成千万份地不断书写新的纪录。

    战争成了人们茶余饭后最为关注的焦点。

    然而,面对电视上喋喋不休的战争话题,我的思绪却游离屏幕,想到的是秦真真交给我的光荣使命。我发现,对战争与死亡的忧虑我是越来越淡漠了,而对自身生存问题的关注变得愈来愈强烈。

    当注意力的转移使得电视里的新闻听起来越来越模糊的时候,我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找到一个计算器,开始认真地计算完成秦真真那份活我到底能够赚多少外快。

    按市场最低价  ——  这是我白天从八家打字复印店认真调查的结果  ——  打一千字,五元钱,那么,一万字就是五十元,一本书十万字,那就是说一本可以赚五百元。照此计算,十本就是五千元,二十本就是一万元无疑了。再加上编辑、校对,少说也该付个千元吧。这样算算,心里也就有了几分得意了。

    当然,要得到这笔钱还比较遥远,截止眼下,仅仅打完三本书,只能算是万里长征走完了第一步,看来,接下来还得排除干扰,加倍努力,继续做艰苦的战斗。

    这样想着的时候,电脑便很自然地被我打开了。随后一头扎进去,我便进入了打字的忘我境界。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淅淅沥沥,连绵不断。风声、雨声与我的键盘的敲击声融合在一起,组成一种奇妙的和谐的音乐,在夜色里静静地流淌……

    也不知时间的流水到了哪条河流哪道湾,突然手机短消息的铃声夺去了我的注意力。我的手指离开键盘,揉揉发胀的眼睛,站起来伸伸懒腰,这才感到手指、眼睛和腰都还是我自己的,原来它们早在用酸、软、疼痛,来向我抗议了。

    按按手机确定键,金巧儿的短信映入眼帘  ——

    猪的理想:天上纷纷掉饲料,天下栅栏都倒掉,屠夫都往河里跳,世界人民信回教,猪猪从此上学校,人猪平等去投票。这种想法真是妙,笨猪边看边在笑——  警告你:不要胡思乱想了,还不快快去睡觉!

    看到这里,我真的上当笑了。金巧儿可称得上一个善解人意的女人,她显然是担心我被盗了想不开,睡不着,才发来短信安慰我的。当然,也不外乎排解她自身的寂寞。看到这消息,我心里暖乎乎的。说实话,此时此刻,她的短信不仅仅带给了我安慰,其实也吹散了我心中不少寂寞与孤独的愁云。说白了,男人更需要女人的关怀。我马上给她回了一条消息  ——

    狼来了,猪窝里慌乱不安,猪妈妈安排:大猪快去堵门!二猪快去堵窗!当看到小猪时,猪妈妈火了,大叫:小猪,不要玩手机啦!你身子苗条跑得快,赶紧出去把狼引开!

    这条消息一发过去,便接到了金巧儿的电话。拿起听筒,就听到金巧儿银铃般的笑声。

    我说还没睡呀?

    她止住笑,说睡不着。

    哦,我说原来你真的在胡思乱想着天上掉饲料啊!

    她又笑,你才想呢!

    我没有啊,我在帮人打字。

    瞧瞧吧,她反击我说,对于成天忙着打字赚钱的人,天上掉馅儿饼不是更好嘛!

    我轻描淡写地掩饰着赚钱的动机说,不过是替人帮忙,哪里会有钱赚?

    是不是替情人干活呀?她问。

    瞎说,我正色道,哪个肯做我的情人?

    一般来说,只有爱情的力量才会使男人如此尽心尽力的。她笑嘻嘻地拿我取乐。

    我装着可怜巴巴的样子说你别取笑我了,你来帮我完成一部分吧,救救我!

    金巧儿想了想,好吧。如果是帮你的情人,我可上当不起。

    我说小心撕你的嘴。

    撕吧撕吧,她说我等着你。

    我笑了一下,废话少说了,你什么时候来接受任务呢?

    现在……恐怕不行吧?

    那就明天吧。祝你晚安!

    秦真真交给我的任务,顷刻间等于完成了一半。放下电话,我有些心花怒放。说实在话,金巧儿的打字水平、文字功底总的来说还是不错的,她来替我完成一半任务,应该是没有问题,到时候字打完了,我再校对一遍,完全可保万无一失。如此想着的时候,浑身似乎就轻松了许多,一股慵懒的情绪自然而然地就冒了出来,工作与娱乐两者之间开始在我的头脑里打架,打着打着,娱乐占了上风,打字便被我搁置一边去了。

    此时此刻,不知怎么我突然很想念很想念秦真真。金巧儿把我和秦真真看成了情人关系,她的话对我刺激很大。

    说实在的,我和秦真真有时候真的很像一对情侣。第一次见面,我就戏剧性地送了她玫瑰花,而且恰恰是老天爷安排了情人节那个富于浪漫色彩的夜晚。随后的日子里,我们又时常出入酒楼茶馆,两人在一起有说不完的共同话语。尤其是,我们对文学的共同爱好,建立了以编书为中心工程的创造性事业,尽管只是业余的事业,但它充实了我们的生活;尽管要付出繁重的劳动,但背后潜藏着颇为丰厚的盈利。

    虽然我们不能朝夕相处,但我们时刻保持着密切的联系。除了互通电话之外,我们几乎每天都要用短信互致问候。正如她在短信息中所说的那样:也许全世界我也可以忘记,只是不会忘记给你发短信息!这好像是一句有名的歌词,经她的改编竟如此贴切、有味!

    秦真真的短信的确写得漂亮。她把我们的认识用这样的短信表述:相知是天意,相识是人意,相加便是友谊,有情便有意。我们能够聚在一起,因为心有灵犀……

    窗外,风还在刮,雨仍在下。透过以雨幕为背景的玻璃,我仿佛看到秦真真那张明媚而柔和的笑脸。

    我想起秦真真最近正在外省采访,不知这样的雨夜,她住在哪里?我拿起电话,真想给她打过去,可一时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于是,我略略想了想,便给她发去一条短信:天气变得真快,让我想起你来,出门外套要带,睡觉被子要盖,多吃水果蔬菜,别忘还要补钙,好好珍惜现在,还有你的喜爱,愿你心情愉快,一路欢乐开怀。

    短信发出后,我正琢磨着,她是睡了呢,还是在熬夜赶写稿子呢,忽然就收到了她的回信:隔山隔水不隔心,友谊不管远和近,好花真想季季开,朋友真想天天在,只能机上传信息,不能天天见到你,但愿快乐永跟你,我在这里祝福你!

    现代信息就是这么神奇,顷刻间,就能把两个远隔千山万水的人聚在一起。这绝不是虚无缥缈的事情,对方千真万确就是一个有血有肉的存在。我们处在一个数字化、信息化的时代,我们的祖祖辈辈没有我们这样的福气。我在享受这种福气的时候,拼命体会着这种游戏给自己带来的快感。

    这一夜,伴着窗外的风声雨声,我辗转反侧,彻夜未眠……

    谁是我的情人

    12

    单位给老婆王小春分了间小房子,总共三十六平方米。这是市妇联新的福利房竣工后,一些够条件分房的人搬了新居而腾出来的老房子。尽管房子旧一点,但简单地刷一刷涂料,收拾收拾,也还干净利索。

    本来,市妇联新房做起时,老婆也写过一份申请,要求能够分得一套,无奈政策规定,夫妻一方享受了单位福利分房的,另一方则不再享受福利分房。如此一来,老婆便被划在了红线之外。

    当然,老婆也可以竭力辩解,她正在与老公闹离婚,老公的房子与她毫无关系。但是,这种话无论如何说不出口。因为,我们毕竟还没有办理离婚手续。如果真正提出这个问题,人家只会以为我们其中有诈。

    其实,新房也不是没有多的,据我所知至少还多个五六套。可多了也不可能瞎分,如果那样,岂不乱了规矩。因此,多了也只能让它多着,单位可以把它们租出去,开超市,做写字间等等。总之,绝不可能让它们闲着,如此还能为单位谋些福利。当然,如果王小春真的与她老公我办妥了离婚手续,那又另当别论了,人家也不会毫不讲理,偏偏不给你新房。

    看来,眼下王小春只能住旧房了。三十六平方米就三十六平方米吧,王小春已经知足了。

    王小春来搬家的时候,我拼命地挽留她。我说何必呢?那房子又小又暗,你跟儿子住在那儿冷冷清清,回来住不是很好!

    她说,这种一潭死水的夫妻生活我受够了,我宁可带着儿子一起过活。无论你同意离也好,不同意离也好,我是铁了心了非搬出去不可的!

    我说你到底想让我怎样?

    她直愣愣地像看妖怪一样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阵子,然后说,你现在哪一点能让我念念不忘?你说说。你对老婆有没有一点怜惜之心,你对儿子有没有尽到义务和责任,你给这个家庭带来过一分快乐吗?只听你天天在喊工作多么累,回家就当甩手掌柜,好像这个家庭就你一个人在搞革命工作。你过去那种生活的激|情哪里去了?爱心哪里去了?浪漫哪里去了?在这个家里,有你没你一个样,甚至有了你家庭更添累赘,我宁可一个人去吃苦受累!

    面对老婆的数落,我竟无言以对。这么些年来,我的确是变了,变得与老婆散散步都不情愿了。在单位,一心一意埋头工作,加班加点写那些空洞无物的破材料,总希望有了成绩能够提个把处级干部当一当;回到家里,有空就往电脑前面一坐,开始写那些烂小说,总在痴心妄想能够捣鼓出一部惊世骇俗、流传千古的伟大作品,可是整个社会发小说的刊物都无法生存了,自己的作品还能有多大的出息?除此之外,就是陷在沙发里面看电视,无精打采,疲疲沓沓,像个垂死的老人。怨不得老婆也看不起我!现在社会上流行一段俏皮话:“血压高,血脂高,职位不高;大会不发言,小会不发言,前列腺发炎;政绩不突出,业绩不突出,腰间盘突出;顾了单位,顾了组织,顾不了老婆孩子。”看来,我离这种人已经不远了。老婆的数落与敲打,也算是个警钟啊。

    孙姗姗来替她帮忙,我让姗姗劝劝她。姗姗横眉竖眼把我结结实实地批评了一顿,说我不懂生活,不懂情趣,不懂得女人的心,数落了一大堆的这不懂那不懂之后,又回过头来个别地安慰我。她说,算了,她是铁心要搬的,你就由着她吧。过一阵子,两人都冷静地想通了,你们从头再来吧。

    我说,她怎么就不给我机会呢?

    姗姗说,你的机会够多的了,你哪里有心去抓啊。你们男人哪,什么时候会学得乖巧一点啊!

    我无话可说。我不知道我该怎样才能做个有心人、乖巧人、懂得生活的人、富于情趣的人。我真希望有这方面的教材,这方面的学校,让我去好好深造一下,拿个硕士、博士文凭回来,然后与老婆来个第二次婚姻。有了文凭,我不怕她说我不懂这个不懂那个。唉,如今我算深深体会到了“爱一个人真的好难”。

    装车的时候,基本遵循了一个原则,老婆用的东西给老婆,我用的东西给我。两台电脑,我们各自一台,她要了笔记本,我要了台式。公用的电视和冰箱我主动让给了她,我说,你和儿子是两个人,这些应该给你们用,我一个人,能凑合就凑合吧。

    老婆有些感动,说还是你留着吧,我跟儿子到旧市场看看有没有能够用得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