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爱,或者离开

爱,或者离开第6部分阅读

    说:“你别管,今天和平时不一样。”公主突然端起一个杯子来,喊服务员拿酒,认真地说:“我陪你喝。”说完把两杯白酒分别倒满,端起来递给杨错一个,还没等我们制止就自己一饮而尽。

    我和高小三愣了愣,互相看了一眼挥手说:“杨错你甭喝了,哥几个改天再吧。”杨错呆呆地看着公主,哇地一声就哭了,两个人顿时抱在一起痛哭起来,声音酸楚无比,听得我和高小三也不住的擦眼。

    我想说什么,又什么也说不出来,和高小三也把酒一口气喝完。热辣辣的液体从喉咙一直灼烧到胃部,双眼立刻被辣得老泪纵横。我们就这样泪眼朦胧着,看着那对动了真情的少男少女。

    没想到仅仅才几个月,公主就永远的离开了他的王子,投进了一个老头的怀抱。我们总是喜欢把未来幻想得绝美绝伦,把爱情想象得干净透明。而生活却和我们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当残酷的现实向每个脆弱的爱情逼近时,它们总是没有做任何的抵抗,便极其轻易地妥协了。

    我不能肯定现在的杨错变化之大的根本原因就是因为公主,但我知道,没有金钱基础的精神爱情,永远是一个梦,一个稍碰即碎的花瓶,就像建立在沙漠上的一座大厦,随时都会有崩塌的危险。

    大学里的公主永远都是一副冰清玉洁的样子,平时见了谁都不理,还被我起了个外号叫“霜姐冰妹”。那次我和杨错在和她在西单相见时却发现,当年的公主现在已经变得一脸妩媚,极尽风马蚤之力地贴在老男人身上。是什么让这么一个单纯、矜持的少女变成一个堕落的天使?甚至是一个生活侧面的妓女?在杨错泪光闪烁的一刹那,我在想,是这个城市,还是生活本身?

    第二部分第17节绿色和平组织

    一个出租车司机曾经说过,半夜里街上等车的顾客只有三种人:嫖客、妓女和网络公司职员。这三种人像夜猫子一样的游荡在人烟稀少而又灯光通明的街头,在无边的夜色里仓皇溃逃。如果从某个角度来看,这三者之间其实都在划着等号,许多人不屑于这种比喻但又无法反驳。曾有一次加班到很晚,我和丁莹出门打车,司机师傅的眼神里就马上出现了一种莫名其妙的鄙视,冷冰冰地问我们去哪个宾馆。我勃然大怒,但还是被丁莹强拉住,在那一刻我突然心灰意冷,手足冰凉。

    也许我们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已经和一个嫖客或者妓女变得一样堕落,为了达到自己各种各样的目的而可以毅然抛弃一切道德伦理,可以决断某个肮脏的决定;为了生存,我们已经不惜动用任何可以动用的手段;我不知道杨错在投入到狼外婆怀中的一刹那,会不会有一丝自责从心里掠过,也不清楚赵玲在张开双臂迎向年迈的老总的一瞬间,是不是也能感觉到一丝懊悔?但我相当清晰的知道,他们都是心甘情愿。

    我一直想洞悉我们的堕落之旅,努力寻找它出现并被我们接受的理由,却往往是无功而返。我们总是给自己一个看起来正大光明体面堂皇的理由,来弥补在一个个城市之中生存的尴尬,同时而又发现每个借口都那么苍白。我们义无返顾地背叛了故乡,激|情澎湃地投身到了这个物欲横流的城市,多年后暮然回首,却发现它还是一如当初般的陌生,丝毫没有为我们开启了那扇心灵的栖息之门。

    于是我们只好无可避免的陷入这场物欲之海,在没有方向和坐标的泥潭中挣扎着熟悉水性,机械地捕捉那些虚幻的理想目标,并且为此不惜付出任何代价。

    丁莹紧紧抓住我的手,似乎在担心我会在瞬间离她而去。偌大的城市中,我们总是在辉煌的灯火中茫然不知所措,总是非常轻易地陷入巨大的孤独之中。恍惚中我仿佛看见无数离开家乡的青春在脱离了熟悉的故土之后变得由盛而衰,渐渐地在迷失中腐烂。

    丁莹住在离公司很近的一个地方,车马上到了。下车时她暗暗地拉了我一把,我没有顺从,而是缓缓地从她掌心里抽出了自己的手。丁莹的脸色瞬间变了变,不过很快地就恢复了笑意。临下车时她伏到我脸上轻轻地印了一吻:“你会不会觉得我有些放荡?”这个问题突如其来,我有些不知所措。“当然不是,真的。”

    我记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总是喜欢在每句话后面跟上一句“真的”,仿佛在强调着自己的观点,惟恐对方不再相信。一只温软的小手捂住了我的嘴:“我相信你。”我笑笑,看着她步履孤单地消失在茫茫夜色中。那一刻,我的心像被什么戳了一下,生疼生疼的。

    车子孤独地前行,星光灿烂的街头竟如此冷清。

    家里窗户上的灯还没熄,我心里顿时一阵感动,三步两步就蹿上了楼,没进门就大喊:“老婆子,我回来啦。”林艺故意一脸恼怒地瞪着我,说:“又加班了吧,说,和哪个小妹妹加班去了?”我嬉皮笑脸地把她推倒在床上,说:“不是小妹妹,是和老太太一起加班。”她徒劳的挣扎了几下,便放弃了抵抗。

    这几天我们部门正在做一个专题,点子是杨错出的,说是要和比较流行的环保主义附庸风雅,标题是“绿色的21世纪”,意思是在我们大步流星跨进来的这个新世纪里,除了帽子不要是绿色的以外,最好什么都和绿色沾点边才比较好。

    绿色和平组织近来推出了一套“绿色xg爱指南”,教导男女们如何在zuo爱的同时为地球节约资源。据说这份题为《为了地球着想》的“zuo爱环保指南”可谓无微不至,其中的细节指导包括:男女欢愉时应关灯以省电;沐浴时应同浴以便更加节水;喜爱在木地板上翻云覆雨的人士,应确保地板所用的是环保木材……

    这个专题一出,文思如泉涌的一干策划们更是高招不断:喜爱在沙发上翻云覆雨的同事,应该确保沙发所用的不是真皮;可以用毛巾的时候决不使用纸巾;不使用含橡胶成分的安全套;可以选择在白天开始互动,根本不用考虑关灯问题就可以更加节能;还有人更绝,说以后“连洗鸳鸯浴也有了环保的理由”,把个正经八百的事情说得狼狈不堪。

    我指使丁莹向杨错反应情况,过了一会儿她跑下来向我汇报,说杨总说了,“谁让我们只有一个地球,大家连zuo爱都要考虑是否绿色的问题非常必要”,还说杨错一脸滛笑地看的她心跳不已。

    我听了大怒,上去指着他说:“别说没警告你,要是敢打我们部门女同志的主意,小心我废了你。”杨错岔开话题说:“你们文化频道都是创意高手,我就是想别的专题你们也能联想到男女之事上去,你这个当头儿的比我坏多了。”完了还郑重其事地劝我“不要固守陈规,现在是好马也吃回头草,更何况是一两根窝边草。”我听了笑得肚子痛,说这叫上司劝下属堕落,传出去都能编出一部se情小说来了。

    事毕之后林艺认真地告诉我说她今天去医院了,医生说再过几天就得让我当和尚,不能开戒,怕影响孩子。我笑着说:“什么意思啊?你这纯粹是在暗示我加强进攻啊。”林艺笑着把我打倒,骑在我身上说:“就是要让你小子过几天清戒节律的日子,省得所有的便宜都让你一个人占了。”

    我吐了吐舌头说:“下来吧下来吧,小心把我的命根子坐断。”林艺笑得花枝乱颤,笑声爽朗无比,在屋子上空久久的徘徊。我们重新纠缠到了一起,互相热切的抚摸,我身体的某个部位重新崛起,就在这个时候,裤子上的手机响了。

    我的心里顿时一颤,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起了丁莹,身上象被猛地泼了一盆冷水,瞬间瑟瑟发抖。林艺故意盯着我问:“谁呀?”我没理她,一步跳下床去,拿起电话就准备关机,敷衍着说肯定是公司找我,今天的活还没完呢。林艺一把将手机抢过去,冷冷的接了起来:“谁?”

    电话里传来百合尖叫着的声音:“韩笑,你在哪儿?!”我一愣,拿过来问怎么了。百合的嗓音急切无比,问我杨错是不是跟我在一起。我迟疑着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大喊着你快点来一下,家里被人砸了。我吃了一惊,穿上衣服就往出跑。林艺追出来问谁干的,我说能是谁,肯定是让杨错的哪个女人砸了。

    我安顿好林艺出门一边找车一边给高小三打电话,说:“你乖乖地在家呆着别出来,小曹等会过来,你们刚刚吵完架,免得见了面又得添乱。”车子这几天不知道哪个零件出了毛病,修了差不多一周了还没好,把我别扭得要命。

    小曹叫曹胜利,大学时我们都在一班,毕业后被他老子安排到了派出所工作,也是我们那批同学里唯一彻底改行的一个。不过混得还算可以,工作不到三年就当上了大所长,据说过几天还会容升上调,来参加我婚礼时大手一挥,拍下整整1000大毛,样子趾高气扬,十分牛逼。我刚到杨错门口就看见他的警车灯乱闪个不停,一身警服的他站在门口指挥着几个人到处取证。

    我下了车过去,问他百合没出什么事吧。他把我拉到一边,说:“人没事,但玻璃全给人砸了,估计不是什么恶意伤害的大事。”临了鬼鬼祟祟地问我杨错哪儿去了。我指指手机,说:“这厮不开机时只有三种可能:1,在情人身上;2,在情人身下;3,乖乖在家纳公粮。”小曹笑着摇摇头,说:“你们迟早得犯在我手里。”我皱着眉头说:“什么叫我们,我可是洁身自爱。”小曹笑得弯下腰,说:“就你还洁身自爱,我操。”

    我笑着说这倒也是,要说纯洁,除了高小三我他妈谁都不信。说到高小三,小曹脸色微微变了变,不再说话。我擂了他一拳,说:“都是兄弟,你不至于这么小气吧。”他推了我一把,说:“看你说的,我还能记这仇啊,”完了恨恨地说,“他喝醉了骂我没关系,就是那一拳太他妈狠了。”我笑着说:“怎么,你们还比划了两下子?”小曹也笑了,说:“我哪儿敢跟高大师过招啊,躲都没躲开。”

    我搂着他的肩膀往里走,告诉他说高小三的父亲那天去世了。小曹一愣,点点头说:“那就是我的不对了。”我问他到底怎么就打起来了,小曹显得颇为委屈,说:“没事跟他开了个玩笑,我是说了句‘三哥不敢喝酒是不是有病啊?’,没想到他立马就跟我急了。”我说过去就没事了,改天咱们出来单独喝喝。小曹来了劲,说:“咱们也有一阵子没出来喝了吧,要不改天找几个同学聚一下。”

    说着两个人上了楼,一进门就看见百合披头散发地坐在床上,正在呵斥一个在地上拍照的小警察。小曹笑了笑,把他的下属叫出去安顿:“你们先回吧,也别备案了,等明天再说。”

    百合一见我们进来就哭,说这日子没法过了,哭一句说一句,像丢了糖的小孩子。说到恨处咬牙切齿地说:“死杨错,看我明天怎么收拾他。”我和小曹对视着一笑,坐下来抽烟。百合转头说:“韩笑,杨错到底去哪儿了?”我一脸无辜地苦笑着说:“我要是知道我就是您孙子。”

    等百合渐渐平静下来,小曹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看见那个砸窗户的人了么。百合马上又抽泣起来,说她已经睡着了,猛地几块砖头上来,玻璃一烂,就听见一辆车走了。完了恨恨地说:“小曹你得给我把她找出来,看我不抓了她的脸!”我递过去一包纸巾,说:“什么她呀,你知道人家是谁吗?”百合一边擦眼泪一边说:“就是那个臭表子,我早就知道是她。”

    小曹一愣,站起来说你知道是谁?百合摇摇头说:“我没见过她,但我知道是谁,我见过那个小妖精给他手机上留的言。”我心里一阵叹息,心想这次完了,杨错又被抓了j了。百合仍然在哭哭啼啼,我过去安慰说:“也可能是搞错了,还不定是哪个公司的人和杨错有矛盾过来砸的窗户呢,你先别气了。”

    百合红着眼睛骂:“他那几下子小花花儿我还不知道,那个小妖精就是你们公司的!!”我一愣,琢磨了半天也没头绪,忙问:“是谁呀?”百合半天没说话,胸脯一鼓一鼓地喘着气,许久才说:“不知道哪个部门的,叫丁莹。”

    第二部分第18节只有你最疼我了

    我听了眼前一黑,差点朝后一头载倒。小曹从怀里掏出个小本来,问她住哪儿,百合摇头恨恨地说我不知道,你自己去问杨错。我顿时觉得血直往头上涌,转头没好气地说:“记个屁啊,他找情人怎么着,你能抓了他判了刑啊?!”小曹莫名其妙地看着我,说:“你丫这是激动个鸟啊?”

    我渐渐平息下来,心想这事来得太突然,不一定就是真的。又问百合短消息上打的是什么留言,还说你给我好好想想,别胡乱栽赃。百合气得几乎发抖,说:“我有病啊,自己给自己脑袋上扣屎,我没把握我能这么说吗我?!”我一咬牙,伸手把小曹的车钥匙抄起来,说:“你们等着,我把杨错给你们找回来。”百合愣了愣,在身后大喊韩笑:“你知道他在哪儿吗?!”

    我驾着车飞快地行驶在无比寂静的三环路上,心乱如麻。两旁的栏杆和稀少的车辆从身边呼啸着一闪而过,立刻又消失得无影无踪,像是在追逐,又像是在奔逃。我目光呆滞地望着街边闪烁的点点灯光,心里在不着边际地想,这事情就算是真的,我又能如何,我又能怎样?

    我把车锁好,步履艰难地走上丁莹家的楼梯。一个台阶就象是一个沉重的包袱;每上一步,心里就增加一份负担,说不清楚是担心见面时的尴尬,还是在嘲笑生活和自己开的玩笑,每一步都艰难无比。

    杨错有个类似于手足衣履的理论,认为友情是人在冷漠世界里赖以生存的空气,是无法离开的必需品,爱情则是寂寞之旅中点缀心情的小花,是奢侈品。两者不能混为一谈。这话听起来似乎是在说原则分明的高小三,而对于见了女人就不眨眼的杨错,我对他的这番话一直保持怀疑。

    有时候我在想,如果我现在是个在家乡种地的农民,杨错和高小三,这两个同甘共苦的兄弟,会不会像现在一样对我?会象毕业典礼上那样的信誓旦旦,还是会一脚把我使劲地踢开?如果杨错和高小三现在一文不值,甚至是在温饱线上苦苦地挣扎,我又会怎么样对待他们?我不知道,也许我永远都不会知道。

    门终于被敲开了,里面传来丁莹熟悉的声音:“谁呀?”我几乎忍不住就想一头闯进去看个究竟,心里却猛跳如鼓,忐忑不安地等待着那一刻的到来。我在担心什么?又是在期盼着什么?但在她开门的那一刹那,我发誓当时自己还是希望不要看见杨错。老天保佑,老天保佑,千万不要看见他。

    丁莹见了我大吃一惊,眼神里流露出恐惧的神色,但瞬间又恢复了平静:“韩笑?!”我什么都不说就往里走,她也不阻拦,只是在我走过她身旁轻轻地说:“不用进去了,杨错在这儿。”我浑身像是被闪电击中,猛地一震,转过头来死死地盯着她。丁莹也不说话,抬头同样看着我,眼神坚毅而又平静。

    我的喉咙象被人用手紧紧掐住,连呼吸都变得不顺畅起来。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她轻轻地说进去吧。我胸口象堵了一把棉花,嘶哑着嗓子说:“我只问一句,他知不知道我和你的关系?”丁莹想了想,半天才说:“你觉得这个重要吗?”我点点头,脑子里一片混乱,希望她说出点什么,又不希望她说出什么来,一时间戳在当地,呆呆地望着她。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我想转身就走,腿上却被灌满了铅,一动也动不了。刹那间我心如死灰,记忆像电影胶片一样地从眼前飞过:大学二年级,我和高小三为了他的公主,带着杨错去找另一个男生的茬,没到体育系宿舍门口就被人打得满脸开花,杨错在校门口的小酒馆里摸着我挂了彩的脑袋大放悲声;还是那个男的,第二天被我和高小三堵到录象厅里揍个半死,差点被学校开除;刚刚找到工作的杨错在一个周末带我去一家洗浴中心消遣,为了一个被我看上的小姐和别的一伙人发起争执,抄起酒瓶子就扎了过去;我清楚地记得在我们从派出所出来时杨错面色凝重地对我说:“兄弟,这下哥哥不欠你的了。”

    我痛苦地想象着面前的这个女人被我最好的兄弟压在身上娇喘连连,上面的杨错不知道是不是在搂向她的一刹那也会想起我,想起这个最好的朋友?他总是不肯欠任何人任何东西,不知道这一次,他又怎么样来偿还?

    我也同样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那个令我无比尴尬的门,又是怎样狼狈地钻进了汽车。在把车在三环路上开得几乎飞了起来,经过一个立交桥时甚至让我感觉到了死亡的逼近。这个让我伤心的夜晚,凭什么以这样的一个方式来临?我苦苦地问着自己,心里象被洒进了一把粗糙的沙子,刮得生疼生疼。

    夜已经很深,街边剩下的为数不多的发廊,已经全都亮起了暧昧的粉红色灯光,展现着这个繁华的都市中华丽表面下的阴暗。有稍微大胆点的姑娘,勇敢地站到了路边上,向过往的男人和车辆发起进攻,不屈不挠,周而复始。

    我看着她们站在冷风萧瑟里的影子,心里一阵难过。我们没有理由去歧视这个特殊的群体,她们是在用自己的勤劳和青春付着昂贵的代价,用来换取家乡中没钱上学的弟弟妹妹;她们是在用不知道回报的纯朴迎合着这个世界里无所不在的欲望,任劳任苦而毫无怨言。而那些甩下几张臭钱的男人,却在用不屑的眼光中毫不吝啬地讥笑着她们;相比较起来,谁更值得我们去尊重?谁又应该让我们去鄙视?

    无边的夜色越来越暗,周边一片寂静。就在这个时候手机响了起来,在几乎凝固的空间中划出了一道刺耳的声线,我低头看了看号码,上面正显示着杨错的手机。我苦笑着使劲摁掉,后来就索性关了机。拐弯处一个没留神,猛地一踩刹车,脑袋被重重地撞在了左面的玻璃上,我再也忍耐不住,任由泪水夺眶而出。

    天色越来越阴沉起来,蓄谋已久的雨水终于倾巢而出,酣畅淋漓。紧接着是密密麻麻的冰雹,砸的车身劈啪做响。我象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惊醒,两眼呆滞的看看窗外,然后再看看自己,大脑竟是一片空白,远不如平常的灵动。我他妈真的是太累了,我想。路面上的能见度越来越低,周围的星点车辆都打开了灯,灯光被冰雹和雨水抽打的支离破碎,一派凄迷。

    左边的雨刷可能被冰雹塞住了,我的眼前立刻一片模糊。赶紧把车驶出主路,打开双灯停靠在路边。害怕现在出去整雨刷会被冰雹砸傻,我木然地拧开了收音机。还是beyond,“风雨中报紧自由/一生经过彷徨的挣扎/自信可改变未来/问谁又能做到”。我慢慢颤抖着双手点燃一支烟,摇下一点玻璃,冰凉的雨丝飘拂到脸上,有种说不出的清新感觉。烟头一明一灭,仿佛大海上在暴雨中坚持的灯塔,可它又能坚持多久?

    雨渐渐小了下来。我正要发动汽车,有几个人忽然贴了上来,其中的一个站在车前,脸色被车灯打得异常狰狞。我皱皱眉头心想不好,这回遇上打劫的了。几个人疯狂的敲门,我咬着牙不开,一边掏出手机来给小曹打电话。

    小曹在电话里大骂:“我操,这帮孙子真是疯了,连他妈警车都敢抢,”临完还告诫我一定要小心,敢劫警车绝对是不要命的人。我挂了电话慢慢地闭上双眼,心里琢磨这是老天要绝我啊,今天遇上亡命徒了。

    瞬间我突然想到了林艺,那个在家里苦苦等待我的姑娘,我最最亲爱的妻子,现在是不是也会有一种预兆,能不能想起现在的我来?我三更半夜留着她一个人孤独地焦急等待,自己却被一个萍水相逢的女人搅得心神不宁!

    我在心里默默地酝酿着爆发的力量,米兰和陈小南的面孔也在片刻翩翩而临。她们无不都用哀怨的眼神看着我,瞳孔里满是关切和担心。假如我就这样离去,温柔的林艺,柔弱的米兰和执着的陈小南,又是哪个才能真正地为我在心底落泪?

    我用最恶毒的语言咒骂着自己,几乎把牙齿咬碎。几个人还在疯子般地砸车,从模糊的雨中我甚至看见有一个人正在抱着一块石头走过来,准备砸车的玻璃。我从钱包里抽出林艺的照片来,放在嘴上深深地印上一吻,心里大喊:“亲爱的,让我们来世再见吧!”随手抄起车座下的一个铁扳手,一咬牙打开了车门。

    我醒来的时候躺在医院,林艺疯子一般地坐在床边,披头散发地抽泣,百合在一边也肿着眼睛哭,不知道是在劝她,还是在劝自己。杨错眉头紧皱,在地上踱来踱去,不时地掏出手机来打电话。高小三的声音从走廊里传来,似乎在央求着大夫什么。我突然猛地涌过一阵感动,泪水不由自主地夺眶而出。

    林艺见我醒来,一下子扑到我身上,抱着我的脑袋大喊“我就知道你没事的,我就知道你没事的”,晶莹剔透的眼泪从她两只美丽的大眼睛里点点滴落,打湿了我的脸,也打湿了我的心。杨错咬着嘴唇看着我,脸上写满了愧疚。我艰难地笑笑,说:“没事儿,你们告诉我吧,少了哪样了。”百合一脸内疚地安慰我,说:“你瞎想什么呢,什么都没少。”

    那是几个从河北越狱出来的杀人犯,半夜稀里糊涂地爬上一辆货车,却没想到方向大错,一路把他们拉到了北京。几个人无计可施,准备抢部车弄点钱再次逃亡,却意外地瞄准了一辆警车。

    小曹和他的同伴那天赶到的时候我被一个家伙用匕首往肚子上狠狠地扎了一刀,已经躺在了雨水里。几个歹徒见警察一来,拔腿就跑,当场被开枪打死两个,活捉了一个,还有一个被我拿铁扳手朝脑袋上招呼了一下子,也瘫在地上不知死活。

    我清醒的时候自己已经在医院躺了两天。那一刀扎到了脾脏,当晚就动了手术。林艺随后赶到医院,还没缓过神来就一头载倒晕了过去。百合被吓得六神无主,也不敢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众人,暗地里伸手把杨错的胳膊拧得黑紫一片。

    刚动完手术的我精神十分萎靡,说了几句话就昏昏沉沉地睡去。一觉醒来已经是夜半时分,白天热闹的病房只剩下林艺一个人,显得空荡无比。我艰难地睁开眼,在黑色的夜中看见林艺头发凌乱地歪在床上,神色憔悴。我的心一阵酸痛,眼泪又不禁流了下来,心想亲爱的,这辈子除了爹娘,就只有你最疼我了。

    第二部分第19节手术

    我在医院里整整住了两个月。六十多天来我脸上挂着心安理得的微笑,面色和蔼可亲,像国家领导人一样接见着大大小小的同事朋友,收纳着各种各样的礼物补品;而来探望我的人们也是大同小异,每个人脸上都是一副毕恭毕敬的表情,至始致终都让我有一种慰问革命烈士的感觉。

    医生说我还算年轻,身体恢复也很快,这让我很得意,觉得自己还是青春年华,有一次对高小三炫耀起来,说:“别看平时缺乏锻炼,哥哥现在可还是棒小伙子一个。”没想到那鸟人提来一盒壮阳补肾的药礼,说:“你当自己还能金戈铁马,征战沙场啊,都是手术做得好。”我拍着礼品盒子笑着说:“还是你小子理解我,刚刚恢复你就给我擦枪上膛来了。”高小三嘿嘿一笑,说:“你小心子弹提前打没了光荣牺牲吧。”

    住院期间杨错基本上每天下班都来,也不提那件破事,一天到晚举着张马脸笑着安慰我好好养病,工资奖金一个子都少不了。我也回应着跟他开些不大不小的玩笑,全当只是过去了一场瞎梦。不过看得出来这厮也是无比愧疚,一到没人时候就嘟囔着准备和我解释,嘀咕半天又什么也说不出来,有一天悄悄给我发来一条手机短信,上面打着“不知者不罪,咱们还是兄弟吗?”林艺问我写着什么,我笑着删掉,说杨大官人纵欲过度,射血而亡了。

    高小三终于离开了那家报社,跳槽到另一家电视台重新开始,每天没日没夜的干活,胡子也不刮,天天一脸的沧桑虬髯,看上去像个四十多岁的老头。百合一直以为我只是为了她而出事,一来医院就哭得肝肠寸断,看着比林艺还伤心不已。我看了不忍心,说:“那天是活该我倒霉,不关你什么事,别哭了。”百合听了更加难过,说:“就是因为我你才这样的,那天的玻璃不是那个小妖精砸的。”

    我一愣,说:“那是谁干的?”百合一指小曹,说:“他们也是刚刚才知道的,不是她。”我说:“到底是谁?!”百合脸红得象个美国进口苹果,不无怨恨地说:“也是个女的,是谁你问杨错那个天杀的去。”小曹强忍住笑,说:“就是原来美术系的那个小娘子,昨天才给她关进去。”

    小娘子姓梁,比我们低一届,生得一副模特身材,用杨错的话来说,就是“当不上亚洲第一小姐就算是裁判眼瞎”,垂涎了整整三年。人长得标致倒是不假,不过也没有杨错说得那么夸张,也是自从那时候起,我们都对他的审美观产生了根本的怀疑。

    小娘子大学时候也算是一个人物,先是学生会的一个小干事,不到半年就当上了团支部书记兼学生会主席,手腕极大。我坚信这个世界上的风光永远都是勇敢者的舞台,因为只有敢于抛弃一切的人,才能换回自己需要的所有东西,他们可以为了达到目的牺牲任何代价,包括自尊、人性、身体和脸皮,甚至一辈子的幸福。

    那女孩子来自江西,喝着天然的矿泉水长大,天生的魔鬼身材天使面容,是很多男生性幻想的对象。因为长得特象一部三级片里的女星,被通宵录象而归的我们给起了“小娘子”这样一个外号。不过似乎这个世界上的痛苦永远要多于快乐,有一次我们去操场和体育系操练,高小三一个大脚把足球踢到球门后面的草丛中,杨错弓着腰去捡球,却意外地发现小娘子穿过幽幽的小道,在杨错如火的目光中闪身走进了学管处那黑魆魆的大门。

    杨错抱着球回来大呼遗憾,咬着牙不住地摇头,伤心不已。学管处是我们学校著名的“鸡窝”,主任是一个将近五十岁的老头,是校园里最出名的“七匹狼”之首,经常利用职务之便诱j一些鲜嫩欲滴的女生,让我们都咬碎钢牙。听说小娘子也被落入魔掌后大家一片哀悼之声,连连叫痛。

    杨错更是无法忍受这种打击,当晚就砸了学管处的玻璃。毕业后她被分配回家乡参加基础建设,几年下来发现一点前途也没有,马上改变战略方针,只身一人就来到了北京。这小妮子非常擅于利用人性的弱点,还没下火车就给杨错打电话,娇滴滴地一口一个“杨哥”,把他迷得神魂颠倒,不但大包大揽了小娘子在北京的所有一切开销,还风尘仆仆地到处奔波,为她找到一份待遇不错的工作。

    断断续续同居半年之后,杨错发现这个女孩不是一般的人物,再不彻底分开将来十有八九会跟着惹事,于是狠心离开了她。结果小娘子马上翻脸,要求杨错赔偿青春损失费十万元,没有得逞便立刻大怒,找了几个人便拿砖头招呼到了他家的窗户上。

    杨错的脸红得象个猪肝,支支吾吾着说:“过去的事了提它干吗。”小曹拍着他肩膀说:“杨哥,你要是再胡来,下次指不定出什么事呢。”杨错拉着百合的手使劲安慰,还指天划地的发着毒誓,说下次要是再这样,天打雷劈。百合恨恨地剜了他一眼,说:“不用老天爷劈你,我就一刀劈了你!”林艺在一边被逗得呵呵笑,他们走后也伏在我身上,认真地说:“你小子要是以后也给我在外边找野花,看我怎么收拾你。”

    我笑着说:“你原来一晚上收拾我三次,以后还能怎么着,一晚上六次啊?”林艺却马上沉下脸来,说:“你别跟我贫嘴,不信你就试试。”我的心一动,把她一把搂过来,认真地说:“亲爱的老婆,这辈子除了你,要再跟别的女人胡来,我就家破人亡,妻离子散……”话还没说完就被她捂住了嘴,说:“不许胡说,你有这个心就行,我相信你。”

    我轻轻摸着她的头发,无意中发现她的脸庞是那么的憔悴,刹那间我突然十分感动,看着她美丽的笑容鼻子却猛一阵发酸,心里想着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永远都不会了。这几天她的肚子日渐增大,还没日没夜地陪着我端茶倒水,忙得不亦乐乎。

    做完手术那天晚上,她抱着昏迷不醒的我整整哭了一宿,事后告诉我如果我要是再也不醒过来,她就陪着我一起去另一个世界相会。我听了喉头发紧,无比感动。

    我出院那天是林艺最高兴的日子,把家里装饰一新,所有的床单枕巾沙发罩统统换上崭新的一套,地板擦得光可照人,明亮无比。高小三站在门口直犯嘀咕,过了一会喊杨错:“过来,躺在地上,我踩着你往进走吧。”

    百合钻在厨房里鼓捣了半天,端上来整整一桌子美味佳肴,看得我垂涎欲滴。不一会儿小曹和几个朋友也提着大包小包进来,还捎来一瓶药酒,说是补血的。高小三骂他说:“这他妈肯定又是受贿赃物,”小曹笑笑说:“虽然贪污不敢,偶尔收点礼物还是行得通的。”

    一桌子人热气腾腾地围坐成一圈,一起举杯祝我身体健康,语气诚恳神情真挚,把我感动得有点想哭。吃完饭后女的打扫战场,男的坐在一起抽烟聊天,窗外懒洋洋的阳光打了进来,洒落的满地都是灿烂,屋子里一片融洽的气氛,暖意洋洋。

    看着久违了的温馨,心里顿时涌过一丝感动,我窝在沙发上想,所有人竭尽一生用来追寻的快乐,其实也会来得如此简单。杨错和高小三因为舒婷的诗争执起来,一个褒一个贬,嚷得脸红脖子粗。

    小曹笑着说:“都他妈快成老头子了,还跟以前一样天真。”见杨错熄战停火,高小三梗着脖子得意洋洋,兴高采烈地挤兑着他。杨错嘿嘿一笑,说:“数你小子能耐,搞本诗集出来瞧瞧。”高小三使劲抽了口烟,双手高举向大家宣布最多下个月,他的书就印出来了。小曹听了甚是激动,拉着高作家问长问短。杨错躲在一边白他一眼,说:“到时候记得给我一本,家里蹲卫生间时正好没事可干。”

    如果将来有机会让我写一本自传,第一句肯定会是:“我也曾经是一个文学青年。”大学时候我们都象入了迷一样的迷恋各种文学作品,精力旺盛时还会跑到颐和园装模做样的吟诗做对,在外人看来俨然一副典型傻逼的样子。

    迷得最厉害得要数高小三,这家伙干事有一个毛病,认准了就往死里认真,九头牦牛都拉不回来。在研究中国武术的时候也对诗歌深深着迷,曾经视顾城和海子为偶像,天天抱着几本诗集啃个不停,一度说起话来也是酸腐无比,被我们殴打了一顿才彻底改正。最疯魔的时候成天拉着我探讨人生思索宇宙,被我找了杨错等人在宿舍里大开接头会,生怕这小子一个想不开,也跑去火车底下卧了轨。

    晚上人们都已散去,我和林艺坐在餐桌两旁,点了两支红烛,在摇曳的火光中两个人象是刚刚才结婚。林艺精心地化了妆,还特意换上一件纯白色的套装,显得可可动人,俏丽无比。

    我看得心中大动,拉了她的手,认真地说:“老婆,你真漂亮。”林艺脸上顿时闪过一丝红晕,娇羞无限。我端起一杯红酒,认真地说:“你知道吗,那天晚上我真的以为自己要永远离开你了。”林艺马上做个停止的手势,轻轻地说:“不许说这个,我要你永远陪在我身旁。”说着说着眼圈一红,眼泪似乎随时就要滴落。

    我使劲点点头,心里不住地说:“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永远不会。”她也许永?br/>